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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暮年的阿信带着阿圭站在酒田海边的沙丘上,望着浩淼的大海。阿圭说道:“这里是日本海啊到底和伊势那边的海颜色不同,那边是太平洋啊。”
阿信说:“冬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寒风呼啸,海水的颜色更加暗淡,根本没法在这里久站我有好多年就是看着这片海水生活的”
阿圭突然问道:“你在酒田待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我十六岁的时候。”
“哎,你在酒田待了那么长时间吗?”
“加代小姐也喜欢这片海,她经常过来写生”
“加代小姐以后学绘画了吗?”
阿信没有回答,却问:“阿圭,你以后想做什么?”
“做什么啊,我学的是经济,也许会到银行或者大企业工作吧?也许去做公务员?我虽然并不想加入田仓超市,不过像阿仁伯父那样充实忙碌地经营自己的事业也很不错”
“你一点儿也不像你爸爸啊!”“我确实没想过要继承爸爸的事业。我对烧陶器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我亲眼看到我爸爸有多么辛苦。或许,这是因为我没有艺术才能吧?”阿圭笑了起来,又说:“我真的是爸爸的孩子吗?爸爸很有烧陶的天分,甚至可以靠这个生活”
阿信也笑了:“又胡说八道了!你可不折不扣是你爸爸的亲生儿子!”
“那么我到底像谁呢?我要是奶奶的亲孙子,那就可以理解了,奶奶就是天才企业家嘛!”
“奶奶可不是因为喜欢才做生意、开超市的。我从小就过够了没有钱的悲惨生活,所以拼命地努力工作,哪里又谈得上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啊。更不用说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这种奢侈的事情了”
“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很奢侈的事情吗?”
“啊,当然是很奢侈的了。像你这样,能够上你自己喜欢的学校,选择你自己喜欢的职业,真是很幸福啊!”“是吗?我还在犹豫呢。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清楚我究竟最适合干什么,我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大家都说应该进大学,我也就进了大学。明年我就要大学毕业了,今年夏天必须得决定做什么工作。我一想到一辈子就这么确定下来了,总觉得很无聊。应该还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吧?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后悔起来,要去学绘画,或者像我爸爸那样去捏陶器,这都说不定呢!”
阿信笑了:“是啊,毕竟血缘是明摆着嘛!不过,你能犹豫着不知该干什么,说明你还是衣食无忧。当年加代小姐也是犹豫着不知选择职业什么好。她身为加贺屋的继承人,生活优裕,正在上着女校,可是偏偏想要当画家”
“这就是年少轻狂啊!”“如果奶奶也能自己选择的话,也许会走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吧!可是,那时候我必须给家里寄钱,我不能辞去加贺屋的工作。另外我也希望在加贺屋学会做生意的方法。那时候我一直相信,要想挣大钱的话,最好的就是做商人了”
“可你是个女人”
“啊,我的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心里就深深埋下了厌恶贫穷的念头。所以,我一直在加贺屋勤奋地干到十六岁。在加贺屋的那些年,老太太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要是没发生那件事,我一定会从加贺屋嫁到商人的家庭中去,也许会过着更加轻松的生活”
阿圭惊讶地听着。
“也许那就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命运吧”阿信凝望着远方,数十年前的往事又一点点地涌上心头
在给奶奶送葬之后,阿信再次回到了加贺屋。斗转星移,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阿信已经迎来了十六岁这年的春天。她目睹了奶奶和母亲的凄凉生活,自己决心决不再做佃农。抱着这个念头,阿信在加贺屋努力工作了七年。
时间已经到了1916年春天。加贺屋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忙碌碌。这一天,少奶奶美乃来到厨房里找阿信,却看到只有中年女佣阿作和十四岁的小玉在准备晚饭。见少奶奶寻找阿信,小玉说道:“阿信姐大概在店里吧?刚才老太太叫她过去”
美乃道:“又去店里了?店里明明有掌柜的在,可是一有什么事情,母亲总是要把阿信拉过去。阿信光是忙里边的事儿就够累的”
阿作赔笑说:“阿信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老太太还是最信任阿信啊!”美乃说:“阿信也怪可怜的,连店里的事都要她去做。”
阿作说:“厨房里的事情,我都问过阿信了,已经安排妥当了。”
美乃还是抱怨道:“客人都要来了,阿信不换件衣服怎么行呢?”她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进内宅去了。
阿信正在店里帮助老太太邦子记账。邦子说道:“东京的增田屋四十石东京的平野屋四十石都要上等米。按照今天的行情,一共是多少?”
阿信说:“今天米价又涨了”她拨打着算盘:“都涨到了这个价钱了?真可怕啊!”邦子笑着说:“世界大战开始了,日本从去年的年中就开始出口军需品什么的,战争使得经济景气起来,股票价格也一个劲儿往上升。受这个影响,米价也涨了。”
“打仗倒是会让经济景气,真是荒唐啊!”“现在虽然这么赚钱,可是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一下子赔进去。做生意就是有时好有时坏,生意好的时候,就要准确地抓住机会”
阿信算好了账,提笔刷刷地写到账簿上。这时美乃探进头来,说道:“母亲,樱木先生到了!”
“啊,我这就过去。”
阿信对邦子说:“我也该准备晚饭去了。”说着,她看看账簿:“总计是这么多”
“啊,辛苦你了。”邦子走了出去。阿信也收拾好账簿。美乃说道:“阿信,你趁着这个时候去换衣服吧!”
阿信有些奇怪。
“也许要你出面招待客人呢!”
阿信笑道:“我只是个佣人,恕我不能从命。”她来到厨房,对着正在准备饭菜的阿作和小玉招呼道:“辛苦了!”
阿作说:“这鱼是要炖的吧?”
“啊,这是给伙计们吃的鱼。给里面东家吃的生鱼片由我来做。”阿信又嘱咐小玉:“山芋是做大酱汤的,记住该怎么切了吧?”
“哎。”
这时美乃走了进来,说道:“阿信,老太太吩咐你去给客人点茶!”
阿信默然了。美乃又说:“我来做晚饭。”
阿信赶紧说:“这怎么行,哪能让少奶奶做这种事”
“偶尔做做也无妨嘛!现在又没有小孩子要我照料。阿信连店里的事情都能帮上忙,我没有用处,干不了那个。不过厨房里的还可以做”
“可是”
美乃笑道:“你还不快点去!不然老太太可要发脾气了。”
“是。可是我不太会点茶”说着,阿信正欲离去,美乃又问:“阿信,你看到加代了吗?”
“没有,我刚才在店里。加代小姐不在家吗?”
“大概又去画画了吧?真没办法”美乃的脸色黯淡下来。
客厅里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一看就像是暴发户的模样,正是樱木先生和太太。阿信正遵循着茶道的礼法为他们点茶,邦子坐在一边瞧着阿信。阿信的举止端庄文雅,一举一动无不合乎茶道礼仪,礼节周全地给樱木夫妇和邦子奉上茶。
樱木赞道:“哎,我不懂茶道,看不明白这些礼仪,不过阿信小姐做得可真够漂亮!”
樱木太太也说:“就是啊,老太太可真会调教人。”
邦子笑道:“真是过奖了,咱们也别管什么礼仪不礼仪的,请随便用茶吧!”
樱木太太应道:“哎。”可是不禁十分紧张。阿信默默地在一旁伺候。
樱木先生说:“老太太把阿信小姐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很讨人喜欢,所以我就对她另眼相看。”邦子含笑看着阿信:“这孩子很聪明,又有韧劲,跟着我做事这么多年,从来不抱怨一声。写得一手好字,算盘打得也好记起账来比掌柜的还准呢。要是她有心做生意,很快就能领会到其中的窍门的,我可是盼着她干这一行呢!”
樱木夫妇佩服地听着。邦子又说:“现在家里边的事全是阿信管着,她做得一手好菜,缝起衣服来更是快,两个晚上就能缝出一件棉夹袄呢!”
阿信收拾起茶碗,施礼道:“茶艺不精,让您见笑了。我失陪了。”说完静静地站起来,态度从容,落落大方地走了。樱木夫妇目送着阿信离去,太太赞道:“哎,举止这么得体,老太太真是教养有方啊!”樱木先生也说:“看起来这姑娘性情也颇温柔,又这么稳重大方。嫁给犬子,真是辱没了她!”
“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姑娘啊!老太太,就全拜托你了!”樱木太太连连说道。
邦子说:“只是她的娘家是个七亩半地的佃农,这一点可能不中二位的意。不过我打算把她作为加贺屋的养女,体体面面地从这里嫁出去”
樱木先生高兴地说:“要是加贺屋能把她当做女儿嫁出去,那就一点缺憾也没有了!”
樱木太太也说:“不知道小儿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邦子说:“不过,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她自己的心意。既然您二位都中意,我就去问问阿信的意思”
“哎。”
邦子说:“就包在我身上了!”
樱木夫妇礼貌地低头致谢。
厨房里,阿信忙忙碌碌地一边指点着阿作和小玉,一边亲手准备晚饭,美乃也在一边帮忙。阿信说道:“少奶奶,我来做就行了。”
美乃问道:“阿信,老太太跟你说了吗?”
阿信一惊,不知美乃说的是什么事。
“我也希望阿信能够一直留在加贺屋,做加代的好帮手。不过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
阿信惊讶地看着美乃,美乃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发现有人进了起居室,美乃叫了一声“加代”慌忙走了出去。
加代把画架和画具箱扔到一边。美乃责备道:“天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晃来晃去!”
