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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农村的我,骨子里却不喜欢农村生活,这也算是一个农村人的倔强吧。
书上却总把农村生活描绘得无限美好。古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现代写田园生活之美的文案就更是多得不得了,诱惑得很多人对农村生活充满了向往。
要我说屁呢!
为啥?那是因为写这些诗词的人都有文化又不差钱,比如陶渊明是士大夫归隐,辛弃疾就更不用说了,那也是大官,是豪门。
真正在地里刨食的农民,根本写不出这么浪漫文艺的调调。真正的农民写农村,写出来的也多是悲壮。比如路遥。
我记得看一篇小说,作者写了那么一句:我同学娶了个甘肃老婆,老丈人来到我们这边丢了,找了一晚上没找着。第二天早晨回来了问他去哪了?他说在河边看了一晚上的水,觉得流掉了好可惜。
把我给看哭了,这才是真实的农民。
我记得刚分田到户那会,自己有了土地,农民恨不得在每一寸土地上都种上庄稼。那时候,我妈领着我和二姐在田埂上面种毛豆,大粪淋在草木灰上搅拌均匀了用来施肥。
我妈挖地,我播种,二姐施肥。
挖地要力气,播种比较轻松,施肥脏。
种完豆子,二姐实在忍不住恶心,黄胆水都给呕了出来。一句话,农村生活真要有那么好,当年知识青年下乡就不会哭着喊着要进城了。有些女青年为了回城,不惜和油腻的大队干部睡觉。
没有在长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同样,没有靠着在土里刨食讨过生活的人,也不要跟我说什么喜欢农村。因为你喜欢的只是农村的美好,正如我喜欢风平浪静的大海。
享受农村生活和在农村谋生活不是同一回事。
当然,人各有志,有些人生来就是喜欢农村,反正我不喜欢在农村谋生,太苦太累太穷了,而且我生长在农村,还偏偏长了一双娇气的手,我的手一捏泥巴,就会开裂,钻心地疼。
所以,我是无论如何要逃离农村的。
到广州打工之后,觉得打工虽然也很辛苦,但比起在农村还是轻松太多了,挣得钱也比农村多一些。
我就想着二姐在农村干了那么多年,也没攒下几个钱,不如和我一起去打工,也能给自己的婚事一个缓冲。
被我这么一说,二姐有些动心了。
本来,二姐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夫。
未婚夫后来当兵去了,准备退伍回来就完婚。
别看二姐从小就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却出落得十分水灵。天天干农活,有一种天然的健康美。而且她自己特别喜欢看书,所以,初中没毕业的她:什么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什么三国演义杨家将,什么红楼梦西游记……哪样她都能侃侃而谈。
一个集野性和知性并存的妙龄女子,活成了很多姑娘想要的样子。
二姐长得好看,人聪明,做事又麻利,在村里当过代课老师,在乡里当过临时登记员,对二姐有意的小伙子,起码有一个加强连。
后来,二姐在众多追求者中选中了她的未婚夫达哥。达哥是一个高大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弹得一手好吉它,热情上进,和父母在家里种了一大片柑橘园。
二姐和达哥恋爱关系稳定后,本来男方父母是想早点让他们完婚的,达哥却说想去体验下军营生活。二姐觉得也挺好的,她不想那么早结婚,还想在家里帮衬下父母,也好让我能顺利读书。等未婚夫退伍回来,我也上大学了,她结婚刚刚好。
三年后,达哥退伍了。
二姐本来得做准备嫁人了。
谁知道未婚夫那边却要悔婚了,真的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啊。
达哥为啥要悔婚呢?
