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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原本紧锣密鼓筹备的婚事忽然又放缓了脚步,原因就是扶风轩大小姐居然突然起了疹子,手背上脖子上脸颊上星星点点全都是,郎中细查,却查不出忽然发病的原因,只能按常规方法诊治。
这下,婚期如墨凝所愿又拖了一阵子,然而更高兴的是鸾栖阁的赵婉凝,听说墨凝近日都要以面纱遮丑,再加上脚上伤害未完全好利索,形象简直丑爆了。赵婉凝简直梦里都能笑出声来,而且,不用她做什么,婚事就被拖延了,看来真是老天都在阻挠墨凝。
然而这一日,赵府仍旧是人来人往忙的热火朝天,老太太也是一大早就到了赵敬逢的朝晖堂,一直在与朱氏聊着什么,笑容满面、激动不已。而各房姨娘、小姐,也都一早就到了朝晖堂候着,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连小婴儿君如都被抱来了。
墨凝对今天的情况也不甚明了,趁人不注意,偏头问桃红:“什么情况?”
桃红也不是很肯定,低声道:“刚听旁人说,好像是大少爷要从京城回来了……”
“大少爷?”墨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赵温黎,曾经赵家唯一的儿子,朱氏的长子。每次在府内前院走动去福寿堂请按时,远远地都能看到他所居住的那所上房和昀居。难怪一直没见过他,原来是去了京城,这走的一久,墨凝险些不记得有这个人。
“老爷,老爷!”管家赵全自朝晖堂外本入,一脸喜气洋洋道,“到了到了,到巷子口了!”
赵敬逢和老太太俱是双眼一亮,朱氏更是激动的直接站起,扶着冬雪的手都在颤抖。
“走,走!”老太太精神矍铄,拉着赵敬逢和朱氏,便要向外走。
“母亲,你在这里便好,我和芸娘去将温黎接来向您问安!”赵敬逢怕老太太劳累。
“不不,我也去,我也去!好久没见我的孙儿了!”老太太难掩内心的期盼,小君如——也就是赵温言出生前,赵温黎可是十几年来独一的孙子,被全家寄语深厚希望栽培养育的孙子。而赵温黎也从未让家人失望,自幼便温和宽厚、知书达理,从未惹出任何事端令家人操心。想来他去了京城一品太傅家随玉瑶姑母所生的表弟共同进学,也有半年未回凤阳府与家人相见了。老太太想着,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赵敬逢见状,也不再多说,执上朱氏的手,便随着老太太出门去了。其他人,便在朝晖堂等候。
眼看着就要解禁又逢亲哥哥回家的赵婉凝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大人们才一出去,她便大摇大摆地在厅堂一侧寻了把椅子,抖抖裙襟一坐,煞有介事道:“各位姨娘和姐姐妹妹们,今日可是咱们大少爷回府,老太太都亲自去二道门迎接了,各位稍后可要提着神上点心,千万别出了差池。”
朱氏由姨娘抬正为太太,赵温黎的存在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赵婉凝自然也是十分仰仗自己的这位哥哥。不过此时这屋子里,别人赵婉凝不在意,她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墨凝听的:你是嫡女怎么样,你是大小姐又怎么样?现在府中的正室太太是朱氏,赵府的两个儿子都是朱氏所生,最有出息的赵温黎是她亲大哥。任你赵墨凝再厉害,不也是没娘护着无依无靠。
赵婉凝说着,偷偷瞟着墨凝,想看看墨凝是啥反应。不过墨凝本身就为了盖疹子蒙了面纱,加之实在是不想理赵婉凝,所以映入赵婉凝眼中的,就是一个无动于衷的赵墨凝。这让赵婉凝心里十分恼怒:好赵墨凝,不用你得意太久,我要先抢到闫哥哥,再看着你嫁给那个病鬼,看着你变得一无所有再也得意不起来!
墨凝自然是看到了赵婉凝一直在自己身上闪来闪去的眼神,也明白了她话里的另一番意思,不由得暗暗嗤笑,对桃红道:“这赵温黎是个什么货色?”
桃红忽地瞪大眼睛,看向墨凝悄声道:“货色?大小姐,你把大少爷忘啦?”
墨凝有点摸不着头绪:“怎么?我和他很熟?”
桃红点头:“这在过去,大少爷可是养在太太名下的,太太对大少爷很好,大少爷天性纯良温厚,自然是对太太感情深厚,对大小姐你也是呵护有加。”
“啊?”墨凝显得有些惊讶,她看了看鼻孔朝天的赵婉凝,又琢磨了一下桃红的话,怎么着也不是很敢相信。朱氏自抬正后掌管赵府已十数年,地位稳定的她,岂会需要或允许自己的儿子讨好瞿氏的女儿呢?这呵护有加,不过是客套行为,做给外人看的吧?
墨凝正想着,外面传来了阵阵笑声,抬头一看,见垂花门处大群人正向里走,为首的,正是老太太和一个俊秀少年。赵婉凝连忙从座位起身理了理衣服,快速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见老太太和那少年一进门,赵婉凝变笑颜如花地迎了上去,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
赵温黎见到赵婉凝,也是开心地一笑,夸赞道:“半年不见,二妹妹出落得更水灵了。在家可有饱读诗书提高修养?”
