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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中,班级就是一部机器,学生则是一个个零件。经过一年磨合,高一(1)班成为一部运行良好的机器。洪卫把班级管理得井井有条,班风端正,学风浓郁,领导满意,家长满意,学生满意,自己也满意。他对绝大部分学生比较放心,因为毕晟的缘故,他对本班又不完全放心。毕晟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让洪卫忧心忡忡。
丁得平告了毕晟一状,大发雷霆。丁得平泻肚子,急急奔进厕所,脱了裤子蹲下来,猛然发现忘记带手纸,只好干蹲着焦急等人。正好下课,学生蜂拥而至,毕晟也上厕所。丁得平像抓到救命稻草,掏出宿舍钥匙给他,让他去拿手纸,毕晟接过钥匙呼啸而去。上课,厕所里只剩下丁得平,臭气熏得他头昏脑涨。时间慢慢流逝,他蹲得双腿发麻,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禁火冒三丈,只有不断变换姿势让两腿轮流休息。关键时刻,来了位同事,总算帮他解了围。丁得平匆匆系好裤子,怒气冲冲回宿舍找毕晟。到宿舍门口,木门紧闭,他听到里面有轻微声音,便悄悄凑到窗户向里面细瞅。里面的情景让他气炸了肺:毕晟正仰着头,双手捧着他的蜂蜜瓶向嘴里倒,吃得津津有味。“毕晟!”丁得平怒不可遏敲门。毕晟听到喊叫,稍稍愣了一下,放下瓶子,开门“呼”地跑掉。丁得平看到了他嘴角亮晶晶的蜜,咬着牙,愤怒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扭头推门进去。他捧起瓶,心疼不已,蜂蜜只剩一点点。不怪丁得平心疼,他平时舍不得吃,每天最多挖一小勺,用水冲成一杯,慢慢品尝,今天却被毕晟吃掉足足半瓶。
洪卫找毕晟到办公室谈话。丁得平的眼睛瞪得像牛眼,毕晟觉得他的眼像鳄鱼的大口。
“你怎么随便偷吃丁老师的蜂蜜?”洪卫声色俱厉。
“洪老师,这是天大的冤枉。所谓偷,是指不让主人知道,宿舍钥匙可是丁老师亲手交给我的,怎么能算偷呢?”毕晟委屈地摊开双手,牢骚满腹,“再说,如果我到你们宿舍玩,丁老师舍不得把蜂蜜给我吃吗?因为我知道丁老师会这么做,所以才会吃他的蜂蜜。熟不拘礼方显我们高一(1)班师生关系亲密无间啊。”
“不要嬉皮笑脸。”洪卫真想抽他两巴掌。
丁得平语塞,不知如何应答,腮帮一鼓一鼓,像青蛙。最后,他终于憋出一句话:“算你狠,下次千万别落到我手里。”
洪卫不好追究他了,再追究倒显得教师的小肚鸡肠。只几分钟,事情就解决。确切地说,是毕晟凭借自己的能言善辩将事情摆平,心底不禁沾沾自喜。没几天,他又犯事,只是这次不再那么幸运,他的聪明才智没起作用,油腔滑调倒让他吃了苦头。
当方静红着脸把几封情书交给洪卫,他仔细阅读,被情书中的大胆表白弄得面红耳赤。洪卫发现情书出自一人手笔,落款是毕晟。
“花花公子!”洪卫勃然大怒,脑中蹦出这个词,牙齿咬得咯咯响,转身问她,“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回了几封信让他别骚扰,他又不听……贼心不死,得寸进尺……他还在学校门口等我呢……”方静抽泣起来,眼睛红了。
“你先回家。”洪卫起身送她出学校。
毕晟正在翘首以盼,看见方静,两眼放光,趋步上前,正待招呼,突然看见洪卫跟在后面,尴尬地停下来,喊声:“老师好。”方静冷若冰霜,趁机昂头而过。洪卫上去一把揪住毕晟的耳朵:“跟我走。”他吃惊地望洪卫,使劲挣脱他的手,捂着通红的耳朵,乖乖跟着走。
“进来。”洪卫停步,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宿舍。他低头跟进来。
“哦,你倒是常客。”丁得平正在煮面条,抬头瞟了他一眼,“不过今天可没蜂蜜招待你。”
毕晟没心思理会丁得平的奚落,忐忑不安猜测洪卫的用意。虽然他估计与方静有关,但仍心存侥幸。直到洪卫从口袋里掏出情书,往桌上一拍,他才低下头。
洪卫看他身材高拔,与自己比肩,怒火腾腾冒出来:“你倒是发育早熟,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学习不思进取,整天不务正业,精力滥用,怎么对得起父母和老师?”
