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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激动到垂泪,徐子先心思却是清明。
很明显,以前福建的禁军体系较为平衡,跟着林斗耀的有两个军,赵王一个军,齐王一个军,刘广泗是老将,威望重,看似不偏不倚,其实一直倾向齐王的态度。
这也使得福建路人心稳定,因为齐王掌握大局的话,人人都感觉稳妥,最少大局不会有差池。
大魏这些年法度逐渐废驰,中枢威望不足,这使得人们更注重禁军和厢军这些武夫,而不似以前,以得到文官的支持为最要紧之事。
禁军虽然不能干涉地方事,但谁也不可忽视这股子强大的力量,一旦起了冲突到决裂的地步,则谁掌握的力量最强,谁才是说了最算话的人。
此前齐王隐隐执掌两军,林斗耀能与其分庭抗礼,赵王只得一军,厢军内也被齐王压制,是以多年下来,赵王只能屈居于齐王之下。
现在罗致公被撵开,林斗耀还是两个军,但控制力减弱,威信也是大减,刘广泗倒向赵王,齐王身故,赵王一下子得两个军,齐王原本掌控的那个军,赵王也能通过手段弄到手。
林斗耀都是处于弱势,整个福建的军政格局体系,一下子就会发生极大的变数,如果赵王经营得法,几年之后,就会压的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的其余势力喘不过气来。
历史原本也是这样发展的,只是徐子先一直以为齐王是病故,还提醒过齐王要注重身体,齐王也是听劝,徐子先已经放心了,谁能料想,赵王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徐子先心有明悟,在前世,齐王的死也是很可疑,毕竟正当盛壮之年,又没有恶疾缠身,突然暴毙……现在徐子先可以确定,齐王的死,哪怕是前世,也是与赵王有脱不开的关系。
“想想便明白了……”徐子先冷然道:“齐王殿下原本实力和威望就在赵王之上,此前一直隐忍,我出现之后,齐王的一力扶持就可视为对赵王的反击和打压。我做的越出色,赵王的危机感就越重,我们一直有错觉,赵王等人一直在出手对付我,其实他最想做的就是铲除齐王,齐王殿下一死,我就是无有依仗之人,他真是好算盘,好算计……”
“现在不必慌乱。”陈文珺一直在车厢里,这时走下来,身子微微发抖,但语气还是很镇定的对徐子先道:“齐王殿下是中毒症侯,呕血不一定就无救了,不知道王府有没有派人延医救治?”
“中毒无非乌头,或是砒、霜,”陈正志也道:“若是砒、霜到呕血就无治了,若是乌头,得看齐王殿下能不能挺过去。”
徐子先道:“只能硬挺么?”
“有一些利水解毒的方子,但还得人能喝的下,能挺过开初的两天才能说有用。”
“我知道了。”徐子先对这方面没有什么了解,以前看这些事只当时野史趣闻,毕竟中国史书中关系用毒的记录很多,还有什么吞金而死的纪录,都不怎么有科学性,到了宋明之后,渐渐形成的毒物就是乌头和砒、霜,什么鹤顶红之类,还没有科学的考古学证明。
如果是砒、霜,基本上是没救了,乌头可以用催吐的办法来治疗,现在的时空应该是宋明过度时期,砒、霜在民间并不出名,乌头的救治办法也不多,医者多半是用利尿的赤小豆之类的草药来解毒,有的有效,有的无效。
砒、霜刚出现不久,使用的范围不广,很多人也不明白其药效,现在徐子先只能期望齐王中的是乌头,而不是砒、霜。
“我们兄妹回昌文侯府等消息。”陈正志对徐子先道:“明达你赶去齐王府吧。”
“今夜可能出事,也可能无事。”徐子先对陈正志道:“我会派人知会林大人小心戒备,不过估计他已经收到消息了,昌文侯府也要小心,如果发现有不妥,就要做紧急的准备。”
“寒家不要紧的。”陈正志道:“明达你且放宽心。”
徐子先看了眼一脸忧色的陈文珺,点头笑道:“他们动不了我,放心罢。”
“还是要多加小心。”陈文珺脸上忧色难解,昌文侯府确实无事,象这种根深蒂固子弟遍及福建的庞大的文官势力集团,又没有武力,不构成威胁,任何人当政,第一件事就是拉拢昌文侯府,而不是去想着铲除,那毫无意义,还凭白臭了名声。
陈文珺想了想,秀丽的脸庞上满是坚决之色,她对徐子先道:“你放心,若有不妥,我宁愿一死,为你守节。”
大魏的风俗可是不提倡守寡,更不要说没过门的妻子守望门寡,甚至是殉节这种极端的做法,更是无从谈起,不会认可,更谈不上鼓励。
徐子先明白陈文珺的心意,她可能认为这一次的事是因她而起……徐子文因爱生恨,导致这样的恶劣结果。
“文珺你想太多了。”徐子先微笑道:“此事与你无关,而且我定会平安无事,福州府城相比京师如何,我在京师都平安的杀出条血路,还能折在这生我养我之处不成?”
