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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扬州瑾轩忆旧事,谈私盐贾琏无间道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清丽如许的江南风光自然要比京都多了几分娇俏明媚。漫步行走在风和日丽的扬州小道上,随处可见水乡清婉秀丽之风情。处处粉墙青瓦,杨柳依依。就连空气中都弥漫出一股子婀娜柔媚之意。
赖瑾和沈轩并肩行走在人群之中。听着地方百姓用一种说不出韵味的吴侬软语扬声叫卖。饶是他们听不明白大家在叫喊什么,也依旧沉浸在这种轻柔当中。
语调清婉,景色明媚。
这便是扬州的魅力,这便是江南的诗意。
与京都的杨柳轻抚不同,三四月间的扬州,正是琼花盛开的时候。朵朵琼花大如玉盘,由八朵玉瓣小花簇拥着花蕊,微风吹过,散发出丝丝清香。
赖瑾看着满目花团,闻着满鼻花香,不由得开口笑道:“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果然这景色与北方多有不同。青瓦粉墙环护于杨柳岸,街巷阡陌,水绕城池,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古人诚不我欺。”
赖瑾略微赞叹的站在这千百年前的古城池发了一通感慨。转过头去,看着时不时用手挥舞在眼前扇风,眉毛鼻子都皱的紧紧的沈轩,摇头说道:“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同我出来很委屈你吗?”
沈轩闷闷的摇了摇头,直白的说道:“不是你的缘故。只是这花香我闻着鼻子发痒。”
赖瑾哑然失笑,看着街道两旁怒放而开的簇簇琼花,开口说道:“可见你果然不是个懂得诗情画意的性子。这朵朵琼花竞相而开,倘或是落在其他文人骚客的眼中,兴许又是一篇极好的文章或诗赋。到了你这里,竟然只落了个花香刺鼻,颇为嫌弃。”
说罢,装模作样的捶胸顿首,摇头叹道:“我真为这琼花一大哭。”
沈轩听了赖瑾的话,眼眸深处略过一抹黯然失落。沉吟半日,讪讪说道:“我是个蛮夫粗人,只晓得带兵打仗,杀敌报国。根本不懂得诗词歌赋,也不懂得音律风雅。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赖瑾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跟你说话,某种程度上确实有些对牛弹琴。”
看着沈轩瞬间黯淡的面容,赖瑾莞尔一笑,继续说道:“不过这样才好。因为你听不懂我吟诗作对,所以更能显出我的博学多才嘛!这年头,倘或你不知道点儿别人不懂的学问,也没脸说自己是文人墨客了!”
沈轩看着赖瑾沾沾自喜的模样,挠了挠脑袋,狐疑说道:“可是你前儿还和我说,圣上喜好朴实干练的文章。还说吟诗作赋撰写策论最好的成就便如白居易写诗一般,连路旁老妪都能听得懂。怎么今日又变了?”
赖瑾脸色一黑,恶狠狠的瞪了沈轩一眼,口内嘀咕道:“真是没有幽默感。”
沈轩有点听不懂何为“幽默感”,憨憨的挠了挠脑袋,半日没有说话。赖瑾看他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上前又是一阵捶打。沈轩只晓得憨憨傻笑,也不答言。
两人略沉默的往前走。虽然无人开口,但气氛却越发融洽默契,丝毫没有尴尬隔阂。时光就仿佛转瞬间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京城小道,两个人也是这么并肩走着。时不时看看街道两旁的货物摊子,间或买点子吃食果腹,然后兜兜转转就能玩儿上一整天。回家之后赖家众人自然是好一顿问对担忧,然后给赖瑾做了好多好吃的哄着他。赖尚荣则晚上将人提拉到劝学斋里讲解诗书。夜风习习,气氛宁谧安好。
而沈轩就没这么好命,回去之后兴许就要做工做到天亮,或者管事还要抽出空来教训一顿。第二日又是一身的遍体鳞伤,不过沈轩永远甘之如饴。
只是后来被赖瑾知道了他的身世,赖瑾便再也不拉着他去街上闲逛。只是每日嘱咐家人在厨房多留出一碗饭,到时辰便在后角门等着。有时沈轩会偷偷跑出来吃饭,有时却只能在御史府里做工,根本抽不出空来。也只能让赖瑾白等一场。
