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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双能储春雨的大双眼皮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良久后,叹一口气:“你那样说我能让你高兴点,那你就说吧。”从田里浇水洗了下手臂,起身甩几下“是我家欠你的。”
周语在喉咙里干巴巴再笑了几声,算是收尾,之后笑容逐渐隐去。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腿盘起来“你家不欠我。”她说。
顾来没理会,自说自话:“你怎么高兴怎么做。”周语乐了,抬手,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想我高兴简单得很,”她招手“你过来。”顾来犹豫一秒,走过去,她手指又勾了勾:“下来点。”顾来腮帮子动了动,还是俯下身子。
周语突然朝他伸手,他懵一下,咬着后牙槽,没躲开。细长的手指直径伸到他耳旁,指尖刮到他的耳廓,他情不自禁的,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那一点上,那些原本微乎其微的酥麻,被无限放大,使之灼热。他下意识要避开,她已拿下那支烟,咬在嘴里,抬了抬下巴“火。”
顾来:“”红梅,劣质烟,三五块一包,燥劲大。周语将烟放在鼻尖闻了闻,清冽的烟草,久违而亲切。顾来先是低声嘀咕:“哪有女人抽烟的。”
周语把烟叼在嘴里,微扬着下颌,也不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他终于妥协,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递给她。那女人没接“嗯”一声示意,烟在红唇间上下浮动。
他有半刻的停顿,最终按下打火机“咣”一声,火苗跳跃,在两人之间。周语就着他的手点烟,鼻息和发丝若有似无的在他拇指上撩动。风吹来,火光晃了晃,周语抬手圈住火苗。
视线往上,她额心有几颗汗珠,眼里印着火光。一只萤火虫钻进他刺刺的发林里,在他头顶一明一灭的闪烁,就是爬不出来。周语笑着吐一口烟:“你真该理发了。”说完,抬手去捻。手立即被捉住。
掌心下硌着几颗凸起,是她戴着的佛珠。除此之外,手指所触及处,软若无骨,顾来想起那时周语问他,她的手好看还是佛珠好看。买椟还珠他还不至于。两人隔得近,有一瞬间的四目相对。四周很暗,只有月光和星辉,他头上手上有,眼睛里也有。几秒之后,他松手,撇开视线:“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四周又静又美,顶上是浩瀚星辰。风一小股一小股,带着稻香,撩着人。周语揉着被捏红的手腕,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到底是谁在动手啊。”
“”过了会儿,周语抬抬下巴:“哎,你多大了?”就跟第一次见到时,她问“帅哥,怎么称呼”一模一样,带着调戏。
他先是不出声,周语也有耐心,静静的等。隔了几分钟,听到他闷闷的说了声:“23。”23岁,读书晚的还在上大学。周语挺惊讶,因为除了眼神,这男人哪哪都比实际年龄糙了许多。雨打风吹都写在脸上,刻在眉目里的。
“跑摩的多久了?”“半年。”“之前还干过什么?”“煤矿工。”周语四处望一眼:“你们这边还有矿山?”“小矿,私人的。”
顿了下说“你在这里看不见,矿山在邻县。”她视线又回到他身上,上下打量,兀自得出结论:“难怪你这么黑。”
他想说肤色与挖矿无关,又觉得多说无益,闭上嘴。对面打青蛙的小伙子惊动了狗,几只急促的狗吠从远处山坡传来,大黄竖起耳朵气急败坏的听了会儿,便行侠仗义般加入狂吠队伍。
顾来顺毛安抚许久,才让躁动的大黄放弃了前去支援的打算。有几分钟的沉默。竹篓盖子太松,黄鳝跑了两条,田边水面荡开微弱的涟漪。顾来蹲在地上,用谷草将竹篓一圈圈缠起来。
周语垂着眼看着他刚毅的下巴轮廓和饱满的后脑勺。随口问:“你哥做什么出事的?”“矿工。”“那你还去?”“工资给得高。”“为了钱命也不要了?”“小心点就没事。”
一群狗吭哧吭哧的从他们脚边跑过去,大黄追了几步,顾来一喊,它又摇头摆尾的回来。顾来逮着大黄的颈项圈拍了它几下,周语问:“怎么只做了半年?”“昂?”“矿工。”
顾来“哦”一声“井下出了事,老板跑了。”“费得着去赚不要命的钱?”周语扫他一眼,另有所指“娶老婆也不费力。”这种拐弯抹角的讽刺让顾来耳热,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闷声闷气的开口:“没错,我家穷。”
周语哼了哼,脸上还挂着笑,笑容有些冷。他说了半句就停下,周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电筒在他手上,灯光一明一灭,他的脸也跟着一明一灭,倒是他的声线,平缓,低沉,没有起伏。
“你要是嫌弃我家,找机会我放了你。”“放我?”周语说到这两个字笑了下,再是老实巴交的男人也懂得给女人开空头支票。她故意这样说“那我现在可以走了?”
