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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宽敞的录音室里,约翰尼·方坦抱着黄色记事簿估算开销。乐手鱼贯而入,都是他的朋友,他小时候和乐队唱歌那会儿就认识他们了。指挥正在发乐谱,口头指导乐手,他是流行乐伴奏领域最顶尖的人物,对事业低谷的约翰尼很是照顾。他叫艾迪·内尔斯,尽管日程表排得很满,但还是卖了约翰尼一个人情,来参加这次录音。
尼诺·瓦伦蒂坐在钢琴前,心情紧张,随手乱弹,不时拿起一大杯黑麦威士忌喝一口。约翰尼并不介意。他知道尼诺醉不醉唱得一样好,再说今天要录的歌曲也不需要尼诺有多少艺术家细胞。
艾迪·内尔斯特别编排了几首意大利和西西里的老歌,特地选了尼诺和约翰尼在康妮·柯里昂婚礼上的那首二重唱。约翰尼之所以想录这张唱片,主要是因为他知道唐喜欢这种歌曲,这将是给唐的一份完美的圣诞礼物。他凭直觉知道这张唱片的销量差不了,当然,恐怕到不了一百万。另外,他知道帮助尼诺正是唐所期待的报答方式。尼诺毕竟也是唐的教子。
约翰尼把写字板和记事簿放在身边的折叠椅上,起身站在钢琴旁。他说:“嘿,兄弟,”尼诺抬起头来,挤出笑容。他看起来病怏怏的。约翰尼俯身给他捏肩膀。“放松,老兄,”他说,“今天要是干得好,我保证给你安排好莱坞最出名的好屁股。”
尼诺喝了一大口威士忌:“谁?莱丝?”
约翰尼笑道:“不,狄安娜·邓恩。保证是好货。”
尼诺食指大动,但还是忍不住装得好像希望落空:“就不能帮我安排莱丝吗?”
乐队开始演奏串烧曲的开场。约翰尼·方坦仔细听着。艾迪·内尔斯会先按照这次特别的编排演奏全部曲目,然后就是第一次录音了。约翰尼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记录,他该怎么处理每句唱词,该怎么切入下一首歌。他知道他的声音撑不了太久,但演唱大部分交给尼诺,约翰尼只需要跟着和声。当然,除了决斗二重唱。他得省着力气唱那首歌。
他把尼诺拽起来,两人站在麦克风前。尼诺唱砸了开场,接着又唱砸了第二次。他尴尬得满脸通红。约翰尼揶揄道:“喂,你这是存心拖延要加班费对吧?”
“没有曼陀林,我觉得很不自在,”尼诺说。
约翰尼琢磨了几秒钟,说:“喝点酒试试。”
这一招似乎管用了。尼诺一边唱,一边喝个不停,唱得很不错。约翰尼唱得很放松,没有用力,声音随着尼诺的主旋律上下翻飞。这么唱歌满足不了情感,但他暗自赞叹自己的技巧。玩了十年声音,他终究还是摸到了些门道。
唱到压轴的决斗二重唱,约翰尼放开嗓子,唱完之后,他的声带扯得生疼。乐手被最后这首歌带着走,对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真是稀奇。他们敲打乐器,拿跺脚代表鼓掌。鼓手用一段连续轻擂向他们致敬。
加上停顿和商议,录音历经四个小时才结束。艾迪·内尔斯走过来对约翰尼轻声说:“听着很不赖嘛,小伙子。似乎又可以录唱片了,我有首新歌,完全适合你。”
约翰尼摇摇头:“算了,艾迪,别拿我开心了。再说,过几个钟头,我的嗓子会嘶哑得甚至没法说话。你觉得今天录的有多少需要补录?”
艾迪沉思着说:“尼诺明天得来一趟录音室。他唱错了几个地方。不过他比我预想中好得多。至于你的部分,我会请工程师修补我不喜欢的地方。可以吗?”
“可以,”约翰尼说,“什么时候听小样?”
“明天晚上,”艾迪·内尔斯说,“你家?”
