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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诗经秦风蒹葭
我并没有黯然神伤。
却是有那么一点儿怅然若失之感。你能想像得出,当一个人和他最要好的朋友分袂十载,思念日增,蓦然青鸟探看,喜出望外之际,得到的却是“相见无期”的讯息,那情,那景,当何以堪!
你出国了。你的人生之舟已驶入大洋彼岸那个既富盛又贫瘠的国度。
就不信,美利坚——那块远离故国的土地,会成为你的归宿。悲哉!上帝私下为每个人安排好了归宿,可就是压根儿不让本人知道。
也许,你并未把那里做为你的归宿,你只把它当成你人生中的一个小站。
你一定踌躇满志,就现在。
“相思”拉得更长了。
还记得当年吗?
你呀,大学毕业时,我请你赠言留念,你流畅地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你的家庭住址,就算完了。你说:
“得了,别那么悲观!世界说起来大得很,其实又小得可怜,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该拜拜就拜拜吧!”
只有你才会说这话。
那份洒脱,那份坦荡,在下自叹弗如。
也许正因为如此,得知你已身居异国时,我才并不觉得意外。
你毕竟还是你哟!
想起来蛮有趣儿!一九七八年刚进大学,瞧吧,一个宿舍六张上下床,每个人都面对着十一张陌生的面孔,于是乎,便一个个“自报家门”
轮到你,你站起来,取下盘踞在脑瓜上的“火车头”帽儿,向大家点头哈腰,活脱一个讨好“皇军”的汉奸。
大家都笑,笑你与三十岁不相称的天真。
殊不知,你的“汇报内容”更绝:
“鄙人小名儿叫毛毛,家中现有老婆、孩子各一个;还有,从来不爱叠被子;最后一条,本人去年才从监狱释放出来!”
语惊四座。还真有你的!
后来大家才知道,你在一九七六年春因在郑州“二七”广场张贴了纪念周恩来总理的诗被捕“四人帮”的淫威使你蹲了一年多大狱
“老杨,英雄啊!”都成了少剑波。
“去你的吧!”你根本不屑提这件事,一面低头收拾着画夹,准备同艺术系的同好一块郊外写生。正翻着,你倏然抽出一张油画,问我:
“建国,我这张画怎么样?”
我看着画上那位娴静大方的姑娘,笑道:“诗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
“得了得了!没有说你不是中文系的。告诉你,是我老婆,刚谈那阵儿画的呢。”
于是,宿舍里集体“惊艳”啧啧连声。
“嘿嘿谈成不久,我就蹲监狱了。心想非吹不可,谁知她偏不干,反而捎给我一件东西。”
都问捎的是什么。
“毛泽东选集,四卷合订本。”
又都惊叹嫂夫人的政治觉悟。
“得了吧!那时节,允许给犯人送的,就只有红宝书喽!”
你征服了我。
你人活得潇洒,活得轻松,活得无牵无挂。
常记起红灯记中的两句唱词:
做事要做这样的事
做人要做这样的人
意欲以你为楷模。
然而终究没能学会。才知晓,人要改变其既有的性格和生活方式,实在难“难于上青天”
要毕业了。莘莘学子,皆面临着去向问题。
我因对象在豫西故乡,只欲遂“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之愿,惟恐分配异地而搬演一生天河记,于是找你讨教。你怡然一笑说:“我的小弟弟,那可太容易了!我帮你出个主意”
如此这般,面授机宜。
就这样,我第二日便向系党委递上一份决心书,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愿意到艰苦的地方去贡献青春,要求分配到偏远的临汝县(今汝州市)。不久,在系里召开的毕业生动员大会上,我便上台作了“典型发言”
站在台上“慷慨陈词,大义凛然”然而一眼瞥见台下的你,见你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儿,便差点儿乱了方寸。
后来,校报登载了我那篇“奇文”再后来,虽几经周折,我总算如愿以偿,回到了故里,得以享“举案齐眉,生死相依”之夫妻天伦。
在后来许许多多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只有像你这样,能自如地驾驭人生,而不被人生所驱使,应该说才是一个人最理想的活法儿。
十年一觉。
如今,也许你正坐在旧金山某大学的课堂上,也许你正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验证着你对人生的看法。不过我不会否定:你仍会成为一名胜利者!我早就笃信,在你的人生征程中,你失去的只能是阻碍你前行的绊脚索,而你得到的,却是上帝对你最美好的赏识。
我是否该这样想:挚友间的耳鬓厮磨似乎并不重要,顶重要的是“毋相忘”
我不会忘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