后来日渐长大的沈轩便学会了从权机变。他会掏钱贿赂管事让他出来。沈轩一个月的工钱只有三百文,到了后来几乎全部用来打点那管事,为的只是每日吃饭间能见赖瑾一面。只是这样的琐事,赖瑾从来不知道。这位虽然也是奴仆出身,但自小养尊处优的异世孤魂完全没想到所谓的封建主权能够残忍到如斯境地,甚至在刚刚穿越来的那些年,他一直以为大家族的奴才都像荣国府的奴才那般,行事作风几乎和主子一样的体面。哪怕是他们那样的人家,府里头的奴才也都各个能吃饱穿暖,赖家上下由己度人,虽然不会向荣宁二府的主子那边纵容仆下,但也供人吃饱穿暖,不会苛责下人。
所以赖瑾最开始的时候认为哪怕沈轩在主人家里不得意,也不会连饭都吃不饱。后来知道沈二竟然吃不饱饭,便叫人来自己家吃。只觉得御史府同赖家只隔了一条街,沈轩趁人不注意出来吃饭的空儿也是有的。沈二主人不给饭吃,见他们家给了饭,沈轩吃饱回去更能干活儿,想必就不会多说什么。所以赖瑾会日日端着饭菜在后角门上等,哪怕沈轩不会来。赖瑾也想着万一他来了,万一他肚子空空的主家又不给吃饭,自己也不再这里等着,那沈轩该怎么办?
所以日复一日的等待,到后来便成了习惯。
沈轩从来不会告诉赖瑾自己过得有多么不好,唯有一次赖瑾等得无聊去御史府找人,却碰见府里的管事正狠狠打他,当时沈轩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小小的身子枯瘦如柴。那仿佛比他大腿还粗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那惨烈的场面让赖瑾只看着都觉得疼。
所以当时冲动至极的赖家立刻发动全家去找那御史夫人理论。甚至想要以荣府的势力逼迫御史夫人将沈轩的卖身契给了自己。只是最终也没能成真。最终沈轩依旧是被逼逃离,在西北卖命这么多年,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赖瑾回忆到这里,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伸手拉着沈轩的手边走边说道:“你今日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顿好的。咱们吃得饱饱的,然后再接着逛。自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饿着肚子。”
沈轩闻言,立刻明白赖瑾心中所想。当下开口说道:“你吃什么,我跟着就是。我不挑食。”
顿了顿,又道:“今日让我请你吃饭罢。这么多年,我都没请你吃过东西。”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沈轩便一直处于弱势的地位。他自下生这么多年,没人对他好,没人肯在意他。唯有赖瑾,小小的包子趾高气扬的站在自己跟前,个头比自己要小很多,却总是老母鸡似的护着自己。不让别人欺负自己。从那时起沈轩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将赖瑾牢牢护住。因为这世上也唯有这一个人才真正在乎他过的好不好。
而如今,他总算是有了这个能力。
想到这里,沈轩脚下步子一慢,落在赖瑾身后。看着已经风神俊秀的少年郎依旧如儿时那般好奇心旺盛,路过每个摊子的时候都要伸长脖子瞧瞧那摊子上卖的是什么。和煦明媚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道道光晕,就连地上的剪影看上去都是那么温暖。沈轩负手站在当地,呆呆的看着。
赖瑾回过头来,皱眉说道:“想到吃什么了?”
沈轩回过神来,下意识摇了摇头。赖瑾却已经在四处打量着酒肆,然后挑了一个三层高,看起来还不错的“太白楼”走了进去。
径自选了个三层雅间儿,点了些特色菜肴,漆了壶醇香龙井。临窗而坐,泰半扬州城的景色尽入眼底。瘦西湖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湖上泛舟,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吴侬软语唱的清丽,赖瑾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子,开口笑道:“等晚上的时候我们也上船上去瞧瞧。说实话我还没见过扬州瘦马长什么样呢?”
沈轩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朝廷律法,官员不可押妓□。”
赖瑾翻了翻白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又不穿官服进花船,谁知道我是不是官员?”
沈轩闷闷的道:“赖伯父知道此事,会杀了我。”
“那你就不让他知道。”赖瑾说着,给沈轩夹了口醋鱼,哈哈笑道:“吃鱼还堵不上你的嘴?”