因为人家退伍后,有——工——作——了。
说到工作吧,我是觉得每个劳动者都有工作,农民种田是工作,我天天写稿也是工作。但在我们很多人眼里吧,有工作指的是拿财政工资的人,至少也得是体制内的事业编吧。
没办法,我又没办法改变别人的观念。
九十年代初,我们这放开了一个政策——卖户口。咱农村人要是想变成城里人,买一个户口就可以了。
这个政策一出台,村子里沸腾了。
老张是我们村子里的第一个万元户,种天麻的时候他搞到了一些钱。这个政策一出台,他就给他的儿子和女儿都买了城市户口。老张的哥哥早年参加过抗美援朝,转业后就在当地县城工作了,手上有点小权力,他把有了城市户口的侄子侄女都安排进了单位。
老张的女儿和二姐是同学,她叔把她安排在纱厂工作。
回来的时候她就跟我们说:“纱厂要上夜班,也很辛苦,但是呢,有加班费。”
“那你上一个月班有多少钱呢?”我这个人就对钱感兴趣,别的我才懒得问呢。
“拿效益工资,好的时候也有三百。老师傅多一些,有近四的。”
“那么多啊,我的乖乖。”听得我双眼都放光了,怪不得老张的女儿都穿得那么光鲜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老张的女儿长得很一般,但进城之后真的漂亮了好多。
看着老张女儿的得意劲儿,羡慕得我们眼里放光。
可是,买城市户口要6000块钱!
咱们也就只能羡慕羡慕了。
二姐还说我要是考上了大学,也可以跳农门,她恐怕就没机会了。谁知道我也没把握住那个机会。
一开始的时候,得知未婚夫也能变城里人,并且还可以拥有一个体制内的工作,二姐的内心是雀跃的。
可哪料到人家却要悔婚!
其实也能理解吧,二姐虽然很优秀,但到底是个农村姑娘。人家好不容易变成了城里人,凭啥要娶个农村媳妇拖后腿呢?婚姻这个东西本就是那么现实的,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但我爸说,悔婚也行,得赔偿他女儿的青春损失费。他女儿等了他那么多年,错过了那么多的青年才俊,现在都等成老姑娘了,说悔婚就悔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爸让我妈带着二姐赖到达哥家去!
这……这……真的太丢人!
不要说二姐了,我都丢不起这个人。
要说达哥和二姐也还是有感情的,他和二姐商量,要不二姐也买个户口吧,他也好做父母的思想工作。
可买户口要6千块钱,二姐哪有?
二姐的事搞得我妈也心神不宁。
我妈对我爸说:“要不,咱也给二丫头买个城市户口?她为这个家付出也挺多的。十三岁多就辍学了,上山造林被蛇咬,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呢。咱也给她一个机会。”
一开始我妈得知达哥有工作了,也是开心得不得了,母凭子贵,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我妈跟我爸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之后,她无限怀念自己曾经在城里工作的日子,虽然只是一个临时工,那也好过当农民。
达哥悔婚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二姐的差距拉大了,那缩小差距不就行了嘛。所以,我妈为了说服我爸,真的是低到了尘埃里。
“说得轻巧,6000块钱呢,你当我会印钱啊!”
“给她买了户口,就别她办嫁装就是了啊。”
“买户口买户口,你就知道买户口,买了户口你怎么给她安排工作?人家老张的孩子户口,他哥可以帮忙安排工作。”我爸烦燥地说。
“把户口买了,达子那边应该会想办解决工作的。就算没有工作,在城里做点生意也是可以的啊。”我妈还不死心。
我妈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达哥能够拿到带编制的工作名额,确实也是有点关系的,达哥也透露了这个意思。
“那要买也得达子买,都等了他那么多年了。”
我爸真的是搞笑,他的钱是钱,人家的钱不是钱啊!人家为啥要来多掏这6千块钱呢?人家都有正式工作了,都可以娶同样有工作的老婆了,还何必多掏这6千块钱呢?
我爸不答应退婚,又不肯掏钱给二姐买户口,二姐和达哥的事,就那么拖了下来。
二姐自己也挺烦的。
“来广州打工吧,那些破事儿随便他们怎么搞。”我给二姐出了这么个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