加代没有理会母亲。美乃问道:“春假早就结束了,你预备什么时候回学校去?”
加代说:“我不回山形了,我也不上女校了。”
美乃生气地说:“你又来了!你要继承加贺屋的家业,连女校都不上,你还想怎么样?那样根本找不到好女婿的!”
“加贺屋给小夜继承吧!”
“胡说!继承家业当然得长女才行!”
加代不以为然地说:“哪有这条法律啊?这只不过是惯例罢了。只要是加贺屋的亲生女儿,我也好,小夜也好,不都一样吗?”
美乃气坏了:“加代!”
“我要做画家,我马上就去东京,跟随名师学画”
“你真的以为你能做得了画家吗?”
“人都是自由的,要是被家庭和父母所束缚,那我的人生价值又在哪里呢?”
美乃伤心地说:“加代,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了?你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迷住了心窍,真是没出息!你去学画画能有什么用?你还是向阿信学学吧!阿信在这儿的这几年,已经学会了新娘的技艺。”
“阿信是阿信,我是我。”
“加代”
这时候,拉门打开了,九岁的小夜探进头来,说道:“你们别吵了。真烦死人了,我都没法学习了!”
美乃无可奈何地起身走了出去。小夜看母亲离开,小声对加代说:“姐姐,阿信要出嫁了!”
加代吃了一惊。
“新郎的父母都来看阿信了”说着,小夜使了个眼色要加代过去。加代好奇地站了起来,和小夜透过拉门的空隙偷偷地瞧着隔壁的樱木夫妇。樱木夫妇正在告辞离去,邦子送他们出去。加代叫道:“什么,就这样的人啊。这不是暴发户吗?可能在米市上或者什么地方赚了钱,现在流行的就是这种一夜暴富的人物”
“姐姐”小夜赶紧用手心捂住加代的嘴。
加贺屋一家人在起居室里吃着晚饭,阿信在一边伺候。清太郎说道:“噢,是要把阿信许给樱木家啊”邦子说道:“阿信也见过那个人吧?他有时候会到咱们店里来。”
阿信却面无表情。清太郎说:“那么,他是对阿信一见钟情了?”
邦子说:“爱慕得不得了呢,终于说动了父母过来看阿信。”
清太郎感慨地说:“不知不觉的,阿信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邦子说:“我本来打算把阿信许给店里的哪个人,那就永远不会离开加贺屋了,可是店里没有适合阿信的人啊。要是为阿信着想,还是嫁到樱木家更好。”
美乃说:“不过,那位少爷是次子吧?”
邦子说:“虽然是次子,可是樱木这一阵子在米市和股市上大发了一笔,给次子一间店铺还是不在话下的。那样的话,阿信就是独当一面的主妇了,不用看谁的脸色。这不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姻缘吗?”
加代问道:“阿信,你要嫁给那个男人吗?”
阿信说道:“我也是刚刚听说这件事”
“不管他多么有钱,也不能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啊!那种傻事”
美乃喝道:“加代!”
加代说:“两个人互相爱慕,才能谈得上结婚。这可不是周围的人给安排好了就行的事啊!”美乃说:“要是周围的人不帮助你物色,你怎么可能找到好人家?大人们找到妥当可靠的人,安排你们见面,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清太郎也说:“是啊。阿信在咱们家勤奋地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给阿信找个好人家嫁了,是我们做东家的责任啊!”邦子说:“把阿信嫁出去,我也很难过。不过嫁到樱木家,就能在酒田扎根了,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加代说:“奶奶为了自己的考虑,就要强加给阿信这门亲事,阿信太可怜了”
美乃赶紧说:“奶奶也是为了阿信好”加代说:“阿信,虽然我没有权力反对,可是你自己一定要慎重啊!”阿信默默地盛着饭。突如其来的亲事,使得她还来不及考虑什么。可是,生平第一次论及自己的婚事,阿信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感慨:自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岁月流逝,一幕幕的往事如走马灯般地在阿信眼前闪过,转瞬之间已了无痕迹
晚上,阿信在下人的房间里做着针线活,小玉也在一旁做针线活,可是不停地打盹。阿信看看小玉,苦笑道:“小玉,你睡吧!”
小玉一下子惊醒,又开始动着针线。阿信说:“小玉,你已经十四岁了。我十四岁的时候,自己就能缝夹袄了。”
“哎。”
“我不是在责怪你。你好不容易出来做工,要是不把针线活学会就回家了,那多可惜啊!”“哎。”
“小玉,你是上了四年小学才来做工的,我没有上小学就来带小孩了。现在是阿作过来帮忙,当时这里住着两个大姐姐叫做阿菊和阿梅,她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针线活都是她们在晚上的时候教我的。她们俩都出嫁了,这回轮到我来教你了。这真是一代传一代啊!”“哎。”
“无论什么,要是不用心去学,就学不会啊!”“哎。”
“做饭也是这样,当时我希望能够早一天像阿菊和阿梅那样做得一手好菜,所以拼命地学着。我像小玉这么大的时候,这家里的事我已经全都能担起来了。我真想小玉也能早点学会这些,以后我不在这里了,小玉就得代替我做这些事了。”
“阿信,你真的要出嫁啊?”
阿信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利索地飞针走线。
自从老太太给阿信提了亲事,阿信经常回忆起这些年在加贺屋的生活。转眼之间就十六岁了八年看似漫长,而过起来却显得如此短暂,回想起八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阿信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感伤。不过,在加贺屋做工的这八年,阿信一直拼命地努力着,没有可让自己悔恨的事情。可是,今后的道路又该怎么走呢阿信站在十字路口,不由得感到十分迷茫。
这一天,樱木家的少爷来到店里和邦子说着话。阿信送茶出来,樱木少爷看到阿信,不由得呆住了,只顾痴痴地盯着她。
加代和小夜躲在帘子后面偷窥着樱木少爷。看到少爷的这副模样,加代说道:“哎,这个男人呆呆笨笨的,一点个性都没有!阿信难道要嫁给这么一个人?”
“姐姐”小夜赶紧把加代拉开。
阿信用托盘端着茶和点心,从廊子上过来了。这时,从屋子里传出加代的歌声:“生命———多短暂恋爱吧———少女”
加代正在房间里一边整理画具一边唱着:“趁着红唇———还未失去光泽”
阿信叫道:“加代小姐!”
“啊,进来呀!”
阿信走进房间,说道:“这是客人送的点心,我沏了茶给你。”
“阿信,你还是这么细心。我正想着出去之前喝点茶呢!”
“你又要去画画吗?”
“总是画不出满意的。”
“还是不要让大家太担心了吧”
加代有些不悦地说:“阿信,连你也要对我说教了吗?”
“加代小姐,你去了山形的女校之后,就变了”
“要是老待在乡下,就不会懂得外面的世界啊!”“你刚才唱的是新歌吧?”
“啊,这是今年松井须磨子主演的屠格涅夫的前夜中的歌曲,叫做船歌。”
“哎,那是不是和复活那部剧中的卡秋莎之歌一样呢?”
“是啊,卡秋莎在日本风靡一时,不过今年是这首船歌流行。”
“加代小姐什么都比别人领先一步啊”加代突然叫道:“阿信”
“哎?”
“我见到向你求亲的那个男人了。”
阿信沉默了。
“那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难道你真要嫁给他?”
“”“不管奶奶怎么劝你,你都不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阿信突然说:“我觉得对我来说,这门亲事实在是高攀了。”
“阿信?”
“我只是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佃农家的女儿。我要是回家的话,只能嫁给佃农。可是,因为我在这里做工,竟然有幸高攀上这样一门亲事,我要是还不知道感激的话”
“可是”
“加代小姐,你说过只有互相爱慕的人,才可以结为夫妻,可是对我这样的女佣人,这样的事就像是做梦一样。老太太替我选定的人家,我想不会错的”
“那么说,什么样的男人都无所谓吗?”
“轮不到我自己来挑选啊!以后要是能给我一间店铺,我会拼命工作的,我喜欢做生意,这就够了”
加代又问道:“我以前寄给你的白桦和青踏杂志,你看过了吗?”
阿信有些歉疚地说:“谢谢你总是想着我。可是,我一直忙着很多杂事而且,那些杂志对我来说也太难了些”
加代说:“你可别说这些没出息的话!过去你不是那么喜欢书吗?那时候的阿信到哪里去了?”
“可是加代小姐和我不一样。加代小姐去山形上女校,而我的工作就是在家里干活”
“跟这个没有关系吧!我希望阿信也能像真正的人那样自由地生活,所以才把我觉得好的书赶紧寄给你看。”
“可是,我不能像加代小姐这样啊”“白桦是六年以前,由武者小路实笃和志贺直哉等人创办的杂志,他们提倡新人道主义,呼吁人们要自由地认识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哎。”
“青踏是平冢雷鸟和一批新时代女性一起创办的,是纯粹为女性而写的杂志。雷鸟在创刊号中写道:‘女子本是太阳,是真正的人。而如今,女子是月亮,依靠他人而生,依靠他人之光而闪耀,是颜色如病人般苍白的月亮。我等必须找回隐藏着的太阳。’阿信,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阿信很是困惑。加代接着说道:“就是说要打破束缚着女人的旧的外壳,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才能,追求自由的生活。松井须磨子和岛村抱月等人创办的文艺协会演出了故乡、玩偶之家等戏剧,剧中的女主人公玛格达和娜拉舍弃了家庭和父母,追求一种忠实于自己的生活,都是著名的故事。青踏也是一样的。女性现在要是还不觉醒,那就只能永远像月亮那样依靠男人生活了!”