赵婉凝被夸的洋洋得意,但内心更高兴的是赵温黎的归来。赵婉凝的小脾气,也得罪了这个院子里的不少人,只有自己的哥哥赵温黎永远都对自己笑笑的,给自己讲道理,包容自己的小错误。哥哥回来,她当然高兴。
赵温黎问候了赵婉凝,便顺带将婉凝身边的妹妹姨娘都问候了一遍,最后,向女眷后面张望不已。
“哥哥怎么了?”赵婉凝道。
“你大姐姐呢?”赵温黎正问着,转头看到了立在人群另一边的蒙着面纱的女子,随即会心一笑,与老太太低声说了句什么,便松开了老太太的胳膊向着墨凝走来。
“桃红桃红!他咋过来了?!”墨凝急忙拉扯桃红的衣袖,刚问了一句,赵温黎已然到了面前,墨凝不敢再说话,只好讪讪一笑。
“大妹妹这是怎么了?”赵温黎柔和温润的面庞展现在墨凝眼前,那双眼一直挂着明朗的笑意。
墨凝一时紧张,用力抓住了桃红的手腕:“没、没什么……许久不见了,大少爷……”难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
这回轮到赵温黎愣了一愣,然立马又笑道:“我是问你的脸,怎么了?”
“啊!这个!”墨凝松了口气,“起疹子了!”
赵温黎目光柔柔,真挚道:“可要注意身子啊。”
墨凝一福身:“是,墨凝记下了。祖母正等着你,大公子快些过去,稍后我们再聊。”
赵温黎顿了一下,随即点头称好。
他才一转身,桃红就拉住了墨凝的手:“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墨凝不解:“怎么了?”
桃红瞥了眼汇聚在老太太周围的人群道:“为何跟大少爷这般客套?过去你可不是这样呀!”
“客套?!”墨凝诧异,“我都邀请他稍后再聊聊了,这够亲近了吧,他毕竟是朱氏的儿子啊!”
桃红这下也不知道怎么劝解了。或许是墨凝忌讳了朱氏,加之又隔这么久未见大少爷,生了些忌讳。可是她心里隐隐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过去总是哥哥、哥哥的叫,半年而已怎么就变成大公子了?
朝晖堂设了午宴,一家人吃的其乐融融。饭后,大家都围坐在老太太身边对着赵温黎问这问那,但墨凝却趁着大家兴趣点都集中在赵温黎身上时,借病告退,回了扶风轩。又不认识那赵温黎,偏偏桃红又说自己和赵温黎感情甚好,这样的话还是少接触、少露破绽,墨凝心道。
可是墨凝没想到,自己都退回了扶风轩,赵温黎却在下午登门了。外面一通报,墨凝吓了一跳,慌忙地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斜倚在榻子上的身子坐直,一把抢过流芳手中的扇子。
“大小姐你抢我扇子干嘛?”流芳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嘘!”墨凝压低声音,“别吵,我手里不拿东西紧张!别说话,人来了!”说罢便故作姿态地翘起兰花指,扇子也在手中摇曳起来,“唉,天气实在是热呀,我这香汗直流。流芳,去取些冰镇雪梨汤,解解渴。”
看着墨凝这惺惺作态的样子,流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嘟嘟哝哝地起身去了冰库。
珠帘掀起,赵温黎端着个托盘走进厅堂,见墨凝端坐在榻子上打着扇子,便是一笑:“天气炎热,瞧瞧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说着,便掀了托盘上盖着的纱巾,赫然一盘西瓜入眼,因是刚切开来,表面泛着层层细密水珠,红绿相间的鲜亮颜色让人一眼看去就已经解了大半的渴。
墨凝的眼睛立刻放光,这夏天来了许久,西瓜却没吃上几个,她早就馋得不行了,正欲欢呼着扑过去,忽地想起面前这位是赵温黎,便强行地压制了内心的冲动,扭扭捏捏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蹭了过去,细声细气道:“真是谢谢大少爷了……”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西瓜送入口中,甘冽清甜,沁人心脾,真是爽透了!
看着墨凝眼中流露出的无法掩盖的满足之色,赵温黎忍不住一笑:“多日不见,大妹妹的个性似乎是活泼开朗了些,这样多好。”
墨凝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笑了笑,然后拈起一小块西瓜放入口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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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温黎手持书册躺在躺椅上,看的倦了,便放在身侧,坐直了身子看起了身边的君子兰,看着看着,就晃了神。
今日送西瓜离开扶风轩时,是桃红和流芳相送。临到院门口,赵温黎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妹妹是不是病了?”
桃红通透,自然是明白赵温黎的疑问在何处,想着平日里赵温黎对墨凝的关照,便道:“自一次挨了老爷的家法,醒来就变了性情。”
“家法?”赵温黎有些意外。赵墨凝一向温吞乖巧,怎就能挨了家法?
桃红眼神闪动了几下,还是答道:“去西花院探望二少爷时,险些将二少爷摔了。”
赵温黎点了点头,可心下还夹杂着一丝不解。失手差点摔了小婴儿确实不是小事,可毕竟是不小心,请了家法,似乎有些过。
“二少爷身上有扎人的针!”流芳忽然辩解道,“所以大小姐才松了手!”
“流芳!”桃红急忙扯了流芳一下。虽赵温黎是靠得住的人,可是不是什么话,都适合让他知道。流芳心下有点委屈,可还是住了口,低着头退到桃红身后……
窗外晚风浮动,赵温黎觉到了凉意,回过神来,向着躺椅上一躺。
有针。君如的襁褓上,怎么会有针。他叹了口气,拿起随身佩戴的香囊。这香囊是朱氏所绣,赵温黎无论何时何地从不离身,也从不让他人保管。他先是轻嗅了下香囊,而后又从其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展开,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
读《韩非子喻老》,扁鹊最后对齐桓公所言有一句是:疾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岁月漫漫,积少成多,药性由肌理入了肠胃,最后深入骨髓之时,人,便没法救了。
赵温黎湿了眼眶,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