“老师,你言重了。哪个少男不怀春?如果我不想这些倒不正常,毕竟我长大成人。”毕晟抬头,眼角斜着洪卫,“我不就表达一下真实想法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面对美女你能不动心?你不也和薛记者眉来眼去,看到她眉飞色舞,笑得合不拢嘴?”
“强词夺理。你能和我相提并论?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是大人,你是未成年人;我有恋爱权利,你有学习义务……你才多大,没有资格谈恋爱。你这样做不但作践自己,还会糟蹋方静的前程。”
“方静迟早会恋爱,我怕肥水流了外人田嘛。”毕晟似笑非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啪。啪。”丁得平忍无可忍,奔上前来对毕晟脑袋瓜挥手就是两巴掌,“叫你狂,叫你狂!”
毕晟捂着头,瞪大眼:“老师怎么打人?你这是公报私仇,我要抗议,我要报告校长。”
“揍的就是你,我是替父母揍你这个不肖之子,随你到哪个衙门兴风作浪。别说是校长,你就是告到党中央、国务院,我照揍不误。”丁得平挽起衣袖。
“算了,丁老师。”洪卫伸手拦住他,“我知道你恨铁不成钢,先让他回去反思反思。”
“如果是我班学生,早让家长带回去。”丁得平缩回手臂,又去下面条。
“嗯,是要请家长。”洪卫试探性地瞟毕晟。
毕晟有些害怕,连声告饶:“洪老师,你青年时代没犯过错?不能把我一棍子打死。我知道错了,起码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啊。”
洪卫考虑他挨了揍,便给他一个台阶,让他回去写检查。毕晟突然慷慨激昂,真诚表达了懊悔之意。走到宿舍门口,他回头怒视了丁得平一眼,疾步而去。
“心急喝不了热汤,教育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每个学生都是可塑之材,我们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和风细雨,不能暴风骤雨。”洪卫劝丁得平。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班毕晟只有一个,我们班毕晟数不胜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怕早散了骨头架。教育需要耐心,但也要因材施教,对这种不思进取的学生就要动之以拳,晓之以腿,或许效果更加明显。”
两人盛了面条,边吃边聊,探讨教育之道。
毕晟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上课时把前桌女生辫子绑到椅柄上。下课,女生起立,头发把椅子拽得悬空,猛然惊叫,疼得龇牙咧嘴,泪水直流。洪卫找他,他又起誓立据,保证改正,却坚决照犯。洪卫终于请家长,这是高一(1)班的第一次。洪卫一五一十把毕晟的表现如实告诉毕台长,毕台长怒发冲冠,对儿子大发雷霆,毕晟弓腰低头,脸和胸成了锐角。毕台长要
求洪老师对儿子严加管教,不得松懈,俨然是领导。洪卫对他的傲慢略有反感,觉得他有些角色错位,但对他教育儿子的态度还算满意。毕晟大概回家受了教育,表现有所进步,洪卫暗自高兴。
白驹越隙,高一(1)变成高二(1)。不知不觉,洪卫工作一年多,边学边干,逐步适应了由学生到教师的角色转换。罗校长对他非常器重,学校一些零头碎脑工作也让他承担。3月12日植树节,罗校长带领全校党员干部在校园植树,三人一组,他把洪卫安排到自己一组。挖坑,栽苗,填土,浇水,个个汗流浃背。栽好,罗校长挥汗如雨,微笑着看洪卫和树苗,一语双关:“小树苗,快快茁壮成长啊。”
洪卫比学生大七岁,漫漫人生,七年不过弹指一挥。社会发展,七年变化却是至锱至铢,天壤之别。学生们物质条件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吃的,穿的,住的,玩的,用的,无一不变,校园内排排自行车就表明了学生生活水平的极大提高。男女同学关系不再拘谨,虽不像同性之间无拘无束,也绝非洪卫学生时代那样互不通话,楚汉分明。因到高二下学期,师生开足马力,鼓足干劲。
没多久,高二(1)班终于出了一件大事,在全校掀起轩然大波,洪卫防不胜防。