“而且。”徐子先沉声道:“我也不是那种遇事就诿过于人,拿妇人孩童出气泄恨的无能之辈,赵王府做的决断,关系到千千万万人,关系到储位,赵王在福建的权位都包括在内,怎么可能是徐子文做出的决断?此事怕是早就有决断,我只恨一直未能有所警惕,却是叫贼人得了手!”
“谁也想不到刘广泗会倒向赵王那边……”陈正志虽然平时不哼不哈,大事却是清楚的很。陈正志怒道:“刘广泗不倒,赵王实力那么弱,跳出来找死?齐王一声军令,林大人配合,以图谋不轨行刺亲王之事强行剿了赵王府,便是天子知道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还是刘广泗这贼可恶,罪该万死!”
徐子先心急如焚,这时想起自己在此前隐隐的担忧,齐王就是在这一年身死,自己只是提醒他多注意身体,却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关心,这是何等的失误?
齐王就是福建路的定海神针,也是徐子先现在最强力的支持者,若是其有不该有的变故,真是情何以堪!
高时来护卫在徐子先身侧,一哨护卫们俱是板着脸策马狂奔,陈佐才与陈道坚等人入侯府等消息,天黑之后街市上还相当热闹,福州向来如此,何况天气转暖了,人们都愿意秉烛而游。
当晚几乎全福州的人都看到了徐子先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摊贩,只有遇到妇孺时才会调整和放慢马速,在无数人的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众人只看到南安侯一骑绝尘,飞驰向跨过几个街区的齐王府邸。
当徐子先策马至齐王府大门,看到守门人红着眼来牵马时,一颗心反而是落了下来。
若是齐王已死,这些人理应换掉衣袍,改易丧服了。
“殿下怎么样?”
门子摇头道:“情形不好,先是呕血,然后面色紫涨,喘气都难!”
徐子先对毒物的毒性不是太了解,不过听着感觉象是乌头毒的症状,他顾不得多说,向着齐王所居的正堂跑过去。
一路上兵慌马乱,王府的人几乎乱了营。
过百个牙将已经武装到了牙齿,每人俱披重甲,持长矟,盾牌,障刀,肃立在仪门到正堂间的各处。
到处都是披着重甲的牙兵,这在约束部下甚严的齐王府来说,这也是从所未见的景像。
“南安侯?”
“见过南安侯!”
“君侯来领吾等替殿下报仇么?”
一群武夫眼神十分炽热,他们是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形野兽,齐王的部下和赵王可是绝然不同,齐王从不去寻访什么武道高人,或是在禁军厢军中挑选武艺高的武官当自己的牙将……他觉得那是对人才的糟蹋和浪费。
齐王的部下,多半是当年使过的兵将,武官是不识字也不懂处人际关系的彻底的老粗,除了勋阶之外根本不可能获得官职,所以干脆留在王府当牙将。
还有很多是当年的禁军或厢军士兵,受过伤,也立过不小的功劳,齐王知朝廷抚恤不能令这些旧部过上好日子,便是在革退的伤患中挑选立功人员,也就是杀敌较多的好汉,虽然有伤患在身,也是留在齐王府当牙将。
这伙人,都在四十左右年龄,便是年轻些的也是三十多岁了,而且有不少身带旧疾的伤患,但此时束甲持矟,那相当明显的杀气令得徐子先都感觉被针刺一般的难受……被这么一群粗鲁,残暴,曾经杀敌无数,抱着敌人首级在战场飞奔过的猛将们围着,换了一般的人,怕是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殿下尚在,”徐子先道:“必定有话交代,诸位不要冲动。”
“君侯请进去吧。”一个姓钱的武官肃容道:“王上倒是真有过交代,如果他有意外,我等凡事听南安侯的。”
徐子先深深看了眼前这些人一眼,这些人对赵王或是林斗耀来说就是负担,四十多岁的受过伤的牙将,有甚用处?
对徐子先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甚至可以说,这些人的价值远在岐州港口俘虏的那些战舰还大!
“我宁愿诸位还替齐王殿下效力。”徐子先匆匆一抱拳,继续向内大步而进。
“南安侯的话,听着叫我舒服。”姓钱的武官突然道:“诸位以为如何?”
“残疾之人,能有吃饭的地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一个老卒牙将苦笑道:“不过,能继续跟着南安侯这样的主上,就是我们的造化。”
“但愿殿下无事。”
“神明佑护!”
不管这些牙将对徐子先如何的满意,他们还是宁愿能留在齐王府中,这是多年的信任和积累的感情,无关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