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与夕颜(4)

扶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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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敏锐呀,你的观察。”她轻声慨叹。

    少女又望向了被竹枝、香樟、银杉分割成不同形状的天空。

    枝叶的绿影与秋香色的日光倒映在少女的虹膜里,仿佛两泓明澈的潭水,将剪影无声无息地藏尽。

    风吹起她的鬓发,将如瀑般的长发与衣袂吹向了同一个方向。

    阵风可以自由地穿梭于林叶间,从一座山荡到另一座山,从一座城吹到另一座城。阵风过后,留在原地的只有她罢了。

    “你的推断没错,我在这里,待了十年哦。”

    她的语气是云淡风轻的,但御知的呼吸却是一滞。

    这次,他分清了心脏处传来的涩感源于何处。

    是因为心疼。

    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心疼。

    他想过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六年,但他没想到是十年。

    在上一个副本世界里,“他”待了不到两周的时间,可她却在这里度过了十年。

    他想要说什么,唇却被少女的食指抵住了。

    她的指腹是冰凉的,却又带着草药清洌的味道,他来不及多想,她精致瓷白的脸蛋便靠近了他。

    少女因为长年接触草药,清浅的气息染上了淡淡的药香,仿若细雪里点燃的香炉,呼吸之间尽是幽冷凝寒的香。

    “我想确认一件事。”初弥看着少年弧度漂亮的薄唇,解释了一句。

    下一秒,她的手臂挽住了少年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了过去。

    御知只感觉眼角被少女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紧接着,那双柔软的唇瓣便贴了上来。

    在痒意与凉意还残存的时候,还没等他做出回应,那雪花一样的吻便消失了。

    他的耳畔重新响起少女那清甜的声音:“确认你说的情侣关系,是不是真的。”

    这是一个如同小动物表达亲昵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十分纯粹的吻。

    但少年的耳尖却是爬上了一片薄粉,他顿了顿,暗含期待地问道:“所以,是真的吗?”

    “待定。”

    少女说完便转过了身,虽然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好像有点儿不太正常了。

    应该,要慢上一点,平稳一点才对。

    御知赶紧牵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山上吗?”

    初弥看了眼自己被少年握在掌心的手,是熟悉的感觉。他们曾经,应该也是牵过手的,这一刻,她选择了相信他说的话。

    “嗯。山上,这可能是我离开这里的关键。”

    如果不是他来的太突然,他说的话太奇怪的话,她是不会为此停留的。

    只是现在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日头快落下了,夕颜花就要开了。

    *

    当初弥和御知来到神庙时,这次不止神婆在,巫师也在。

    神婆和巫师虔诚地跪在神像前,他们的手掌与地面贴合,额头放在掌背上。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神婆面前正对的是夕颜花的神像,而巫师则正对的是蜉蝣的神像。

    夕阳的余晖缓缓落下,在金光消逝之际,巫女霜身上那一朵朵的夕颜花苞,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徐徐绽放。

    如若它们不是盛放在一具干瘪的人体上,这将会是一幅唯美浪漫的景象。

    与此同时,麻痹的效果过去,原本面容静谧安详的巫女霜又重新变得痛苦起来。

    她的胸膛如同蝉腹鼓动的发音膜般快速起伏,每次起伏她都发出一阵阵的干咳,而她每咳一下,都会吐出大量的蜉蝣成虫。

    巫女霜的血肉成了夕颜花的养料,而她的躯壳则成了不断喷出蜉蝣成虫的器皿。

    此时的蜉蝣已经完成了羽化,它们的前翅变得更发达,退化的后翅小如豆粒,半隐在前翅旁。

    而它们翅膀也从浅灰色、淡棕色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白色,像是流动的月光,十分的漂亮。

    巫师和神婆是所有村人中,除了未吞下夕颜之花与蜉蝣之羽的村人外,唯二留有记忆的人。

    巫师看着巫女霜的惨状不禁流下了眼泪。

    巫女霜是他的小女儿,但为了神能一直保佑村庄,他不得不让她成为巫女。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

    一只只蜉蝣的尾部交缠在一起,完成基因的延续。

    夕颜花盛放到极致之时,也是蜉蝣结束生命之时。

    一片片洁白的翅膀从蜉蝣的虫身上脱落下来。

    雪一样白的夕颜花,雪一样白的蜉蝣羽,以及逐渐失去生机的女子,形成一幅诡异恐怖却也极具艺术感的景象。

    生命的绽放与凋亡,基因的传递与延续,在人,花,与虫中展现着。

    “霜快要走了,你如果还有什么想和她说的,便说吧。”神婆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还是冷漠。

    巫师抚摸着自己女儿下陷的双颊,自己仍旧年轻的手与女儿苍老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回忆起那个活泼的小姑娘,那个缠着他唱诗瑶的小姑娘,轻轻唱起了那陌生又熟悉的调子。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

    巫女霜的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她拼命地想要睁开眼,在模糊的虫影和烛光中,她记起了很多事,她看到了曾经那个让她安心的身影。

    她想要再喊一声“爹爹”,但是被虫子啃食的声道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该干活了。”神婆提醒有些失魂落魄的巫师。

    神婆小心翼翼地将盛开的夕颜花摘下,放到了一个跨篮里,巫师则是轻手轻脚地捡起地上的蜉蝣翅膀,放进了一个瓷罐中。

    在最后一朵夕颜花,也是长在巫女霜头顶上的那朵夕颜花被摘下后,巫女霜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巫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巫女霜的身上。

    神婆和巫师带上夕颜之花、蜉蝣之羽相继离去,只留下了巫女霜千疮百孔的尸体。

    看到这一幕,初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对巫女霜的爱,也正如这外袍一样,浅薄得很。”

    鳄鱼的眼泪,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