上完早读,学校高音喇叭响起雄壮的进行曲。全校同学疾步跑进操场,一千多名同学按指定位置站好。前排直平举,后排前平举,立正,稍息,立正……喇叭换成轻快明捷的乐曲,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敲击同学们耳膜。伸臂,踢腿,弯腰,扭臀……音乐轻松活泼,上千名学生整齐做着广播操。洪卫站在本班队伍前,背着手,严肃注视着同学们。班长裴鹏站在队伍前面领操,动作规范,节奏有力,神情专注,满脸憨厚。洪卫爱怜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心底升起一股暖流。突然,洪卫的眼前出现一幕惊心动魄的画面,他惊呆了:裴鹏做夸腰动作,直起身,裤带从腰间断落,掉到地上,裤子滑落下来!裴鹏没穿短裤,光光的屁股裸露在一千多名师生面前,在黝黑的皮肤映衬下,如初升的太阳,在操场升起夺目的光芒!一切只发生在一秒内,一切无可挽回,洪卫瞠目结舌。上千双眼睛如上千只探照灯,牢牢罩住裴鹏。操场成了喧闹的海洋,每个学生都成了一朵嘈杂的浪花,惊涛骇浪,浪浪撞击。“噢——”男同学不由自主欢呼,或同情,或兴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女生惊叫着,捂住脸,转过身,脸上泛起红晕。裴鹏低下头,他看到了自己裸露的下身,像遭受雷击,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后面的笑声骂声喊声潮水般涌来,他成了水上浮萍,恍恍惚惚。
“裴鹏。”洪卫冲了上去。
“裴鹏。”毕晟冲了上去。
“裴鹏。”高二(1)班男同学冲了上去。
众人在裴鹏四周围成了一道密不透缝的墙。他们手牵手,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周围射来的目光,尽力保护裴鹏,保护他弱不禁风的尊严,尽量减少他心灵的伤害。裴鹏回过神,唰,脸色抹红,如夕阳涂染,如赤漆喷洒,如鲜血迸溅,如牡丹绽放,如火焰燃烧……他双手提裤,按着裤腰,像一头发怒的野牛,横冲直撞,低头乱拱,人墙露出一道缺口。“呜——”裴鹏的身影快似闪电,疾如矢箭,穿越人群,哭泣着奔向宿舍。泪水如雨,哭声如雷,似嚎似吟,悲呛沉鸣……音乐欢快,女声嘹亮,所有学生都停下来,不再做广播操。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裴鹏的背影,表情复杂。裴鹏像一股寒风,闪进宿舍,“啪”地关了门。
一切是那样突然,短短一分钟,一个荒诞而真实的故事就发生了。
“裴鹏——”毕晟和几个同学大呼小叫,跟着冲向宿舍。洪卫的目光射向地面,他捡起裴鹏丢下的裤带,仔细端详。准确地说,这是一条黑色塑料裤带,制作粗糙,价格绝对不会超过一元。严格地说,这条裤带已不能再算裤带,磨损严重,表皮成了鱼鳞,断裂了八九处,用黑线缝得细细密密,成了一只垃圾堆捡出的古董。这是裴鹏用的裤带,裴鹏居然穿不起短裤!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洪卫为自己的失责而内疚,难过地抓着裤带走向学生宿舍。宿舍前围满师生,里面反锁。
“裴鹏。”毕晟和同学焦急地拍门喊叫,里面鸦雀无声。
“裴鹏。”洪卫透过门缝连续呼喊,也毫无反应。
“妥善处理,不得发生意外。”罗校长过来了,眉头紧皱。
“叮铃铃……”急促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同学们一哄而散,纷纷奔回教室,操场上冷冷静静。洪卫叫住毕晟和几个男同学,决定强行撞开宿舍。
“咚。咚。咚!”他们齐心协力撞门冲进去。裴鹏蜷缩在床上,双眼紧闭,裤子松懈,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农药味。
“不好,裴鹏喝了农药。”洪卫看到了地上的空药瓶,大惊失色——学生宿舍常常为驱赶蚊子备有农药——扑上去,心疼地俯下身,紧紧抱住他,“快,送医院!”
“老师,我们来。”毕晟弯腰托住裴鹏的腰,其他同学找了根裤带帮他扎紧裤子。
毕晟飞快背上裴鹏,疾步奔向校外,两个同学托住他的臀。泪水无声地从裴鹏眼里滚出,挂在腮帮上,洪卫掏出手帕边跑边擦干他脸上的泪水。洪卫经历过贫穷,却没经历过裴鹏的贫穷。短裤是一个人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裴鹏居然没有短裤,连这道防线都没条件设置,何等悲哀,何等悲壮!
