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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本悠毫不避讳地展开手里的“成绩测评表”“考成正弦函数了。”说完还笑,挺不在乎的。
芷卉一看,也跟着笑起来“跟我一样呢,难兄难弟。”也摊开了手里的测评表。
两张成绩排名走势图,曲线像正弦函数一样大起大落。不同的是最后一个端点,秋本悠的停在了波峰,而芷卉的停在波谷。
男生挠了挠头,腼腆地笑着说:“我就不掏出来刺激你们了。呵呵。”
1
高三的班委即使再像摆设,但关键时刻还是会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以“身为班委的你们”为开头分配些任务。
领了期末考试成绩单的最后一天,芷卉跟在井原身后慢慢走到校外,身边匆忙跑过的学生们无一不满脸带着“终于解放”的喜庆。
就在刚才,两人还神色凝重地站在办公室邵茹面前。
“身为班委的你们代替全班同学去探望一下柳溪川吧?”
没有任何理由推辞。
如果可以完全置身度外,也许芷卉反而能更坦然热情地接受这个任务。可换成“是我没有拉住她”的现实前提,再表现得积极倒显得有些做作。
真可笑呢。
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虚伪?
心里嫉妒她也好,恨她也好,都只是“内部消化”的小心思,从没想过要怎么害她。究竟是如何走向这样恶毒的一步,自己也没意识到。
如果真的恨她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又为什么装作善良去探望受伤的她?
假设她摔下去,不止负伤而是就这样“顺从民意”地死去,那么自己这种行为是算过失杀人还是故意杀人?自己的心理是将欢呼雀跃还是追悔莫及?
“呀,芷卉井原?”身后不远处响起的女生声音打断了芷卉的思绪。
转过头去,原来是秋本悠。
此时井原也已经转过身停在了前面两步开外“你啊?考得怎样?”
秋本悠毫不避讳地展开手里的“成绩测评表”“考成正弦函数了。”说完还笑,挺不在乎的。
芷卉一看,也跟着笑起来“跟我一样呢,难兄难弟。”也摊开了手里的测评表。
两张成绩排名走势图,曲线像正弦函数一样大起大落。不同的是最后一个端点,秋本悠的停在了波峰,而芷卉的停在波谷。
男生挠了挠头,腼腆地笑着说:“我就不掏出来刺激你们了。呵呵。”
“你站在这里已经很刺激我们了。”秋本悠笑得更深一些“你们这是一起回家么?”
“喂,乱说什么。我们奉命去看望柳溪川而已。”
“哦?她现在怎么样了?”
“去了才知道啊。”
“我也想去。”
“哈啊?”
“带我去嘛。”女生皱着小脸央求道。
“呃,受不了你。那就一起去吧。”
“这样才对。好歹人家也是在我们a班的队列里发生的意外。身为a班的班长我”
“行了行了,这种白烂宣言留着待会儿当着人家面去说。”男生无奈地转过身往前继续走。
“其实我怀疑,”秋本悠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那不是意外。”
“嗯?”芷卉还没明白过来。
男生倒是反应很快地回了头。
“我是说,柳溪川摔下去,不是个意外。”一字一顿地表述。
芷卉一惊,全身血液顿时凝固了。
只是脑子里想着其他的事,手不自觉地有点松开。
只是被想着的那些事恰恰让手不自觉地有点松开。
只是因为想着的事而生出的情绪让手有点松开了。
只是这样,仅仅是这样而已。
如果时间倒流的话,也许根本不会以现在的方式发展。邪恶的念头明明是转瞬即逝,却决定了现实的存在。
秋本悠,你发现了一切么?
“柳溪川和我们班的人,曾经有过节么?”
听见秋本悠短暂沉默后重新开口,芷卉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某一块塌陷了下去。脸上恢复了血色。
“没有吧。她不认识什么人。”
始终在一旁沉默着前行的男生却突然开了口“蒋璃算么?”
秋本悠突然猛地定住脚步,眼睛睁圆“果然是这样!”
“诶?这样是怎样?”芷卉怯声问道。
“太可怕了。”也许是目睹了一切才有的感叹。
所谓的一切也只是自以为的一切,至于芷卉心里微扬的尘埃,还是没有被发现吧。
“当时所有人都在往上冲,走在柳溪川前面的同学却突然停下来,甚至还倒退了一个台阶,使溪川撞上去重心不稳摔倒。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那个人,是蒋璃没错。溪川怎么惹到她了?”
