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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此时显得空旷静谧,那些沸沸扬扬的喧哗与吵嘴忽然顿住了。
绢锦店还没有打烊,郑掌柜正跟伙计说着话,一会,郑掌柜一转身便看见刘兰生正低着头匆匆向前走。他急忙走出来叫住刘兰生:
"哎哟,刘兰生,刘公子!"。
"郑掌柜!"刘兰生抬起头,连忙招呼。"哎呀呀,兰芝很长时间又没有送锦来了!"郑掌柜笑道。
刘兰生不想说这个话题,毫无掩饰地岔开话头说:"郑掌柜没有事吧?"
"就是要她织的锦啊!哎哎,刘公子,听说你发大财了!"郑掌柜依然笑道。
"你看我这样子像发财吗?"刘兰生自嘲道。老实说,自妹妹刘兰芝和高炳臣悔婚后,他心里就没有高兴过,因为妹妹的悔婚,那笔眼看到手的大生意也完蛋了,想起这事他就烦,再也不想提这件事。
"早就听说衙门里今年分派给我们庐江郡的军队冬服买卖给你做呐!"郑掌柜打量了下刘兰生。
"前些日子却是有那么点影子,现儿看,也是石沉井底。"刘兰生苦笑道。
"怎么回事?"郑掌柜好奇地看着一副苦瓜脸的刘兰生。
稍顷,刘兰生叹道:"还不是兰芝悔婚得罪了高主簿,现在'八'字一撇也不是呐!"
"哎哎,公是公,私是私,你要盯紧呐!"郑掌柜提醒说。
"到哪盯,衙门里也没少跑,高主簿家也没有少去。门槛踏平了,腿儿也跑短了,哪能见到他。"
"嘿,你去哪个地方找到他呀!"郑掌柜神秘地一笑。
此刻,刘兰生有些黠淡的心里突然又亮起一点星火,他盯着郑掌柜的脸急切地说:"在哪?"
郑掌柜用嘴诡秘地朝对面的春仙楼一撸,小声说:"这阵日子都泡在那里!"
刘兰生听罢马上转身就往春仙楼跑。
"哎哎!"郑掌柜一把拉住刘兰生,说:"生意成了别忘了我!"
刘兰生边走边说:"好好,忘不了!"
春仙楼里红红绿绿的灯笼闪烁着玟瑰色的光晕,跳动的烛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楼房的墙壁上,不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男绿女从这里穿进穿出,调笑声、叫唤声此起彼伏地从房间里传出来,空气中弥漫了烟膏的气味。
刘兰生小跑着进了春仙楼。
"接客啰——!"王五见刘兰生进来,忙吆喝道。
"别嚷嚷,先给我在花厅备桌酒。"
"发财啦?"王五打量着刘兰生,惊讶地说。
"怎么,不想让我花钱?"刘兰生反问。
"哪里哪里,我这就去办!"王五说罢,向一旁奔去。
刘兰生上了楼,穿过一条楼廊,来到那间僻静的包房。
刘兰生守在门口不安地来回地踱步,又不时侧耳朝里听听。
这时,他的老相识香香走过来,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刘兰生一惊,回过头笑道:"我当谁呢?"
"刘公子,在听什么?"香香不慌不忙、微闭眼帘地看着他。
"我在等高主簿!"刘兰生指指房内,无心和香香调情。
"敲门啊!"香香忙说。
"这会儿准是在春梦里,哪敢敲?"刘兰生嘻嘻地淫笑道。
"那还在等什么?上次你可答应和我好的喔!"香香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下次。下次一定和妹妹玩个痛快!"刘兰生陪着笑脸道,说完,往她脸上拧了一下。
"下次?下次还是下次。"香香把她的手伸到他的裤腰里。
刘兰生扭动身子,叫了起来:"今儿真不行,好香香。我若去玩,他前脚走,我不是白等了!"
"要是他玩到三更,哥哥也要等到三更?"
"他玩到四更,我今儿也要等到四更,不等到他啊我不走。"
正说着,高炳臣系着扣子出来,刘兰生"嗖"地一下奔过去。
"高主簿!"
高炳臣吓了一跳,忙定定神黑口黑脸说:"你这家伙!"说完,又拉着长腔问:"跑这来找我干什么?"
"高主簿,我已等多一会了。"刘兰生小心惶惶地说。
"有什么事?唔,说!"
"我在花厅里特地备了桌酒,先到花厅喝一杯!"
"那好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花厅,桌上早己摆着一席酒菜。
"请!"刘兰生说。
"说吧!"高炳臣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刘兰生给高炳臣斟酒,又给自己的杯子倒上。
"高主簿,先喝酒,我敬你!"刘兰生端起杯子。
"你要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高炳臣冷冷地地说,他一想起和他妹妹的事心里就有气。
"高主簿,我知道你有气,过去你和兰芝的事,我也是极力要"刘兰生举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僵了好一会,见高炳臣并未举杯,忙尴尬地放下。
"哎哎,打住。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嘛!"高炳臣说完,又指指外面来回走动的妓女们,说:"你看看这里就美女如云,要什么样的没有,你妹妹有什么了不起?不要再提。"
"那,那桩冬服买卖的事?"
高炳臣原来许诺这单生意完全是出于一种交易,现在交易不成,凭什么要给你刘兰生做?高炳臣冷笑道:"嘿,现在你还跟我说什么冬服买卖的事,免谈!"
"高主簿,我也下了不少本钱呐,你看我这么跑来跑去,就是个小猫小狗,你也得喂点儿鸡骨头鱼刺呐?"刘兰生一肚子委屈地看着高炳臣说。
"你看看,这么一大桌酒菜,够你吃够你啊喝的!"高炳臣指着桌上的酒菜,说罢站起,接着又补充道:"好吧,你就慢慢吃慢慢喝吧!"
"哎哎,你别走,你怎么也得喝一杯,我都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算了!谢谢!"高炳臣说罢飞快离去,他不想和这种己没有任何可利用价值的人搅和在一起了,而且,因为和刘兰芝的事,使他对刘兰生也产生怨恨。
刘兰生望着一桌没动的酒菜,懊丧地叹口气:"我这不是白白忙乎了!好,老子就一人享受。"说完,端起杯子一口喝完酒,然后嘀咕道:"哎,我不真成了他妈的小猫小狗呐!"