沈轩无奈的叹息一声。他从来都不会反对赖瑾的话,这次依旧如此。
赖瑾这厢忙不停的给沈轩夹菜。因为他发现这人从来不会自己夹菜,你若是不将菜给他夹到碗里,他能就着面前一碗米饭干吃一顿。赖瑾无法,只得时不时的给他夹菜,到最后自己反而忙了个没吃东西。
一顿饭你替我夹菜,我替你夹菜吃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日落时分,赖瑾果然带着沈轩上了瘦西湖的画舫。人都说秦淮河边好唱曲,扬州瘦马的名声其实也很响亮。不说传唱千古,至少也是流传百年。要不然赖瑾也不会如此好奇了。
赖瑾和沈轩二人所上的画舫自然是瘦西湖上颇为有名的上等画舫,只是船上的歌姬姑娘们也都只是姿色清秀,偶有一两个容色妍丽的,姿色也就跟府里的平儿,晴雯相差无几,气度风范还远远不如。实在没有那些穿越小说上写的随意逛逛就能碰上个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的尤物来。用沈轩的话来说“此中姿色还不及瑾儿风华”。赖瑾想小说果然是小说,自己大抵是没有那样招引美人的种马体质,旋即有些讪讪的坐了下来。沈轩默然不语,端坐在赖瑾身边。将一群唱曲儿的歌姬同赖瑾隔开。
想必那些个瘦马歌女们也没见过赖瑾这样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但见他面如傅粉,仙姿玉质,且穿戴富贵,举手投足俨然大家风范。沈轩虽然沉默寡言,穿着朴素,但周身气度也非比寻常。便一个个殷勤服侍,后来瞧见沈轩脸色黑的下人,便讪讪的坐远了一些。唱曲儿弹琴,歌声婉转清丽,倒也颇有几分可取之处。
赖瑾坐在画舫上一边听着曲儿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湖上。陡然瞧见对面画舫中一位恩客身形颇为眼熟。赖瑾静静打量半日,伸手拍拍沈轩的肩膀,指着对面笑道:“你看那人是不是琏二哥哥?”
沈轩凝神看去,只见那船上人影果然是荣国府的琏二爷。赖瑾哈哈大笑,立刻吩咐船家驶向那边。那画舫的妈妈一脸尴尬的说道:“这样不好罢。”
赖瑾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们本就认得,你尽管过去便是。”
于是那妈妈无法,只得吩咐船娘将画舫驶过去。两船相靠,赖瑾扶着沈轩的胳膊径自跳到了那画舫上,看着怀里搂着姑娘取乐且一脸诧异的贾琏开口说道:“琏二哥哥好兴致,也不怕我回去跟二奶奶告状?”
贾琏没成想自己来湖上享乐,竟然这么巧碰见了赖瑾和沈轩两个。心下越发尴尬,立刻将怀里姑娘推了出去,起身理了理衣裳,开口说道:“你们怎地也过来这种地方。就不怕我回去告诉你父亲?”
赖瑾摇头说道:“我只是听闻扬州瘦马的大名,有些好奇罢了。也不过是听听小曲儿,我可是规规矩矩的。不比琏二哥哥,这都动上手了。”
说着,细细打量一番那歌姬,但见其容色妍丽,满面□,眉宇间□放诞,果然是贾琏所好那一口。便嘿嘿取笑道:“此番前来扬州,琏二哥哥算是开斋了。仔细我回去同琏二奶奶一一禀明,届时某人又要作揖求饶,夫纲不振了罢?”
贾琏无法,只得哄着赖瑾笑道:“说罢。只要你不将这件事情抖落出去,你想要哥哥做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赖瑾嘻嘻笑道:“这个可不是我说的算。看琏二哥哥是不是诚心罢。”
说着,径自走入画舫内坐好。还不忘拉着沈轩一同坐下。
贾琏无奈,只得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将赖瑾原先点的画舫打发走了。这才入内说道:“你原就是我的冤家。小时候同宝玉两个捣蛋耍坏,没少同你嫂子折腾我。如今在朝上历练两年,竟比宝玉还缠人起来。”
赖瑾不以为然的勾嘴轻笑。目光打量着贾琏身边的歌姬,其姿色也未必就比得上自己点的。只是一个个面含□,眉眼勾人,自然受贾琏的喜爱。赖瑾努了努嘴,冲着那歌姬说道:“别呆愣着,弹个曲子给我们听听。”
那歌姬回头看贾琏,贾琏无奈的摆了摆手,认倒霉似的说道:“唱吧唱吧。”
于是歌姬轻弹琵琶,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赖瑾这厢冲着贾琏说道:“倘或论起品貌气度,这画舫里的姑娘加起来也比不过二奶奶一个指头。琏二哥哥怎地就不喜欢二奶奶,偏爱这么寻花问柳的?”