“好,”约翰尼说,“感激不尽,艾迪。明天见。”他挽起尼诺的胳膊,走出录音室。他们没有去金妮家,而是去了他的住处。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尼诺的酒意大半未消。约翰尼叫他去洗个淋浴,然后小睡一觉。他们晚上十一点要出席一个盛大酒会。
等尼诺醒来,约翰尼先向他介绍情况。“这次酒会是影星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他说,“今晚来的娘儿们都是你在电影里见过的妖娆贵妇,几百万男人情愿拿一条胳膊换一夜风流。她们今晚参加酒会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找个男人挨顿好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太饥渴了,她们只是年纪稍微有点大。和所有贵妇一样,她们挑男人也讲究品位。”
“你的嗓子怎么了?”尼诺问。
约翰尼这会儿说话几近耳语。“每次稍微唱唱歌,嗓子就变成这样。接下来我会有一个月没法唱。不过嘶哑过几天就能好。”
尼诺体贴地说:“很难受吧?”
约翰尼无所谓。“听着,尼诺,今晚你别喝太醉。你得给这些好莱坞的女人表演一下,我的朋友可不是吃素的。你必须给她们留下点印象。记住,这些贵妇里有些在电影圈很有权势,能帮你安排工作。搞完以后再卖卖魅力也没啥坏处。”
尼诺已经在给自己斟酒了。“我一向有魅力。”他说。他一口喝完,咧嘴笑道,“不开玩笑,真能让我亲近狄安娜·邓恩?”
“别心急火燎的,”约翰尼说,“其实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好莱坞明星的孤独之心俱乐部(这是被强制出席的新起之秀的叫法)每周五晚上聚会,地点是电影公司给罗伊·迈克艾尔罗伊安排的一处宫殿一样的住所,他是沃尔茨国际电影公司的媒体经纪人,更确切的头衔是公关顾问。实际上,尽管这是迈克艾尔罗伊举办的开门酒会,主意却来自杰克·沃尔茨那颗讲求实际的头脑。他有不少很挣钱的明星年龄渐长,没有特殊灯光和天才化妆师的帮助,时间的痕迹就昭然若揭。她们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灵魂和肉体都越来越迟钝,不再能够“坠入爱河”,不能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抢手货。另外一方面,她们也被金钱、名声和过去的美貌惯得过于颐指气使。沃尔茨召开酒会是方便她们挑选一夜情的情人,男人若是真有两下子,就能升格担任全职床伴,从此一路往上爬。这种活动有时候会堕落成争斗和纵欲,惹来警方找麻烦,因此沃尔茨决定干脆在公关顾问家召开酒会,公关顾问可以贿赂记者和警官,当场摆平问题。
对电影公司那些默默无闻、没演过主角但是精力旺盛的年轻男演员来说,参加周五晚上的酒会并不总是一桩美差。因为电影公司会安排在酒会上放映尚未发行的新片。事实上,这就开酒会的借口。大家会说,“我们去看看某人拍的新片怎么样。”于是酒会就有了正当的理由。
年轻的女明星被禁止参加周五晚上的酒会。更确切地说,是不鼓励参加。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心领神会。
新电影上映放在十二点开始,约翰尼和尼诺十一点赶到。罗伊·迈克艾尔罗伊乍一见是个格外讨人喜欢的男人,修饰整齐,衣冠楚楚。看见约翰尼·方坦,他欢喜得惊叫起来。“你他妈来这儿干什么?”他的惊讶是真心的。
约翰尼摇摇头:“来让乡下表弟开开眼界。这位是尼诺。”
迈克艾尔罗伊和尼诺握手,赞赏地打量着他。“她们会生吞活剥了他。”他对约翰尼说,领着两人来到后天井。
后天井其实是一连串大房间,玻璃门正对花园和池塘。这里聚集了百来号人,手里都拿着酒杯。天井的灯光经过精心布置,女人的面容和皮肤增色不少。这些都是尼诺小时候在昏暗银幕上见过的女人,在他的青春淫梦里扮演过角色。可是,现在见到活生生的真人,就像看见她们化了恐怖片的妆。什么也掩盖不了肉体和灵魂背后的疲惫,时间侵蚀了她们的神性。姿态和动作虽然和记忆中一样迷人,但她们就像蜡制水果,引不出他的半滴口水。尼诺连喝两杯,走到一张桌子旁,方便他接
近酒瓶的巢穴。约翰尼跟着他,两人你一半我一杯喝酒,直到背后响起狄安娜·邓恩那有魔力的嗓音。
尼诺和其他几百万个男人一样,早把这个声音永远刻印在了脑海里。狄安娜·邓恩拿过两个奥斯卡,主演过好莱坞史上最赚钱的电影。银幕上的她有那种猫一般的女性魅力,没有哪个男人抵抗得了她的诱惑。可是,此刻她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上不了银幕。“混蛋约翰尼,你和我睡了一晚上,结果逼着我又开始看心理医生了。你怎么再也不找我了?”