焦家姑母家和焦母家隔得很近,都在一个村子里,所以窜门很方便,这会儿,焦母正坐在姑母屋里说起兰芝要给自己做生日的事。
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阳光射在那些简陋的木质家具上,弥漫着一种旧家具的陈腐之气。
"既然是兰芝提出来了,这五十大寿的事更要办!"沉默了好一会,姑母才说。
"她是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多钱?"
"媳妇的话,未必像儿子、像女儿的话那么真心,但是你现在就是没有钱,也要做,还要办好!把全村的长辈都要请来。"姑母一笑。
"你这是坐着不嫌腰酸,我哪能拿出许多钱?"
"你媳妇是不是娶进门了?"姑母不满地白了焦母一眼。
"这还用说!"
"你是不是做婆婆了?"
"哈,当然是。"
"这不就行呐,就应顺着媳妇的话走,做寿的事就交给媳妇啊,你做婆婆的急什么,瞎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这正好借过生日的事好好治治她!"姑母又出馊主意说。
焦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动心,她急忙侧头问道:"治?哎,怎么治啊?"
"让她和香草都参加主办你的生日,要她们每人献一份礼,每人办一桌酒席,看谁办得好。"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香草去做这样的事,她哪行?"
"你错了,这才好治兰芝!"姑母狡诈地一笑。
焦母有些茫然犹疑地看着姑母,等她说话。
"嗨,这你就不明白了,香草做不好,谁也不会责怪她,她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兰芝要是做得好,倒也罢,那是媳妇的份,只当冲冲喜,顺顺心。她要是做得不及香草,在众人面前出丑的自然是她,她连小姑子都不如,以后还能抬得起头吗?不要说在家里,就是在外面,她也没有什么脸面。从此,她还敢不安安份份,由着性子!"
"倒也是!"焦母笑了笑。
"所以我说啊,这五十大寿的生日一定要办,要大张旗鼓地操办!"
焦母想了想,连忙点点头。
府衙书手房里,孙少吏又回到自己从前坐的案前,此刻,他感到一种释然的轻松,心境宁和。
焦仲卿提着茶壶走进来,习惯地拿壶给孙少吏冲茶。
"哎呀,仲卿,怎么要你来?"孙少吏忙站起道,说罢,急忙去夺壶,说:"我来我来!"
"没事没事!"焦仲卿看着孙小吏说。稍顷,又吃惊地侧头看着孙少吏,愣道:"哎?你怎么坐到我的位上?"
"不错不错,我现在又回到这位上。"
"那不成连我的座位也没有了?"焦仲卿大惊失色。
"你现在坐那张案子!"孙少吏笑道。
焦仲卿只当孙少吏是客气,松了口气,又说:"噢,孙兄,你我不用客气,还是你坐那张案子!"
"不不,这是高主簿吩咐的,让你还是坐那张案子。"
"高主簿?"焦仲卿一愣。
"我现在坐在这个位上,心里踏实得多,屁股底下也不再火烧火燎了,见到你啊也自在得多。"孙少吏笑道。不等焦仲卿说话,孙少吏又接着说:"仲卿兄,论才学论文采论能力,我确实不及你,你坐那个位置最合适,送往京城的公文你办也最合适,去吧!"
焦仲卿眼神迷惘地看着孙小吏,这是怎么回事呢?。
己是中午,焦母在灶旁忙碌着,兰芝在案板旁切菜。
兰芝想着婆婆生日的事,她想让婆婆高兴点,也很想借此机会改善一下和婆婆的关系,她鼓起勇气,侧头看着焦母又说:"婆婆,五十大寿还是做吧!"
焦母没有吭声。
"婆婆"兰芝又回过身央求地说。
"既然你们都认为五十大寿要做,那就做吧!"焦母顿了顿,淡淡地说。
"真的?婆婆!"兰芝惊喜地放下手里的活,兴奋地向织房跑去。
焦母望了眼兰芝背影,冷笑了声:"这五十大寿好做吗,我看你怎么做?"一边拾起案板上的刀准备切菜。
兰芝走进织房,兴奋地拉着坐在织机上织布的香草,高兴地说:"婆婆同意啦!"
香草放下梭子,怔怔看着喜形于色的兰芝,茫然不解地说:"嫂,同意什么?"
"同意做五十大寿!"
"啊?同意了!"香草吃惊地看着兰芝,高兴地和兰芝向外跑去。
这会儿,焦仲卿和孙少吏正坐在一家小酒馆小酌。
焦仲卿抿了一口酒,感觉火辣辣的,小房间里暖暖的,仿佛与户外的冬天隔了一重天,焦仲卿出神地看着酒杯,迷惘地看着孙少吏说:"叫我换位置是高主簿,现在叫我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干过去的活也是高主簿,坏也是他,好也是他。孙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总是要变的嘛,也可能他良心有所醒悟,心里过意不去了。"孙少吏说。
"这变化太快了,还是让人感到蹊跷!"
孙少吏呷了口酒,放下杯子,对焦仲卿说:"仲卿,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好事,对不对?"
焦仲卿沉呤了一会,点点头:"倒也是!"
孙少吏给焦仲卿杯子酌了点酒,又给自己酌了点酒,想起人世无常,不由感慨道:"这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啦,仲卿啊,高主簿是我们上司,你我都得罪不起。往后呀,凡事别太认真,该让则让,能躲则躲!"
"有些事,你想躲开,他却跟着撵;你想绕着走,他却迎面来啊!"
顿了顿,孙少吏提醒说:"仲卿,我看这件事,你还要上高主簿那里谢谢他。"
焦仲卿端起酒杯,又立即放下,他觉得有些荒谬,忙说:"那不行,我不去!"
"你看你,你看你,执拗劲又上来了,人在矮檐哪能不低个头?"孙少吏笑道。
焦仲卿仍执拗地:"我还是不愿去!"