阿信问道:“那个青踏从字面上看起来是踩着青色的意思,它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青踏用英语说是‘bluestocking’,就是‘蓝袜子’的意思。在十八世纪的英国,一批新女性常常聚在一起讨论艺术和科学,那些女子都穿着蓝袜子,所以后来就把新女性称为‘蓝袜子’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有钱人真悠闲啊!”“我希望阿信也能像太阳一样生活。要是听从周围人的安排而乖乖地出嫁,那阿信你自己的意志又在哪里呢?这岂不是和月亮一样了吗?”
“可我还是理解不了这么难懂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太阳、月亮的,但我知道爱惜自己我不想再过贫穷的生活所以我想,能够嫁到樱木家也不错。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我自己。”
“你以为人只要有了钱就会幸福吗?”
“可是我母亲说过,如果没有钱,就像没有命一样像加代小姐这样生活优裕的人是不会理解的。我们这样的穷人,没有时间也没有头脑来考虑这么难的问题”
“我一直觉得阿信比我更聪明。小时候,我不愿意输给阿信,还曾经拼命地练习书法呢!可是就算拼命练习,我也还是比不过阿信”
“每个人的出身和生长环境不一样,生活方式也会截然不同,这是没有办法的啊!”“那你还是要嫁给他?”
“我很快就得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加代小姐也快回山形去吧”
“我已经不要再去山形了。我的宿舍里,行李已经打好了包,随时都可以搬走。”
“那么,你不上女校了?”
“去那种地方,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
“加代小姐”
“我准备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画画,等有了满意的作品,就带着画去东京。”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那加贺屋怎么办呢?”
加代毅然道:“要想发挥出自己的才能,必须从旧的外壳中解脱出来。”
阿信静静地看着加代。加代说:“好啦,我再去画一下黄昏中的日本海吧!”说着,她拿起画架和调色板,匆匆地走了。
阿信来到厨房里,和阿作、小玉一起忙着做晚饭。阿信吩咐小玉道:“今晚要做醋酱拌菜,你炒一下芝麻,再把它捣好。”
小玉说:“用磨钵来磨就行了吧?”
阿信说:“你又这么说,要告诉你几遍才会记住呢?商人家里不能说‘磨’,要说‘捣’1。”
“哎,我用捣钵把它捣好。”
阿信和阿作对看了一下,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时候美乃走了进来,问阿信:“加代又不见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小姐是写生去了吧?”
“太阳都落山了,还去写生”
“小姐说想去画一画落日中的大海”
“她是不是打算永远做这些荒唐的事呢!”
阿信默然了。美乃又说:“阿信,你也帮我劝劝她。我这个当母亲的说话,她只当做耳旁风,简直是对牛弹琴。”
阿信为难地说:“就算我说什么,也加代小姐已经不是我所能劝说得了的”
“送加代去上女校,看来是做错了。”美乃对丈夫和婆婆说。
邦子说:“就是嘛,我本来就反对这么做。不管怎么热心于教育孩子,也不能放女儿离开父母身边啊!让她去住什么宿舍,根本不会学到什么好东西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清太郎心烦地说:“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个时代,女孩子总不能连女校都不上啊!不管怎么说,加代是要继承加贺屋的女儿啊”邦子不以为然地说:“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还不如让她在家里学习一些新娘子的技艺来得实在。更要紧的,是要教给她经营米行的方法。让她去上女校,加代成了个连针都拈不动的大小姐,还是像阿信这样的女孩子有用处啊!”清太郎说:“可是,加贺屋的女婿怎么也得大学毕业吧。要是不让加代也接受像样的教育,根本就找不到好女婿的。”
邦子说:“就是因为你这种想法,才闹出现在这么多事。女婿就算不是大学毕业,只要会做生意,勤快能干就行了。加代不愿意上女校了,那就不去好了。现在挽回也不晚,由我来严格教导她。”
“”邦子又说:“还是早点给她找个女婿吧!阿信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加代也和阿信同岁,现在结婚并不算太早。结了婚生了孩子,就不会再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了。女人就是这样的啊!”清太郎夫妇都默然无语。邦子吩咐:“把加代叫到这儿来!”
“哎哎。”美乃慌忙站起来。邦子又对清太郎说:“现在发现还算好的。加代说要画画的时候,还来得及挽回。要是她回到山形无人管束,一旦和男人好上了,那就无法挽回了!”
“我相信加代不会那样”
“不管加代怎么懂事,这种事还是很难说的!”
清太郎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
美乃来到厨房里,对阿信说道:“要辛苦你了,你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吗?”
“我去沙丘上瞧瞧,应该就能找到小姐。”
“那就拜托你了,总之要让她立刻回来。哪怕把她脖子上系上绳子,拉也要拉她回来。”
阿信跑到海边的沙丘上,站定了四下张望,看到加代正在远处支着画架作画呢。阿信松了一口气,向加代跑去。
突然,从后面快步走来一个男子,一下子来到了阿信的身边。阿信吓了一跳,正要逃开,可是男子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在阿信耳边低声说道:“请您不要惊慌,和我这样子走一会儿好吗?”
男子的语气很是紧张,阿信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后来,她知道他的名字是高仓浩太。
阿信心中充满了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男子又说:“我不是坏人,因为有些事情,我被人追捕。要是他们以为我们是一对恋人,也许我就能混过这一关。拜托了!”
浩太搂住阿信,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阿信无法逃脱,只好顺着浩太向前走。一个刑警模样的男子出现在堤坝上,他惊讶地看了看浩太和阿信,走了过去。
浩太仍然搂住阿信,像恋人那样继续往前走着。两个人渐渐地靠近了加代,加代看到二人,吃了一惊,叫到:“阿信?这不是阿信吗?”
浩太一惊,但是并没有离开阿信。阿信不由得叫道:“加代小姐!”
浩太问:“你认识她?”
“啊认识。”
加代惊讶地看着浩太和阿信,等他们走过来,加代格格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啊,原来阿信也有这么好的男朋友啊!”阿信连忙说:“不不是,我我并不认识他。”
加代惊讶地扬起眉毛。阿信说:“少奶奶让我来叫你。我过来找你的时候,突然碰到这个人”
浩太终于放开了阿信,说:“对不起,让您受惊了。刚才实在是很危急,走投无路,只好找了这么个办法。多亏了您,我才得救了。噢,他们也许还在那边转悠呢!”
加代问道:“是不是有人在追您?”
浩太没有回答,看着加代的画,说道:“这是您画的吗?”
加代疑惑地瞅着浩太。浩太说:“真是好画啊!它把日本海的寂寞和严峻表现得淋漓尽致。”
加代吃了一惊。“现在会画油画,非常新潮啊!”说着,浩太对加代一笑。加代和阿信都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不过,要是能再稍微大胆一些,表现出日本海的汹涌之感就更好了。”浩太入迷地看着加代的油画。加代的脸色渐渐地温柔起来。
对阿信和加代来说,这次邂逅的男子宛若从天而降。可是,这次邂逅,却使得阿信和加代从此分道扬镳。
此时,美乃正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阿信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没找到加代?”美乃嘟嘟囔囔地说着,无可奈何地走进起居室去了。
邦子和清太郎正在等着,清太郎问道:“加代呢?”
“噢,好像又去画画了。我已经让阿信去找她了”
清太郎发怒道:“都是你惯坏了她!加代要什么,你就给她买什么。等她回来,我非把她的画和工具都砸了不可!”
邦子制止道:“好了,只不过是画几张画罢了。女孩子有个爱好,也不是什么坏事。”
美乃说:“她要是只把这个当成爱好也罢了,可是加代不肯去女校,说是要去东京学画呢!”
清太郎愤愤地说:“这不是做梦吗?”
“她就是爱做梦的年纪啊!就像出麻疹一样,谁都要经过这么一回啊!越是聪明的孩子,这病就越重”说着,邦子笑了起来“不过,得麻疹有时候也能死人。趁着事情还能挽回,早点给她物色一个女婿吧。有了家庭,她就会安稳下来了!”
清太郎说:“话虽这么说,可是一时间到哪儿找合适的女婿呢?”
邦子说:“我心里倒是有一处合意的。”
清太郎和美乃一惊,盯着邦子。邦子说:“就是皇家执事官家的二少爷。”
清太郎说:“啊,他是不是毕业之后,就去横滨的贸易公司工作了”
“执事官家还让他去一家与外国有贸易往来的店里学习过呢。那少爷很聪明,很有从商的天才,稳重实干。我很早以前就看中他了。”
美乃说:“要是加代也愿意,那就圆圆满满的了!”
邦子说:“孩子不听话,不应该是父母的责任吗?当父母的太宠着她,要是什么都由着加代的性子来,加贺屋早晚要倒闭”
美乃说:“可是,加代那个脾气”
“父母小心翼翼的,还得看女儿的脸色,那是要被孩子瞧不起的。你们可要好自为之啊。”
美乃不禁十分沮丧。
沙滩上,加代正在和浩太谈笑风生,加代努力地说着东京话:“您是第一位夸奖我的画的人。您也画画吗?”
“不,我只是喜欢欣赏”
加代问道:“您喜欢哪一位画家?”
“现在我最喜欢的是高更。”
加代惊喜地叫了起来:“哎呀,我也崇拜高更啊!”阿信着急地催促道:“加代小姐,少奶奶还在等着你呢!”
“反正回去她也是说教,先不要理她。”
“可是”
浩太连忙说:“都是我耽误了您回去,真对不起”又对阿信说:“让您受惊了还望您谅解。多亏您帮我解了大难。那么再见了!”说完,浩太想离去,加代赶紧问道:“您的家就在酒田吗?”