约翰尼亲吻她送上来的面颊。“你害得我一个月起不了床,”他说,“认识一下我的表弟尼诺。强壮的意大利小伙。他说不定应付得了你。”
狄安娜·邓恩扭头冷冷打量尼诺:“他喜欢看试映?”
约翰尼笑道:“他以前没机会,不如你带他?”
单独和狄安娜·邓恩相处,尼诺不得不大喝特喝。他尽量表现得无动于衷,但这真的很难。狄安娜·邓恩鼻尖上翘,盎格鲁-撒克逊古典美女的脸型,轮廓分明。他实在太熟悉她了。他见过她孤零零地在卧室里心碎,为死去的飞行员丈夫痛哭,为失去父亲的孩子们流泪。他见过卑鄙小人克拉克·盖博先是占她便宜,接着撇下她去追求一个性感尤物,她发怒、受伤害、受屈辱,但仍旧保持光芒四射的尊严(狄安娜·邓恩从没在电影里扮演过性感尤物)。他见过她因为爱意得到回应而眉飞色舞,在她爱慕的男人怀里扭动;他还见过她凄美地死去至少六七次。他见过她,听过她,梦过她,但对独处时她说的第一句话还是毫无思想准备。
“约翰尼是这城市少数几个有卵蛋的男人之一,”她说,“剩下的都是同性恋和脓包,给他们阴囊里灌上一卡车西班牙苍蝇,那玩意儿也硬不起来。”她抓住尼诺的手,领着他来到房间一角,远离人群和竞争。
她打听他的身世,仍旧散发着那种冷冷的魅力。他看穿了她。他明白她在扮演富家交际花的角色,友善对待马童或司机,但电影里的她要么会向他的情谊泼冷水(如果是斯宾塞·屈塞扮演他),要么会神魂颠倒得忘乎所以(如果是克拉克·盖博扮演他)。不过无所谓。他不由谈起他和约翰尼如何在纽约一起长大,他和约翰尼如何受邀在小俱乐部唱歌。他发现她出乎意料地同情和感兴趣。聊着聊着,她看似随意地问起:“知道约翰尼是怎么让杰克·沃尔茨那杂种把角色给他的吗?”尼诺愣了一下,摇摇头。她没有追问。
试映沃尔茨新片的时间到了。狄安娜·邓恩领着尼诺,温暖的手俘获了他的手,走进主宅深处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有五十来张双人小沙发,沙发摆放得互不干扰,每一张都是个半隐蔽的小岛。
尼诺看见沙发旁有个小桌,小桌上是一碗冰块、几个酒杯、几瓶烈酒和一盘香烟。他递了一支香烟给狄安娜·邓恩,帮她点烟,然后给两人斟酒。他们没有交谈。几分钟后,灯光熄灭。
他猜到会有肆无忌惮的行为,他毕竟早就听说过好莱坞的荒淫传奇,但实在没料到狄安娜·邓恩会那么贪婪地径直扑向他的性器官,事先连半句客套和礼貌的话都没说。他喝着酒,望着银幕,但舌头尝不到味道,眼睛看不见电影。一方面,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部分是因为此刻在黑暗中伺候他的女人曾经是他春梦的主角。
但另一方面,他的男性尊严受到了侮辱。因此,举世闻名的狄安娜·邓恩得到满足,整理好他的衣物之后,他异常冷静地在黑暗中给她倒了杯酒,又点了支香烟,用他想象得到的最轻松的声音说:“这部电影似乎挺不错。”
他感觉到身边沙发上的她身体一僵。她难道在等他说什么恭维话?尼诺在黑暗中摸到最近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去他妈的。她当他是男妓。不知为何,此刻他对所有这些女人有了冰冷的怒意。他们又看了十五分钟电影。他侧过身子,两人不再接触。
最后,她用嘶哑的声音耳语道:“别装模作样,你也挺享受,你大得像头驴子。”
尼诺喝着酒,用天生不拘小节的口气答道:“平时就这德性,真该让你瞧瞧兴奋起来的样子。”
她轻轻一笑,从此没再开口。电影终于结束,灯光亮起。尼诺环顾四周。他看得出黑暗中有过一场狂欢,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什么都没听见,不过有些贵妇满脸痛快,眼神闪亮,一看就是刚结束一场恶战。他们踱出放映室。狄安娜·邓恩立刻撇下他,去和一个年纪比他大些的男人攀谈,尼诺认出那男人是个著名演员,但现在见到他的真人,他才意识到那家伙是个基佬。他若有所思地喝着酒。
约翰尼·方坦来到他身边,说:“嗨,老伙计,玩得开心吗?”
