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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整片校园沉浸在一片金黄色之中,就像尽然在一大池的金色液体当中,溶溶地散到了人心波里头。碧绿的草坪上,铺陈着金碧的色彩,微风吹来带着夏日的温热,又有些湿润,拂到面上,那便是一阵阵的柔软。
清如缓缓地闭上了眼,悄然用力地深吸了口气,一股醇香慢慢地飘进了脑海中,此时郁金香开的正盛。
“风眠,我们去草坪上坐一会罢。”清如转过身去,对高风眠嫣然笑道。高风眠点了点头,两个人便一道走到最近的一块草坪上。高风眠就靠在一棵梧桐树脚下,而清如则是俯卧在他身旁,梧桐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也吹得清如的心有些涟漪泛起。
清如将脸紧贴在轻柔的草丝上,一股泥土的芬芳在她的周身暗香浮动起来。她看着远处的阿尔卑斯山顶,积雪上头倒影着一束夕阳的光柱。高风眠回过身去,将清如揽入怀中,这怀抱,真是柔软极了。清如触着他的胸膛,脸上隐约有着丝丝红晕。
“风眠……”清如在高风眠的耳畔说着,那话轻轻的,却软化了高风眠的心。高风眠望着清如,那一身鸡心领的白色绸裙下肌肤胜雪,夕阳映衬着,更是显得别样的清亮,仿若泛起一层清辉来。
他情不自禁地将清如的腰身揽住,然后抱住了她:“清如……你会等我么?”
清如莞尔一笑:“怎么,你这是要束缚我的自由么?”
“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高风眠说话的样子认真极了,脸色也因为一时着急而涨红了起来。
清如凝视着高风眠的双眸,笑道:“母亲曾说,等待是一件极为刻骨的事情,或许会成为一生的习惯。不过我一向觉得,但凡是自己认定的事情,便应该主动去争取。”
高风眠微微愣住,显然他没有料到,清如会这样说,不过是支吾道:“你的意思是?”
清如放开了搭在高风眠肩上的纤细手指,笑道:“风眠,你安心回国。我马上要去苏黎世攻读土木工程专业了。等我重新念完学位,就回国来找你,天涯海角,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个时候,高风眠望着兰君的脸,在夕阳的摇曳里金辉闪烁着,天空边散落的紫色绮霞仿若她鬓边的绸带,点缀地她愈加的模样清逸起来:“清如……现下国内的情况,怕是还不大好。许多的基建都还在建设当中,条件也很艰苦……你若是回国,我怕你得是要吃苦头呢。”
清如吟吟笑道:“风眠,如今可是男女平等了罢?你能吃得苦,我就吃不得了?你看着好了,等我学成归国,保不准这水准比你也不逊色,到时候怕是还要抢你的饭碗了。”
高风眠一把将清如抱入怀中:“清如,此生能有你这样的良人为伴,我就是死也足惜了。”
清如将手指放到高风眠的唇上,作噤声状:“瞧你,又在胡说了。此趟回国,你一个人也要多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得闲了,那便予我来一封简短的信笺报个平安便是了。若是没有空闲,不来信也是无碍的,你知道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人还好好的,那便是了。”
高风眠点了点头,动情道:“那咱们便以四年为约,我等你……”
…………
洛杉矶,下午六点,刘虎提着公文包进了大门:“呀,怎么没有开灯呀?”
这个时候,宝珠便下楼来了,她穿了一身大红色连衣裙,头上戴了一顶同色的法式宽沿帽。她的一双大眼睛乌亮极了,溜转着,又有些古灵精怪的样子,倒是十分讨喜的一个姑娘。
宝珠接过了刘虎手里的公文包道:“外婆又去外头找人下棋去了,上一次输的那一盘,她可是不甘心,心下一直念着呢。可不,眼见着秦家奶奶回西岸来了,就赶忙找人家对棋去了,真当是拦也拦不住呢。医生说了,这要少用眼,多休息,她呢,就是凭着小孩子心性,可不得多少有些气人呢。”
宝珠边说,这脸上边有些气鼓鼓的,倒是把刘虎给逗笑了:“你外婆不是一向最听你话的么?怎么,如今刘大小姐指挥不动了?”