顾来说:“现在不行,我妈在你走不了。周语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嗤笑一声。顾来又说:“等我妈出去打工了,我放你走。”“你妈这么大年纪还出去打工?”“嗯,去新疆,村里一同去的还有好几个。”
“什么时候去?”“过完年。”周语将信将疑,看着他的眼睛,研究他话里的真伪。顾来与她对视一下就别开,抿着唇开始收拾东西。背上竹篓,雨靴提在手里。然后在周语的注视下,神态自若的招呼他的狗:“大黄,走。”
真伪周语没辨出,却在那大双眼皮里,找到附和他年龄的义气和羞赧。周语笑起来。大黄撒腿就跑,在田海里冲出两排青浪。顾来在几步之遥的距离等了半天,那女人仍是坐着不动,他出声喊她:“回去了。”
周语抬了抬手:“烟抽完。”他没催,站在原地等,脸面向别处,他背后是延绵山群,没有尽头。周语漫不经心的问:“为什么去挣那些不要命的钱?”“给我哥治病。”
顾钧那双生无可恋的眼睛在她脑里晃了晃,周语小声的“哦”一声,静了几秒,弹下烟,咬在嘴里“要多少?”顾来背着月光,周语只看到他刚毅的侧脸轮廓“几十万。”想了想“县里的医生说,至少40万。”
她踢一下竹篓:“这玩意一斤管多少钱?”“二十。”她又“哦”一声“现在你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什么?”“”他站那儿思考。周语换种方式问:“就是你干什么挣钱最多。”“跑摩的。”
她想起那时坐在他身后的风,闷热潮湿,想起他说,你手别抓我那儿,周语笑了一下。“除了跑摩的,你还会什么?”“编草帽。”周语哇一声“这技能牛b啊!”“嗯。”话说到这儿,聊天内容已经干巴巴,周语住了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四周只有蛙鸣。吐出最后一口烟,周语掐灭烟头,心满意足的起身。坐得太久,腿麻。她将手递给他“搭把手。”
他稍作犹豫,还是拉住她的手。手很大,很糙。尽管他没怎么用力,她还是从地上弹跳而起,并通过惯性往前冲了两步。
手在他胸前抵一下才止住缓冲。掌心下像的触感硬得像石头。两人隔得很近,他身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味道,她闻得一清二楚。周语抬眼,正好看到那双能储春雨的大双眼皮迅速转向别处。顾来退后一步,问她:“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是随流,而是质问。周语与他对视半秒,继而低头拍打屁股上的土,淡淡的说:“理发师啊!”他嘀咕:“你不像理发师。”周语站直了给他打量:“那你说我像什么?”
他没看,也没说话。周语没留神,被一个凸出的玩意儿绊一跤。他稳住她,然后低身捡起,原来是一截刚挖出的红薯。抹去红薯表面的泥,揣袋子里。
路过水渠,手电筒所有的光都照在她脚下,等周语跳过来。顾来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声音闷声闷气:“听镇上的人说,从外地来了一些女人,很漂亮,专门骗婚,骗了钱就跑。”周语抬手撩一下头发:“你觉得我很漂亮?”
“”周语哈哈笑两声“那你说我像吗,骗婚的。”“不知道,”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反正不像理发师。”“你说的那些骗婚的女人,骗到钱了才离开?”“嗯。”“那你大可放心了,在你跑摩的发达之前,我应该不会跑。”“”回家前顾来去水库洗澡。夜晚九曲水库黑压压一片,让人犹生敬畏。码头上,顾来三两下脱了衣服,只穿一条裤衩,往台阶下走。走了两步回头问:“你会不会水?”
“不会。”他指着台阶“你坐这儿别动。”他站在水里,往肩上胸前浇水。周语突然“喂”一声,顾来抬头看着他,周语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他默了半晌,说:“没有。”身体适应了水的温度,顾来一头扎进去,有力的手臂将水推开,几秒后,人已在十米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