尼诺咧咧嘴:“难说得很。反正不一样。不过等我回了老家,可以到处说狄安娜·邓恩上了我。”
约翰尼哈哈笑道:“要是她肯邀请你回家就不一样了。她没有吗?”
尼诺摇摇头:“我的注意力全放在电影上了。”这次约翰尼没有笑。
“认真点,兄弟,”他说,“这种女人能给你很多好处。再说你从来有洞就搞。妈的,有时候想起你上过的丑女人,我现在还要做噩梦。”
尼诺醉醺醺地挥舞酒杯,扯着嗓门说:“对,她们是丑,但她们是女人。”角落里的狄安娜·邓恩扭头看他们,尼诺抬抬酒杯和她打招呼。
约翰尼·方坦叹息道:“好吧,你就是个黑皮乡下人。”
“一辈子都是。”尼诺说,满脸醉酒后的迷人笑容。
约翰尼完全理解他。他知道尼诺没有装出来的那么醉。他知道尼诺之所以装醉,只因为想说说心里话,但要是清醒,这么说话对他的好莱坞新东家就太无礼了。他搂住尼诺的脖子,怀着感情说:“机灵鬼,你知道你有一份万无一失的全年合同,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能让你滚蛋。”
“你不能让我滚蛋?”尼诺用醉醺醺的狡黠语气说。
“不能。”约翰尼说。
“那就去你妈的吧。”尼诺说。
有几秒钟,约翰尼惊讶得要发火,但随即看清了尼诺脸上满不在乎的怪笑。过去这几年他活得越来越精明,从云端跌落凡尘也让他变得更加敏感,总之就在这时,他理解了尼诺,这个儿时的唱歌搭档为何总不成功,为何此刻要毁掉自己的成功机会:尼诺的反应与成功之路背道而驰,无论别人怎么帮他,他都觉得受了羞辱。
约翰尼拉着尼诺的胳膊,拽着他走出屋子。尼诺现在连站也站不稳了。约翰尼安慰他说:“好啦,小子,就算为我唱歌吧,我还想靠你发财呢。我不想操纵你的生活。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吗,兄弟?你只需要为我唱歌,帮我挣钱,因为我现在没法唱歌了。听懂了吗?老伙计。”
尼诺站直身。“约翰尼,我愿意为你唱歌。”他说,他说得口齿不清,约翰尼听得半懂不懂,“我现在唱得比你好了。其实你知道吗?我唱得一直比你好。”
约翰尼站在那儿思考,原来如此。他知道他嗓子正常的时候,尼诺根本和他不是一个等级,小时候合唱那会儿就不是。他看见尼诺在等他回答,在加州的月光下醉醺醺地摇晃。“去你妈的。”他柔声说,两人同时大笑,又回到了他们年轻的时候。
听说唐·柯里昂遇刺,约翰尼·方坦不但担心他的教父,也害怕资助他制作电影的承诺就此落空。他想去纽约,到医院向教父表达敬意,但他们说那样会给他带来坏名声,唐·柯里昂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这种事。于是他只能等待。一周后,汤姆·黑根派来使者。资助仍旧算数,但一次只能拍一部电影。
在这段时间里,约翰尼放
任尼诺去好莱坞和加州闯荡,尼诺和年轻的小明星厮混得很开心。约翰尼偶尔约他出去玩一个晚上,但从不强迫他。谈到唐遇刺,尼诺对约翰尼说:“知道吗?我曾经求唐在他的组织里给我找份工作,他却不肯。我受够了开卡车,想挣大钱。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每个男人只有一种命运,我的命运是当歌手。意思是说我吃不了江湖这碗饭。”
