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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湖水如镜,荷香缭绕。
她呆呆地看着水中的鸳鸯,轻摇着宫扇,竟没有觉察到天早已飘起了雨。
“小姐,你的头发、衣服都湿了。进屋去吧。”
“有什么差别呢?屋里也是一样的闷的。”她没有回头,仍盯着那湖水、那水鸟。那才是她可以托情寄物的地方。“鲜鲜,我们是不是要这么冷清地慢慢终老?”
鲜鲜楞住了,又勉强地笑道:“小姐,不会的。我们两个会永远在一起。只要小姐不嫌弃鲜鲜,鲜鲜会永远陪着小姐的。小姐不会是冷冷清清的。即使姑爷不管咱们了,咱们也——”她突然意识到说了些不该水的,急急地煞住了话。
“他应该早就忘了我们了。这些日子,我也渐渐地明白了,一个女人,不能奢望的太多,还是安安静静的好。我也开始后悔上次的取闹了。忙了一回,只不过是去挨一巴掌、一顿骂。何必呢?”
“小姐,是姑爷和夫人错怪你了。他们不该只听如意的一面之词。”
她笑了,像一支苍白而又伶仃的花,卓然,冷清。
看破了也好。看破了,也就少了许多在乎,少了许多牵绊。即使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看开,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2)
走进苏家的时候,她没想到这里竟是如此的雅致。当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蕴涵在这几成自然的雅致中的是倚叠如山的金银。她只知道苏家很有钱,苏家的少爷喜欢她。只是她的出身只允许它做个二房。然而,对这一切,她已满足了。
不用再为钱发愁,有人伺候,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应该足够的了。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有的梦想。
她不想和方晴柔比。她也没有办法去和她比。晴柔出身名门,和苏鸿更是门当户对。而她只是市井小民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甚至差一点为了钱沦落风尘。
可是,命运没有放过她们,偏偏让她们因同一个男人而不断忍受爱与良知的折磨,不断地被彼此伤害着,又不断地伤害彼此。
前天,晴柔,对她说了一段让彼此都很伤感的话。她幽幽地说,如意,我们是不是天生的敌人,不然,为什么永远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对方?或许我们都是无法生存于这个时代的人,因为,我们的骨子里都充斥着一种思想:唯一。只是,一个女人,又怎么能守住这唯一?
也许,他们都不该爱,否则,也就不必为此而倍受伤害了。只是,既然爱了,有如何能放得下?
爱了,谁也就没了退路。
(3)
小姐这几天变静了,不,是自从如意进门后,她就慢慢地变了。
她会一个人跑到湖心亭的栏杆上哭,会一整天看着雨、看着云不说一句话,会大段大段的时间就呆呆地沉默。她的世界在慢慢地缩小,小的有时候我都难以挤进去,而惟有在遥远的地方,无奈的叹息。
我总想劝她,可却劝不出口。我知道她心里的伤痕没有人能治,即便是苏鸿,也无法使其消失。况且苏鸿,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会安心地陪着如意,等着他们的孩子的诞生,等着一起天荒地老。而这个屋子,会永远孤独而又冷清地栖在这片湖水上,任岁月无言流去芳华,不落一点痕迹。
其实,小姐应该早就明白,苏鸿能给她的只是一个苏家少奶奶的名分。他的心不会是在这片水上。不然,他不会在他们成亲不到半年,就又娶了如意。只是,她不想承认而已。她不想让人说那个从小和她有婚约的男子从来对她没有真心,她不想自己十几年的爱没有归宿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底。只是,却无能为力。只有在她喊着鲜鲜的时候,迅速地赶到,满足她小小的要求。
有时,我会想起如意,想她怎么就那么容易就虏获了苏鸿的心,想她一个平民女子怎会迈进这座雅致的庄园,还有她和小姐的惺惺相惜与为了他的不可救药。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搬弄是非,让小姐受夫人的打与骂。那些,真的不该是她引起的。除了名分以外,她什么都有了,还需做些什么呢?
