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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白襄陪同旸候用过早餐,便回到了属于她的宫殿――暝娥殿。它虽然不及晟阳殿宏伟气派,但却以精致端庄的装饰给了白襄些许的安稳感。
阿麦林替她脱下氅衣,挂在红木衣杆上,加旺了壁炉中的火焰。她怕白襄因陪着旸候拘束没有吃饱,便又吩咐厨娘做了些常用的早点。
阿麦林将各妃嫔的画像和宫中备事文牒呈来后,又前前后后地忙着,白襄招呼她坐下,和她一起用早点。阿麦林愣了片刻,两颗葡萄似的眼珠瞅着白襄看了会儿,便坐下了。
白襄舀了勺马奶,询问道:“兰穆国盛行汉文吗?”
阿麦林笑了笑,“夫人您昨天交往的都是贵族或大臣,在兰穆,贵族从小就要学习汉语和蒙语,所以大部分都可以正常地用汉语进行交流,而大臣们,特别是负责外交的大臣,在考试选拔对汉文的要求会很严,他们说得不比贵族差,可如果是普通的兰穆百姓,就不大会了。”
白襄把碗端在鼻尖下嗅了嗅,皱着眉夹了块白霜乳酪,边吃边思索着。其实阿麦林说的这一点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兰穆族人在一百年多前是游牧民族,在较远的天山一带,后来慢慢发展壮大,吞并了许多四周小的部落和民族,
他们有自己的文字和文化,可是部族逐渐向东发展,与中原王朝越来越近,交易的方便也伴随着冲突的加剧。在一个又一个边境市场的建立、兴盛、崩溃、消失以及一场又一场战争的跌宕起伏的演变中,两国的交往日益频繁。
虽然利益的盘根错节使两国的关系如同夜空中星辰的排序,日日变换,难以把握,但两国的文化却是悄无声息地慢慢爬进了对方的泥土,感染着泥土上的人,而其中最明显的是兰穆国人的变化,不知道中原汉族有没有做刻意的手段,
但兰穆民族确实渐渐地被汉化了,他们中的贵族和一部分百姓在偏东部的地势较低的地方定居了下来,以种植业为生,他们学汉字,说汉语,将兰穆的草原服装与中原的宽袍大袖相结合,形成了现在融方便与美观于一体的服饰。
因为商路的开通和进贡的繁多,各国各地的珍奇美物在兰穆也可以看到。于是乎,兰穆国形成了东麦西牧,东林西草,东文西武,东盛西静的格局。
阿麦林见白襄吃得有些慢,以为不合她口味便问道“公主,这些吃食合您的胃口吗?”
白襄淡淡地摇了摇头,放下了筷子。她用手帕擦拭着嘴角,说道:“你对宫中的王子们了解多少?”
阿麦林疑惑:“您指的是...”
“权利,欲望,势力,格局。”
阿麦林想了一会儿,表示不懂。
她微微虚着眼盯着阿麦林,有些踌躇。半晌,她又开口道:“你觉得王上最喜欢谁。”
阿麦林一下子笑了,“公主您问的这个呀,宫里的人都看得出来,王上最喜欢七王子,有欲立他为王储。”
她脑中显现出了那张白皙而俊峭的脸庞,以及邀请她演奏琵琶时唇角那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倏地打了个哆嗦。
白襄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注意那个果诀的眼珠不同于寻常兰穆人的灰褐色,却和汉人一样是黑色的,便问道:“兰穆人的眼睛都是灰褐色的,是吗?”
“大多数是的,但因为混血的缘故,也有其他颜色,宫中的一个老萨多可医师,眼睛是宝蓝色的。”
她带着笑意,“我倒想去看看他。”
阿麦林抓着脑袋,“嗯..其实他就是专门为王后看病。”
白襄听出了什么,立马问道,“宫中以前是有王后,对吗。”这一点她一直疑惑,穆焚旸候已过半百,不可能未曾立后。
阿麦林说得有些吞吐:“对,不过时间隔得有些久了,宫中年轻的婢女们都不大知道她。”
“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她没有去世,只是被废了,现在隐居在甫陵宫。”
白襄心头一震,她忽然觉得甫陵宫这三个字很刺耳。停了半晌,她顿了顿气,“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废吗?”
阿麦林嗫嚅着摇头。这时侍女森琪从外殿走进来行礼道:“王后,蓝夫人等人请见。”
白襄挥了下挥手,示意她下去。
阿麦林将碗盘放到托盘中,走出里室。白襄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暗疑:这是皇后选出的人吗,为什么一问到关键之处,她便哑口无言?
白襄整理下衣容便迎了出去,满面笑意。她邀请前来问候她的嫔妃们入座,并吩咐森琪等去后厨房里端来牛奶,准备了莲粉糕,玉米糕等吃食。
蓝芪微微弯腰向白襄行礼后坐了下来,望着白襄“我听闻恭懿公主是一个年仅十六,花容月貌的俏皮少女,还怕公主您坐不惯这拘泥的位子,现在看来,王后您端庄静雅,当真是有一股天生的国母气质。”蓝芪厚实的声音中带着半份敬意半份笑意,此刻她颀长的身子显得格外端重。
白襄扶了扶鬓边的珠花,嘴角浮起谦和的笑意,“蓝妃你过奖了,我不过初来乍到,许多宫中事宜,还得向姐姐们请教,”一双黑眼珠中透着纯净,“不过我以前并未与兰穆族人来往过,不知蓝妃你是听谁人说起的呢?”