约翰尼琢磨起了这个问题。教父恐怕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了。他一眼就看得出尼诺吃不了江湖这碗饭,只能惹上麻烦甚至丢掉小命。他会仅仅因为一句俏皮话就丢掉小命。可是,唐怎么知道他会成为歌手?因为,该死,他猜到我迟早会拉尼诺一把。他是怎么猜到的?因为他会提点我,而我会尽力表达谢意。他当然不会求我这么做。他只会让我知道,我要是这么做了,他会很高兴。约翰尼·方坦叹了口气。现在教父受了伤,麻烦缠身,他这边没人撑腰,沃尔茨又在暗地里使坏,他可以吻别奥斯卡奖杯了。只有唐能通过私人关系施加压力,而柯里昂家族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约翰尼主动提出帮忙,黑根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约翰尼忙着筹拍电影。之前那部电影的原著作者刚写完新书,应约翰尼的邀请来到西海岸,跳过经纪人和电影公司直接谈判。这本小说完全符合约翰尼的要求。他不需要唱歌,故事充满活力,有许多女人和性爱,约翰尼还立刻看到一个角色完全是为尼诺量身定制的。这个角色说话像尼诺,举动像尼诺,连长相也像。真是不可思议。尼诺只需要爬上银幕,扮演自己就行了。
约翰尼动作很快。他发现他对制片的了解超过自己的想象,但还是雇了个执行制片人,此人精通业务,但因为上了黑名单而找不到工作。约翰尼没有占他便宜,而是签了份公平的合同。“我指望你能帮我省更多的钱。”约翰尼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因此当执行制片人来找他,说需要五万块打点工会代表,这时他吃了一惊。超时工作和用工方面有很多问题需要处理,五万块算是合情合理。约翰尼琢磨起了执行制片人是不是在骗他的钱,最后说:“让工会那家伙来见我。”
工会那家伙叫比利·高夫。约翰尼对他说:“我以为我的朋友已经摆平了工会。听说我不必担心这方面的事情。完全不必担心。”
高夫说:“谁说的?”
约翰尼说,“你他妈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不会指名道姓,但只要他说过,我就相信。”
高夫说:“世道变了。你的朋友有麻烦,他的话在西岸这么远的地方了已经不管用了。”
约翰尼耸耸肩。“我们过两天再见,如何?”
高夫笑了笑。“行啊,约翰尼,”他说,“但打电话给纽约也帮不了你。”
可是,打电话给纽约确实帮得了他。约翰尼打到黑根的办公室,黑根恶狠狠地说别付钱。“你要是给那杂种一毛钱,你的教父也会暴跳如雷的,”他对约翰尼说,“会让唐失去尊敬,现在他承担不了这个代价。”
“我能和唐谈谈吗?”约翰尼问,“你能和他谈谈吗?我得让电影拍起来啊。”
“现在谁也没法和唐谈话,”黑根说,“他还太虚弱。我和桑尼谈谈,想办法解决问题。不过结论我可以先告诉你。一毛钱也别给那个混蛋。情况一有变化我就通知你。”
约翰尼挂断电话,心里不怎么痛快。劳资纠纷会大幅增加拍片成本,搅得鸡飞狗跳。他考虑了几秒钟,要不干脆悄悄塞给高夫五万块算了?唐给他保证和黑根给他保证并发号施令毕竟是两码事。不过,他决定还是等几天看看。
等待帮他省下了五万块。第三天夜里,高夫在格伦代尔的家中遇刺身亡。再也没人说起劳资纠纷。杀人让约翰尼有点害怕。这是唐的触手第一次在他眼前发动致命攻击。
时间一周一周过去,约翰尼·方坦越来越忙,准备剧本、选角、研究制片细节,忙得忘了他的嗓子,忘了他不能唱歌。奥斯卡奖公布提名,他发现候选人里有他,组织者没有邀请他去向全国电视直播的颁奖仪式上演唱提名歌曲之一,他虽说不高兴,却只是耸耸肩就继续工作了。教父不再能够施加压力,因此他并不指望自己真能拿奖,不过获得提名也有点价值。