"人家坑了你,你恨他;可人家做了好事,你去谢一声也算不了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啊!"看着近乎不谙世道人情的焦仲卿,孙少吏又劝道。
焦仲卿端起酒杯一口喝完酒,他矛盾的心里充满着无法言诉的不安和不愿,他不知道高炳臣阴晴不定的面孔后面又隐藏的到底会是什么,卜测迷离的内心又在盘桓着什么样的陷阱,这一切使他茫然,同时又感到突然。
"还是去吧!"孙少吏望着焦劝道。
焦仲卿告别孙少吏,信步回到家里。进屋之后,焦仲卿回到房里,一边脱外衣,一边迷惑地望着兰芝,说:"看你一脸喜色,有什么好事吧?"
刘兰芝接过焦仲卿脱下的外衣,一边挂好,一边笑道:"猜猜吧!"
"哦,还真有什么好事?是不是织的布卖了好价?"
兰芝含笑摇摇头,让他自己猜。
"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焦仲卿说完,又故意用鼻子朝四周嗅了嗅,笑道:"嗯,我都闻到香气了!"
"不对!"
"哎?莫不是衙门里"焦仲卿又自语地摇摇头,接着又说:"这不可能,哎呀,还真叫我难猜。"
兰芝:"告诉你吧,婆婆同意做五十大寿啦!"
焦仲卿吃惊地:"哦,娘同意啦?是好事是好事!哎,你到底怎么说服了娘?"
此刻,兰芝大大的丹风眼里盛满欢乐,像夏日的阳光散发出焦灼而热烈的渴望,停了好一会,兰芝才说:"其实,婆婆心里也并不是不乐意做五十大寿,可就是舍不得花这笔钱。以后,我和香草勤快点,多织些锦绢,自然都在这里!"
"好!我这做儿子的心里也踏实得多!"
"哎,仲卿,你刚才能说到衙门里,衙门里怎么啦?"
"今儿到衙门里,孙少吏就和我换了位置,我还是办原来的事,大伙儿见到我也不像原来那个样了。"焦仲卿高兴地笑道。
"这也是好事啊!哎?怎么一顺百顺,好事儿都赶到一块来呐!"
焦仲卿暗暗思忖了一会,有些犹豫地看着兰芝说:"我一直蹊跷,你说这高主簿是个什么人?坑我是他坑的,这好我也是他好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一直弄不明白。"
兰芝不想把自己找罗敷帮忙这件事告诉他,忙掩饰地说:"也许太守,或者什么人为你说了话吧,不管怎么说,都是高兴的事!"
晚饭后,焦家一家人齐齐聚在客厅里,烛光昏暗的闪动,映照着缕空的窗户。使得周遭显得更幽静。
焦仲卿和焦母在客厅桌两侧坐着,兰芝和香草站在一旁。
房子里鸦雀无声,满溢着紧张严肃的气氛,这会,兰芝他们三个都静静地听焦母说话。
"这五十大寿嘛,娘本来也不想做的,无奈你姑母一再相劝,你们三个也一再要办,娘想来想去,也就同意做!"
"娘,这就对了。要是不做的话,我和兰芝,还有香草都会很不安的。"
"娘一同意做,我们几个心里都踏实得多,个个都高兴着。"兰芝高兴地说。
"一辈子还有几个五十啊!娘早就应该答应做,看看这几天把我们几个心里憋的!"香草说。
"好好好,也难得你们一片孝心。这几天,我也琢磨着,要做就做好,办几桌酒,到时把村里年长的、长辈们都请来,热闹一下。"焦母点着头。
"娘说得对,做就做好,五十,是大寿嘛!"焦仲卿说。
兰芝和香草都附和地点点头。
稍顷,焦母看看焦仲卿,又看看兰芝,说:"你们俩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按说这事就由儿媳一手操办好了。可娘想了一下,"说到这里又望了眼香草,"香草也不小了,也该学着做做,以后到了婆家也会晓得孝顺公婆。就由你们姑嫂两个来办,一人做几道菜,至于送什么礼给娘,你俩自个看着办就行啦!"
"听娘的!"兰芝点头道。
"娘这样安排好,也让我露一手。"香草立即高兴地叫道。
焦母说到这里,拾起桌上一只钱袋,兰芝几人目光都朝桌上望去。
只见焦母不慌不忙地倒出钱袋里的钱,叮咚几个碎银落在桌上。
一时间,几个人都同时愣住了,迷惘地看着焦母。
一会儿,焦母把钱分成两份放在桌上,对兰芝和香草说:"钱都在这里,你们一个人拿一份吧!"
香草神色疑惑地看着母亲,不安地说:"娘,就这么点儿钱,还不够买只母鸡啊,哪能办几桌酒?"
兰芝也面露难色,是呵,这点钱怎么办生日?
大家沉默了好一会,焦母见兰芝和香草都不吭声,便瞟了眼兰芝,揶揄道:"娘是说这五十大寿不要做了,只有这么点家底!"
稍顷,兰芝定定地看着焦母说:"娘,我拿着吧!"
焦仲卿担忧地望着她。
"那、那我也拿着。"香草见兰芝接招,也硬着头皮说。
兰芝和焦仲卿一前一后回到房里,兰芝有些发愁地把钱放在桌上,钱这么少,能买什么呀,一桌菜的钱都不够,兰芝心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焦仲卿拾起钱袋掂了掂,说:"这点钱怎么给娘过生日?"
"酒席酒席,总少不了鱼肉鸡鸭,可这点钱一桌酒席也办不了,我也在发愁呢!"
"哎,要不,明儿我去衙门里先支点钱!"
"那不行,支了还有下个月呢?再说,这对小姑子就更不公平!"
"那你拿什么办?办得好,娘会高高兴兴,办不好,娘要说话,会说我们不真心,无孝心!"焦仲卿说。
"天无绝人之路,慢慢想想办法吧!"
"兰芝,你还想到没有?香草是小姑子,办不好,不会有人去说,可你是嫂子,是媳妇,要是办不好,脸面往哪摆?"
焦仲卿的话让兰芝猛然一怔:哎呀,倒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做出来的菜真不好吃,那乡里乡亲的传来传去可就没面子罗,可是,话己经说出来了,再收回去很难,也不可能了,兰芝突然想起以前母亲做过的几道菜,眼睛霍地一亮。
日子好像又回复到原来的模样,重复着过去的生活轨迹,此刻,焦仲卿正伏案埋头写公文。
孙少吏进来,拿壶给自己倒水,又给焦仲卿倒水。
"我来我来!"