或许为爱发了狂的人,总是不理智,甚至失了性格,落了感情。
(4)
五月江南的雨,总是迷蒙又缠绵。
她如年轻时一样,会突然扔掉油纸伞,在湖边的柳树下穿梭。那时的日子,时撕在她的记忆中出现,只是,如今身后,已没有当初风一样的少年。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她的额头也微微有了皱纹,两鬓也微微有了白发。二十多年的时间,她已站在了美丽的边缘,却仍想不断地回回想和回味。
如今,连苏鸿都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当初,他的父亲没能来得及等到他出生就离世了。现在的他,眉宇之间有很多他父亲的痕迹。有时,她默默地看着,心仍会时时战栗。
她没想到过自己的儿子也如此像他早逝的父亲一样,有一颗闲适的心。本来,她想,她要为他养一个能让苏家光宗耀祖的孩子,可是,她的心愿也只能永远放在心里而已。
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她本该一切随他的。可是,他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这么多年一直付出的信仰,是支撑她从春到冬、从青春到白首的希望。她放不开,甚至不能容忍儿子的爱已不属于她一个人。
在这个大家族里,她一直都是寂寞的。只有儿子,给了她持久的勇气与欢乐,让她一直惦记着,无法里区。儿子大了,她也老了。岁月无情地改变着这一切,流去了她的眷念,也流走了她的企盼,剩下的是更多、更深的遗憾与无可挽回的后悔。
(5)
我只是苏家的一个照看这山与水的人,已记不清在这里多少年了。在这个家庭里,有许多的人不快乐,包括夫人。即使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不尊重她、不爱她,他也始终是个不快乐的人。她的快乐在多年一前岁者复少爷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每当看到她在湖边的柳树下一个人静静地走的时候,我都回很难过。她的落寞与悲凉使她日渐老去的容颜如风干的花,没有了润洁与光亮,没有了丰富与完整,而是在风中被一遍遍吹得支离破碎,无法阻止,也无法遮掩。
还有苏鸿,他一直都无意于功名利禄之事,却终不能真正地过着向往的归隐生活。苏家的地位和名声给他上了一把无形的锁,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套上去了。即使直至生命终结,也难以逃离。我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目睹他一步步的爬行。有时甚至想伸出手扶住他颤抖的身躯,可我的手,进竟是太无力了。
如果他也如大多数出身名门的子弟一样过着风花雪月的生活,我只会有些叹息遗憾罢了。可现在看着他日渐减少的笑容和习惯性的沉默,我会很心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的心我能明白。可是,我只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恋上深沉,远离欢乐,独自伤悲,只能在一边任老泪漫流。
这个从小就失去父亲的孩子,虽然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宠着,被伯父伯母宠着,被他的母亲宠着,可是我知道,他不快乐。他的心一直是所有人无法抵达的彼岸。即便是聪明的如意,灵秀的晴柔,也无法到达。
(6)
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他不快乐,那一定是无稽之谈。可事实是,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笑了。有时站在太底下,都会头昏目眩,一如生活与命运给他的责任与整个家族的企盼,令他无法轻松,无法如自己的愿那样偶尔轻狂。
他明白母亲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眷念那湖边的一片柳,那是她的寂寞与思念,是她这么多年一来痛苦的见证。可是他,永远也无法理解那淡淡的柳中的深情,无法轻而易举地走进母亲的心。他爱母亲,却无法让她真的快乐。
每次走近那片柳的时候,他心里总会很难受。他多次看到在水榭边倚栏愁眉的晴柔。那是一个他有很多内疚的女子。她是他的妻子,却又像陌路。他想让她幸福只是却又给不了,那里的水一直冰凉着他的心,那里的人,一直有层层叠叠化不开的愁与歌,他无法深入,无法给她最起码的关怀。
而如意从不会让他忧心。她是那么地容易满足,会想方设法驱散他心头凝结的愁云,会别出新意地给他一个又一个惊喜。她从不要求什么,只会付出自己最真诚的情意。她永远都是笑脸如花地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就像她住的园子里遍地的月季,年年常开,四季不断。
其实,他知道法自己心里真正爱的是晴柔。只是他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他不敢面对的,在她那里,是一清二楚的。所以,在梅楼上的时候,看到母亲对她的责备,他的心如刀割般疼。可他终究没再去那片水上。那里放着的是他的伤疤,是他心灵最本质的脆弱。
也许逃避,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却又是别无选择。
(7)
五月细雨纷飞。五月的梅楼,没有梅花。
我最爱冬季。因为冬季的时候,可以在雪中,在盛开的梅花树下,吹那首关于梅花的哀曲——梅花落。那时,我的心中的郁结都会随着笛声飘远。天地之间我的笛声就会成为我的一切。其余的,什么都可以不用在乎。美好也就在那一刻永远地铭刻。
可冬季终究会过去,雪会融,花会落,人间会再次忙碌而喧闹。
苏鸿小的时候,总会问我,为什么我总会一个人站在西厢的楼台上叹气或整天整天地沉默不语,为什么我的笛声会让他无端地安静而又恐惧?
