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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头晌,墨凝在夜市里的言论便传进了闫府。闫铮对此很是满意,声称应感恩墨凝不计前嫌,定会将她视同亲生女儿般对待。墨凝也没当回事儿,应酬完了回自己的院子里坐着晒起了太阳。
不一会儿,便有家仆立在虹霄居门外传话,说是大少爷闫林玄垂柳扶风有请。
墨凝睁开眼:“垂柳扶风是什么?”
一边的小喜道:“府里的一景,距离大少爷的玄凌别院很近。”
“他叫我干什么?”墨凝又合上了眼,兴趣不大。何况他二人,本就该避讳着关系。
“墨凝,去嘛!”阿清忽然开了口,摇起了墨凝的胳膊。
“去干嘛?”墨凝没好气道。
“我也许久没有去园子里走动了!”阿清可怜巴巴地看着墨凝。
墨凝实在是经不住阿清摇晃,妥协道:“好好好,走,去。”
垂柳扶风说的是府内沿清水渠边栽种的一排垂柳,高大茂密,柔韧垂坠。每当清风拂过,柔韧的枝条左右摆动,或起或落,发出沙沙的声响。许是栽种位置安排得当,站在树下,总是能觉到周围花木清香和夏风的清爽。
墨凝悠然走在渠边,蹲身抚着那刻有“垂柳扶风”的石碑,不由得一赞:闫家人还挺浪漫,自己的院子里到处立碑命名,成就一景。她这一路走来,已经经过的便有人间花海一般的“满庭芳”,栽满了自东洋引进的樱花树的“香纷满园”,和传说中府内最高的亭台“揽月楼”。
闫林玄就在树下摆了案,沏了茶。晶莹透明的水晶盏里升腾起袅袅水汽,一片片嫩叶舒展着身躯摇曳生姿上下沉浮,尽情地散发着自己的清香。
墨凝回头对小喜说了句“带他去玩吧”,便走到案前坐下,接过闫林玄递来的水晶茶盏,先轻嗅茶香,接着慢慢啜饮了一口。柔和鲜甜,正是碧螺春的味道。
二人如从前一般闲聊了些许,又顾念了一下赵家的众亲人,而后,便是短时间的静默。
墨凝低头饮了几口茶,想了想,抬头开了另一个话题:“阿清是怎么来到你们家的?”
“他啊……”闫林玄看着闫木清玩闹的身影,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当中,可是最后,他仍摇了摇头,“我那时还小,不记得了。”
“你小?”墨凝眼珠一转,说,“我听说阿清变傻的时候六岁,你比他大两岁,八岁,可不小了呢。是谁送他来的呢?他原来住在哪?”
“阿清的父亲,是我的伯父。”闫林玄道,“只听说是遭了难,旁的就没了。”
“真的?”墨凝看着闫林玄,眼里留着一分赤果果的质疑。
闫林玄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你怎又关心起他父母了?”
“如果连你们都不知道,这闫府上,还有谁会知道你伯父一家的事?”墨凝也没有正面回答。
一阵静默。
“你何至于为他做到如此地步?”闫林玄的声音率先响起。
“什么地步?”墨凝假装不懂。她知道,闫林玄在问昨夜闹市中的那番言论。那些话一出,无疑是敲定了墨凝与闫木清的关系,再想有退路,是万万不可能了。“其实你今天叫我来,就想问这话吧?”墨凝问。
闫林玄直视墨凝:“是。”他原本不想问了,就这样喝茶闲聊也不错。可是适才墨凝对闫木清父母的追问,让他忍不住脱口。
墨凝看着闫林玄,一笑:“我认识你这么久,你可是头一回以如此执着的目光看着我说是。”
“你当真是甘心遂了闫家心愿,跟着阿清一辈子?”闫林玄问。
墨凝的目光凝结在闫林玄脸上,良久才道:“我原本以为会嫁给你的。”她言罢,看着闫林玄素来不起波澜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见他不再说话,墨凝回头去看在远处花丛间东奔西跑的阿清。阿清似乎在抓蝴蝶,光有个力气却半点不得门路,眼看着就要捏住了翅膀,却因为抖动的衣襟又把蝴蝶惊跑了。墨凝急的一拍大腿,连胜哀叹:“笨蛋!”骂完,唤道,“阿清!”
阿清闻声,赶紧屁颠屁颠跑来,看见闫林玄站定:“阿玄好。”
闫林玄站起身,温和一笑。
“阿清,咱们走吧。”墨凝起身,递给阿清一块帕子令其擦汗,又转身跟闫林玄道别,“我就先回去了。此处风多,小心着凉。”说着,她瞟了阿清一眼,盯着闫林玄的双目,一字一顿道,“大、伯。”说罢,眼神一抹,转身飘然而去。
阿清看看墨凝,又看看闫林玄,赶紧随着墨凝跑去。
“墨凝墨凝,你们聊些何事?”阿清跟在墨凝身边转来转去。
“聊你的家人。”墨凝头也没转答道。
阿清顿住了,不一会儿就被墨凝落下好几步。他赶忙追上:“为何问起我家人了?叔父在呀!”