贾琏嗤之以鼻,开口笑道:“小小年纪,你懂得什么叫寻花问柳?你那二奶奶是姑娘家吗?那分明就是个要人命的母夜叉。即便是那夜叉长得再齐整,也遮掩不住她那抓尖儿卖好儿的势力性子。”
顿了顿,心有戚戚焉的说道:“女人嘛!还是要温婉娇怯一点儿让人舒服。不然成日家舞刀弄枪的,还怎么叫女人呢?不若投胎去做个男人也还罢了。还不用害人害己。”
又嘱咐赖瑾道:“将来你说媳妇那一天。记得不论家世如何,定要选个性子温婉和顺的,免得成了亲你自己难受。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你若不信也就罢了。
赖瑾和沈轩两个闻言偷笑,并不答言。贾琏见状,不免好笑的摇头说道:“和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个干什么。”
又问:“你们究竟要玩儿到什么时候。我等会子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赖瑾笑眯眯问道:“琏二哥哥能有什么正经事儿,说来给我听听。兴许我还能帮得上忙。”
赖瑾不过是随口一说,只当贾琏是想哄着他们下船,然后自己好风流快活。所以颇为耍赖的不下船。那贾琏原本也是想着将人哄下去他日再做理论,敷衍的话刚要出口,不知怎地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凑了过来,贴着赖瑾的耳朵悄声说道:“好叫弟弟知道。我在扬州这几日,认识了一个倒卖私盐的人。他说他手上有些盐货,可是现下官府抓得紧,他也脱不了手。因知道我和林姑老爷以及你父亲有些渊源,便想着将这盐货贱卖给我。大家两相便宜。瑾弟弟觉得如何?”
赖瑾闻言,心中一跳,下意识看了沈轩一眼。果然,耳聪目明的沈轩也隐隐听到了贾琏的话,一双剑眉慢慢蹙起。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当日林如海中毒一事。
那林如海原本就是巡盐御史,管的就是盐道上的事儿。后来赖尚荣身负皇命来到扬州协助林如海。赖瑾虽然不知赖尚荣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可是这几个月的摸索打量,恐怕和肃清扬州官场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势力一事大有瓜葛。如今没消停几个月,竟然又有人打着卖私盐的名义找到了贾琏头上。赖瑾心中觉得不妥,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沈轩大手一挥,冲着船上的歌姬们吩咐道:“我们几个有要事相商,你们先下去罢。”
几位歌姬闻言,立刻停下动作,起身离开。
赖瑾冲贾琏说道:“我记得琏二哥哥身上也捐了官职罢?”
贾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没什么好提的。”
赖瑾笑道:“琏二哥哥身为七尺须眉,难道就甘心沦为府上的管事之流,跟在众人身后吃残羹剩饭,就不想自己做一番大事业吗?”
贾琏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打量赖瑾半日,开口说道:“瑾弟弟到底想说什么?”
他向来知道赖瑾心思早熟,并不像他外表那般骄矜,因此听赖瑾一问,心中不免有了计较。
赖瑾笑道:“如今林姑老爷和我父亲都兼着盐道的差使。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这官盐和私盐的关系也是你死我活,你多我少。琏二哥哥与其贪图小利与私盐联手,为何不顺水推舟,帮助林姑老爷和我父亲做点事情。如果林姑老爷和我父亲因此立功,琏二哥哥和我们都是一家人,届时林姑老爷和我父亲岂会亏待了琏二哥哥?”
贾琏眼珠子咕噜噜直转,沉吟半日,开口说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赖瑾轻笑,“我和那位卖私盐的不曾见过,也不曾认识。自然不晓得他想做什么。可是琏二哥哥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又岂会不晓得当中猫腻?”
