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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路有好吃的吗?”
“总有细酒肥羊,海鲜也多。”
“那就好吧。”方少群展颜一笑,说道:“在下方少群,见过南安侯。”
“见过方先生。”
双方都是抱拳一揖,这一下算是坐实了宾主的关系,此后方少群就算是南安侯府的宾客,也就是幕僚。
刘知远见状,终是忍不住骂起来。
“刘公赐给在下的钱,一向堆在屋角。”方少群倒也不生气,脸上露出些许黯然之色,他走到近前,对刘知远拱手道:“我一向担心,和刘公的宾主之意走不到尽头。倒不是害怕有今日之事,而是感觉在下的脾气,迟早不能为公所容。每次议事,刘公虽然尽量容忍,但在下看的出来刘公已经很不耐烦。所以每次赐钱,我都是堆积在角落,刘公对我虽然用之任之,但并不信之,赐钱当然要归还,以往情份,当然也是一笔勾销。”
刘知远骂道:“背主小人……”
“我又不是卖身投靠。”方少群理所当然的道:“似乎区区不才,也犯不上和刘公你签卖身契,相比金士奇等诸位,我在府里只是供咨议,谈不上大参你的心腹部下,更不要说是仆役之流。合则流,不合则去,原本可以友好离开,奈何刘公的北伐计划太过疯狂,涉及百万丁壮,千万人家,大义之下,我确实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这是我惭愧的地方。大义在高,究竟还是私德有缺,在这里向刘公致歉……”
方少群真的是磊磊大方,竟然真的是当众向刘知远拜了一拜。
原本方少群确实有背主的嫌疑,徐子先重其才,但也真的担心有一天在大义名份之下被方少群再卖一道,眼前之事,虽然不能尽去嫌疑,但想一想,方少群究竟说的还是有其道理。
又不是心腹,也不是奴仆,彼此最多算是合作,刘知远给钱,方少群出主意,彼此间谁欠谁的?
刘知远要发疯,难道方少群就得看着他将自己和天子,还有整个大魏都拖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没有这个道理。
“我要入宫……”刘知远垂死挣扎道:“修改增删北伐计划,天子信我重我,只要我在,你们才能保得住性命。”
“刘公见事真不明白。”徐子先道:“刘公不死,天子就不会转而接纳韩相公,刘公你死了,韩相公还在,天子除非把整个朝堂肃清,否则就只能放弃刘公,再用韩相公。矛盾之处就是北伐,韩相公为什么上奏支持北伐,就是要釜底抽薪……”
“原来是你这小贼替韩钟出的主意?”
“大参过奖了。”徐子先无意与刘知远多说,戏弄敌人,如猫儿戏鼠一般,徐子先没有这种恶趣味。
“送大参上路。”徐子先对张虎臣吩咐了一句,转头又对刘益道:“仆役无辜,牙将投降的也算了,妇孺不要惊动伤害。”
也就是说除了仆役,妇孺,被俘的牙将外,刘知远府中的成年亲族,还有那些心腹幕僚,当然是不能留了。
此辈知道刘府内情,又是心腹幕僚,对刘的党羽旧部有影响力,放出去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来。
就算是韩钟,清扫刘知远旧部时,多半也容不得这些人。
刘益刀都未收,做事很方便,带着一队武卒走上前去,开始揪着那些成年男子的头发,一个个将头斫下来。
血腥气似乎更浓烈了一些,当然还有一些人吓的失禁时的臭味,加上怒骂,惨叫,哀嚎,求饶,哭嚎,实在是叫人如处地狱之中,但连高时来等人都已经适应了。
精兵强将,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血腥场面之中,慢慢锻炼出来。
张虎臣也没有犹豫,抽刀就站在刘知远面前,而刘知远已经吓的浑身颤抖起来。
最后一点身为朝廷重臣的脸面,使刘知远没有嚎哭求饶,但他嘴巴半张,还是情不自禁的看向徐子先。
徐子先压根没有理会其人的打算,已经将身子转开去,将陈佐才和陈道坚叫过来,介绍给方少群认识。
方少群对眼前这几人的团练文官的身份也不是很在意……这就是眼界高低的问题,李仪等人被赐封六品七品,乃至正八品,从八品官职时,各人虽然早就期盼,甚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一旦拿到官状,还是有好多人显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而方少群是在大参府邸,刘知远本人是从一品参知政事,位比亲王,每天来往的都是朱紫重臣,够资格进大参府邸院门的,最少也是七品起步,八品九品的小官,哪有资格到大参府邸来拜门?