"哎?去啦?"孙少吏一边倒水一边问道。
焦仲卿愣了下,马上明白过来,支吾着:"噢噢噢!"
深谙官场险恶的孙少吏不想好友又重新被高炳臣陷害,瞪住焦仲卿略显迟钝的脸说:"忘了?哎呀,你这家伙真是榆木脑子呢,说声谢谢有什么了不起呢?"
"好好,我去我去!"
孙少吏望着他的背影:"真是的!"又摇摇头。
焦仲卿急忙穿过走廊,径直往高炳臣的公事房走去。走到门口,忐忑敲了敲门。
"进来吧!"高炳臣说。
焦仲卿推门进来,焦的意外到来让高炳臣吃了一惊,高面无表情地看着焦,不吭声。
"本来早一天就应拜望高主簿,只是手上有几份急办的公文。"焦仲卿平静地看着高炳臣说。
"这么说位置换了,又办以前的公事!"
"谢谢高主簿!"
"不要谢我。"
"怎么能不谢主簿大人。"
"要谢,得谢另外一个人!"高炳臣别有用心地说,这也正是高炳臣要耍的阴招,他要借秦罗敷之手摧毁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巢,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恨焦仲卿和刘兰芝。
焦仲卿愣在那里,好一会才说:"另外一个人,谁?"
"秦罗敷!"高炳臣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高炳臣的话,令焦仲卿十分震惊,高炳臣瞟了眼焦仲卿,观察他的反应,见焦不出声又继续说:"为了你,秦罗敷找到我,为你说了许多好话啊,说你怎么好又怎么好,唉!说到你言词切切,甚而声泪俱下啊!"
焦仲卿感到有些莫名又有些突兀。
高炳臣说罢起身踱着步,接着又说:"哎呀,我这个人也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要不我也不会管这个事。"高炳臣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好一会,才又疑惑地看了看焦,说:"说起来,焦仲卿啊,你对她的打击够大的,对她的伤害够深的,可她还是不计前嫌,三番五次地为你说话,帮你的忙。我都不能理解啊!"
听到这里,焦仲卿越发惶惑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地连忙申辩道:"可我和她并没"
高炳臣连忙打断他,说:"不错,这恰恰是我这个表妹的高尚。说实话,我和她不能相比,就像大象与蚂蚁。"
"罗敷是个好人,确实让我感动。"
"所以呀,你应该感谢的是秦罗敷,要去谢的是她,而不是我。"
焦仲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高炳臣,脸上是一片茫然错愕之色。
高炳臣神秘莫测地看着焦仲卿,嘴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奸笑。
天空己是雪亮灿白,一清如洗,兰芝又早早从床上爬起来,慑手慑脚地走进厨房。
她把洗好的莱放到板上,快速地切起来,一会,动作又慢了下来,她的神思又跳到那一天,焦母说的话:
"就由你们姑嫂两个来办吧,一个人做几道菜,至于送什么礼给娘,你俩自个看着办就行呐!"
"钱都在这里,你们一个人拿一份吧!"
一会,又是香草和焦仲卿的声音:"娘,就这么点儿钱,还不够买只母鸡啊,哪能办几桌酒?"
"香草是小姑子,做不好,不会有人说,可你是嫂子,是媳妇,要是做不好,脸面往哪摆?"
兰芝的内心被调动起来,她把她的惶惑不安以及闪动跳跃的神思一同倾注到手上,又埋头快速切起菜。
这时候,焦仲卿骑马在大道上狂奔。尘士把大道覆盖得一片混浊。
听了高炳臣的话他的心理乱乱的,对往昔的零星追忆与对未来的茫然之情使他怅然,原来秦罗敷一直暗暗倾慕暗恋着自己,我焦仲卿何德何能值得她倾心?一介无权无势小吏何以配她尊贵之身、花容月貌?焦仲卿没有想到那年在秦家匆匆一唔,自己竟会给罗敷留下如此深刻难忘的印象,此刻,眼前依稀还闪烁着罗敷那双脉脉含情的秋水般深遂的迷人眼睛,仲卿愧疚交加,怅然若失。
老马驮着他很快冲进城门,来到秦家门口。
远远地,一个高挑、面容俏丽的身影从轿里走出,她小心撩起红色的披风,款款朝家门的台阶走去。
是罗敷!焦仲卿匆匆赶到,想喊却又出不了声,他紧张地朝门内望去。
秦罗敷身影已消失在柱廊。
焦仲卿骑在马上犹豫着进还是不进,耳际又响起高炳臣的声音:"为了你,秦罗敷找到我,为你说了许多好话!"
"你应该感谢的是秦罗敷,要去谢的是她,而不是我。"
焦仲卿在街道伫立了好一会,低下头,暗自思忖:"我已是成家之人,冒然去看望罗敷,还是多有不妥,不如改日和兰芝一道来吧。"可转念一想,又不知怎么跟兰芝说。
焦仲卿心思迷乱地回到自家书房,不安地在房里踱来踱去,他很想把这事和兰芝说一下,但又怕兰芝误会自己,反而伤害了两人的感情,他踟躇了好一阵子,决定暂时不和兰芝说这件事。
这时,兰芝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柔声说:"我给你熬了点姜汤,喝了好活活身血。"见仲卿不出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关切地看着焦仲卿,说:"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焦仲卿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终于忍住,支吾着:"没、没有什么事,我在想着娘的五十大寿的事呢!"
"你就不要瞎操那么多心,我和小姑子慢慢办吧!"兰芝笑道。
夜晚,雪花轻轻敲在窗户上,冷风阵阵吹来,发出呼呼的声响,黯淡烛光下,兰芝蜷缩在桌旁拿笔记着什么。
焦仲卿一觉醒来,发现还亮着光,忙从被窝里探出头,心疼地说:"兰芝,你还不睡啊!"
"有几道菜过去见我娘做过,想把它记下来。"
焦仲卿爬起来拿起一件衣服悄悄走过去给兰芝披上。
"哎呀,你可别冻了,快睡去!"
这晚,香草也无法入睡,她咬着笔杆在思索着什么。
焦母披衣进来,关心地对女儿说:"香草,还没睡?"
"我在想着菜谱。"说完,又埋怨地说:"娘,那点钱能做什么呀?只能买点青菜豆腐呢!"