贾琏紧锁眉头,沉吟不语。
赖瑾继续说道:“如今林姑老爷和我父亲身负圣命,联手整治江南官场。届时自然会有一批官员不幸落马。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事情,原本与你我无关。只是这位子空出来了,自然也须得人去补充才是。你去也是去,他去也是去。倘或是自己家人能补了这空缺,这才是真的两相得宜,再好不过了。”
说着,见贾琏很是动心,不免最后引诱道:“这江南官场,这盐道一脉,自古以来可就是肥缺啊!哪怕在扬州地面做个正七品的知县,也强过在京都任个从五品的虚职。这等好的空缺,寻常人等就是花钱疏通也是买不到的。要不是身后背景太强大,或者因缘际会建了什么功劳,由人举荐,这等子好事儿,凭空可掉不下来。”
贾琏死死握住双拳,双眼闪烁不已。自己思量权衡了半日,咬牙说道:“瑾弟弟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你自然晓得哥哥鲁钝,这件事情,还得由你给哥哥指路。”
赖瑾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挑眉看了沈轩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人小经验浅薄,目下也没什么法子。只是觉得那卖私盐的人既然能找到琏二哥哥的头上,必有一番不可诉之于口的缘故。他为人固然是聪明狡猾,琏二哥哥也不是好相与的。如此他抱着不可说的目的接近琏二哥哥,琏二哥哥倘或别有目的心存试探,恐怕会引起他的警惕,反而打草惊蛇。莫不如琏二哥哥就如同原先一般,自己怎么想的就先怎么做。等这件事情完了,您回到林家宅院的时候寻个恰当时机同林姑老爷和我父亲说了。想必他们二位自然是有办法的。”
说穿了,就是叫贾琏虚与委蛇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找林如海和赖尚荣商量。
贾琏忖度半日,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和这个人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你们没事儿就先回去罢。毕竟你们的身份太过敏感,留在这里恐怕那人更会怀疑。”
赖瑾赞同的应了一声,又将那群歌姬唤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索取了贾琏一些银钱,这才嘻嘻笑道:“既然琏二哥哥破费了这么多,我也不好意思多话。那就祝琏二哥哥玩儿的开心,我们这便走了。”
贾琏故作无奈的将人送上岸,一直看到两人在夜色中完全消失了背影,这才驾着画舫回了湖中心。
少顷,一架更为瑰丽堂皇的画舫朝贾琏的画舫驶了过来。从那画舫中走出两个身材魁梧,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男子上了贾琏的画舫,拱手笑道:“在下等来迟一步,琏二爷可是等得心焦了?”
贾琏故意莞尔一笑,摇头说道:“得亏你们两个来的迟了一些。适才我那兄弟赖瑾——也就是目下盐运使司运通赖尚荣的嫡长子,跟着他兄弟过来了。敲诈了我好一通,我才将这两位小爷给打发走了。二位兄弟若是适才过来与他们碰上了,恐怕又生事故。这会子过来却是再好不过的。”
那两名男子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其实他们原也早就到了,只是亲眼看着赖瑾和沈轩两个进了贾琏的画舫,又呆了好一会子方才过来,心下狐疑,才有这么一问。
如今听见赖瑾的回答理直气壮并未有隐瞒之处,心中略略放心。
只是他们依旧担心贾琏会与林如海等人结成一气,反而坏了他们的大计。不免开口试探道:“其实以琏二爷与林大人和赖大人的关系,又岂会同我们这些卖私盐的混在一块儿,没来由降低了你老人家的身份。”
贾琏闻言,不屑的啐了一口,扬声说道:“我是把他们当做正经亲戚的,只是人家未必把我放在眼里。我在扬州呆了这几个月,对他们未尝不是毕恭毕敬,巴结讨好。你们瞧见我又多得了多少好处?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往日里大家口上说的如何亲近,真正到了利益关头,谁也不会想着你的。”
那两个男子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贾琏犹自气不平的张罗道:“不提这些个糟心的事儿。来,咱们喝酒吃菜……”