“不是”
“那您现在要去哪里?”
“我住在旅馆里。”
加代突然说:“我送您回去吧,也许还有人在搜寻您呢。”
阿信叫道:“加代小姐!”
“阿信,你先回去吧!”
“可是”
浩太对加代说:“我已经不要紧了。”
“要是有个意外可怎么办?小心一点总没有坏处。要是你被抓住了,那会终生悔恨的。”加代笑着匆匆收拾起画架,把画架递给阿信:“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吧。”然后,加代走到浩太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看看阿信,问道:“怎么样?我们像一对恋人吧?”
“加代小姐!”
“你就跟我母亲说我有点事,顺路去一趟朋友家。”说完,加代催着浩太一起向前走去。浩太推辞道:“真的,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您还是回家吧!”又看着阿信说:“这位小姐特意来接您”
“不行,我要是这样回去,会担心得晚上睡不着觉的!”
浩太无可奈何,苦笑道:“真拿您没有办法!”
见两人一起向前走去,阿信无奈,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加代回头一看,惊讶地说:“阿信?”
“我也陪你一块儿去。加代小姐不能一个人和这个男人”
“阿信!”
浩太苦笑道:“是啊,我也许是一个杀人的强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呢!”
阿信瞪了浩太一眼。加代却笑了起来:“您不可能是那样的人。我知道”说着,还是偎依着浩太向前走去。阿信默默地跟在后面。三个人走到酒田的街角,浩太说道:“谢谢您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加代却说:“我把您送到旅馆的门口。”
“在那边”浩太又对阿信致歉:“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加代说:“我是加贺屋米行的女儿,叫做加代。她是阿信,从九岁的时候就到我们家来做工,和我亲如姐妹,阿信是可以信赖的。”
浩太看看阿信,阿信微微低头致意。加代又问:“您呢?”
浩太一时间迟疑不答。加代笑了:“看来您还是对我们有戒心。不过,如果您有什么不方便或者为难的事,随时都欢迎您和我们联系。我会很高兴为您效劳的。”
加代从怀中掏出纸片,用画草图的木炭写了些什么,递给浩太,说道:“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不知道您会在这里待多久,希望我们还能见面。”说着,她一笑:“那就再见吧!”
“愿您二位都健康,再见!”说完,浩太快步离去了。加代却一直呆呆地目送着他,阿信说:“啊,吓死人了!当时我以为要发生什么事呢,真担心死了!”
加代却说:“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了!”
“?”
加代喃喃地说:“看来活着也并非全无乐趣,有时候竟会有这么美妙的邂逅啊”“加代小姐?”
“那个人不是寻常之人啊!虽然他装扮成一个乡下商人的样子,但一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他还知道高更,也懂得欣赏绘画。”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还得躲躲闪闪地生活,不会是个什么好人的!”
“阿信,你是不会明白的。”加代的眼中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
加贺屋的起居室里,邦子和清太郎正在说着话。美乃说:“都是我没有看住加代”
清太郎气呼呼地说:“等她回来,今晚我要狠狠地骂她一顿。”
邦子说:“要是骂得太狠了,倒有可能反而把事情弄糟。不如咱们先装做若无其事,等执事官家答应这门亲事,我们就径直举行婚礼。要是什么都依着加代的意思,那本来能办成的事情也办不成了!”
美乃答应着,邦子又说:“她喜欢画画,那就让她画好了。要是咱们阻止得不得法,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和执事官家的亲事很快就会定下来的。”
清太郎说:“要是能一切顺利就好了”
邦子毅然说道:“我们就要让它一切顺利。”
这时候,阿信进来了,说道:“我回来晚了”
美乃问:“加代呢?”
加代也进来了,美乃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加代说:“我一直画到太阳完全落下去。我让阿信在一边等着我。是吧,阿信?”
“是,对不起。”
加代说:“阿信不用道歉啊,是我不好。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清太郎问:“你真的不回女校了吗?”
“哎。”
“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就算周围的人说三道四,也没有用处。”
“加代!”
邦子责备清太郎:“加代既然不想去,就不要硬逼着她去。让加代先待在家里吧!”
美乃对加代说:“趁着这段时间,你该学些技艺了。你看阿信,茶道、花道和女红样样拿手。可是这些女孩子该学的东西,你还一样都不会。”
加代不以为然:“学那些又有什么用呢?女人以后有的是重要的事做,现在已经不是在家里学新娘技艺、等着嫁人的时代了!”
美乃说:“加代,你应该跟阿信学学。”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阿信有阿信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生活方式。我不愿意你们要我像阿信一样!”说完,加代快步走了出去。
美乃叫道:“加代!”邦子却笑道:“加代去了山形,净学会了任意胡为,看来她是受了一些东西的迷惑。不过很快她就不会这么高谈阔论了!”
加代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呆地坐着出神。隔壁房间的隔扇被拉开了,小夜探进头来,说:“姐姐,你被训了一顿吧?”
加代一惊,小夜又说:“母亲还气冲冲地说,以后不许你画画了呢!”
加代说:“就算是父母,也没有权力强迫女儿干什么。人都是自由的。”
“姐姐?”
“小夜,加贺屋给你继承吧,我什么也不要。加贺屋都是你的了,只要给我自由就行了。”
小夜哭笑不得地看着姐姐。
晚上,阿信正在上房里给清太郎和美乃铺被子,加代走进来,叫道:“阿信!”
“哎。”
“你明天做些好吃的,装到饭盒里。”
“要送到哪儿去?”
“我要送给他。”
“他?”
“就是今天遇到的那个人。”
“加代小姐?”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来到酒田的,不过他老是吃旅馆的饭菜,也怪可怜的吧?这一回让他尝尝阿信的手艺。”
“为什么要送给那个人呢?虽然咱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被别人追捕,只好躲躲藏藏,四处逃亡,这却是明摆着的啊!”“阿信,你不要多说,只要帮我把饭菜准备好就行了。”
“你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吧!万一你也被牵连进去”
“我不会连累你的。”
“可是”
“拜托你了。”加代走了,阿信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晨,阿信利落地往饭盒中装着饭菜,阿作奇怪地瞧着,问道:“阿信你一早就在做菜,我一直觉得奇怪。装到饭盒里干什么呢?”
“是加代小姐要送给朋友的。”
“噢”阿作笑了:“是什么样的朋友啊?”
“不要对里头的东家说啊,好吧?”
“哎。”
阿信提着饭盒来到后门,加代正在那里等着,接过饭盒高兴地说:“你带来了啊!”“小心点”
“你就跟我母亲说,山形的朋友过来了,我们一起去玩了。”说完,加代匆匆地走了。她找到酒田的旅馆,来到大门口,大声说道:“打扰了!”
旅馆的老板娘走了出来,加代问道:“请问这里有一位东京来的客人吧?”
“啊,是找安田先生吧。”
“要是他在的话,请告诉他加代来了。”
浩太正在房间里看书,廊下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安田先生,有客人!”浩太吃了一惊,立即机敏地打开了窗户,准备随时可以逃走,一边问道:“是哪一位啊?”
“是加代小姐”
浩太松了一口气,说:“跟她说我不在。”
突然,门被拉开了,加代探进头来,说:“我知道您就在这儿。”
浩太无奈地说:“您到这里干什么?”
加代走进来,一边说道:“我来没关系的,我不会对别人多嘴的。这个给你”“真没办法啊,你随便就”
“我是支持你的。”加代一眼瞥见了桌子上的书,不禁微微一笑:“果然如我所料。”
桌上全都是有关社会主义的书籍。浩太吃了一惊,慌忙收拾起那些书。加代说:“我也对这些书有兴趣。我在山形上学的时候,高年级的学生中也有这样的人”
浩太脸色不悦地沉默着。
“您是东京的大学生吗?”
浩太没有做声。
“您正在从事这样的运动吧。那您到酒田来干什么呢?”
浩太说:“您这样随便猜测,真让我为难。我只是个商人,因为工作关系才来酒田的”
“您真是太见外了!我也愿意做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我也学习过马克思和列宁的主张。我对社会主义很有共鸣”
浩太说:“这不是可以轻飘飘地放在嘴上说的事情。”
“昨天遇见您,我想这并不是单纯的偶然。酒田这个地方还被旧的传统所束缚,我找不到能够谈得投机的人,所以遇到您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震动。我终于遇到了能够相互理解的人是神明保佑我能够遇到您。”
“可是我并不是您所想的那种人。”
“您又这么说,请相信我。我是所谓的资本家的女儿,我从小就对这个感到矛盾,我很想挣脱出来”
“可这不是像您这样的小姐该参与的”
加代说:“我也并没有期望您会立刻理解我。不过,我想让您知道,酒田也有我这样的女子。”
浩太很是心烦,没有做声。
“请您尝尝这些饭菜。我现在只能为您做这点事,不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要是我还能帮助您干点什么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浩太说:“您不要再来了,我也不会在这里久住的”
“那您在这里的时候,我会尽量多来拜访的。”加代眼神炽热,深情地看着浩太。
三天后的早晨,阿信照例在厨房里和阿作、小玉一起准备早饭。这时候,店里的一个伙计进来叫道:“阿信,有你的电话!”
阿信吃了一惊:“电话?找我的?”
“快点过来吧!”
阿信满脸诧异,连忙跑到店里,对伙计说了声“多谢”拿起话筒说道:“让您久等了,我是阿信,您是哪一位?啊?”