“这说来话长。”井原答。
“蒋璃根本就是有精神病!”芷卉义愤填膺。
毕竟,在她看来“恶意相撞”和“松开”有很大区别。至少在找到比自己更恶毒的人之后,心理压力缓解了不少。即使这和“杀人犯与变态杀人狂”一样差异甚小。
2
“谁啊?”屋里传来好听的女声。
芷卉看了看井原,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出声,应道:“我们是溪川的同学,来看看她。”
防盗门“啪”的一声打开了,门后出现年轻女生的脸。是柳溪川的姐姐。
近在咫尺的回忆。当急救室外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芷卉得知溪川只是一条腿骨折而已,终于恢复了神志。一同将溪川送往医院的秋本悠和江寒始终在旁安慰,还以为是芷卉与溪川感情笃深。
当日溪川的父母都正好出差。接到通知赶来的是穿着阳明校服的她姐姐柳洛川。
这位姐姐的记性不错,芷卉和秋本悠都还记得,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半秒,就露出“认得你们”的友好笑容。
即使和善友好,也不是柳溪川那种方式。身为双胞胎姐姐的洛川在长相上几乎没有和溪川的共同点,虽然也能算是漂亮女生,但身材比溪川高挑,长得挺大家闺秀却完全没有溪川的聪明机灵,眉眼间一看就知道。
柳洛川把目光移向井原,看来还没有迟钝到分不清江寒和井原的长相,眉头疑惑地抬高了一点。
芷卉解释说:“这是我们班团支书。老师让来的。”
女生脸上随即恢复释然,笑着把三人让进去“进来吧。”
父母似乎上班去了。几个人进到里屋,溪川的状态大大超出了正常人对病人的想象。
女生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靠在床上,抱着巨大的一本米娜时尚杂志在看,除了脚上还打着石膏这一点,完全没有一个“高三的”“病患”理应具备的自我认识。听到有人进来,迷茫的脸从书后抬出来,双方愣了三秒钟,集体性的无声立刻被溪川高分贝的“啊啊啊啊,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了!”打破。
这个场面难道用“令人汗颜”来形容就够了吗?
3
“我们天天在学校做龙门专题那种书,你天天在家里看米娜这种书。怎么看你都是因祸得福啊。”芷卉装出愤愤不平的样子。
溪川一边笑一边抓过梳子梳头。
“不过也没好日子过了。这是邵茹让我带给你的。”
溪川好奇地朝井原从书包里掏出的东西看去,立刻感到缺氧窒息“一个寒假要做这么多试卷?你计算过时间上的可行性么?”
井原面无表情地陈述:“算过,存在建立在从睁眼到闭眼的努力上的可行性。”
“算了吧,我放弃。”溪川“被打败”地一挥手。
洛川笑着收起溪川乱扔在床上的书“她呀,从小就是‘开学前一天发动全家给她补暑假作业的樱桃小丸子’。”
“我们班作业还要多呢。”秋本悠手指着自己书包插话道“看那个体积就知道。我就不拿出来了,免得待会儿塞不回去。”
“这也是好事,”洛川说“我们学校比你们学校松多了,所以高考升学率也相应地不及圣华。”
被溪川斜了一眼抢白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走出门,是最深最深的冬季。谁都知道过了年万物就要奇迹般地复苏,寄托了太多太美好的希望。芷卉却心无波澜,没有仔细观察过生活的人,因为不知道那些绿意会在四月还是五月疯长出来,摸不清一个确切的时间,所以也无所谓期待。
不管期待与否,眼下依然是道路曲折,树影斑驳。
虽说放了假比上学时压力小,但由于期末的全区统考自己没有考好,在家也没什么好气氛可以享受。每天和同学们在一起,苦是苦,可也有小快乐。尤其是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哪怕他低着头,垂着眼睑,不说话,也好。
距离过年不剩几天了,却依然没什么节日气氛。父母为了让自己安心读书,连亲戚间的串门都省略了。甚至连电话,也突然有意识似的少了许多。
等到父母上班去出了门,芷卉的心里好像猛地被掏空了,特别想拿起电话打给谁说说话。却又想不到合适的人。云萱?似乎话说不到一起去。秋本悠?分班后毕竟生疏了很多。柳溪川?
还能再提及她的名字吗?