“我是说你的父母。”墨凝看着阿清眼里浑然的神色。
阿清又呆愣在原地,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起什么,便蹦蹦跳跳地追上去转移了话题:“墨凝,我带你逛逛府里!”说罢,也不容墨凝应答,拉上墨凝就跑。
闫府闫铮所居的世安居正对府院大门落在轴线上,其他各居所呈放射式随意分布,屋顶和楼阁隐藏在茂密的树木花丛小溪流水当中若隐若现。虹霄居坐落在府院的西北角落里,而玄凌别院和垂柳扶风在东南,所以此番沿途,便几乎转了大半个府院。
临近晌午回到虹霄居,墨凝和阿清两人都累得满头是汗,可阿清还是打了鸡血一样喋喋不休。海棠和流芳迎来,分别接墨凝和阿清进了院。
“小姐去了一头晌呀!”流芳勤快地给墨凝擦额头的汗滴道,“上哪玩去啦?”
墨凝叹道:“阿清太能跑了,带我转了大半个院子,从王妃的旧院香荷馆,到客居的樱萼居和花潮居,还经过了原来太太住的东香所!好累!”
一旁正递茶水的海棠手抖了一下,茶水差点撒到墨凝的裙子上。
墨凝和流芳齐刷刷看向她:“你怎么了?”
海棠赶忙致歉,声称是适才浣衣房无人,她搬了衣衫回来,手有些抖。
“那你快去休息!”墨凝道,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反正一会儿午饭后,我也该午睡了。”
许是上午溜达了太久,这一觉,墨凝居然直睡到傍晚。闫家待她甚为宽容,知她是自有生计的人,便也懒得干涉她的日常起居。
起身时,虹霄居里外甚为安静。叫来流芳询问,才知海棠在自己睡下后就出了院子,不久世安居又派人来叫走了阿清和小喜。墨凝便从晚膳时开始等,一等就等到了入夜。因着下午睡了太多,这会儿也睡不着,便歪在床上看书。
又是许久,墨凝的心实在是安静不下来,便合上书道:“流芳,几时了?”
流芳探头进来:“小姐,戌时刚过。”
“戌时?”墨凝掐着指头算了算,这差不多是九点了,这个点钟,正常古代人早睡了。阿清这是去哪了?她越想着,心里越着急起来,挪下床披上褂子,打算去世安居寻人。
还未跨出房门,便闻院门响动,墨凝一看,是海棠带着阿清和小喜回来了。海棠在前,小喜则扶着歪歪斜斜的阿清在后。墨凝迎上去,正要开口问阿清去哪了,阿清抬头看了墨凝一眼,竟然一缩身子,目光躲闪、表情惧怕。
墨凝叉腰站定,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阿清还未说话,海棠站出来躬身道:“阿清少爷与老爷用膳,许是倦了,该歇息了。”说罢,示意小喜扶阿清进房。
墨凝觉得莫名其妙,赶忙跟了进去。
进屋后,海棠和小喜开始给阿清更衣、服侍他洗漱。阿清也好似木偶一般,默不作声任人摆弄。末了,由着海棠扶上了床,蜷缩着躺到了里侧盖上被子。
今夜海棠体谅流芳辛苦,便替换了流芳,服侍完墨凝后,便退出了房内去耳房值夜。
墨凝看着海棠退出关好房门,才挪动步子躺上了床,拉上被子躺好。
今夜的阿清很是安静,不似往常一样缠着她胡闹。墨凝心道了声正好,合上眼睛打算睡。可双眸一闭眼前一黑,才越发觉得阿清实在是安静的出奇。加上今晚的去向她还不知晓,便忍不住撑起身子,去拨弄阿清肩膀。
“阿清,你下午干什么去了?”墨凝问。
她正等着阿清如过往一般乖乖回答,却见阿清抿紧了嘴巴,朝里卧了卧,手更加拽紧了被子。
“阿清?”墨凝不罢休。
阿清赶紧捂上了耳朵,用力闭紧眼睛,想要全力屏蔽掉身旁的墨凝。
“你怎么回事呀!”墨凝又不耐烦起来,正欲训斥时,门外海棠的声音响起。
“少奶奶,有事吗?不如早歇息吧。”
墨凝一愣,再回神,却见阿清一副惊恐的样子,连捂着耳朵的手也颤抖起来。墨凝看着阿清,心底浮游起一道看不清的思绪,下意识地对着门外的海棠开了口:“不愿意说以后就不要跟我说话,睡觉!”她表情无异,语气却是十分不满。
接着,墨凝擎着身子看着阿清,却是良久的等待。一会儿后,墨凝竖着耳朵听了听,见房外似乎已无人,这才又攀到阿清肩头,细语道:“阿清,告诉我,下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