方少群若是愿意,大可被保荐为官,地方上保荐官员卡的很严,是朝廷限制地方大族过于坐大的一种手段。
想要子弟当官,简单,考中进士后按惯例授官就是。
考不中,最多是推荐举人身份,省解试的一层折磨,终究还是要笔头下见真章。
到京师大参,宰相这一层级,身边得力的幕僚,还有亲属,总是要给一些优待和方便。若是方少群愿意,最少能保举到大理寺丞这个官位,或是大理寺评事,都可以随意到手。
方少群还是白身,从这一点上就看的出来这人格局不小,为官是好事,但一旦被刘知远保举,就算是彻底的大参府邸的私人心腹,在立场上没有太多可以抽身的地步,就如方少群适才所说,刘知远最多赠钱赠物,自己以出谋划策回报,没有什么可亏欠的地方。
到了福建之后,方少群也不会着急要官位,徐子先也不会急着保举,宾主双方,都得相处,适应,看看是不是真的适合。
彼此介绍之时,少不得要拱手致意,方少群对陈道坚印象极佳,十七岁的年龄,谈吐,风范,都相当出色,而且已经是秀才,听徐子先介绍时的话来说,解试一关,也并不为难。
这真是个出色的人才,方少群对陈道坚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南安侯真是有心。”方少群忍不住道:“人才还真是齐全,看眼前这些人,文才武略俱是齐备了。”
“天下将乱,总要未雨绸缪。”徐子先这时感觉对方少群这样的人,不必要说拐弯抹角的话,他很直率也很坦诚的道:“欲为大事,先得其人,这是我的看法。”
“南安侯也觉得天下将乱……”
方少群话未说完,身后传来刘知远的一声叫喊,接着便是斫断人颈骨的咔嚓声。
张虎臣说道:“刘知远处死了,侯爷,下一步如何?”
“叫金简等人躲在外头,派人到韩相公府邸传消息,我们这里关闭府门守备,等明天韩相公入宫之后,大约也就尘埃落地了。”
“是,我立刻去办……”
张虎臣答应一声,人往外走去,干脆利落,似乎是浑然不以为意。
倒是田恒,高时来,林存信等人,不免还是有些情绪起伏。
那些普通的武卒,虽然刚刚也奋力冲杀,手上俱有人命,此时脸色还是有些灰败惨白。
这可不是普通人,是堂堂的参知政事!
大魏以政事堂为重,最重者无过左相和右相,其次就是参知政事,就是所谓的大参!
参政政事以下,才是枢密诸使,再其下,才是各殿直学士,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各部尚书,判各寺卿的主官,然后才是各路安抚使,制置使,提刑使,转运使,常平使,巡察使,宣抚使。
再下才是知府,知州,知县,然后还有府丞,同知,通判等诸官。
在这些武卒进入南安团练之前,见到最大的官无非就是知侯官县的张天胜,知县出外巡县,照例有仪从,高脚牌开道,仪从喝道,寻常百姓难以近前,远远看一次知县仪卫,就可以吹嘘半天。
能和三班衙役,孔目官,衙前,押司们攀上话套上交情,或是亲友任了此职,一般百姓也就够资格横行乡里了。
眼前这被斩首的参知政事,是读书人中仅次于左右二相的最尊贵的存在,寻常人不要说能斫其头颅,能见到这样的高官一眼,也是感觉神明护佑,祖宗有德。
就是这么一位朝堂上的大人物,被徐子先随口就下令斩首,而张虎臣也是浑然无事的斫下人头,只剩下身躯还躺在地上的血泊中颤抖着。
“下一步如何,想来南安侯考虑好了吧?”方少群心中似悲似喜,刘知远授首是意料之中的事,韩钟和徐子先只要没有蠢到家就一定会处死此人。
今晚的政变,成功的核心只有一条,杀掉刘知远。
刘知远一死,天子只能倚靠韩钟来稳住朝局,今晚已经是够乱了,天子还能叫朝局再乱下去?
“刘知远死,韩相公明早会赴内廷求见天子,当前大局,以稳为先。”徐子先缓缓而言,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快慰。
不管怎样,他内心深处已经接纳和认可了自己大魏宗室的身份,残余的灵魂也坚持着这一点,绝不会有所更易。
大魏朝堂落到如今这地步,真是福祸自招,一切的麻烦的根源,还不是来源于处于权力最顶端,久居深宫,不明世情道理,一切按自家意愿行事的天子?
当今天子,私德不下于仁宗,勤政不下于宣宗,对兵事的执着重视,不下于武宗。
而集大世之后,反而更容易败坏大事。
后来人们议论时,众人一致认同的观点就是,大魏朝堂换一个天子,朝局就不会败坏到后来的地步。
哪怕是荒唐胡闹的武宗,或是一心在深宫嬉戏游乐,喜欢看杂耍,百戏,画画,练书法的成宗在位,都不比眼下这位的破坏力更大。
至于朝堂和地方,种种错失,乱政,朝官的内斗,党争,还有赋税沉重,禁军无力,林林总总,再配上一个胡来的天子,终致亡国。
徐子先自己思忖过,大魏的工商发达,贸易盛行,文官政治应该是稳定的基石,俸禄高,在崇德朝之前,贪污的官员很少,最少不是主流。
武将也较为地位,而且儒将为多,都是较为忠诚……东胡入境之后,愿意成为仆从军,替敌国效力的大魏武将,为数也并不多,而且多半只是大势去后,为保命不得不投降,投降之后战斗力急剧下降,东胡人根本不怎么信用。
这般的国家,就怎么会亡国了呢?
这个问题,徐子先感觉自己还是看的太浅,未曾深处,或许在将来会有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