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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瘾再大又怎么样?还是戒了,身体要紧啊,”洪钟声不理会他,接着说“40岁了,我才发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别的,都在其次。”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高声解释着自己的行踪,汇报一同吃饭的是哪些人,又邀请对方过来一道尝尝稀饭汤锅。挂断手机,他笑着对商央说:
“你来姐要过来。”
商央对柴绯做个眼色,柴绯立刻就明白了,洪钟声所说的来姐,就是商央对她提过的,洪钟声的前妻来腊。
来腊打车过来,几分钟就到了。这是一位*的中年女人,打扮得华丽,及踝的橘红羊绒大衣,脱下来,露出贴身的羊毛衣,却是油绿色的,拎一只夏奈尔经典款式的链式手袋,金光闪闪。这一身上下的好东西给她糟蹋得惨不忍睹,幸而她长着一张讨巧的团圆脸,天生的慈眉善目,难得的是,她的肌肤雪白细嫩,跟葱白似的耀眼。
商央见过她,起身让座,洪钟声赶着接过她的包,替她拉开椅子,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来腊一双眼睛水滴滴地望向洪钟声,显见得柔情万槲。
洪钟声为大家介绍过了,说到来腊,却道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呵呵笑着。来腊娇嗔地瞪他一眼,并不生气。来腊是官场里混的,养成了随处自我推销的作派,见人就发片子,柴绯接过一看,名片上简洁的一行字:
省教委职称处副处长来腊
底下是一列电话号码。柴绯就称她来处长,来腊矜持地微笑,没表示反对。倒是洪钟声不依,举起酒杯,硬要罚柴绯一杯,道:
“什么来处长不来处长的,在这儿,都是朋友,都是兄弟姐妹,我是你洪哥,她就是你来姐,你自己说说,你那称呼对不对?”
柴绯笑着承认自己喊错了,洪钟声纠缠道,既然错了,就得罚酒三杯。柴绯酒量原是不错的,却不肯喝,只笑着与洪钟声理论。来腊不耐烦了,拽了拽洪钟声,斥道:
“你又多喝了两杯不是?哪有灌女孩子酒的?”
汤禾米出动站出来,说是替代柴绯,一仰脖子,喝一杯,接着,又是一杯。洪钟声赶紧按住酒杯,劝他吃些菜压压,慢慢儿来。
商央叫服务生再加几样菜,来腊声明自己吃过了,喝杯茶就行。商央又叫服务生泡最好的茶来,洪钟声拦住了,叫服务生送上一杯鲜榨橙汁,又对商央解释:
“你来姐呀,最喜欢这些甜的,跟小孩儿似的,你说对不对?”他*地转头掐掐来腊的脸,来腊躲开他,骂他喝醉了胡说。这二人打情骂俏的,甚是滑稽。
柴绯见来腊虽是笑容满面,但笑里透着几丝冷,断然不是可亲近之人,因此仍是恭敬地称她来处长,把果盘递过去,让她吃点儿水果。来腊安之若素,就着柴绯的手,从盘里拈起一颗小番茄,翘起手指,一点一点地尝着,并不多话。
汤禾米傻得要命,自动把自己灌醉了,出了大堂,东倒西歪,满嘴里胡言乱语。商央自告奋勇搀着他,商央个儿小,给他压在肩下,从他腋窝底下露半张脸出来,益发显得渺茫起来。
柴绯和洪钟声抢着结帐,柴绯抢不过,只得由着洪钟声结了。结过帐,来腊站在大厅中央接手机,朗声说笑,一行人站在旁边候着。汤禾米不安分,趔趔趄趄地直往外走,商央拖拽着他,拉扯不休。洪钟声与柴绯在熙来攘往的人流里默默伫立着,洪钟声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这一切,可都是看在柴小姐的面儿上。”
说着,他蓦然掏出一张纸条,在手里团成团,塞给柴绯。柴绯不得不接了,心头砰砰乱跳,仿佛搞特务活动一般紧张刺激。
商央申请开车送汤禾米与柴绯,他的安排是,先送汤禾米回淡湾大学,再送柴绯回家。柴绯谢绝了,说是汤禾米跟自己的哥哥、他最好的朋友约好了小聚,这会儿直接打车去哥哥家,让汤禾米在那儿歇息醒酒去。商央无奈,帮他们叫了部出租车,眼睁睁看着车子朝柴绯子虚乌有的哥哥家疾驰而去。
回到公寓,汤禾米把柴绯的卧室吐得一塌糊涂,而后手舞足蹈地闹,把柴绯当成他的枕头,非压在头底下枕着睡,一会儿又嚷冷,要柴绯把窗帘取下来给他盖着。闹着闹着,头一歪,睡着了,鼾声如雷。柴绯清洗收拾了一通,累了,靠在躺椅里小憩。她突然想起洪钟声塞给她的那张纸条,找出来,展开一看,原来上头一点儿悬念都没有,既不是情书,也不是约会的小纸条,不过是打印出来的一份刻板细致的价目表:
关于钟声咨询公司负责协助汤禾米先生晋升副教授的企化(草案)
一、晋升时效:自合同签署之日起,一年之内,协助汤禾米先生顺利晋升淡湾大
学历史系副教授,若逾期未成功,则此方案作废,合同自动解除,汤禾米先生所支付活动经费全额返还。
二、晋升前期准备
第一阶段:自合同签署之日起,三个月内,在全国权威核心期刊楼兰丛刊发表以汤禾米先生为第一署名作者的论文一篇,由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两万元,从见草样之日起七个工作日内支付,若需钟声咨询公司代找作者完成论文稿件,另需附加费用一万五千元,支付时限同上;
第二阶段:自合同签署之日起,六个月内,在全国权威核心期刊历史学报发表以汤禾米先生为第一署名作者的论文一篇,费用支付标准同上款;
第三阶段:自合同签署之日起,十个月内,在全国各正规(省级)以上历史类学术期刊,发表以汤禾米先生为第一署名作者的论文共计十篇,每发表一篇,由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五千元,共计五万元,若需钟声咨询公司代找作者完成论文稿件,每篇另需附加费用三千元;
三、晋升中期准备
第一阶段:由汤禾米先生报名参加年度职称英语考试,由钟声咨询公司协助操纵考试成绩过关,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一万元,若需代考,则需另加费用五千元;
第二阶段:由汤禾米先生报名参加年度职称计算机考试,由钟声咨询公司协助操纵考试成绩过关,汤禾米先生支付钟声咨询公司活动费用五千元,若需代考,则需另加费用三千元;
四、晋升后期准备
由钟声公司代为活动淡湾大学主管职称工作的各级行政领导、各级历史学专业评委,确保晋升工作的顺利完成,此项费用需由汤禾米先生一次性支付五万元,若需钟声咨询公司代为拟定全套评审材料,则另加费用两千元。
五、说明:以上各项费用共计十六万五千余元,附加费用另算。可由汤禾米先生自行选定操作项目,若全套进行,执行费用为上述价格的八折,即十三万二千元,若选项进行,各项执行费用为上述价格的九折。
柴绯刚看完,商央的电话就来了,说是洪钟声委托他问问汤禾米的意见,如果觉得贵了,价格方面还可以再商量,毕竟是同一所学校的员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的情况,我跟洪哥说了,汤老师的事儿,你纯属报恩之举,洪哥听说你为人这么仗义,挺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的,再加上我跟洪哥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认准的人,他不会打半个问号。”商央炫耀道。
柴绯明白了,洪钟声那句暧昧的我这一切,可都是看在柴小姐的面儿上,仅仅是一句江湖术语罢了,根本不是因为被她的美色所迷惑。柴绯心想,商央就更傻了,摆明了帮洪钟声拉生意,且不说要一份好处费,洪钟声反而狡猾地卖了他多大一个人情儿似的,蠢到了家。但也许他真还能有什么收益,否则干嘛一蹦老高。当然了,商央的收益,要么是财,要么是色。这就猜不着了。
“还有,洪哥说了,发两篇论文在全国权威核心期刊上,按照学校的政策,每一篇就有一万块钱的奖励,因此汤老师实际支付的费用其实已经打了五折,很划算了,他要收别人哪,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商央继续得意道。
“他经常帮人做这种事?”柴绯纳闷道。
“怎么,你还不知道,那是洪哥的发家之道。”商央一语戳穿。
“这么说,他的公司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柴绯恍然大悟。
“他都开好些年了,他那公司,我可是看着发展壮大起来的,”商央道“最开头,他替人做枪手,后来搞了几个论文网站,规模一点一点扩大,发展到提供一条龙服务,职称、论文、考试,各种项目通吃,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有几百篇论文的交易量,现在他麾下的枪手有两百多个了。”