同学们一路狂奔,轮流背起裴鹏,把他送进人民医院急诊室,个个大汗淋淋,衣服湿透。洪卫缴费挂号,医生按部就班,各就各位。两小时后,裴鹏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脸上渗出密密汗珠。洪卫悬着的心放下来,立即打电话向罗校长汇报。根据罗校长指示,洪卫为裴鹏安排了一张床位住院观察,直至痊愈。毕晟回来,拎只塑料袋,打开,是新买的两套内衣、一套外衣,还有一条崭新的皮带。
“哪来的钱?”洪卫瞪眼。
“老师,这是我平时积攒的零花钱,请你放心。”毕晟掏出衣服,在同学帮助下为裴鹏换上。
洪卫认识了一个全新的毕晟。毕晟还是以前的毕晟,只不过自己没有发现他的另一面。洪卫猛然醒悟,骏马能历险,犁田不若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若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点,每个学生都是一只万花筒,每个角度都有它独特的本色。每个学生又是一只变幻莫测的魔方,只有调准角度,才会呈现绚丽多姿的底色。洪卫为平素忽视学生学习以外的东西而自责。虽然自己只大几岁,但他应该就是学生的家长,班级就是一个温暖的家,让每个学生都能享受家庭的温暖,而不是把班级当客栈,把学生当匆匆过客。他体会了教师的光荣和崇高,也体会了教师的神圣和责任。
洪卫让学生回去上课,独自陪护裴鹏,轻轻问他的家境,他沉默不语。
“人生不如意常十之八九。今天发生的只是人生旅程
中一个小小意外,不必太在意。”洪卫坐在床沿安慰他。
“老师。”裴鹏突然低头,双手掩面,“树有皮,人有脸。今天我丢掉了全部的脸面,丢弃了全部的尊严!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一个没有脸面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简直生不如死,我没脸活下去……”
“贫穷不是你的错,我也是穷人出身,关键是我们如何改变贫穷。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贫穷,那才是最大的耻辱,真正无脸见人……”洪卫见他情绪激动,给他讲历史,讲现实,耐心开导。
在医院住了一晚,师生纷纷探望裴鹏。他情绪不够平稳,坚决要求出院,死活不肯上课,一定要退学。洪卫向罗校长汇报后,决定送他回家,先缓和他的情绪,顺便摸清他的家境。
汽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停在路边。两人下车,又步行了半小时才拐进一个小村庄,这儿已与邻市搭界。走近裴鹏家,洪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矮的草房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趴在泥地上,墙是泥墙,坑坑洼洼。洪卫推开门——芦苇秆扎成的门没锁,开门见山,迎面就是一张床——床腿是断砖残石,上铺一张木板。床旁有一张低矮方凳,凳上摆两只碗,两双筷。还有一个房间,应该是裴鹏的,只一张床,其余家徒四壁。一股浓重馊味冲鼻而来,呛得洪卫头昏脑涨。这就是裴鹏的家,两张“床”便是最贵重家具。洪卫环视良久,心潮汹涌,不禁深深被裴家的贫穷震惊了。
“家里人呢?”洪卫问。
裴鹏的眼里涌出悲哀,他断断续续叙述了家境。裴鹏上初二时,奶奶夜里用火不慎,房屋成了一团火球。不幸的是,一家三口仍沉睡梦乡。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终于惊醒四周乡邻。乡亲们哭天抢地,企图用木桶把火浇灭,却发现是徒劳。乡亲们冒死从烈火中把裴鹏父母抢救出来,火苗熄灭,乡亲们喉咙也已沙哑。房屋化为废墟,奶奶变成木炭。母亲奄奄一息,抢救未果。裴鹏上学住宿,躲过一劫。父亲从鬼门关捡回一命,残疾了,只能下河摸鱼捕虾,供他上学。
洪卫的泪水脱眶而出,转过脸,悄悄擦干泪。他一直认为自己活得艰辛,裴鹏比他活得更艰辛。他感慨万千,教师不应该只是教书匠的代名词,一个优秀的教师应该是知识渊博的传授者,还应该是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情感专家,应该是运筹帷幄的教育家,否则会误人子弟。洪卫深切体会到了自身的浅薄。
傍晚,裴父弓着背提着鱼篓回家,脸上的疤痕狰狞恐怖,让洪卫心惊肉跳。得知洪卫是老师,他急切地放下鱼篓,惶惑不安搓着手,猥琐着身,对洪卫大献热情,便要出去准备晚饭,被洪卫坚决阻止。他就倒了鱼篓里的鱼虾,准备晚餐。裴鹏借了碗筷,以凳代桌,搬到门外。三人围着凳,洪卫坐了趴趴凳,裴鹏父子干脆蹲着吃。洪卫捧着热乎乎米饭,看着香喷喷鱼虾,不忍下筷,他吃的是裴鹏的生活费和学费啊。
吃完饭,洪卫用水冲了澡。夏天的蚊子猖獗而凌厉,洪卫到小店买两盒蚊香,与裴鹏挤一张床。裴鹏找两张报纸糊了窗,关了门,在床下支一只空酒瓶,架一盘蚊香点燃,房间里便弥漫起浓浓烟香,蚊子熏得纷纷坠落,洪卫却觉得闷。两人坐在床上聊,他把裴鹏当弟弟,启发他,开导他。他知道裴鹏前途远大,不希望他前功尽弃。洪卫讲母亲,讲父亲,讲妹妹,讲雪儿,沉浸在无限思念中,心里阵阵锥痛。
裴鹏全神贯注地听,洪卫的真诚感动了他,一滴泪水“叭嗒”掉到床上:“老师,你和雪姐姐心心相印,恩恩爱爱,怎么忍心分手?考上研究生不容易,放弃多可惜!”