“我就是前几天在沙滩上给您添麻烦的那个人。现在我还想冒昧地拜托您一件事,实在很不好意思。您能到我住的地方来一趟吗?请您说找安田先生就行了。不过,请您不要告诉加代小姐和家里的其他人。拜托了!”
阿信握着电话筒,不由得愣在了那里。邦子在柜台上奇怪地看着阿信。
阿信回到厨房里,对阿作和小玉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
“马上就回来。”
这时候,邦子突然走了进来,叫道:“阿信!”
阿信吓了一跳:“哎”“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阿信很是为难,掩饰道:“哎,是乡下的一个熟人到酒田来了”
“噢,那就好,我还担心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没有。那个熟人说要是我有空的话,能不能去见见她。”
“哦,你们很久没有见了吧,去见见人家啊!”“是。”
“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到这里吃午饭。”说完,邦子进里面去了。
阿信这才松了一口气,匆匆地走到街上。
突如其来的电话,竟然是五天前在沙滩上邂逅的那个年轻人打来的。那人语气中流露的迫不得已的感觉,使得阿信突然担心,他是不是和加代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阿信怀着不安的心情,匆匆地来到旅馆的大门口,大声说道:“打扰了!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安田先生”
老板娘说道:“啊,您是阿信小姐吧?安田先生正在等您呢!就是二楼的第一个房间。”
阿信迈上台阶,老板娘悄声问道:“安田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
“他一天到晚都待在屋子里读书,他说自己是个商人,可商人不是这样的啊”阿信没有做声,上楼去了。
浩太正在房间里出神,听到廊下传来阿信的声音:“我是阿信”慌忙起身,打开拉门,看到阿信正站在廊下。“啊,真是对不起,叫您来到这种地方快请进!”
阿信心存疑惧地走进房间。浩太突然跪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扶地深深地低头行礼道:“我知道求您做这件事太冒昧了,可是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帮我了!”
阿信一惊,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浩太说:“我本来约好了在酒田见一个人,可是没有见到他,我已经没有钱付住宿费了,所以”
阿信说:“我没有什么钱。我做工挣的钱,都寄回乡下的家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要他们寄钱给我,但是不能直接寄到这里,所以我让他们寄给加贺屋的阿信小姐了。”
阿信大吃一惊:“寄给我?”
“现在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所以只好让他们把款汇到您那里。我想拜托您去邮局取出现金,再送到我这里。当然,我会酬谢您的。”
“为什么要我做这件事呢?”
“我在酒田没有熟人,没有人可以帮我。我知道这个要求过于厚颜无耻,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阿信突然说:“我不会做的。”
浩太大吃一惊。
“我连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怎么能”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晨就会汇到你那里去。要是没有那笔钱,我就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虽然你这么说”
“本来我在酒田约见的这个人会给我钱的,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现在还没有联系上”
阿信还是说:“很不好意思,我不能帮您。从您家里寄来的钱,您自己去取不就行了吗?又何必费这么多周折呢?我不同意这么做,您还是马上把汇款的地址取消了吧!”
浩太无奈地说:“要是那样做可以的话,我就不必求您来做了。我并不愿意让我的父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而且我也不能去邮局。希望您能理解”
阿信突然说了声“我告辞了”慌忙逃也似的起身要走。浩太叫道:“阿信小姐,我觉得你是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才拜托你的,我会付给您酬金的!”
“不管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我接了你的电话,还以为加代小姐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赶过来的。”
“?”
“加代小姐很关心你,所以我担心她会不会和不明身份的人发生什么事”
浩太笑了:“加代小姐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啊”“那我就放心了。那么我久留也无益”
浩太说:“你好像觉得我是个可疑的人,其实我并不是那样的。虽然我被刑警追捕,可还是要完成我一直坚持的事业”
“”“你知道佃农吗?”
阿信一惊。浩太解释道:“佃农就是自己没有土地,要向地主租借土地种稻米的人。他们流着汗水,吃尽辛苦种出大米,却要把收成的一半交给地主做租子。剩下的米最多只能吃到夏天,要想挨到秋收,只有向地主借米维持生活。借来的米必须连本带利地还给地主。他们简直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
阿信静静地听着。
“佃农虽然自己种米,却吃不上米,只能在一点米中搀上萝卜以求增加分量。可就是这样的萝卜饭,人口多的家庭还是吃不饱。地主不必弄脏一根手指,就可以靠着榨取佃农而过着奢侈的生活。还有比这更不合理的事情吗?”
“”“现在因为什么大战景气,米价一个劲地上涨,可是得利的只是地主和米行。佃农们交出大米,和米价毫无关系,但他们不得不买和米价一起价格暴涨的生活用品。他们的生活更苦了。可是有一小撮人从农民和工人身上榨取了大量金钱,成为暴发户,他们毫不知羞耻,专横跋扈。而真正流着汗水工作的人却过着悲惨的生活。这些都是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们就是要努力纠正社会的这种矛盾”
阿信专心地听着,但一时间不知怎么说才合适。浩太说:“我说这些话,也许您并不能够理解。可是我们要争取让佃农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阿信说:“这能办到吗?只要自己没有土地,佃农只能向地主租借土地”
“能办到啊!如果把交给地主的年租从五成减为三成”
“那真是不可想象啊”“只要佃农们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地共同争取,就是可以实现的。佃农们以为这种现象古来就是如此,所以不敢奢望改变,忍气吞声地接受现实。可是我们要唤醒他们,呼吁他们进行斗争。单个人的力量虽然弱小,但大家联合成一股力量,就能够对抗地主。要想使佃农从穷困中解脱出来,只有这个办法。”
阿信的眼中现出了光彩。
“不过,现在的社会中,有钱人、暴发户和政权勾结在一起,他们宣称这种运动是危险思想,必欲除之而后快。我见到了东北地区佃农的生活,决心要把我的生命献给这项运动。为此我被刑警追捕。现在就连父母,我也不能告诉他们我的住处”
“”“不过,要是被这些事情吓住了,那就什么也干不成。我一定会在某个时候组成佃农的组织,打破这种荒唐透顶的制度!”
阿信突然说:“要是您的汇款单到了,我会去取出现金给您送过来的。”
“阿信小姐”
“我也是佃农的女儿。”
浩太一怔。
“我就是吃着萝卜饭长大的。稻米歉收的时候,我真的是受够了家里悲惨的生活!我不能去上学,为了省些粮食,我七岁的时候就出门做工。奶奶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白米饭,小妹妹也无法养活,还在吃奶的时候就送了人。直到现在,我爹娘天天拼命地干活,日子也一点不见轻松。佃农的生活,比地狱还要可怕。可是,生在佃农的家里,也毫无办法啊”浩太苦笑道:“我不知道阿信小姐的情况。我真是班门弄斧”
阿信突然语气明快地说:“您要是有什么衣服要洗,就请交给我吧!”
“?”
“我会洗好给您送来的。我只能为您做这点事”
“谢谢,阿信小姐”浩太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阿信的手。阿信吃了一惊,浩太慌忙放开了她的手。阿信心中怦怦直跳,她神思恍惚地回到了加贺屋的门口,突然停下来,凝视着浩太握过的那只手,眼中闪烁着爱恋的火花。
加代正在自己房间里换上了时髦的洋装,得意地对镜自怜。这时候传来阿信的声音:“阿信来了!”
加代大声问道:“听说乡下有人来了,你去见她了?”
阿信走进来,说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竟然还有人来找阿信,真是稀奇事啊!”“您有什么事吗?”
“我还要出去一下,你再帮我准备一些饭菜,装到饭盒里好吗?”
“是要去安田先生那里吗?”
“安田是他的化名。”
“?”
“那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从事那种运动的人,都是这样的”
阿信问道:“安田先生跟您说过关于他的事情吗?”
“那个人对自己的事情可是守口如瓶。不过,我能够推想出来是怎么回事。我也懂一些那种事情。”
阿信默然了。
“不管我怎么拿话来试探他,他都只字不露,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不过这也是他的过人之处。”
“”“社会主义者就是怀着‘人皆平等’的思想,为消除社会上的不公正而进行斗争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是站在穷人一边的。从事这项工作,一分钱也得不到,可是他们却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真正的男子汉的工作啊!”“”“不光是男子从事这项工作,有一个叫做伊藤野枝的女子,是妇女解放运动的领袖,她反抗父母为她选定的婚事,从九州跑到了东京,现在是青踏的主办者。听过平冢雷鸟和伊藤野枝的话,就会觉得在这个闭塞的镇上,安于现状,每天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真是让人厌倦。”
“加代小姐?”
“我听你说小时候吃苦受累的故事时,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同样是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们一定要努力使女子不再有阿信这样的遭遇,否则,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女子都只能过着悲惨的生活。”
“”“所以我要去东京学画。待在这种闭塞的乡下,什么都干不成,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您又说这种傻话”
“阿信,你幸福地结婚好了。你的幸福和我的幸福不一样”
“加代小姐”
“安田先生是我第一次遇到的志同道合的人。所以,我要尽我的所能帮助他。”
“”“准备饭菜的事,就拜托你了!”
“是。”
“我只有对阿信才会说这样的话。只有和你,我从小就无话不谈啊!”“”“从此以后,我就要和阿信分道扬镳了,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阿信都要支持我啊,我们说定了。”
阿信十分为难。在她听来,加代所说的话让人觉得很危险,可是她又不懂如何才能说服加代。阿信深深地感到,加代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只是,加代炽烈的情感如今面向的是浩太,这让阿信感到不安,当她发现这是出于对加代的嫉妒的时候,不禁困惑万分。阿信还是第一次体味到这种感情啊。
这天早晨,加贺屋的一家人正在起居室中吃着早饭,阿信在一边伺候着。邦子说:“加代,从今天起你就要开始跟茶道和花道的老师学习了。”
加代不以为然地说:“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美乃叫道:“加代!”