他和尼诺灌录的意大利名曲卖得比他近期的另几张唱片好得多,他知道这是尼诺的成功,和他关系不大。他已经听天由命,知道自己不再是职业歌手了。
他每周与金妮和孩子共进一次晚餐。无论忙得多么焦头烂额,他从不忘记这份责任。不过他不和金妮睡觉。另外一方面,他的第二任妻子耍花招搞了个墨西哥离婚,因此他又是单身汉了。奇怪的是,他并不热衷于勾搭招之即来的小明星。说实话他也够势利的。那些年轻的明星,正当红的女演员,她们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所以他有点难受。但这对认真工作有好处。大部分晚上他都是单独回家,播放自己的旧唱片,端杯酒,边听边哼唱几小节。他以前唱得很好,真他妈好。他从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好。嗓音是否特别暂且不论(每个人都有可能得到一把好嗓子),他的唱功实在是好。他曾经是真正的艺术家,自己却不知道,不知道他有多热爱唱歌。他刚明白唱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用酒精、烟草和女人毁了嗓子。
尼诺有时候过来喝杯酒,和他一起听唱片,约翰尼会嘲笑他说:“你个黑皮崽子,一辈子都没法这么唱歌。”尼诺会露出迷人得稀奇的笑容,摇摇头,用同情的语气说:“是啊,永远也做不到。”像是他知道约翰尼的心思似的。
新片开拍前一个星期,奥斯卡颁奖之夜即将来临。约翰尼邀请尼诺同行,尼诺拒绝了。约翰尼说:“伙计啊,我没求你帮过忙,对吧?今天算我求你,陪我一起去。要是我没得奖,只有你真心为我觉得可惜。”
尼诺有一瞬间似乎愣住了,回过神来,他说:“行啊,老伙计,我去就是了。”他犹豫了两秒钟,然后说:“你要是没得奖,那就忘记这回事好了。尽管喝个烂醉,有我照顾你。妈的,今晚我不喝酒都行。够朋友吧?”
“老兄,”约翰尼·方坦说,“确实是好朋友。”
奥斯卡颁奖之夜,尼诺信守承诺。他完全清醒地来到约翰尼家,两人出门前往举办仪式的剧院。尼诺心想约翰尼为什么不邀请他的女儿或者前妻参加颁奖晚会。特别是金妮。约翰尼难道认为金妮不会支持他?尼诺可真想喝酒,哪怕一杯也行,这个漫长的夜晚似乎会很难熬。
尼诺·瓦伦蒂觉得奥斯卡颁奖完全无聊透顶,直到最佳男演员揭晓为止。听见“约翰尼·方坦”这几个字,他不禁一跃而起,拼命鼓掌。约翰尼向他伸出手,尼诺紧紧握住。他知道他的老朋友需要和他信任的人亲密接触,尼诺一时间悲哀极了,因为约翰尼在这个辉煌的时刻,身边居然没有比他更好的伴侣。
接踵而至的彻底是一场噩梦。杰克·沃尔茨的电影横扫所有大奖,电影公司举办派对,报社记者和野心勃勃的男女投机分子蜂拥而至。尼诺信守承诺,保持清醒,尽量照顾约翰尼。但酒会上的女人不停把约翰尼·方坦拽进卧室去“聊天”,约翰尼喝得越来越醉。
获得最佳女主角的女明星也遇到了同样命运,但她喜欢这一套,应付得也更好。尼诺不拿正眼看她,整个酒会上这么做的男人只有他。
最后,终于有人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两位获奖者当众交媾,其他人充当观众。女演员被扒得精光,另外几个女人开始脱约翰尼·方坦的衣服。尼诺,场内唯一清醒的人,他抓起褪掉一半衣物的约翰尼扛在肩上,挣扎着冲出屋子上车。尼诺开车送约翰尼回家,心想:难道这就是成功?我宁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