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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家中读武侠小说风太盛,兄、弟都是同道中人。
直到有一次兄要中考,我要初考的前夕夜,俩人还在书本江湖中徜徉时,父亲才痛下了禁书令。其实父亲也在读江湖,那是一个无所不涉猎、博揣百识的智慧头脑和宽阔胸襟。武侠小说能得到父亲的赏识,是鼓励我们孩子羁恋武林的潜在动力。禁书令下了,我们读武侠只是由桌面转到地下,因为大家伙成绩还能交待,父亲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因为父亲知道武林中的诱惑是无人能挡的。看武侠时他常说:“武是一种手段,侠是一个目的,你们品吧。”这句话我至今在品,久品不透。
读武侠兄、弟恋的是纵横江湖,风云天下,在机缘造化下问鼎武林的畅快淋漓。而我恋的却是一边刀光剑影,一边佳人如梦,如倾如诉的情感纠结,恋的是那一段段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感悟。
每每铺卷,英雄美人的至刚至柔。华山论剑中的正邪纷争,浓墨笔下的江湖险恶和风光无限便纷至沓来。有人说金庸加古龙足以颠倒众生,我大为认同。
醉过方知酒浓。不论金庸、古龙、梁羽生还是后来的温瑞安,几至凡有井水处都有武侠影。细追索下来,近代武侠小说的开山鼻祖有“北赵南向”之说。“北赵”即作英雄走国记的河北人赵焕亭“南向”即作江湖奇侠传的湖南人向恺然(署名“平江不肖生”)。当时倘若有畅销书排行榜,以今日标准,谁拥有读者最多,谁就是超群的大师或学术权威,向恺然和赵焕亭无疑可以当个大学校长或研究院院长,而不必屈就当时一个区区不上档次的闲差了。这都是后话,就是这些被斥为“炫才情,供休闲”的不入流小说刮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旋风。当时上海和各地日报的社会新闻中,三天两头就有商店学徒或小学生出走,要到峨眉山或少林寺去投师学艺做侠客的报道。看来,为武侠痴狂的确不止我辈。
像是为武侠找到一点历史渊源,才能显示其厚重。其实我们同辈中人是不关己不在乎的。我只眼见心品至刚至烈武林真情中的香醇。
多情剑客无情剑中,曾被小李飞刀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的孤傲和抑强扶弱、大义凛然的冲天豪气弄得神魂颠倒。
在绝代双骄中,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住的江枫微微一笑,世上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迎合上的燕南天轻轻一剑。燕南天的剑可在百万军中易取元帅头颅,江枫笑可令少女的心粉碎。就这么寥寥数笔,人还能释卷吗。不罢全书,睡里梦里都是那一剑一笑。
在那个风雨如织的夜里,在那部天龙八部里,在那个小桥边,乔峰一掌挥去,阿朱随风而逝。这一掌,不仅击碎了寒外飞雪,牧羊之盟,也击得泪飞顿作倾盆雨。每每到风雨之夜,我便能想起生命最后一瞬挂在乔峰臂腕中阿朱嘴边的那抹残红。人终尽,曲未了,笑傲江湖的儿女只任风雨飘摇。飞瀑的涧边,烤糊了的蛙肉还泛着香味,任盈盈右手翻转将受伤醒来的令狐冲左手握住,只觉一生之中,实以这一刻最为难得。潮起又潮落,到了圆满时,任盈盈再次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也终身和一个大马猴锁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开了。说完嫣然一笑,娇柔无限。这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儿女!
大喜大悲中见超凡脱俗;无怨无悔中显敢作敢为。这便是读武侠欲罢不能,同道甚多的原因所在。
记得杂文学家聂绀弩狂迷武侠多年,有诗赠梁羽生曰:“酒不醉人人怎醉,书成愚我我愿愚。”
毕竟要生活要工作,现实中免不了辉映黄昏的寂寞和江湖无奈中的险恶。常感慨自己既不能除暴也不能安良。不能去体会那一剑茫茫走天涯的伟岸气慨和独至情怀,去细想我爱的都是真实的。
只有在这潮湿的雨里,可以遥想武林中的残阳如血、落日熔金,可以无牵无挂地在明月秋风间远眺江湖,注目世外柔情。虽然这一切都淡了,又淡了,但每每伸取江湖文字时,还感觉那每一伸手都极尽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