嫉妒还是愧疚,算计还是想念?那么多针锋相对的情绪织成矛盾的网,束紧了一切思维。
要说真正认识的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个月,却因为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变得熟识,突然拆开像从自己身上割了块肉去。
就这样,写字到一半时突然停笔,寂寞得心悸,抓起电话不由自主地想起柳溪川,挣扎半晌又搁回去,烦躁地起身在屋里来回转,没头苍蝇一样,还自我辩解说是“活动筋骨”转过几圈再坐回写字台前,也没有心思再写下去,拿出小说来看,又想到“全区统考的惨败”内疚起来,重新拿起笔再写,写到一半又停住。
循环往复。时间像是走进了怪圈,不仅缓慢,而且捋不顺。
给自己定下的计划表,第一天总是完成得很好。日子越过越颓废,不知欠了自己多少帐。不能去想,不能去计算,因为明知已经变成了无底洞。看不见摸不着的黑暗。
晚上学习到很晚,连母亲也心疼得三番五次来催去睡觉,可是真正效率只有自己知道,晚上之所以要熬夜,是为了缓解“白天都在屋里浪费时间”的罪恶感。
有时候深夜,母亲会披着衣服轻轻掩上主卧室的门,来有微弱灯光的房间坐在芷卉身边,摸着她的头说:“你已经很努力了,早点睡吧。”
芷卉不看她,上了发条似的继续写,仿佛没听到。能感觉到,这话的情绪不是真正的体谅,而只是忏悔。
拿到期末成绩单的时候,母亲一耳光甩过来。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
这样的开头对芷卉没有丝毫说服力,心里想着:难道我读书不辛苦?
不可否认,人的智商的确有高低。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却还是比不过躺在家看时尚杂志的人。
一向最亲密最温柔最和蔼的人,居然有一天因为一张走势扭曲的图纸向你咆哮责骂,一扬手甩出耳光,留下的指印鲜明地张扬在脸上,疼痛刻在心里。
最后的必定迎来的那场考试,让自己的世界下起了一场漫天大雪,覆盖了单纯的美好的无辜的一切。
心脏被委屈的血液涨满了。
明明我在其他任何方面都不比柳溪川逊色。
明明我始终是个公认的好孩子。
为什么非要在如此无奈的衡量标准下输得惨败?
辩解的口张了张,终究是没有说出任何话,倔强地没掉下一滴眼泪,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中正爆出世纪公园燃放的焰火,心却相反地熄灭了。
几年以后,也许无需几年只要一年,也许无需一年只要转眼,母亲就会后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没有谁真正能做到恶毒的地步,也没有谁真正能达到记恨的程度。而被逼无奈每个人都不幸福,也让别人跟着不幸福。
高三就是这样。没什么例外。
4
大年初一。芷卉被鞭炮声震醒,爬起来去客厅喝水。发现父母都不在家。奇怪了片刻,才想起昨天他们说过要去龙华寺烧头炷香祈祷芷卉能考好。
这些黑的白的正的邪的科学的迷信的都来了。
如果能变成两个脑细胞去帮她读书,父母也会赴汤蹈火地去变。
想着有些可笑。
更可笑的是云萱的父母。
几天前,接到云萱打来的电话,聊了一会儿,说:“我妈给我找了个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被骗了300块钱还一直在说‘太灵了太灵了’。没救了。”
“那算命的怎么说?”
“你听了绝对会晕倒。为保证考生安全我还是不说了。”
芷卉笑着把话筒换到另一边耳朵,嗔怪着:“少卖关子。我知道你很想说。”
“他跟我妈说‘你女儿的成绩啊,那就像黄浦江的水,时高时低’。我妈当即激动不已,握着那骗子的手狂说‘对啊对啊说得太准了’!”
“不会吧?连谢井原这种人都总是在150和149之间时高时低地徘徊呢!谁不是这样?”
