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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知道自己儿子不行,身边的友人不行,宗室内无有人挑大梁。
找接班人在几年前的齐王身上就是最叫他着急上火的大事,这是根本要紧之事,是存亡接续之事,由不得齐王不重视。
然后就是徐子先适时出现,令得齐王眼前一亮。
接下来是诸多的考量和帮助,齐王开始给徐子先的帮助并不算大,甚至只是小小的投注。
接下来却是收获巨大,直到徐子先诛除陈于泰为止。
而叫齐王下定决心的,并不是江滩的战事,也不是京师的鲁莽行径,更不是岐州港口的奇袭之战。
而是徐子先始终关注流民,帮助百姓,展现了一个政治家的担当和仁厚的心思之后,齐王才真正决心把徐子先选为接班人。
有本事的人,齐王见的多了,仁厚的人,也并不少。
而有本事又相当仁厚的人,齐王到目前为止,只是见过徐子先一个人。
换个角度来说,齐王一起在寻找一个和自己最像,能完美继承自己衣钵的人才,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徐子先。
不管是从家世,血脉,还有能力,操守,性格来看,徐子先毫无疑问是能力强化版的齐王,一样的宅心仁厚,对百姓相当的关照和体恤,从对武卒,流民,南安镇的居民百姓的照顾,齐王可以确定,徐子先是一个能够保境安民的宗室中的人才,将来的成就只会在自己之上,而不在自己之下。
唯一的障碍就是赵王一脉,齐王虽然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但其祖先血脉与赵王一脉,也就是文宗一脉相隔太远,宗室推举,哪怕推上十轮,从血脉来说齐王都是没有机会。
徐子先就是完全不同了,其文宗一脉的近支血脉,加上赫赫战功和过高的声望,不仅对赵王一脉有强烈的威胁,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是感觉到屁股下的宝座并不稳当了……天子私德还过的去,但对朝臣统驭毫无章法,是一个不能激发人效忠的庸碌之人,又小气,刻薄,寡恩,徐子先的存在,简直是把天子照映的无地自容。
现在还是小规模的战事,如果有一天徐子先能统驭十余万厢军,击败来犯的十万海盗,或是被两府下令,讨伐荆湖南路和北路盘踞在山中的大股盗匪,斩首以万而计?
到了那一天,天子的尴尬简直无以言说,得位不正,以小宗之止入承大统,没有能力也就算了,还是个绝嗣之人,如果朝廷内外相勾结,比如南安侯有了足够的实力令左相韩钟支持,废掉天子不好操作,供为太上皇帝,以南安侯继承帝位,又能如何?
手段和办法有的是,只要用心,总是能想到办法。
齐王栽培徐子先,也是用心良苦,却也是导致自己遇到了杀身之祸,但以他的心意来说,其死而不悔。
有徐子先,福建路还能保四十年太平,这才是齐王最想要的结果。
徐子先肃容离开,出得王府时,金简,高时来,金抱一,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俱是赶了过来,徐子先对众人道:“殿下暂时无事。”
“谢天谢地。”金抱一这个粗人居然一拿掌,念佛道:“适才我暗暗起誓,若殿下无事,我这携横刀持长矟之人也愿食素一个月……我要去寺里还愿!”
看看众人,金抱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许愿时只敢说一个月,若是许百日或是一年之愿,怕是挥舞不动手中的横刀。”
“有理。”
“老金有心了。”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人嘲笑金抱一这种行为,事实上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愿意这么做。
什么是声望,这便是声望。
“君侯。”陈佐才看着徐子先,他看的出来徐子先似有重重心事,当下沉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大事交代?”
“福建路观察使,或是福州府观察使,怕是都到不得手了。”徐子先对众人道:“岐州同知,防御使,上寨都指挥,也肯定保不住。”
“为甚?”金抱一怒道:“咱们立下大功,反成了罪过?”