邦子劝道:“你可以不去女校,可是茶道和插花是女人的修养,不仅要学习方法,更要培养点茶和插花时的心境。看你总是这么心浮气躁的,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加代放下筷子,站起来就要离去。清太郎叫道:“加代!”
“我已经听腻了说教!”加代拂袖而去。清太郎勃然大怒,就要追出去,邦子止住他,说:“就算你现在狠狠地骂她一顿,也于事无补。只会招得她反驳你一顿。还是早点给她定下亲事来吧!到时候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
“阿信,她跟你说过什么话没有?这一阵子,不管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跟我说。”美乃问。
阿信轻轻地摇摇头。这时候掌柜的探头进来,说:“阿信,有你的汇款单!”
阿信吃了一惊。掌柜的又说:“我替你盖了章领出来了。”说着,把汇款单递给阿信。
“多谢您了!”阿信赶紧低头致谢,拿过汇款单,慌忙塞进怀里。
清太郎有些惊讶地说:“还有人给你寄汇款单,是谁寄过来的?”
阿信掩饰道:“是乡下的一个熟人到东京去了,要我寄些酒田的干海货给他。他说东京的鱼不好吃”
阿信第二次来到旅馆中拜访浩太,她把一个信封放到浩太跟前。浩太说:“谢谢您这可帮了我的大忙。”说着从信封里取出一张五元钱的纸币递给阿信“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阿信有点生气地说:“这是干什么?我并不是为了这个”
“那可不行,是我提出这个冒昧的请求”
“我自己也希望能帮安田先生一点忙。只要您能觉得高兴就够了”
“阿信小姐”
“不过,这么一大笔钱,我倒真是吃了一惊呢!”
“我本不想给父母添麻烦,可是为解燃眉之急,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们一定非常担心吧。”
“他们对我早已经死了心了,他们说不管我在哪里干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我平安无事就行了。他们一直以为我之所以会做这样的事,全都是他们的报应。”
阿信不解地看看浩太。
“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大地主。”
“”“可是,我连自己家的佃农都解放不了。而且,我还用父亲肮脏的钱,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阿信痛苦地说:“那么,我先告辞了。”
“我让他们送茶过来。”
“不用了,如果被加代小姐看见”
“我已经跟她说过,请她不要再来了。”
“?”
浩太苦笑道:“真是没有办法”
“可是加代小姐非常理解安田先生”
“她确实是一位聪明人。不过她只是憧憬新事物罢了,陶醉在反抗的悲壮感之中。她现在本来就是最危险的年龄啊!”“可是”
“说实话,我很感谢那些饭菜,这里的饭菜也确实太糟了。而且,我一想到那是阿信准备的饭菜,就非常高兴。真的很好吃”
“”“我今天晚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过,我一定还会再来的。那时候希望你能见我。”
阿信心中怦怦直跳,身体却僵在了那里。浩太又说:“希望你能等我”
阿信的手颤抖起来。内心深处,有某种滚烫的东西在沸腾着,阿信还是生平第一次体味到如此炽烈的情感。
现在,阿信和阿圭在酒田的一家旅馆中对坐饮酒。阿圭为阿信斟着酒,一边说道:“哎,原来奶奶有这么好的酒量!我还真不知道呢!”
“每天忙忙碌碌地工作,我已经有好几十年都忘了还可以悠闲地喝点酒呢!”
“以后我们每天晚上都喝一点吧!”
“那可不行,要是喝醉了,就会说些不该说的话。今晚要是不喝酒,我也不会说起这些事”
“这不是很好吗?奶奶也有那样的青春我可要对奶奶刮目相看了!”
“谁都不知道这些事。”
“我明白。我谁也不会告诉的。”阿圭笑嘻嘻地继续给阿信斟酒,又说:“没准,那个人当时住的就是这家旅馆呢!”
“那家旅馆已经没有了啊!要是还在的话,我倒是想到那儿住上一住”
“真遗憾啊!”“说实在话,我并不想回想起这些事。那时候真是太年轻了,刚刚见过两三次面,就会为人家神魂颠倒的”
“确实会有这样的事啊!或许这才是爱情的本来面目吧,没有企图、没有什么杂念的纯粹的爱情”
“当时觉得他真是了不起!为了穷困的佃农,他什么都舍弃了,把整个生命奉献给那项事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太帅了’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些像俊作大哥。虽然现在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啊!俊作大哥不愿意做军人,从军队上逃走了。而这位浩太君反抗的是大地主、暴发户这类人。军队和资本家都是权力的代表,反抗权力就是很了不起的。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这个道理。”阿信已经颇有醉意了,说道:“阿圭,你非常聪明。听你这么一说,也许真的是这样。不过,俊作大哥是真正的了不起,他一直反抗到最后,直到因此而死去可是”
“那个人不是真正了不起吗?”
“也不能这么说。奶奶十六岁的时候,还没有佃农斗争这一说,正因为那些人的运动,佃农们才觉醒起来,稍后一段时间,佃农们结成了组织,开始抵抗地主。浩太他们的努力取得了成果。正因如此,当时我真是非常感动———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人啊,所以就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
“奶奶,你后悔吗?”
“不,那时候就是那时候,真是用全部身心在爱着。我终于知道了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那么强烈地爱上一个男人,无论是在此之前还是从此以后,都没有第二次了。也许能遇上那个人,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了”阿信寂寞地笑了,继续抿着酒,阿圭默默地看着她。
“这毕竟是只有十六岁时才能尝到的滋味啊!”阿信的眼中充满了对往事的深深怀恋
加贺屋的内宅中,阿信和小玉正在忙着打扫房间,可是阿信突然停住了手,呆呆地出神。小玉惊奇地看着,叫道:“阿信!”
阿信吓了一跳:“嗯?”
“最近,阿信姐是怎么回事啊,时不时地会发呆?”
阿信慌忙用抹布擦拭起来。小玉又说:“这可不像阿信姐一贯的作风啊!”“不要多嘴,赶快干活吧!”阿信像是生气了,拿起水桶逃也似的跑出去了,走到廊下,正遇上加代,看样子她刚从外边回来,阿信忙招呼道:“您回来了!”
“阿信,你来一下。”
阿信惊讶地看了看加代,来到加代的房间里,加代劈头问道:“阿信,你是不是曾经一个人去找过安田先生?”
阿信一时语塞。
“安田先生突然离开了酒田,我问了旅馆的老板娘很多话,听她说有个叫做阿信的女孩去了两次。”
阿信十分为难,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为什么瞒着我?”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弄错了,后来又问了老板娘那个人的长相、衣着,除了你不会是别人了。”
“是他有点事情托我去办,我就帮他做了”
加代疑惑地看着阿信,阿信又解释道:“他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所以我就没有对加代小姐说。”
“他托你替他做什么事?”
“对不起,就是对加代小姐,我也不能说。我答应安田先生了”
“对我也不能说?”
阿信为难地沉默着。
“那么,阿信很了解安田先生的情况了?”
“不,我只是替他做了件事情而已。”
“安田先生去哪里了?”
“我怎么会知道。安田先生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阿信,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也不能告诉我,你帮安田先生做了什么事吗?”
阿信被逼得无路可退,只好说道:“我只是替他去取回了他家里汇来的钱。因为某种缘故,他不想让父母知道他的住址,所以”
“”“真的只有这一件事,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明白了。可是,这件事也不非得托阿信去办啊,他完全可以跟我说的。安田先生真是太见外了”
“他只是不想给加代小姐添麻烦”
加代放下心来,笑了起来:“真是多余的担心。”
“”“安田先生以后不会再来酒田了吗?”
阿信默然了。
“不过,我不会失望的。他肯定还会跟我联系的。安田先生很理解我”
“”“阿信,如果他又托你办什么事,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一定要告诉我啊!”阿信默默地点点头。
这一天,阿信正在店里帮邦子记账。这时候邮递员过来了,叫道:“加贺屋的信!”邦子说:“辛苦你了!”接过一摞信封,一封一封地看着。
“啊,这是阿信的。”邦子递给阿信一封信。阿信有些奇怪地接过来,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邦子说:“有人给阿信写信,倒是稀奇事啊!哎,怎么没写寄信人啊?”
阿信笑道:“那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肯定忘记写了。”说着,慌忙把信塞进怀里。
邦子问:“你知道是谁寄来的?”
“哎是,是亲戚家的一位叔叔。”
阿信泰然地说着,继续记起账来,问道:“现在可以把这几笔账合计一下了吧?”
“哦。”
阿信打起了算盘,可是打错了,只好再来一遍。邦子疑惑地瞧着阿信。这时候,樱木少爷来了。
樱木对二人招呼:“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阿信吓了一跳。邦子和蔼地招呼道:“啊,樱木少爷来了!”