“是兰穆的使节大臣,他从中原回来后向王上赞美过您,公主您还未到达时,宫中已经传遍了公主您的美名和美貌,在婚礼那天,大家都满怀期待地想一睹您的风姿,果然是惊为天人。”
白襄睁大了双眼,有些受宠若惊,“承蒙他的赞美了,那位使节大臣,想必也在昨天婚礼宾客座位之上吧,我可太不走心了,没注意到他。”
坐在白襄对面的赛孜笑道:“他官至大吏,并不在婚宴上,昨天到来的官员都为一品官员。”白襄心里松了些,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正是昨天为她解围的温和的妃子。
白襄点头回应她,语气格外地柔和,“赛妃你似乎对音律颇有见解。”
“我在克伦依部族中长大,许多乐器都有碰触过,但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见解。”
“是呀,兰穆国的舞蹈和音乐都可称为国粹,林林总总的舞服乐器姐妹们从小都见闻接触过,精通的也不少,王后您出生中原,深待在闺中,不会也不奇怪。”身着粉蓝色蝴蝶纹锦缎貂毛围领的多斓摆弄着染成紫罗兰色的指甲,幽幽说道,眼睛不时地瞟着白襄,唇角随意地挑着轻淡的笑。
白襄望着多斓,笑道:“听多昭仪的话,你一定擅长弹琴舞蹈,他日在喜逢宴会,我一定恳请王上邀请你献上一番,让我们欣赏一下佳作。”
多斓转起妩媚灵动的眼珠,盯着白襄,“好啊,到时我一定不负圣托。”
白襄笑着应答她,余光突然注意到坐在多斓旁边的姑旦,低着头在慢慢喝牛奶,侧脸如同昨日她演奏筝时一般静白,似阳光下得晶莹霜雪。
多斓瞥见了白襄的目光,朗声说道:“姑淑仪,你好像还没有向王后行礼吧,别弄得王后不高兴了。”
姑旦一听,忙放下碗,起身向白襄作礼。白襄忙抬手止住,“才将进来时不是一起行过礼了吗,何必多举。”
姑旦抬头看了看她,便又怏怏坐了回去。
蓝芪又与白襄谈了几句,邀她改日一起游历后宫,宫中别用洞天,许多人工雕琢的美景还待向她一一展现。
之后的话多是关于日常琐事,赛孜和蓝芪以姐妹的身份向白襄叙说着一些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宜,白襄随意地应着,当成是饭后聊侃一般,但心里都一一记下了,这兰穆的礼仪与汉宫中也大有不同。
风大了起来,似是将下雨的迹象。时辰也不早了,妃嫔们便披上裘袍向白襄作了别。白襄让侍女亚衣送她们至殿门外。
嫔妃走后,殿中一下子静谧空旷了下来,白襄神色嘴里喃喃道:“别有洞天,当真是别有洞天.....”她正欲唤来阿麦林,当想到她这两日的异常举动,随即改了口“森琪,你准备一下,我去一趟馆舍。”
森琪叫人预备好马车后,便扶着白襄出了门。她递上牛皮热水袋,白襄接过抱在怀里,冲她微微一笑。她俩走得很快,凛冽的白风一吹,衣袍恰似要飞起来一般。
到宫殿大门外的马车处要弯弯曲曲走过一节长廊,白襄头脑中盘绕着一件事,心思不在路上,只觉得脚底的镂花青石砖在摆动着纹路后退,在长廊拐弯处,倏地现出一团人影。
白襄向右,她向左,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白襄感觉碰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一下子向后倒去。
森琪忙扶住白襄,关切地目视她有无大碍。白襄站稳了看去,对方已经倒在了地上,蓝色的衣裙在地上铺作一团,旁边赫然出现了只灰纹白毛猫,此刻躬着身子,边盯着白襄,边尖声叫着。
白襄向后退去,做好躲闪的准备,却见那团蓝色中伸出一只娇细的手,一把将抓住大花猫的背,将它揽到怀中。那人站了起来,抖了抖头发,缀有镂空紫铃铛的金镶玉簪垂在耳边,摇摇欲坠。
她盯着白襄,两只杏状的眼中毫无保留的充斥着不满,樱桃红的嘴唇不时向两边勾,撇撇,又回归原位。
白襄见她完全是一副少女的模样,心里估计她的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
“叶昭仪,没有撞疼你吧。”
叶频赫瞟了一眼白襄,“你说呢?”她抚摸这怀中的肥猫,“把我撞坏了无所谓,但把灵多撞坏了如何是好。”
白襄温言道:“灵多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来找我,我会让它看最好的医师,”她上下打量着叶频赫,她穿着宫中嫔妃的常见襦裙,并没有细心打扮,“不知叶昭仪你来暝娥殿中有何事?”
叶频赫揉着灵多的头,翻看它的皮毛,“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过来探访你。”
“为何没有与蓝妃她们一起过来呢,她们才告辞没多久。”
“我为什么偏偏要和她们一起?”她随意一指院中的腊梅,“你能保证春天所有花儿都一齐开吗?”
一旁的森琪着实看不下去了,用兰穆语向叶频赫略带训斥地说道:“不可对王后无礼。”
叶频赫瞟了她一眼,又看着白襄道“看王后的样子,应该是要外出,我也就不打扰了。”
说罢,也不等白襄回答,径自往回走去,用兰穆语不大声也不小声地对着猫嘟囔着:“还不如听你的话不来呢,一来就被撞....”
白襄看着她走出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森琪双颊赤红,愤愤不平道:“为什么是说您撞着了她,我们虽然走得快,但转角时还是留心了的,刚才明明是她转过了拐角碰着了您。”
白襄垂下眼,“森琪,这不重要,我们走吧。”说罢,又迎着冷风向外走去。
在这异国他乡,在这陌生的北风中,还有什么重要呢,不过是少些罅细与端倪地慢慢融进去,稳做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