“谁帮他当枪手呀?”柴绯奇道。
“各类人都有,按论文需求种类调配,有帮着代考英语四、六级的大学生,有写本科毕业论文、硕士毕业论文的,也有写高质量学术论文的名校教授。”商央了如指掌。
“论文是很难写的,”柴绯感叹“这可是件苦差事,单单一个观点的提炼就得多少功夫啊。”
“这你就不懂了,”商央笑“所谓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那种生意,真有那么大的地下市场?”柴绯疑惑。
“我告诉你两句话,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商央老练地说“前一句话是指当教师的一朝坐上官位,有了职权,就可以利用公款出书,出了书,评职称就有了资本,还可以参加各式各样的评奖,奖项到手,便可以做博士生导师、享受政府津贴,成为‘有贡献的杰出专家’;至于后一句话,是由于当今提拔领导干部看中文凭,当官儿的千方百计挤进大学,读硕士,读博士,这读书不打紧,关键是他们整天纸醉金迷,哪有功夫著书立说?只好考试找替身,论文靠枪手捉刀,等于是花一笔钱,买了张货真价实的真文凭——这些人,可就是洪哥的财神爷。”
“真成学术*了。”柴绯叹息。
“没法子呀,这不都是评价体系不当造成的吗?”商央笑道“你想想,论文数量跟职称绑在一块儿,职称又和工资、住房补贴什么的捆一堆儿,怎么可能不派生出利益学、关系学?比如汤大哥吧,这岁数了,一讲师,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那倒不见得,”柴绯直觉地护着汤禾米“他呀,一直就不在乎这个。”
“他这人,是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商央顺着她“不过呢,我觉着真该建议他去买两本书来看看,一本评职称之百战奇谋,一本评职称之百战宝典,对他目前的状态,绝对有用。”
“真有这种书?”柴绯不信。
“怎么没有?就是洪哥他们公司编出来的,销路好得不得了,”商央笑起来“柴绯啊,大学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圣洁,你知道吗,我老爸有几个朋友,都是参与博士学位授权单位审核评议的,一到评审关键时刻,参评的大学就转弯抹角找关系来了,什么说情送礼的,天价请评委‘讲学’的,什么猛料都下了。有些学校还专门派代表住在北京搞‘公关’,动辄就花上百万。还有,大学里的科研立项也是这样,得拼了命地活动,你听过一句顺口溜没?有项目的教授是个宝,没项目的教授是棵草。高学历、高职称是得到政府项目的前提条件,关系、路子是必要条件,选题四平八稳是根本条件。就像我老爸,人家评奖什么老爱找他当评委,这一当可好了,走后门的把门槛儿都踩破了。我爸原先老土,不要,你不要吧,别人就变着花样地送,见缝插针地送。比如我老爸不收钱,人家就送雅的,什么字画呀,文物呀,瓷器呀,多得很,阁楼都堆不了了——所以你甭看我家那房子装修水平一般,里头的东西还是很值钱的。”
商央说着说着就带了夸耀的意思,柴绯附和几句,暗骂他二百五。她对商家的发迹史不感兴趣,对于洪钟声的公司却甚为好奇,依靠这门行当发家,她是前所未闻。她一手握着电话,信手拿过那张策划案,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读到最后一项,由钟声公司代为活动淡湾大学主管职称工作的各级行政领导、各级历史学专业评委,确保晋升工作的顺利完成,她突然想起来腊,就问商央:
“洪钟声是不是靠他前妻来腊帮着在省教委职称处活动?”
“什么呀,”商央嗤之以鼻“你太不了解洪哥了,洪哥是什么人?来姐前两年提拔成职称处的副处长,还是洪哥张罗的呢。”
“有这么神?洪钟声还该开一间升官咨询公司,准保生意更好。”柴绯调侃道。
“他那公司,业务广泛着呢,这种生意恐怕也接的。”商央正而八经地说。
“我倒是头一次结识石洪钟声这样的大学教授。”柴绯忍不住慨叹。
挂断电话,柴绯摇醒汤禾米,把那张价目表念给他听。汤禾米睡眼惺忪,满嘴酒气熏天,听了一半,大手一挥,断然否决:
“他妈的骗子!要这样评上副教授,我宁可当一辈子讲师!”