且说这厢赖瑾和沈轩上了岸。赖瑾本想立刻归家将贾琏的事情说给林如海和自己的父亲。岂料刚刚往前走了几步,双手便被沈轩紧紧握住。沈轩装作不经意的指着扬州城内秦楼楚馆那一带笑道:“左右无聊,我们去那边瞧瞧。”
然后压低嗓音向赖瑾耳语道:“有人跟着我们。”
赖瑾心下一紧。立刻确定这事情果有阴谋,当下定了定心神。冲着沈轩笑道:“适才在画舫也看过了,没什么稀奇的。莫不如我们去夜市上瞧瞧,恐怕比去秦楼楚馆还要有意思些。”
沈轩颔首应道:“随你。”
于是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向了扬州夜市。在夜市逛了能有一个多时辰,这才施施然的转回家中。那后头跟着的几人见赖瑾和沈轩两个并无异样之色,遂回去禀报。那背后之人几下衡量一番,觉得贾琏应该没有把与自己结交之事透露给赖瑾知道,遂也慢慢放下心防。
而这厢赖瑾并沈轩回了林家大宅,立刻向林如海与自己父亲禀报了之前偶遇贾琏之事。果然如两人所料,林如海和赖尚荣也立刻想到了之前中毒之事。只是赖瑾所获信息实在太少,并不足以供林如海两人推算出背后主使。几人商议半日,最后也只得等到贾琏回来再一问究竟。
只是这一个晚上,贾琏终久没有回来。众人迷迷糊糊地等了一宿,贾琏却是在次日上午的时候满身酒气的走了回来。彼时林如海和赖尚荣两人为避免打草惊蛇,已经照常去衙门上班了。
家中无人,赖瑾只好尾随着贾琏进了他的院子,开口问道:“怎地这个时辰才回来?”
贾琏有些难受的喝了口茶,摆手笑道:“生意场上谈事情,自然要随和肯闹一些才是。他们都说要好好玩一场,我又能如何?”
赖瑾摇了摇头,开口追问道:“那你摸清他们的底细了吗?”
贾琏随意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扔在一旁的衣架子上,稍加洗漱便回身倒在床上,闭眼说道:“我生怕喝醉了酒胡沁,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警醒着,连搂着姑娘的时候都没敢放狠了睡。你容我眯一会子,左右林姑老爷两人从衙门回来也得问我,你们不妨也等到那时候再听个详细。”
赖瑾一想,觉得贾琏这话也对。又见这么一会子说话的功夫,贾琏已经鼾声如雷,睡死过去。想来昨儿晚上也警惕的很辛苦。只得拉着沈轩出来,也回去补觉了。
这一觉便一直睡到夕阳西下,直到林府的丫鬟来叫他们去吃晚饭,赖瑾这才扎挣着醒了过来。
盥洗已毕,赖瑾起身去了厅堂。彼时林如海、赖尚荣、沈轩、贾琏、薛蟠等都在席上坐着。因有外男在,黛玉并不曾出来吃饭,只是由小丫鬟将饭菜端回绣房中食用。赖瑾上前给长辈和各位兄弟们见礼,得到应允后,方才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吃过饭后,众人齐聚林家书房,果见林如海开口问道:“贤侄昨夜究竟见了什么人,可有什么收获?”
贾琏整理一番思绪,开口说道:“那两人自称是漕帮大当家和二当家,因最近生意越发不好做,所以想另寻一些出路。只因打听到我的身家背景,又知道我与林姑父和赖伯父的关系,方才与我结交。不过我观其言语神色,恐怕这件事情他也不是最后能做主的。不过是背后那人推出来与我们先行接触罢了。”
林如海和赖尚荣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和他们推测的相差无几。赖尚荣沉声说道:“我记得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还是太子的时候,这江南官场有泰半人脉都是他的门下。其中便有一条传闻,说前太子已经拉拢了当地贩卖私盐最大的势力漕帮,一面以官盐谋取政绩,一面贩卖私盐谋取暴利以笼络其他官员。不知这传闻是否属实?”
林如海紧皱眉头思讨半日,方才颔首说道:“老夫刚来江南官场之时,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门下向来少与漕帮之人正面交道。因此其具体情况如何,我竟也不太知道。”
赖尚荣缓缓说道:“如今陛下旨意,叫我们肃清江南官场。说白了也是有铲除异己之意。想必这些个官员瞧见形势不好,因而狗急跳墙,联起手来对付我们也未可知。”
林如海没有答话。不过看来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若不然,林如海在江南官场也算是经营数载,老树盘根,又岂会轻易被人下了毒,以致性命垂危?