“裴鹏,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不公平。命运让我让你经历贫穷,经历磨难,其实是一种恩赐。人生苦短,不言放弃。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世界又是公平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们都是穷人出身,人穷不能志短。”
“老师,妈妈临终前抓住我的手,叮嘱我用功学习……”裴鹏双眼噙满泪水,“我永远忘不了妈妈临死前期盼的眼神……我一直记住妈妈的话,学习从来不敢松懈。”
“你是个好学生。如果你妈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欣慰。冲你妈的期望,你也不能放弃。”
“嗯,老师,我听你的,不弃学了。”裴鹏突然瞪眼,吞吞吐吐,“老师,请你帮我一个忙,给我换一下学习环境,帮我调一所学校好吗?”
“人有千困,世有万难,事事有矛盾,时时有矛盾,不要幻想世外桃源,人要学会勇敢面对。一有挫折就绕道而行,最后将一事无成。这次不是你的错,是贫穷给我们开的黑色幽默。所以要努力学习,尽快改变贫穷落后的命运。”
雄鸡高鸣,天空泛白。洪卫匆匆吃了早饭,与裴父告别,准备回校。裴鹏送他到大路上等农公车,车到,洪卫掏出五十元硬塞给裴鹏,然后招招手,“我在学校等你啊,早点回校。”
洪卫心情难以平静,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下车,他直奔市教育局,查阅了本市中小学特困生档案。他的心灵遭受了一次巨大撞击,灵魂出窍:父母双亡的、父母双病的、父母残疾的……贫困让孩子们面临失学,一个念头更加强烈。他马不停蹄回校,心急如焚找到罗校长,滔滔不绝讲了自己的打算。
“爱心基金会?这个想法不错。全国希望工程已开启两年,资助了大量贫困生,积善行德,功德无量。政教处周主任与爱人两地分居,正忙于调动,你先牵头,筹措酝酿一下。”罗校长掏出五十元,“这钱就算基金会启动资金吧。”
罗校长的支持,让洪卫欣喜若狂,他觉得希望工程应该落实到实处。有了罗校长这把尚方宝剑,洪卫立即找了殷勤、全彪、丁得平等同事,联系各位班主任,拟成立“爱心基金会”,
真抓实干,筹措资金,尽力帮助本市贫困孩子。筹款倡议书像一块巨石,在校园掀起层层波浪。师生们踊跃捐款,只三天,筹措基金达一万三千元。洪卫向罗校长汇报,得到充分肯定和支持,信心倍增。然后让各位班主任组织学生申请特困补助,寻找资助对象。只几天,雪花般的申请表让洪卫头皮发麻,一万三千元不过杯水车薪。他想到了社会力量,就找到薛青,找到毕台长。新闻部连续几天报道了城南中学“爱心基金会”筹办情况,呼吁全社会群策群力,众人拾柴火焰高,将野川市希望工程烧得更加火旺。洪卫五千字通讯《托起希望》在《野川报》头版头条发表,材料充分,数据翔实,令人触目惊心。校长室的电话被打爆,洪卫办公室成了闹市,基金会银行账户款额节节上升。豺哥找了洪卫,打了五万元到账户上,无异于雪中送炭。只一周,爱心基金就突破十万元大关。
薛青父亲现任市关工委主任,发挥余热。他率队到城南中学,热烈祝贺“爱心基金会”工作取得优异成绩。关工委召开现场研讨会,以点带面,点面结合,推动了全市希望工程轰轰烈烈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