"啪!"地一声。
焦母把一只钱袋放在香草面前,香草侧过头,吃惊地看着焦母:"娘,这是?"
"那点钱是不能做什么,这是给你的。"
"嫂子也有吗?"
"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也不要跟兰芝去说。"
"嫂子没有,我也不能要。"香草不好意思地连忙推辞。
"没有钱,那天你能做什么菜,办什么酒,能买什么东西让娘高兴?"
"那、那嫂子怎么办?"
"她有本事,就让她自己想办法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兰芝就匆匆跑回了娘家,为了给婆婆做好生日庆宴,兰芝速来娘家请教。
这会儿,刘母在灶前炒菜,兰芝在一旁看着,钱氏在灶口烧火。
刘母边示范边说:"这是小炒,锅底下的火要越大越好。小炒的时间不能太长,太长的时间菜就会绵了,自然不会爽口。小炒虽然几样都是素菜,要是有一点肉丝更好。"
"娘,让我试试吧!"
刘母把锅铲给兰芝:"好吧,你试试。"
兰芝按母亲的示范做着。
"兰芝在家时油瓶倒了也不扶的,现在做了媳妇,可不一样了。"钱氏见兰芝那副利索能干的样子忙笑道。
"这就对了,做媳妇就要服待好丈夫,孝顺好婆婆。"刘母说。
"蒜丝要最后放,它是提鲜开味的!"刘母又指点道。
"好香,都馋死我了!"钱氏说。
"可以盛起来了。"刘母说。
兰芝把菜盛到碗里,看着母亲说:"娘,这样就行了?"
"自己尝一口吧,试试咸淡。"刘母说。
兰芝挟了一小撮菜送进嘴里,细细嚼着。
"好吃吗?"钱氏笑道。
兰芝又挟了一撮给钱氏。
"啊,真香,好吃。"钱氏说。
刘母见她俩心满意足的样子,也接过兰芝递过来的筷子挟着尝了尝,细嚼着:"再撒一点胡椒粉就好了!"说罢,在灶旁的小罐里捏了一小撮胡椒撒下。
炉火炖着的沙锅冒着热气,兰芝走过去揭开锅盖,说:"娘,这是炖什么?"
"这是炖豆腐。豆腐的价钱不贵,又是素补,自然最适合肠胃不好的老年人吃。豆腐也可以做几道菜,可以煎豆腐、烧豆腐、炖豆腐,还可以凉拌豆腐。"
"豆腐干是豆腐做的?"
"当然!"
"要是把豆腐做成别的形状东西也行吗?"兰芝忽然突发奇想地说。
"你说的娘不明白。"
"我是说豆腐干既然是豆腐做的,要是把豆腐做成也是豆腐干的味道,可形状却是像鱼、像鸡,能行吧?"兰芝比划着对娘说。
刘母思忖了一下,稍顷,说:"按理说,应该行,可娘没有做过。"
"这么说也可以试一试的?"兰芝兴奋地看着母亲。
"也许,可以!"刘母有些踟蹰地说。
"只要可以,就行!"兰芝十分高兴地说。
这时候,焦母也在厨房灶旁向香草指点着,她把一只剖好洗净的鱼顺着锅边滑下去,说:"鱼要先煎一下,等两边都煎黄,再放进水,慢慢地煮,时间越长鱼的肉味会越嫩,鲜味自然从汤里飘出,不仅鱼肉好吃,汤也很好喝。"
"娘,说慢点,我去记下来。"说罢拿笔在一块绢帛上写着。
"就你认的那几个字能记得下来吗?"
"能记得下来。"
焦母好奇地望了望绢帛,只见绢帛上画了一个凹行,里面一只鱼,下面几笔水纹,焦母忍俊不禁。
"记好了。娘,再说。"
"至于鸡嘛"焦母顿住。
"我看娘烧过多少次了。不外乎炖鸡、烧鸡,但我会把鸡肚里的肝、肫、肠单独炒一盘小杂。"香草笑道。
"这主意很好!"焦母点点头。
"香草,生日那一天,可一定要做好。"焦母唯恐女儿败在兰芝手下,忙盯嘱说。
"娘,我都一一记下来了。"
"虽说大寿的事,娘是让兰芝和你俩操办,娘是有意希望你亮一手,能做出一手可口的菜,以后自然会有好的婆家挑中你。"
"娘!"香草不想听这些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对她来说似乎还有些遥远。
焦母忙收口道:"好,娘不说了。这几天就好好想想,做点准备吧!"
这会,刘员外、刘母和钱氏从客厅把兰芝送出门。
"怎么不在家住一晚?"刘员外挽留女儿说,神情流露出不舍。
"我还要做准备呢?"兰芝看着刘员外说。
"我去叫一乘轿。"钱氏往村口走几步说。
"不用,婆婆给的钱不敢多花。有一条近道可以走的。"兰芝连忙辞谢道。
"那点钱怎么能办五十大寿?在家里拿点钱吧!"刘母担忧地看了看女儿。
"我和小姑子的钱都一样的,那样就不公平了。放心吧,我会做好的。"
"好,就该这样!"刘员外高兴地说。
刘员外一家人依依不舍地把兰芝送到村口才返回。
这时,兰芝已走到山岭的小路,忽然,她看见山凹间一个老汉在草地里采摘着一种黄花的植物。
兰芝急忙走过去,好奇地问:"大爷,在采摘什么?"