宝珠假嗔道:“诶,父亲,可别再提了。外婆这个人罢,我要是与她认真起来,她也是会摆脸色的。譬如今日罢,我同她说,要么回卧房去休息。外婆就绷着脸说‘我同你这么一般大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推翻清廷啦,哪里还在计较这些小事的哦。’我一听,就没话可讲了,你说,他这算不算是倚老卖老?”
刘虎笑了笑:“这里不比国内,什么都要适应。你外婆毕竟上了年纪,好不容易咱们把她接到美国来养病,眼睛又动过手术,脾气古怪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倒是难为你了。”
宝珠撇嘴道:“诶,要不是我外婆,我可早就不管他了。”
刘虎笑道:“是了,咱们这个家里头呀,可不就得刘宝珠大小姐管着嘛,若是少了你呀,那才是翻天了呢。”
宝珠眨巴着眼睛道:“下午的时候我同茹姨通过电话了,缘君姐姐很快就要来了,加州理工说是已经发了录取通知信过去呢。”
刘虎一听,也不由得亮起了眼色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好事呀,你快把楼上那间客房收拾下,等你姐姐来了,好住着呢。”
宝珠笑道:“我就知道你听了要着急,可不是早就收拾好了。原来早上,阿姨说要去收拾的,我可是拦住了,说我要亲自收拾,这才显得有诚意嘛。”
刘虎拍了拍宝珠脑袋:“倒算是你有心了。”
宝珠轻咬着下唇,思忖片刻,方才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通您商量呢。”
刘虎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而后回身道:“你这丫头,神神秘秘的,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么?”
“北平来信了……”宝珠轻声说道。
刘虎顿了顿,一时不禁敛住了笑意道:“怎么?可说什么了?”
宝珠将信从抽屉里取了出来,交到刘虎手上:“还是你自己看罢,我倒是有些说不好了。”
刘虎将信笺拿在手里,上头的字迹,他倒是认得的,自然是他的岳父,柳司令的亲笔信无疑了。上头写着柳霜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什么病痛,他不过写封简信来报个消息的意思。
看完信,刘虎一时禁不住呆坐在椅子上,从前在上海与柳霜相处的那些时光,不由得一下又浮上了心头。他突然想起了他与柳霜成婚那一日的光景,家里上下是那样的热闹,柳霜那一身凤冠霞帔也真当是美极了的。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熬过了那么长的等待,也熬过了柳家人的不支持,竟然最终没有熬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绝症。在陶秋白与茹云移民欧洲以后,刘虎也便带着柳霜和宝珠一道移民去了美国。
刚到美国的第一年,柳霜总是说头晕,刘虎总以为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他劝柳霜去医院看看,柳霜总说要在家里照顾宝珠,一拖再拖。直到某一日,她昏倒在后院里头,宝珠哭着打电话给他,这才送去了医院。
最后的诊断结果是胃癌晚期,且时日无多了。刘虎都已经忘了,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熬下来的,他日日祷告,期盼能出现奇迹。柳霜不愿意看到刘虎难过,也从来没在他面前喊一声疼。
即便是在病痛当中,她也仍旧操心着家里的一切,操心着宝珠。直到最后离开这世上的时候,她手里头还打着一件宝珠的毛线衫。至此,刘虎真正心如死灰,他开始想着,怕是自己就是个没福气的人,总是不能保住所爱的人。
“父亲?”宝珠轻唤了一声,此时她瞧见刘虎的眼中已经是被泪水濡湿了,她自然知晓,父亲这是又想起了柳霜。
刘虎扭过头去,在背着灯光的地方拐了温泪,而后开口道:“你这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