樱木说道:“我刚好有事路过这里。这是一点心意,实在不成敬意”樱木递上一盒点心,又说:“阿信小姐还是这么勤奋地工作啊。”
阿信对邦子说了一声“我去倒茶”就逃跑似的离开了,来到厨房里,对正在做饭的小玉说:“小玉,店里来了客人,麻烦你给他送杯茶去。”
来到后院,阿信从怀里取出信,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取出便笺来。信中写道:
你还好吧?现在,我在最上河上游的农村里工作。趁着插秧的农忙时节开始之前,我要尽量多地和年轻农民谈谈话。不过,大约十天后,我有事要去酒田一趟,届时非常盼望能见到你。五月十二号的下午三点,我会在上次的那片沙滩上等着你,如果你不能来,那我就回去了。请不要勉强。那么,我以后再给你写信吧。请多保重身体。
浩太
阿信轻轻地把信贴在胸前,突然,小玉过来了“阿信姐,老太太叫你呢!”阿信慌忙把信藏起来。
阿信来到起居室里,邦子盯着她问道:“阿信,樱木少爷过来,你为什么让小玉送茶过去?”
阿信一时语塞。
“按理说,不是该由你送过去的吗?樱木少爷很不高兴,立刻就回去了。”
“对不起,我做了这样的事”
“光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樱木少爷?”
“”“虽然你还没有给过我明确的答复,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愿意嫁过去,我也是抱着这个心思和樱木交往的。樱木家也以为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可是,你刚才却对樱木少爷避而远之,樱木少爷也会觉得没趣的。”
“我没有注意到这些”
“我真没有想到阿信还会注意不到这一层。”
“”“我并没有勉强你一定要嫁给樱木少爷。可是为了阿信着想,很难再找到这样一门好亲事了啊,所以才有心成全你。要是你不愿意,就明白地说出来好了!”
“”“樱木家也说过,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今年秋天就打算办喜事。我想听听你到底是什么心意。”
“是。”
“光说‘是’,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改变主意的?”
“就是现在,我也觉得这是一门高攀的亲事”
“那就行了,给人家一个明白的答复吧!”
阿信无可奈何,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信心里明白,邦子为自己张罗的这门亲事,对自己来说,确实是高攀了的良缘。阿信明明知道和浩太的交往就像梦一样不可捉摸,但她抑止不住对浩太的炽热思恋。在初恋的热情面前,好亲事显得黯然失色,阿信对此也感到无计可施。就这样,和浩太约会的日子渐渐地接近了。
五月十二号这天,阿信在厨房里指点着阿作和小玉准备饭菜:“你们按照我说的做好准备工作,剩下的等我回来以后做,知道了吧?”
“哎。”
“要是里边问起我来,就说我出去买东西了。”
“哎。”
阿信匆匆地走了出去,剩下阿作和小玉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问。
阿信匆匆地走在街上,好像要避人耳目似的。她有好几次都想放弃前去见浩太,劝说自己,即使见了面,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是,当约会的日子一到,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拉着阿信,使得她不得不急急地向浩太等着的沙滩走去。
阿信来到沙滩上,却不见浩太的身影。她以为自己被欺骗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从一座废弃的船的后面走出一个人,默默地向前走去。阿信一惊,待到定睛一看,慌忙跟在那人后面,那正是浩太。一时间,两个人默默地走着。
半晌,浩太说道:“你能来真太好了。”
“谢谢你给我写信。”
“我本来想,如果今天你没有来,我就把阿信小姐忘掉。”
“?”
“我从事这项运动,不可能有家庭。可是,我真的希望能有一个真正理解我的人。在那个人的身边,能够抚慰我寂寞的心。我渴望有一个温柔的人能够成为我心灵的支柱当我遇到阿信的时候,我觉得我终于遇到了这个人”
“可我不是那样的女子”
“我家里曾经有一个从山形的农家来做工的姑娘。阿信,你跟她很像”
“?”
“可是,我母亲知道我的心意之后,就把她赶回家去了。她回到乡下之后,很快就得肺病死了正因为她的事,我开始从事这项运动。我去了她的家,看到了佃农的悲惨生活,所以”
“”“我知道拜托你这样一件事,实在太自作主张了。可是,对我来说,阿信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不时地会到酒田来,希望能够见到你。只要和你说说话,我就能够得到安慰。”
“”“只要我想到还有阿信在,就能够忍耐孤独的斗争生活。”
“”“只要我想到总有一天,我可以去把阿信接来一起生活,那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能够勇敢地度过。阿信,你就是这样的人。”说着,浩太轻轻地握住了阿信的手。阿信没有挣脱,默默地想着“好温暖的手啊”“您还要去什么地方吧”
“啊,不过,我一定还会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把阿信从这里接走”
“”“不过,你也有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勉强地束缚你,我也没有那个资格。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
阿信依然没有做声。浩太自嘲地笑了:“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孤独者啊!可是,我总觉得,要是我不告诉你这些,阿信就会消失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即使你消失了,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只是,我希望能让我心存一点梦想,认为我拥有阿信的梦想”
阿信突然泪落不止。
“阿信?”
“像我这样的女子,实在配不上您”
浩太轻轻地抱住了阿信,阿信只是呜咽着。
“我一定会来接你”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向前走去。
阿信心神不定地回到加贺屋,阿作和小玉招呼道:“回来啦!”阿作说:“太好了,里头东家们找不到阿信,正在闹腾着呢!”
阿信很是惊讶。小玉说:“阿信姐的母亲来了!”
“我娘?”
“你快去看吧!”
阿信慌忙走了出去,来到起居室里,说道:“真对不起,我出去买了点东西”
邦子和阿藤、美乃都坐在那里,阿藤说:“阿信,你也不跟老太太和少奶奶说一声,让人担心。”
邦子说:“没关系,阿信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很好,这就行了。她毕竟也有些自己的事要做啊!”阿藤连忙对邦子说:“您真是宠着她”
阿信问道:“娘,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邦子说:“是我请你母亲来的。”
阿藤说:“真是折受不起啊!我接了这边东家的信,说是给你提了亲事,东家连船钱都寄给我了。我赶紧过来,唉,真是高攀不起的好亲事啊!这是真的吗?我现在还不敢相信”
邦子说:“你母亲也很替你高兴。”
阿藤说:“你这个孩子,运气竟然这么好”阿信脸色苍白。母亲的来访,给刚和浩太分别的她迎头浇上了一盆冷水。没想到亲事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她不由得心乱如麻。
当天晚上,由于邦子的好意安排,阿藤和阿信母女俩单独睡在一间大屋子里,得以亲密地说一些私房话。两人铺好了被子,阿藤说:“哎呀,让我睡在这么气派的屋子里,感觉像当了大官一样。”
阿信问道:“家里人都好吧?”
“啊,本来这回应该是你爹来才合规矩,不过因为马上就要插秧了,去年稻子遭了虫害,咱们家的收成不好,今年要是能有个好收成就好了我也想能早点让你不用这么辛苦。老是靠你寄钱过日子,实在对不住你”“娘,这没什么。我在加贺屋做工的时候不用花钱。”
“可是,阿信出嫁以后,就不能要你的钱了。所以,你爹听说了你的亲事,一直没有好脸色。可是娘觉得,只要你能幸福,娘就会高高兴兴地送你出嫁”
“可是,阿春姐和阿密姐都没嫁人,我就先出嫁”
“话可不能这么说。听说樱木家在米市上和股票上赚了一大笔钱,可是有钱人家呢。人家的二少爷看上了你,他父母也对你很满意,这么好的亲事不会碰上第二遭了。”
“可是”
“不过,不管他家里有多少钱,毕竟他是个依靠父母生活的二儿子,不能太任性,要听父母的话。你也要准备侍奉公婆,要尊敬他家的长子。可是不用为吃的操心,光是这一点就多有福气啊!想到不用吃萝卜饭了”
“娘,我还想继续给家里寄钱,所以你还是替我回绝了这门亲事吧,就说现在家里还没有能力让我出嫁。”
“你说什么呢?虽然你爹上了点年纪,可是还能干活。庄治已经是个大人了,地里的活他们俩就干得了。阿春和阿密都往家里寄钱,你底下的两个弟弟妹妹也出去做工了,所以家里只有三个人吃饭。就算你出嫁了,家里也总能过得去。”
“”“而且娘想再出来做工”
阿信大吃一惊:“娘?”
“我就是待在家里也没用,地里的活有你爹和庄治就行了”
“这怎么行?娘要是不在家,家里就只有爹和哥哥了,那谁来做饭呢?谁来洗衣服呢?”
“顾不了这么多啊。米收成不好的时候,跟地主老爷借的米加上利息,到现在还没还清呢。再加上东西越来越贵”
“我还是不出嫁了。我现在还不能出嫁啊!娘,你还是替我回绝了吧!”
“加贺屋照顾我,已经答应让我来做搬运工了。我一说想在这儿找个活,人家马上就答应了。”
“搬运工?那是要在仓库和船之间搬运米袋的活啊!娘怎么能干这种活”
“没事,两三袋大米我总背得动。”
“别干这个了。要是娘不干这种活,家里就过不下去的话,我就继续在加贺屋做工。求你了,替我把亲事回绝了吧!”
“到了现在,怎么还能提这样的话?那你干吗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推辞掉?”
阿信语塞了。
“阿信,你是不是有自己中意的人了?”
听了母亲这句话,阿信大吃一惊。看到阿信的脸色,阿藤又问:“是有了吧?”
“”“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约好了要结婚吗?”
“”“你们能结婚吗?”
阿信终于说道:“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等他。”
阿藤不吱声了。
“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无法拒绝了。”
“明天,你让娘见见那个人。”
“”“能让我见他吧?”
“他不在酒田。”
“那到哪儿能见到他?”
“我不知道。”
“”“可是,他说过一定会来接我。”
阿藤依然沉默着。阿信又说:“我会永远等他的。我想等他。”
阿藤突然说:“娘会答应下老太太替你张罗的这门亲事。”
阿信大惊:“娘?”