"这也不认识吗?这叫黄花菜,又叫金针菜。"
"这么好看的花,能做什么?"兰芝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爷手上的花说。
"没有听明白吗?既然叫菜,自然是可以吃的。"
"真的能吃吗?"兰芝惊喜地说。
"我每天挖地,累了就去采一把带回去,开水撩一下,晒干后炒什么都好。这么好吃的东西,还可以做药祛寒用,可惜很多人不认识它。"大爷说。
"大爷,我也能采摘吗?"兰芝高兴地说。
"老天送给老百姓的食物,有什么不能?下场雨,它又会遍地长起来,还有林子里香菇、木耳都是。"大爷又说。
"噢!"兰芝兴奋地在地里采摘起来。
这几天,兰芝和香草都在为焦母的生日奔忙着,此刻,香草己走到一间菜场,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吆喝声不绝如缕,莱场里人头耸动,热闹嘈杂,水产、干货、疏莱、肉类应有尽有,摆满了整个莱场。
荒凉而寒冷入骨的元月在焦母的生日降临之前,忽然变得温暖和可以容忍。
香草绕有兴致地走到鱼摊前。
"新鲜的活鱼呀,刚从皖河里打上来的!"鱼贩见香草过来忙招揽生意。
"小姐,买鱼吗?"渔贩子。
香草在装鱼的木盆里看了好一会,用手指指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说:"就买那条。"香草付了钱,并把鱼小心装进菜蓝里。她一路紧盯着各种各样的莱,不一会,又走到一档肉案旁,她不慌不忙挑了一块上好的肉,称好,付了钱,接过肉贩子用草绳栓的一刀肉,把它放到篮里。
香草的篮里已塞得满满的了。
这时候,兰芝也来到了莱场,她提着菜蓝,左顾右看挑选着莱类,她小心跨过一摊积水,走到鱼摊前。
"新鲜的活鱼,小姐,买一条吧!"鱼贩子忙对她说。
兰芝问了问价,鱼贩子比划着,兰芝觉得太贵了,摇摇头,她转身走到肉案旁。
一案上摆着猪肉,旁边放着剔出的骨头,兰芝打量着肉骨头。
肉贩子见兰芝盯着肉骨头,立即迎过来。
"小姐,秤肉?"
"大叔,给我秤一点肉骨吧!"
肉贩子拿着骨头就往兰芝的篮里放。
"大叔,可你还没秤呢!"
"啊呀,东西不值钱,不用秤了,随便给几个就行呐!"
兰芝高兴地谢过大叔,又在莱场转悠了一圈,才匆匆离开菜场,穿过一条小巷后便来到了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从前面的铁铺里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大街两侧密密麻麻的档铺和杂货店令人眼花缭乱,兰芝走到一家布店前,五颜六色的土布和绸缎令兰芝心动,兰芝朝店铺里面望去,摸摸钱袋,钱己不多了。
她踟蹰了一下,拨脚离开,然后又走到一家杂货店前,伸长脖子朝里望去。
突然她眼睛一亮,急忙走进去。
掌柜一边给一个顾客算帐,一边向兰芝:"小姐,要什么?"
兰芝指着挂着的红丝线,说:"掌柜,给我买两支红丝线!"
"好,就来!"掌柜应道。
这会,香草提着盛满鱼肉的莱蓝来到了一家布店柜前。她放下菜蓝,仔细看了看色彩炫丽的花布,一会,指着一匹花布示意掌柜拿来看看,掌柜指着一排不同颜色的布料,对香草说:"姑娘,是这种吗?"
"噢,是那种!"
"姑娘,你穿这种款色,可不老气了?"掌柜上下打量了一下香草。
"不,是给我娘过生日买的!"
"哦,这就对了。姑娘,孝顺呐!"边说边拿竹尺量着布。
兰芝从菜场买完莱回来径直回到自己房里,焦仲卿不安地在房里走着,见兰芝进来,便停住了。
焦仲卿指着已买莱回来的香草,再看看兰芝买回的莱,忍不住埋怨道:"你看香草买的都是肉、鱼、鸡,你都买些什么,豆腐、豆干、白菜,除了不值钱的肉骨,都是些素菜,这哪是办酒的菜?"
"香草的荤菜,我的素菜,也正好相补啊!"兰芝平静地一笑。
"娘,肯定是贴了钱给香草。你看,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我在衙门里支点钱给你,也不会买的都是这些菜。"焦仲卿依然不安地说。
兰芝没有吭声。
"这也是你买给娘的礼物?"焦仲卿又拾起桌上的红丝线,惊诧地说。
兰芝点点头:"是!"
焦仲卿苦笑一下,直摇头。
这会儿,焦母急切地来到香草房里,对香草说:"瞧瞧兰芝都买些什么,那种菜能办酒席吗?看看她明天拿什么给大家吃!"
香草看看母亲,不安地说:"娘,要不是你贴了些钱给我,我哪能买鱼买肉?"
"所以,没有钱你能买什么,能办什么酒席?"
香草觉得母亲明显对嫂子有些不公平,还是有些局促地望着母亲说:"可是我还是不安,这有些!"
"有什么不安?娘就是让你和兰芝比一比,从现在起你就要把事做好,要是明天的菜做得不及兰芝,丢脸的就是你了!"焦母不想听香草说这些,便连忙打断香草的话。
焦母的生日很快就到来了,这天,天蒙豪放亮,兰芝和香草就早早进了厨房,
兰芝系好围裙,把案板洗了洗,然后麻利地把所有的青菜全部洗好后,便快速切起菜来,然后把切好的木耳、黄花菜、干丝以及各种配料有层次地放在一只只盘子里。
接着,她又把把豆腐放在纱布里扎紧,使劲挤出豆腐里的水
这会,香草也在厨房的另一头案板上紧张地忙碌着,香草拿刀在鱼上两边划了几刀,抹了油盐。然后把鸡、鸭这些全部洗好,切好,放在一个个莱盘里,紧接着,她又把切
好的肉丝放在己洗净的盘里,厨房里兰芝和香草都各自忙着,谁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说话,这时,焦母悄悄走进来,在香草身后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焦母又轻轻走到兰芝身后看了看,皱皱眉,露出不屑的神情,嘴角挂满了讪笑。
一会儿,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兰芝的焦仲卿也悄悄来到厨房,他走到香草身后看了看,露出惊讶的神情,呀,想不到这小妮子切的肉又细又均匀,还真能干。
焦仲卿又转身走到兰芝身后看了看,这些都是什么莱呀,全是素莱,做出来能好吃吗?焦仲卿的心有些沉甸甸的,他不禁暗喑为兰芝捏了把汗。
姑母这天也早早前来贺寿,趁着客人还没有来,姑母径直走到焦母房。
见姑母进来,焦母忙客气地和姑母打招呼。"都买些什么东西?除了几根肉骨头,全是些素菜,我看她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上席?这一下子她脸面要丢尽啰!"焦母把一杯水放到姑母面前,讪笑道。
"那香草也是?"姑母神色不安地看看焦母。
"自然不同,有鱼有肉有鸡。"焦母侧头看着姑母,笑道。
"都是一样的钱,怎么会是?"姑母呷了口茶,迷惘地看着焦母说。
"香草不同,我当然要另塞一份钱给香草,要不她哪能买那些东西!"焦母赶紧压低噪子说。
"这就对呐!"姑母看了焦母一眼,点点头。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放亮了,银白的光线透过门窗照进厨房,把厨房照得亮堂堂的。
兰芝己升起柴火,她把锅子端上灶台,放好锅子,然后把油倒进锅里,小心地把用豆腐做的素鱼放进锅里油炸,一会儿,弥漫的白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接下来,她又把己炸成金黄色的一条条素鱼从锅里捞起,放在案板上切成簿片,往盘子里码好,紧接着,兰芝又从油炸的锅里盛起一只只豆腐做的素鸡,放在案板的盘子里。
做好了那些莱之后,兰芝又不慌不忙地把骨头放入己调好料的沙吊里,尝了尝老骨汤,细细品味,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
此刻,香草也在厨房的那头忙着,她从锅里盛起一只烧好的整鸡,然后又从锅里盛起一条煎好的鱼。
这会儿,香草揭开沙吊盖,用小勺子尝了口汤。
两人的案板上已经排着满满做好了的菜。
焦仲卿在书房看书,却心神不定。
他不安地放下书,起身在屋里来回走着,不时担心地朝卧厨房那头望去。
下午,前来贺寿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到齐了,焦家客厅里摆了几围台,几桌酒席己坐满了客人,厅中的壁上挂着一个很大的"寿"字,为热闹的寿宴增添了几分喜气。
不一会,桌上已经上了几样菜。
焦母在姑母和焦仲卿的相陪下容光焕发地走到上席,大家连忙起身向焦母贺寿:
"老夫人长寿!"