说完倒头接着睡,眨眼功夫鼾声骤起。柴绯笑了笑,摇摇头,信手把那张纸扔进抽屉。
汤禾米的寒假很长,加起来足足有四十几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公寓里上网、读书、睡大觉、抠脚丫。柴绯的年假却只有七天而已,还是断断续续的,处于随时待命的半休假状态。
大年初八,柴绯正式回到电视台做节目。她一上了班,汤禾米就拎个菜篮子,出门买菜。柴绯领教过他的创新菜式,再不敢轻易让他进厨房,因而汤禾米只是做好采购与洗洗切切的事儿,等柴绯回家来,亲自掌勺。
合拍的日子过了没几天,汤禾米就开始饿肚子了。柴绯大部分时候跑晚间新闻,不到晚上十点多是不可能下班的。汤禾米坐在屋里空等,柴绯买了各式饼干,他不爱吃,酸奶呢,他喝不惯那味儿,宁愿盯着电脑,饿得头昏眼花。
柴绯与他商量,让他叫外卖,他死活不肯,大有要跟柴绯同饥饿共冷暖的势头。柴绯没办法,一边做着手头的活计,一边担忧着家里那饿瘪了肚子的傻子。
周末有一档特别节目,通常得加班。柴绯开着车回到公寓,就是深夜了。屋里灯火通明,汤禾米趴在电脑旁,已经睡着了。柴绯往他身上搭了条毛巾被,任他酣睡。
电脑显示屏亮着,有两个对话框正同时使用。柴绯不经意地看了看,一个文件是汤禾米制作的课件,另一个文件是一篇写好的文章,叫做质疑中国的“福尔摩斯”,这标题很怪,柴绯不由得读了下去。
质疑中国的“福尔摩斯”
中国警察的形象,一向是虎虎生威,令坏人闻风丧胆的。这样的威风凛凛,多半来自中国警察骁勇善战、不畏牺牲的精神。近日欣闻中国警察在侦察、破案方面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其聪明才智直逼福尔摩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试举两例。
其一,某地乡镇一户人家,丈夫外出,家中唯有弱妻,以及一双幼小的儿女。入夜,坏人来袭,将女主人奸污,隔日,再行侵入,又一次施暴。女主人伤心之余,报案。接案警察经过一番分析侦破,定立出了一条抓获案犯的锦囊妙计,即,让受害妇女再被强暴一次。至晚,四名警察埋伏于受害人家。午夜一过,坏人见如此容易得手,果真再度来袭。因警察事先与受害妇女约定,必让歹徒实施*行为后,再发出信号,由此人赃俱获,便于定罪。受害妇女怀着缉拿凶犯的急迫心情,痛苦地任凭歹徒当着儿女的面,再度得逞,并在他*之后发出了暗号。埋伏在里间的警察一拥而上,在黑暗中你拥我挤,抢进门来,谁知歹徒身手敏捷,猛然撞门而出,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受害妇女的丈夫回到家,听说了妻子的荒唐遭遇,遂就警察的作为,向当地检察机关提起诉讼
其二,某地看守所抓获一要案疑犯,久审而无突破。经研究,集体制定一审讯妙计,即,根据疑犯是一名迷信风水的中年妇女的特点,由另一位赵姓女疑犯假扮成算命先生,接近此疑犯,攻破其心理防线。赵姓女为带罪立功,按照事先约定,被安排进了疑犯的监室。在搭讪中,赵姓女自称入狱前是替人看风水的,并准确无误地说出了疑犯居住的方位,其家中的器物。疑犯一听,引为知己,忙叫她帮自己算一卦。赵姓女掐指一算,说她有凶兆,要解除险象,必须照自己的意思,写一份资料。疑犯信以为真,果真写了。资料其实是疑犯的犯罪事实,写好后,公安机关以其据实交代犯罪经过为由,意欲移交法庭。但疑犯突然翻供,一口咬定自己是听信赵姓女的谎话,按赵姓女提供的样本,抄录了一份资料,并不是自己的真实意图,也不是自己的真实作为。而此时,赵姓女因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已经执行,事情陷入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