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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云不声不响地跟着柳斯年出了茶馆,她全身上下都麻木着,疼痛着。
陶秋白方才那句话,一直回荡在她耳畔。她心下不禁想着,陶秋白是以为她已经成了柳斯年的人了?或者是开始嫌弃她了么?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直到回到了商会的时候,总有些浑噩。
到了半夜,茹云欠起半身,拽起榻畔的窗帏。她一面抚摸着被绷带缠了一整日的腹部,一面望着窗外,那是一望无垠深沉的天际,众星罗列,银光万点。
可是茹云心下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沉重,她觉得颊部有冰冷的液体在流淌,那是她眼中流下的点点泪珠。
那厢,柳斯年一样辗转了半夜都不能闭眼。今日这场暗杀明显是争对他的,这些人就如同鬼魅一般,简直不知晓下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了。
他听见外头鸡一声应着一声叫过三更之后,才觉眼皮发涩,朦朦胧胧似要睡去。院子里这时有沉闷的“咚”一声响。柳斯年睡觉向来警醒,尽管正在酣睡,他还是听见了。
柳斯年睁开眼睛,欠起半个身子。这时他又听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有脚步声走过来,虽然很轻,跟猫一样,可是柳斯年还是能判断出来人不止一个。
柳斯年一下就掏出了枕头下面的手枪,他心中犯疑,一骨碌翻身坐起。
他极为谨慎地拿着枪,走到了门边,心下想着,如果来的是贼人,那也便罢了,若是来的那些不要命的地下组织的人,那么他见一个就杀一个。
这来的,自然不是贼人,柳斯年再警觉,到底是一个人从房里出来。从他一出门边就被人利落地勒住脖子,强行往口中塞了棉花,然后他手里的枪已经被缴了。
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知道事情远不是给钱给物能够了结的。他口中“呜呜”叫着,想给巡逻的日本兵送个信号,又睁大眼睛试图分辨绑他的是思美人。
可是无奈,几个人的脸上都蒙着黑布,他怎么挣扎也不能看得清楚。在偏厢的三浦吾行听到外面反常的动静,跟着就出来了。他只来得及用日语惊叫一声:“有……”
他的嘴马上被人捂住,一团棉花同时塞到了他的口中。三浦吾行拼命扭动身体要想挣脱,手肘碰掉了身后那人脸上的黑布。
这一下三浦吾行不动了,他震惊无比地看清了这人,竟然是本该尸首分离了的驻沪总司令陶秋白。
陶秋白也没想到黑布会被扯落,也是跟着愣了一愣,于是他索性扯掉那块黑布,冷笑说:“你便是瞧见了也无妨,我想你也是没有机会再同三井去汇报现下的情况了。”
话说到这里,三浦吾行自然晓得了,那城门口挂着的其实不是陶秋白的人头。显然是日本商会里头出了内应。这个人是谁?这就一下子叫三浦吾行陷入深思中了。只是如今,他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怕是永远也不会晓得真相究竟是什么。
另一处,柳斯年眼睁睁地看着自个被拖进了一处阴暗的房内,他的手脚被绑住,随即被打了一个死结。他就这样被挟持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商会里头。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待得他脸上的黑色蒙面摘下,已经是被绑到了一处不知道在哪里的废屋里头。
柳斯年先是拼命扭动肩膀,想把双手从绳索的捆绑中解救出来。他的嘴被棉花堵死,只留鼻腔呼吸,身体出了大力之后,呼吸变重,嘴巴不能帮忙吐纳,便有种窒息感,憋得眼珠子都要迸出眼眶。
柳斯年想这样不行,得先想办法把嘴里的东西弄出来。他又开始徒劳地甩头,想要甩出那团被口水泡得胀开来的棉花。
这个时候,她心里的火气也就一点点地升到了喉咙口,越聚越多,简直到了要冲破喉管喷涌而出的地步。
柳斯年甩头甩得累了,将脑袋仰靠在床栏上歇一歇。这时候他眼睛里看到墙上垂下来的一只钩子。他振奋起来,双膝跪在地上,尽量把身子往上拔高,总算是够到了。
他用脑袋抵住那只钩子,想办法让它钩住嘴里的那四棉花,而后用劲一甩头。棉花团“噗”地一声被钩子从嘴巴中钩了出去,这一时间,柳斯年便觉得呼吸顺畅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连吸几口气,才感觉刚才做这事用尽了力气,此刻浑身软软地瘫坐在地下,一动都不想动。
可是柳斯年不能不动,如今外头究竟是什么情况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武装看守,究竟在上面地方,这些他便一概都不知情了。因而,他不得不想法离开这里,不然什么时候他被杀死都不知道。
柳斯年挣扎着活动手脚,试图把绳扣一点点地从手腕处褪下。口中没有了堵塞物,呼吸就顺畅了许多,活动时再没有刚才那种心跳气短的窘促。
三下五除二,他竟然把绳扣弄得松了,两只手合在一起使劲一拔,整个手竟然也跟着挣脱开来了。
柳斯年暗暗庆幸着,哆嗦着去解脚上的绳扣。而后他扶了墙颤巍地站起来。手脚被捆绑得久了自然血行不畅。他试着慢慢地走了几步,迈下大门台阶。
这一下台阶,他的脑门上马上就顶了两把枪来,柳斯年吓得不敢抬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又被重新绑了起来。
因着怕事情有变,这关押柳斯年的地方不安全,因而趁着夜色黑着,陶秋白又命人将柳斯年转移了出去。
柳斯年口里重新塞了棉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既看不见路高路低,又无法平衡身体,走得跌跌绊绊,一个跟斗接一个跟斗。他跌了跟斗自己爬不起来,须得要人去拉。
这一路跟着的一个小伙子不免有些不耐烦了,抬脚在柳斯年屁股上踢了一下,低声呵斥道:“装什么死?狗汉奸!磨磨蹭蹭的,想等日本人来救你呀?做梦吧!”
秋白听见动静,便回过身去道:“你们架着他走,省得耽误时间。”
这声音听在柳斯年耳中有些耳熟,可是他因着瞧不见,一时半会也不好分辨。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早已经被两个小伙子左右架着肩膀,甩着步子一路飞奔着。
柳斯年也不过三十出头,却也架不住这么一折腾,被两个走惯夜路的小伙子拖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腿交互打绊,口中的棉花憋得他脸色发紫,眼珠子都要暴突出来。
走出十里地后,他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身子瘫在了地上,鼻子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其中一个小伙子看看有点不妙,忙跑了去同秋白讨主意:“陶先生,你看,他这该不是要死了罢?”
陶秋白折回头来看柳斯年,眼中是难掩的冷冽。
此时,天边已经现出鱼肚色,田野里晨雾弥漫,柳斯年的脸色在曙光中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红紫,像被泥水泡得太久的茄子。
他仰面躺倒在田埂上,鼻翼张得极大,喉咙里有拉风箱般的嘶嘶声,一双眼睛毫无生气地盯住布袋子,眼神里的那股傲慢与不屑终于被彻底磨平了,此刻他想要讨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