"恭喜啊,焦母!"
焦母点着头在上席坐下,旁边坐着姑母和几位长者,焦仲卿在下首坐下。
"今儿老妇五十岁生日,承蒙乡亲们、大伙儿平日关爱,特地备了几桌水酒,不成敬意,大伙就开心地喝吧。今儿的菜也是兰芝和香草姑嫂俩做的,也不知好不好,就随便吃!"焦母面向客人,热情而客气地招呼道。
大家低下头,端了碗,默默往嘴里扒着饭,咀嚼声,碰杯声响起,整个焦家呈现出欢腾景象。
"过去我们吃的都是焦母做的菜,那味道在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一位长须飘飘的老者说。
"我也年纪大了,也该享享福,由她们去做喔!"焦母掩饰不住的自豪,笑道。
"这鱼烧得真是又鲜又嫩,都来尝尝。"姑母挟了块鱼,尝了口,点点头招呼客人。
客人们纷纷伸筷子把鱼挟到嘴里,都纷纷称赞着:"很好,是不错!"
"是她们姑嫂俩谁做的?这么好的鱼。"姑母故意卖关子说。
焦母望着客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笑眯眯地望了望香草。
"怎么样?好吃吗?"香草得意地对客人们说。
"很好!"
"真是不错!"
"是兰芝还是香草做的?"姑母又问客人。
"当然是我,这是皖河上的渔夫现打现捞的活鱼,煎到锅里还活蹦乱跳呢!"香草一边吃一边得意地说。
"这么新鲜的鱼,当然味道又鲜又嫩喔!"姑母说。
"香草做出这么好的鱼,真是不简单!"又一位瘦瘦的老者说。
"兰芝,你的呢?"姑母看着香草。
这时,兰芝也端了盘鱼走过来,放在桌上,笑道:"我也做了一道鱼!"
"也是鱼?"
焦母愣住。
焦仲卿也吃了一惊:"不是没有买鱼嘛!"
"不知好吃不好吃,大家尝尝。"兰芝面带笑容,对客人们说。
"一看颜色,就不像是活鱼做的啊。"姑母不屑地看了眼兰芝送上来的鱼,然后又不满地看了眼兰芝,尖酸地说:"买来的是死鱼,所以才油炸了吧!"
兰芝笑了笑,并不吭声。
"年纪大的人怕是吃不动,这么硬梆梆的油炸鱼!"焦母用筷子小心地在碗里戳了戳,也不满地缩回筷子。
"婆婆,不好吃,也尝尝吧!"兰芝看着婆婆笑道。
"没有钱就不要买鱼,买条死鱼怎么能在婆婆的生日酒席上上桌呢?唉,还非要你婆婆尝尝!"姑母扫了兰芝一眼。
场上一时有些尴尬。
兰芝仍然神秘地笑笑。
"不管怎么说,也是兰芝的一片孝心。"长须老者打着圆场,一会又转向焦母,说:"今天你是寿星,还是先动筷子吧!"
焦母尝了一口,不由一愣。她又慢慢地咀嚼,暗暗思忖了一会,似乎要找出其中奥妙来。
兰芝有些紧张担忧地注视着焦母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
焦仲卿也不安地看着焦母,不知焦母会怎样评价,满不满意。
半响,焦母好像回过神来,突然对客人们喜形于色地叫道:"你们来尝尝。"
客人们把鱼送往嘴里品尝,纷纷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没有鱼刺?"
"可是和鱼的味道又不同!"