这厢贾琏看林如海二人思讨半晌也不说话,不禁有些急切的催促道:“我如今已经和漕帮的人接洽上。观其形色,他们虽然对我未必是全然放心,但也隐隐信了大半。接下来我该如何举动,还请两位老爷示下。”
林如海回过神来,冲着那贾琏说道:“你再说说你们昨日具体都谈了什么?”
贾琏回忆道:“昨儿晚上也没说的太多。我只说我对贩卖私盐也很有兴趣,但是更担心国法律例,传出去恐怕是削爵抄家的大罪,竟不敢草率决定。他们便也随意应付了一些话。大家便开始吃酒取乐。想必是还不怎么相信我,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我这边害怕问的多了反而引起他们的怀疑,倒也不敢表现出太着紧的样子。只是无可无不可的吊着他们。和平日里逢场作戏差不多。”
林如海和赖尚荣点了点头,说道:“是了。如此才证明他们是真的想同你做这笔生意。既然如此,你便依着本性继续和他们周旋就是。左右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也并不急切。而他们率先找你也必然有拉拢你的缘故。只怕忍耐不了多久便要找你细说。你自己掂量着火候,先同他们周旋着罢。”
贾琏闻言,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然后刻意看了赖瑾一眼,斯斯艾艾的不好说话。
赖尚荣于昨日已从赖瑾口里得知贾琏如此配合的缘故,心中好笑,面上却径自说道:“你放心。此整肃江南官场,必然会腾出不少空缺。你又是自告奋勇收拾这群贩卖私盐的。倘或真的奏效。无异于断了某些人的爪牙。于你自然是功不可没。凭借此功劳,我和林大人再一同上书举荐,相信请圣上将你调到江南来,也是十有八、九,水到渠成的事情。”
贾琏听了,心中越发振奋。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只说定然促成此事。
林如海和赖尚荣二人但笑不语,倒也鼓励了贾琏好些话。无非是以利诱之,说的人别有用意,听的人自然也是想入非非。一时间唯有赖瑾和沈轩两人看得偷笑,也不与众人理论。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三个月,贾琏这厢同漕帮的人已经接触了不下百十余次。两方俱都是虚以委蛇,经过你来我往的试探,漕帮以及背后的人想是对贾琏放了心,终于主动谈及贩卖私盐之事。
贾琏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中酒杯,轻佻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随便说说的,怎么,竟也真有此意?”
那漕帮二当家的开口笑道:“琏二爷这话说的好不心虚。难不成你心里就不想多赚几个钱花花?”
“我还是先前的话。这种事情也未必就全无风险。我如今随你们出来,有吃有喝,又玩的乐呵,又很不必我自己花钱。我便也觉得自在的很。那贩卖私盐一事,虽说利大,但终久是触犯律法的行当。倘或没人发现也就算了,倘或真的抖搂出去,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林姑父和我家里人?”
想是众人暗暗打探了贾琏的行事作风,听到他如此说话,反倒不以为意。各个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向来沉默寡言的漕帮大当家的笑道:“琏二爷倘或真有这个心思,今次便是个绝好的机会?”
贾琏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挑眉问道:“哦?”
漕帮大当家的神秘一笑,凑到贾琏耳边,窃窃耳语起来。
贾琏听了半日,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太危险了。一个不好抖搂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
“从来富贵险中求。何况以琏二爷的身份,即便是事情败露,难不成林大人真的会大义灭亲不顾你的死活?”漕帮老大说着,摇头叹道:“不是我说句不好听的来。恐怕届时我们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折在里头,你也未必出事罢?”
也有一种可能,便是事情败露,你们借着我的缘故刻意攀扯林大人,只说他**,反咬一口。贾琏心中冷笑,口中越发迟疑说道:“可是这样终久于我名声有损。”
“男子汉大丈夫,做点事情岂能如此瞻前顾后?琏二爷须知,此笔买卖做成了,我们可是能赚最少这个数。”说着,手指在贾琏眼前比划了比划。
贾母嗤之以鼻,开口说道:“区区十万两,就想让我冒险,也太不能了。”
漕帮老大摇头轻笑,开口说道:“是一百万两。”
贾琏瞳孔骤然紧缩,面色阴晴不定的沉吟半晌,方才咬牙说道:“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