“这是为了你好。”
“可他是个很好的人。”
“你只有十六岁,是不会明白这些事的。”
“可是”
“你不要任性!”
“”“阿信,你不是也受够了没有钱的苦了吗?听老太太和娘的话没有错的。好吧?”
“”“哪个女人在出嫁之前,都会有一两个喜欢的男人。不过,只要出了嫁,大家都会把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的。就是这么回事啊”阿信沉默了。阿藤又说:“娘先回家一趟,马上就会回来。我在酒田做工的话,你就算出嫁了,咱们也能随时见面。你有什么不快活的事,就来跟娘说说。”
阿信依然一言不发。她无计可施。如果稍微早一点遇到浩太,那她根本不会去理会什么亲事。可是偏偏在自己认为这是门好亲事而心动之后,才意外地邂逅浩太,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亲事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阿信已经无可奈何了。如果浩太能够赶在婚礼之前来接自己的话这是阿信最后的希望。可是,既然阿信的父母都同意了亲事,过了不到一个月,对方就送来聘礼了。
1916年6月20日,樱木家的媒人送来了聘礼。邦子和清太郎夫妇代表阿信的家人,和阿信一同接受了聘礼。
而在那个时候,阿信的母亲阿藤却在米仓里搬运着米袋子。一同干活的一个女搬运工问道:“加贺屋的阿信,不就是阿藤你的女儿吗?”
“是啊。”
“听说她攀上了一门好亲事,今天就是下聘的好日子,你是她的亲娘,你不去行吗?”
“阿信出嫁的事,是由加贺屋代表娘家来操办的。一个佃农的女儿,可嫁不进樱木家的门的。”
“哪有这种荒唐事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送聘礼的时候,亲娘倒是不敢露面!”
阿藤笑了:“只要女儿幸福,当娘的怎么都行啊。”
加贺屋的客厅里摆着各色聘礼,一家人和阿信坐在喜宴前。清太郎高兴地说:“嗯,下聘顺利结束了,这可太好了!”
美乃说:“婚礼定在秋天举行,在这以前,阿信跟着老太太把做生意的窍门学会吧!”
邦子赞同地说:“是啊,女人以后也不能比男人差,要能管得了一两间店铺。要是光依靠着男人生活,那遇到意外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清太郎说:“阿信是个沉稳能干的姑娘樱木家这回可娶到好媳妇了!”
加代说:“阿信,你到底还是要出嫁啊?你可真能忍耐啊,居然能嫁给一个你一点都不喜欢的男人!”
美乃赶紧喝道:“加代!”加代却并不在乎:“我可受不了这种婚事,那样的话,这一辈子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清太郎也生气地说:“你胡说什么?大喜的日子”
“我说得不对吗?违背自己的意愿马马虎虎地嫁人,这不是和工具一样吗?”
清太郎说:“我不知道什么新女性之类的玩意儿,可我看你是被荒唐东西迷昏了头!一个女孩子家,父母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行了。当父母的是最为女儿的幸福考虑的。”
加代反驳道:“就是父母也不能任意决定女儿的生活。女儿也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人,并不是父母的玩具!”
“加代!”
邦子说道:“加代,我跟你说清楚,你是加贺屋的继承人,你有责任守护加贺屋。你的女婿已经定下来了,你要阿信同时举行婚礼。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加代惊得目瞪口呆。邦子又说:“你要是想画画,那也没什么关系”
加代放下筷子,腾地站了起来。邦子叫道:“加代!”
“加贺屋让小夜继承好了!”加代说完,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美乃担心地叫道:“母亲!”
邦子说:“该好好管教一下她了,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阿信痛苦地沉默着。美乃心烦意乱,伤心地说:“都是一样的女孩子,岁数也一般大,为什么加代就不能像阿信这么听话呢”
喜宴结束后,阿信提着一个小包,来到米仓。女搬运工正在忙忙碌碌地劳动着,过了片刻,阿信看到母亲阿藤背着米袋过来了,赶紧叫道:“娘!”阿藤点点头,背着米袋走过去了。
阿藤歇工的时候,母女俩来到米仓后面的树下,阿信伤心地说:“我看到娘这个样子,心里难受极了”
阿藤故作轻松地安慰阿信:“没什么,这点活比起我原来背着小孩子,在大毒太阳底下给庄稼除草,可要轻松多了!”
“可是娘也上了年纪”
“我还能干着哪!在这儿干活,还能常常见到你”阿信把小包递给母亲:“这是老太太让我送给娘的。今天中午办了庆祝的酒席,可是娘没来。这是喜宴的菜”
阿藤说道:“东家连我都想到了,真是过意不去啊本来老太太说过这是阿信订婚的好日子,让我过去一块儿吃喜宴的。可是那不是娘该去的啊”阿信痛苦地沉默了。阿藤又说:“只要一切顺利就好啊!”阿信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阿信?”
“我我还是不想出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日子,只会痛苦”
“你又说这些了,俗话说,马要骑骑看,人要处处看。一块儿过得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大家都是这么做夫妻的。”
“”“你要是心里这么想,那本来能顺利的事也会弄糟的。这不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吗?只要你尽心去做,人家也一定会疼爱你的。”
“”阿藤说:“娘还要干活去呢!”
阿信一直一言不发。阿藤又叮嘱道:“把那个抓摸不着的梦忘了吧!”
阿信无言地伫立在那里。
此时,加代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表情严峻地对着画布,转眼间,她心烦意乱地用笔把画布涂得一塌糊涂,然后换上新画布,拿着走了出去。
来到起居室,加代突然发现饭桌上有一封寄给阿信的信。她惊讶地看看寄信人那一栏,却是空空的。加代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信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信封,抽出便笺看了起来。读着读着,加代的脸色变了。这正是浩太的信,信中写道:
阿信小姐如晤:
你还好吧?我走访了岩手、秋田和青森等地的农村。农村中旧传统的力量很强大,工作进展不易。而且,现在正逢插秧时节,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和青年们好好谈一谈。我要回东京一次,路上我会去一趟酒田。六月二十号下午三点,还在沙滩见。我虽然能给你写信,可是因为我的住所不固定,没有办法收到阿信的信,真是非常寂寞。见面的时候,真想多听听你说话。现在只有你是我的安慰。一定要来啊!
浩太
加代的脸被愤怒扭曲了,狠狠地将便笺扯得粉碎。然后,她猛地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衣服。
阿信无精打采地从米仓回到加贺屋的厨房里,阿作和小玉见她回来,纷纷和她打招呼。阿作问:“你见到母亲了?”
阿信点点头。小玉说:“她肯定很高兴吧?”
阿作说:“阿信,你怎么了?大喜的日子里,你好像没精打采的啊!”这时候,加代走了进来,叫道:“阿信,你过来一下!”
加代严峻的表情使得阿信感到惊讶和不安。她来到加代的房间里,脸色苍白地坐在加代面前。加代指责道:
“阿信,我一直只相信你一个人。当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你和一个男人在沙滩上散步的时候,我还笑着说肯定看错了。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真的和安田先生恋爱”
“”“你竟然背叛我!”
阿信不知所措:“我只是”
“我不想听你找借口!”
“”“从今天起,我和你一刀两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和你没有关系!我的决心已定。”
“加代小姐”
“我只想跟你说清楚这一点!”说完,加代扬长而去。阿信愣在了原地。
加代走到后院里,拿起藏好了的提包,避人耳目地悄悄走了出去,来到了上次与浩太相遇的沙滩,搜寻着浩太的身影。废船后面有一个人正在看着加代。加代也瞧见了浩太,拼命地向他跑去。浩太见状,慌忙想要跑开,可是加代已经到了眼前,他十分窘迫。
加代说:“阿信不来了。”
浩太一惊。
“阿信要出嫁了。今天人家已经送来了聘礼。”
“?”
“虽然樱木家是暴发户,可是在酒田已经是屈指可数的有钱人家了。阿信已经尝够了贫穷的苦处,她的父母也非常高兴。可能这就是阿信的幸福吧!对每个人来说,幸福的含义并不一样。”
“”“我我要去东京。我想跟你一起去东京。请带上我吧!”
浩太默默地走了,加代跟在他的身后,眼中闪烁着热烈的爱恋之光。
加贺屋的厨房里,阿信和阿作、小玉一起准备着晚饭。美乃来了,阿作说道:“少奶奶回来啦!”
美乃说:“小夜缠着我给她买这个那个的,转着看来看去,不知不觉地就回来晚了。加代呢?”
阿信说:“加代小姐出去了。”
“去哪儿了?”
“我没有问”
“真拿她没办法。今天晚上有要紧的客人来呢!”
阿信不解地看着美乃,美乃解释道:“今晚要让她见见女婿。”
“那么,晚饭怎么准备呢?”
“就和平时一样就行了。老太太说了,女婿是要招赘上门的,要是搞得太刻板了反而不好。要让他看看咱们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说着,美乃不觉笑了,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阿信,有你一封信,我放在起居室的饭桌上了。”
“谢谢您!”阿信赶紧向起居室跑去。美乃说:“阿信,是你的信没错,不过你收的信,经常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啊!是谁寄给你的?”
“是乡下的朋友”阿信心急地跑向起居室一看,饭桌上却不见有什么信,美乃也进来了,奇怪地说:“我就放在这儿的啊?没有了?是谁先替你收起来了吧?”
阿信茫然地站在那里,心中已经明白了,怪不得刚才加代指责自己和浩太的事情。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信竟然落到了加代的手里,阿信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心里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