我总是微微一笑,对着天空,告诉他,因为我的心中总有深沉而又无奈的期望,因为这世间的悲欢喜乐很无常。
他那时可能并不明白,可他记住了这些话。
现在,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思想,只是没次再见到我的时候,总会迟疑,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很想安慰我,想对他这个素居红尘之外的叔叔说很都话。可就是轻易开不了口。他明白了我一直以来的隐痛,就像我清楚他现在的悲哀一样。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命运,一样的无法走出这个家,远离这里的繁华。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好了,谁也无法逃离。
(8)
整整一个五月,下了很久很久的雨。
她一直静静地看着荷叶上晶莹的水珠,想着老管家和她说的话。
他说起了梅楼的故事。梅楼并不是因为有很多梅花而得名,而是因为一个女子,一个叫梅花阑的每个苏家人都不敢轻易提起的女子。
因为她,苏鸿的父亲离世;因为她,苏鸿的叔叔才一年四季离不开酒,不想有半刻的清醒。
只是,更可悲的是,一切的缘起竟是一场误会。梅花阑带着恨走了,而这个家也变得阴郁而又冷清。
梅楼是梅花阑曾经住过的地方,自那以后,除了他的丈夫,也就是苏鸿的叔叔苏从外,谁也没有上去过。而那里,也是苏鸿的母亲最痛恨的地方。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有和苏从说过话。
想着这个故事,她很是惆怅。鲜鲜又来给她送伞了。可天空的乌云又岂知人间的悲伤。雨再答,也挡不住心痛;再久,也止不住伤悲。
“小姐,你怎么又哭了?你说过你会看开的。即使姑爷现在没有过来,可他并没有忘记咱们呀。昨天,我还见他在对岸徘徊呢!奶妈说,他几乎每天都会在那里踱来踱去的。”
她怎会不知道呢?知识,他始终不敢过来,只是在远处徘徊罢了。这段水路他仍然过不来,那是他们心的距离,无法以舟来渡。
她的泪,不是为自己而流,而是为苏家,为梅花阑。
(9)
日子在渐渐逝去,转眼见,已到了瑟冷的秋。
伴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宿家又多了一个分子。只是,这个刚出生的小男孩却是用他的母亲的生命换来的。
如意走得很仓促,也走得很痛苦。她最后说话的人是晴柔。那时,苏家的女眷都在那里,大多噙着泪。
“晴柔,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他是我的生命的延续。还有苏鸿,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爱你,我知道,一直都是这样。你你们一定要永远在一切
她的虚弱已无法支撑住了。
晴柔的泪水滴在她的手边。她笑着与艘眷念的一切告别了,一脸安然。那一刻,外面有很大很大的风,许多红色的枫叶从窗外飘了进来,妆台上,桌几旁,都有落下的黯然神伤。
天渐渐凉了。晴柔的那片菊花却开得如火如荼。这座临于水上的园子时时会有婴孩的欢声笑语。苏鸿会时时来看他。他虽然那么小,可每次苏哄来的时候,就会很不听话,像是在拒绝父亲的爱抚。只有在晴柔的怀里,他才会安静,用灵动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苏鸿每次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他与她之间,是一片蓝色的湖水,在倒影中互相理解。
终有一天,她会突然发现岁月苍老了容颜。
终有一天,她回对尘世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