“明面上当然是要酬功,给我升官。”徐子先冷笑一声,说道:“岐州距离福州太近,我要经营岐州,人家定是寝食难安。”
事实上赵王发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徐子先在岐州的成功,这对赵王府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忽略徐子先展露出来的将才,还有他的练兵才能。
岐州三寨额兵是厢军四千人,也可以加到五六千人,再加上几千的南安团练,两股兵马合起来过万人,以徐子先的将才,这一万多人给人的感觉足可对抗五个军的禁军,这给赵王的不安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虽然大家现在一说话便是大魏还很太平,国家庞大,面临北虏和东胡的威胁也不是一两年了,也未见得会怎样。
但有心人心里俱是明白,北方威胁太大,大魏快撑不住了,对内收取赋税太狠来支持中枢财政,导致盗贼成群,很难说会不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
一旦有警,北方的强胡,南方的海盗,内地的盗匪,各处都会呈现兵慌马乱的末世景像。
这种情形下,虽然不至于到兵强马壮方可为天子的局面,但掌握相当大的地盘,拥有财力,兵力,才能确保安全和更进一步的可能。
徐子先在岐州,和齐王内外勾结,林斗耀也是支持,一旦末世景像出现,这几伙势力挟南安侯自重,福建路瞬间便能自立,朝廷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相对齐王,赵王肯定更想诛除徐子先,只可惜他做不到,齐王平时的关防也很严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广泗这样的老部下居然被赵王买通,一时大意之下,才为赵王所得手。
“殿下意欲保举我为东藩观察使,兼澎湖水师观察使。”徐子先淡淡的道:“人家防着我们,我又有意经营好东藩,这也算是个好办法吧。”
陈佐才点头道:“也算是以退为进了,经营好东藩,将来也一样能风光还福州。”
话是这么说,但陈佐才的话中不乏压力和悲凉之感。
此前大伙儿把经营东藩当成一步棋,只是徐子先坚持如此做,所以众人跟随。
现在陈佐才却是明白过来,在福州的基业,岐州留不住,南安肯定也会被限制,等于南安侯府的一切希望和机会,俱在东藩。
最多加一个澎湖。
也就是说机会是在孤岛和海外,哪怕是经常下海讨生活的福建人,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心中也是不乏一种悲凉和悲壮皆有的感觉。
“嗯。”徐子先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但还是顺着陈佐才的话意点了点头。
徐子先心中一直在思索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如承诺的那样,以国事为重,哪怕损失自己的个人利益?
如果当政者是齐王这样的亲王,徐子先会毫不犹豫的答是。
为了千万百姓,为了国家的安稳,按下自己的野心又能如何?
人生一世,有人只是渴欲登顶,徐子先并不是那样的人。
一定程度的成功,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甚至宅在家里,研究美酒美食,研究怎么能叫自己过的更舒服,这才是徐子先真正想要的生活。
而一直努力向上攀爬,最终登顶,虽然凌空而立,天下唯我一人,对天下生民,生杀予夺,这种爽感确实是不小的诱惑,但其中的辛苦也非常人能承受。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听从齐王的安排,替福建梳理出一支能战的厢军主力来,甚至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去浙江,江南,只要大魏能平安无事,抵御东胡人的入侵,避免自己落到前世的那不堪下场,这就足够了。
但今天事,算是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政治之争,就是你死我活,仁德只能由强者掌握,弱者对人讲仁德,便是将脖子伸在案板上,任人斫砍而已。
“对不起了,王叔。”徐子先在内心说道:“虽然我答应了你,但我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诺言……请恕我要食言了。”
夜色之中,一哨兵马护卫住徐子先,向着南安侯府缓缓折返。城中巡逻的捕盗营的厢军将士们相当识趣,远远的避开。
从齐王被毒之后,福州城中就有这么一种诡异的安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低气压,令人喘不过气来。
宗室和贵族们在等消息,他们的心态多半是惴惴不安,大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齐王的保护,一旦失去这颗大树,对未来也是充满迷茫。
也有不少早就依附赵王的宗室和贵人们,心中不乏不安和窃喜。
窃喜是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有眼光,这场漫长的,两位亲王争夺权位的战争终于是拉上了终场的帷幕,看起来是赵王获胜了。
不安之处,就是在于到现在还没有确认,而且他们有相当的担心,齐王有大量的旧部,遍及禁军和厢军,如果这些将校一怒起兵,福州城中杀个血流成河,刀兵之下,谁知道刀兵之下,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除了宗室和贵人们之外,大量的官吏,将校,士绅,商人,普通的黔首百姓,心中除了担忧和祝祷之外,也是真的没有其余能做的事情了。
除了担心齐王之外,更多的人也是在担心城中会起冲突,爆发激战,福州城是太祖年间扩建修筑,宣宗年间包砖重筑,除了在倭寇之乱时福州城外曾有倭寇威胁城池之外,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福州一直是风平浪静,从未有过什么真正的危机。
这些年海盗继倭寇而起,对漳,泉,兴化军各处都有骚扰,只有福州有禁军驻守,海盗难犯,而且福州城高而险峻,守备相当森严,不要说陈于泰,便是蒲行风等几个巨盗,怕是也没有想过要从正面攻克福州。
轻微的马蹄声踩过,很多百姓从自家院门处向外窥探,见是南安侯徐子先的仪卫簇拥着这位年轻的君侯经过,很多人都是略感欣慰,如果叫福州城里的人来选择,他们第一信任的当然还是齐王,其次便是这位年轻的君侯。
“唉,乱世要来了。”一位耄耋老者眼看着徐子先策马经过,禁不住泪如雨下,上一次他看到有宗室半夜策骑经过时,还是四十年前的倭乱之时。
而这一次,变乱起于萧墙之内,后果很有可能比上一次的倭乱要严重的多,由不得不叫这个老人悲从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