"外面脆脆的,里面嫩嫩的,真是有种特别的味道。"
姑母也忍不住挟了块尝起来,似乎想找挑出一点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
"兰芝,这到底是拿什么做的?"焦母终于忍不住问道。
"其实很简单,就是普通的豆腐做的!"兰芝平静地说。
"用普通的豆腐做出这样的菜,竟吃不出一点豆腐的味道,而且比鲜鱼做出来的味道还特别,真是不简单!"长须老者吃惊地说。
焦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一直紧张的焦仲卿不由松了口气,兰芝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这时,香草又端托盘上来,说:"这是蒸鸡,这是一盘小炒。"说罢把盘里的菜放到桌上。
"都来吃吧,这是香草做的鸡。"焦母高兴地说道。
客人们吃着,直点着头,夸着好。
"把里面的肫肝单独做小炒,这点子不错啊!"姑母一边吃一边说。
香草得意地点点头。
"过去,我也没有想过要把鸡肚子里的东西单独炒一盘菜。鸡肫切成片,脆脆的;鸡肝松松的;鸡肠切成丝子,绵绵的,是个好主意。"焦母说。
客人们又叫着好。
这时兰芝也送上了一只鸡。
香草不由醋意地看了兰芝一眼。
"这大概也是豆腐做的吧?"姑母冷冷地瞅了兰芝一眼。
兰芝老实地点点头。
"既然都是同样的东西,何必搞许多花样?"焦母露出不悦之色,嗔怪道。
"不,和刚才吃的素鱼还有着很大的区别。又鲜又香,有着肉的味道。"面容瘦削的老者挟了一块津津有味地吃着,立即赞赏地点着头。
"兰芝,你是怎么做的?把豆腐做出许多不同的味道?"长须老者挟了一块品尝着,望了望兰芝。
"和刚才的素鱼不同,我是用熬好的老骨汤冷后浸在素鸡里,然后把老骨汤飘在上面的油将素鸡油酥了一遍,这样素鸡就有了一种鲜肉的香味。"兰芝说。
"真是巧媳妇,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长须老者按捺不住激动地对焦母、姑母说。
这会儿,焦母也终于忍不住挟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尝着,然后微微点点头。
"啊,你们姑嫂还有什么好吃的菜全都送上来,我们也好多喝几杯酒啊!"瘦瘦的老者高兴地叫道。
客人们忙附和着。
"这是一道和气菜!"兰芝又送上一道菜。
"嫂子还是一道素菜!"见到客人们都夸赞兰芝,香草的心里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味道,她讪笑道。
兰芝点点头。
"都是素菜,怎么能上席呢?"香草尖刻地说。
"这不是山林里的香菇、木耳吗?这好像是金针花,也能吃?"长须老者注视着碗里的菜,吃惊地说。
"能吃,听山上的老大爷说,它还能起祛寒的作用。"兰芝忙说。
长须老者一怔:"哦,还能祛寒?"说完,挟了一筷子菜吃着,立即赞赏地点点头。接着说:"啊呀,真鲜美!几种野菜放在一起,味道竟这么好,你们吃吃!"
大家连忙品尝着,又都点头赞不绝口。
焦母也尝了一口,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为什么叫和气菜啊?"瘦削的老者看了看兰芝说。
"我用干丝、蒜丝、香菇、木耳、萝卜、还有苦瓜,腌菜杆放在一起,取腌菜的酸味、萝卜的甜味、苦瓜的苦味、蒜丝和生姜的辣味,又取香菇、木耳和金针花的鲜味,以不同的味道,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品种在一起,所以我给它取名叫'和气菜'。另外,酸甜苦辣也包含着婆婆走过来的人生路吧,我们也应该和和气气,孝顺婆婆!"兰芝解释道。
"有意思!有意思!"
听着大家对兰芝的赞许之声,焦母心里也悄悄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兰芝为她焦家挣回了面子,同时也为她自己挣回了面子,焦母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姑母见大家都在一边赞赏兰芝,也勉强笑笑。
焦仲卿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欣喜地注视着兰芝。
香草见大家都倾向于兰芝,并赞赏她的技艺,顷间脸露妒色,心里隐隐不快起来。
"'和气菜',这名字取得好!"长须老者侧头对焦母说:"看来你们家婆媳、姑嫂之间都非常和气呀!"
焦母尴尬地支吾着:"噢噢噢!"
"香草,你娘五十岁的大寿,你送给娘什么?"姑母沉思了一会,又看着香草说:
"对了,我这就去给娘拿来。"
"兰芝,你呢?"姑母冷淡地看着兰芝。
兰芝迟疑了一会,忙说:"我我也去拿来。"
这时,香草拿着一套新衣走到焦母身边,笑道:"娘,这是给你做的一套新衣。"
"真不错啊!"焦母接过新衣,高兴地说。
"哎哟,这色彩、这样式都不错啊,香草也晓得孝顺娘了!"姑母急忙咐合道。
兰芝有些忐忑地拿着那条红丝带,步履沉重地往这边走来,姑母看着兰芝,揶揄道:"你小姑子送来的是一套新衣,你做嫂子的准是一份更厚的礼吧?"
稍顷,兰芝局促不安地拿出用红丝线织的那条红丝带,双手递给焦母,神情有些尴尬地说:"我、我只织了一条红丝带。"
客人们一下都愣住了。
焦仲卿不安地把脸扭向一边,送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红丝带礼太轻了。
香草不由"卟哧"地笑出声来。
焦母看了看红丝带,又看看兰芝,脸色涨得通红,心想,这么寒酸不值钱的东西亏她拿得出手,真是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兰芝,该不是把你扎头的红带子送给你婆婆做寿礼?"姑母讥讽道。
兰芝很快镇定下来,她小声说:"红丝带虽然不值钱,可是媳妇自己织的。媳妇听说红色能避邪,生日这天系上红丝带,阎王殿里的什么鬼见了都怕,所以媳妇希望婆婆系上它长命百岁!"
焦母听罢,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说得有道理,红丝带自古就能避邪啊!"瘦削的那位老者说。
"这礼看起来不重,可最有份量!"长须老者也笑着咐合。
"难得你有这么一份孝心,娘收下,晚上就系上!"见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都这样说,焦母不由面露悦色,兰芝见婆婆高兴的样子,终于欣慰地一笑。
香草失落地扭过头,怏怏不乐地回到房里。
暮色渐渐四合,光秃秃的树枝以及那些凸凹不平的山谷,在夜幕中苍凉地延伸,此刻,前来贺寿的村民们都己散去,兰芝忙着清理桌上的饭菜,把残留的饭菜小心倒进捅里。然后收了饭碗走进厨房涮洗锅碗,
一会,焦母走进来,兰芝急忙回过头。
"兰芝,难得你那么点钱,却做出许多美味可口的菜呀!"焦母看着一脸倦色的兰芝,不由感慨地说。
兰芝心里猛然一惊,自从嫁到焦家,婆婆就一直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看,此刻,焦母难得的体贴和挂在脸上难得的笑容,让兰芝深深感动,她心里突然一热。
焦母见兰芝还愣在那里,忙说:"去吧,忙了一天,早早歇吧!碗由我来洗!"
"婆婆!"兰芝看看婆婆,好一会,才充满感激地叫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