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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淮清洗完伤口,包扎起来,对众人说:“大家随我,到河岸边采几味治伤的草药吧。”众人欣然同意,一行人顺着跳板,走上岸来。
河边野草成片,高高低低遍地都是,时值盛夏,长得正是茂盛,被新雨一洗,更加苍翠鲜亮,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雨后清清的野草气息。杜如淮教大家辨认,能入药的,可作菜的,甚至可编织器具的,都采了不少。
除了船上的杜如淮以外,其余的人中午都没吃饭,此时天色将晚,各人肚子都咕咕直叫,杜如淮笑道:“今天晚上咱们炖鱼吃,现钓现炖,最新鲜。”
回到船上,老杜吩咐别人淘米做饭,自己则坐到船头继续钓鱼,胡栓看着他悠闲自在的样子,羡慕地说:“看着你就象个布衣神仙。”
杜如淮哈哈一笑,“神仙是什么?人把心境做到清明坦荡,其实就是神仙,而人们心中向往的,是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有,这当然是不存在的,人对美好的盼望,越是苦越是乱,则越强烈,拿现在来说,民众苦于战乱,苦于暴政,心中所盼日益增长,却没有一个合理的引导,最为可悲,眼见那些愚昧的红枪会、黄沙会之类胡说八道的东西,也能愚弄百姓,就是让他们钻了百姓在苦难中向往富足,向往安定的心理。”
胡栓本来在洗菜,听他说这一番道理,听得呆了,忘了洗菜,凝神思索。
杜如淮钓鱼本事很好,一会便左一条右一条,鲤鱼鲫鱼白鲢,盛了半盆。石锁等人剖鱼切菜,放在船尾的泥炉上炖起来,一会便香味四溢。
“喝了鲫鱼汤,专治伤口疮。”杜如淮笑着说。
不久饭菜做熟,几个人围坐舱中,大快朵颐,胡栓却还是想着刚才杜如淮的话,端着一碗鱼汤,问杜如淮:“杜兄,依你刚才所说,百姓盼着富足安定,那么孙中山先生号召民众,实现共和,为什么没有成功呢?反而落得流落海外?反而象黄沙会之类的可笑帮会,却能猖狂一时,从者云集呢?”
“这得从两个方向上说,”杜如淮说道:“一是黄沙会之流,用的是眼前利益去诱惑,这是最吸引人的,那些诱人的神话迷信,专门针对人的**,就难怪能愚弄人了。另一个,就是现在的民众,刚从清廷这个腐朽王朝中走出来,还没进步到新时代新局势所需要的地步,对先于人们固有思想的东西,尚难理解。”
“说得好。”胡栓忍不住叫起来,一碗鱼汤差点洒出来。
“哈哈,先吃饭。吃完了咱们船头望月,畅谈天下。”
晚上,天色放晴,月亮周围绕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如若仙镜,四周一片墨黑,河岸上的长草影影绰绰,远近一片安静。
几个人坐在船头和船尾,随意交谈,胡栓向严加实和杜如淮提了一些心中积郁已久的疑惑,象新思潮如何感染民众,当下中国各个阶层的状况,孙中山先生革命党的出路之类。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说道:“从南下以来,我和石锁经历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好的坏的都有,感受最深的,便是人心的差异,象老王老赵,象飞山猴于先生,象那两个出卖熊大哥的屑小,完全就象是两个世界的人,原先我以为,只要追随孙先生,就能唤起民众,实现救国救民的愿望,后来知道这很幼稚,遇到老赵时,他的劝导,让我茅塞顿开,后来和老赵分手,到现在,还有好多事,总是象眼前这景色一样,看得见,却又模模糊湖。”
杜如淮点着一管旱烟,吐着烟雾,慢慢说道:“把某些事弄明白,要有一个过程,你们这些经历,万分珍贵,就象没有经历寒暑,庄稼不会成熟一样,你们一定会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获得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望着远处的黑暗,抽了两口烟,边思索边说:“你刚才说的那些问题也好,疑惑也好,我觉得有两个解法,你听听有无用处。其一,象你们这样的胸有大志之人,理想是追随才俊,实现救国梦想,但也应该想一想,救国的根本,首先是救人,而救人的根本,是救人的头脑,也就是说,国人的头脑,才是国家进步的基石,而当下的状况,是浑浑噩噩者,占了多数,很多百姓的脑中所想,基本只是一粥一饭,一家一户,中国经历了几千年的皇权朝代,困守小户,僵化不思进取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这其实是最为可悲之处,人说中国,一说五千年文明,二说五千年历史,似乎甚是悠长荣光,而从反面来说,五千年而进步甚微,是荣光还是可叹?依我说,眼下国人的头脑,远未达到可以迅速启蒙,迅速唤起的程度,用不好听的话来说,愚者泱泱,遍地都是,这怎么能不让人扼腕?”
他这一席话,让胡栓听了很不舒服,说:“难道说,是咱们中国人差吗?傻吗?我看未必。”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如淮说:“中国人头脑并不差,也不傻,而是制度造成的僵化,太过长久,才形成桎梏,影响了进步。”
“没错,”船尾的严加实接口道:“长期的专治皇权,闭关锁国,才造成短浅僵化,鲁迅先生,也曾经深为国人的愚昧麻木而震惊沉痛,从而奔走呐喊,弃医从文,而愚昧麻木的根源,其实是皇权贵族们的愚民政策,压制封闭,才造成本来优秀聪颖的中国人,成为现在外侮不断,保守愚顽的样子。”
“所以说,”杜如淮又接过来,提高了声音说道:“孙先生也好,鲁迅先生也好,象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也好,象赵明、王老大这些人也好,能够起身探索,呐喊疾呼,都是国家之所急需,也是民族振兴的希望,但是也得看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盲目急躁,必定难成,走弯路,也就在所难免了,孙先生依靠军阀打军阀的例子,已经做了最好的证明。”
一阵微风吹来,船身晃动,一河光波,都流动起来。
胡栓问:“其二,是什么?”
杜如淮笑了笑,在船帮上磕去烟灰,用烟袋指着河里的一弯月影,说:“你看,河中有个月亮,天上也有个月亮,可是,这两个月亮,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的样子再接近,也改变不了属性。同样,世上的所有东西,也都是不一样的,包括人。”
“你是说,”胡栓思索着说:“人也是不一样的?甚至,差别之巨,就如水中和天上的月亮?”
“对,”杜如淮肯定地点点头,“人之相同,在于身体,人之不同,在于思想。意识与认识上的差异,几乎等同于不同物类之比较,世上之人,既有混沌愚昧,也有人才精英,不同的时候,产生不同的人,这就同潮涨潮落,月圆月缺,总是按照自有规律向前去,拿眼下来说,国家灾难深重,内忧外患,都需要有才之士,奔走呼号,唤醒国人,这是职责使命,可说责无旁贷,孙先生虽然出走,但他的行动不会停止,痛定思痛,必有新的举动,而中国现有的官僚阶层,已经证明是靠不住的,民众的思想,尚待教导鼓动,而鼠辈屑小横行,正是乱世特有的现象,因此,世道之变,必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急功近利,将适得其反。”
说到这里,杜如淮又点燃一锅烟,象是让胡栓消化一下,然后才慢慢说道:“但是,缓慢不等于遥遥无期,大乱是大治的前提,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我看,英雄辈出的时候,就将是天下大变的时候,别看眼下军阀横行,百姓涂炭,有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胡栓一拍大腿,“这话让人听着痛快,只要有识之士越来越多,国家中兴,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