“显然一当上考生家长,智商就变低了。”
5
烧香向神明祈求。
占卜预知凶吉。
我们的命运被谁决定着,我们的轨迹延伸向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去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这世上,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是我视而不见的,是我痛心疾首想要刻意忽略的。
6
大年初六,一直窝在家里的宅女终于被母亲以“整天不出门小心头上长霉菌出来”的理由打发去买点料酒“顺便可以散散步”
芷卉灰头土脸地嘟囔了一路:“你有见过有人拎着两瓶酒还能悠闲地散步么?”突然想起谢井原,拎着四瓶农夫山泉桶装水在星期天的早晨“悠闲地散步”的谢井原。
还是忍不住想笑,这么说来,看美少年的光辉形象破碎也是很kuso的一件事。
可是想起井原,却又难免想起溪川,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也就在刚才,被母亲问到“有零钱么”的时候,自己回答“钱包里有”的时候,在书包里翻找钱包的时候突然看见的那样东西,让因为时光风化而逐渐忘却棱角圆润起来的心霎时出现了新的裂纹。
自己的书包里,藏着属于别人的东西。
柳溪川的f大加分签约书。
享受f大加分的学生,必须签下这份协议,保证高考时不能填报提前录取的零志愿,并且把f大报在第一志愿。
“如果不签约的话,就不能享受加分哦,所以这么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能忘了。哦,对了,你和谢井原去看柳溪川顺便把她的带给她。”邵茹的温柔语气缠绕在耳畔。
结果,这么重要的事,果然还是被自己忘记了。
不能忘掉的事,总是无意间忘记。而妄想不记得的事情,却总在眼前扰。
夕阳下唯美的男生和女生的侧影,牵在一起的手。
像插进心脏的一把匕首,无论是抽出、停留还是继续深入都会换来新一轮锥心的疼痛。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没有那么匆忙地跳下车,没有被骑单车的你撞伤
那么,现在的我是不是会快乐一些?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没有抬起头看见转学到我们班的你,没有好心地向摔倒的你伸出手
那么,现在的我是不是会更快乐一些?
如果我能够勇敢一些,决绝一些,执著一些,就不会无奈地放手。
可是那就不是我了。
就像谁的成绩都“像黄浦江的水,时高时低”我相信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必然如此,如果时光倒流,也许可以改变细节,却无法改变命运。
所以,没有如果。
以至于现在出现了“想起他就立刻联想到你”的心理,在我看来也是种可悲的必然。
我很难过,却不得不接受。
芷卉的思绪再回到现实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眶。冷空气冻得眼睛干涩,流不出泪来。脚踩在尚未打扫干净满地的烟花屑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刚下过冬雨,那些碎屑还没干透,把鞋子濡湿了,脚尖冰凉。
从拎着酒的自己身边跑过的一群小孩子,几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疯疯癫癫一路嬉笑着咋呼过去,好像在争夺什么东西。不知为什么吸引了芷卉的注意,甚至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们。
“给我啦!”
“是我的,这是我的。”
“啊,明明是我的还给我。”
“你还是还给他吧。”
“是我捡到就是我的!”
一大堆嘈杂的声音响起来,分不清谁是谁的。突然,唯一的那个女孩号啕大哭起来,除了这种声音,其他都静了下去。整条路的安静衬托着这种尖锐的刺耳。中间还夹杂着默然的集体中某一个低得近似自言自语的声音“早说了叫你还给她了”先知般与年龄不符的语气。
过了半晌,灰着脸的男孩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芷卉揉揉眼睛想看清,但距离太远视线又被另一个孩子挡住变成徒劳。只听见他说:“你们女的真麻烦,只会哭,给你啦,拿去啦,还要不要嘛!”女孩接过去立刻破涕为笑,不一会儿就恢复高兴和大家一起开心地跑远了。
就这么轻易地解决。
非常非常幸福,不是么?
可是,你长大之后呢?你会遇上被人抢走的东西拿不回来的情况么?你会遇上对方不会因为你难过你哭就大方地把东西还给你的情况么?你会遇见你在乎的人么?你会遇见你喜欢的人么?你会遇见让你想永远挽留他的人么?如果被抢走,怎么办?
你会不会预料到将来的某一天,当你的哭泣不管用的时候。
嫉妒。欺骗。陷害。伪装。这些都会变成你不得不使出的手段,为了留住你最想遇见的人。
你能想象么?
非常非常可悲,是吧?
—请还给我吧。
7
“她刚才明明说though和although还是有区别的啦。”女生好像在愤慨着什么。
“在这句里面是没有的,所以说两个答案都可以。”男生语调是平稳的。
如果在想着某人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那个人的声音,那么多半会以为是幻听。如果在想着某两个人的时候突然同时听见那两个人的声音,那么就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了。
自以为精神分裂的芷卉摇着头自嘲地笑笑,从入神观察“小朋友们抢东西”的情景剧中回过神来,转身便当场石化。
手里拿着一张考卷的男生。
脚上打着石膏,一只手还勾着男生胳膊的女生。
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只有两个礼拜没见,却总觉得眉目间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究竟不同在哪里,又无法细究。
总之,眼见为实。
难道还能怀疑自己这是精神错乱了么?
“呀,芷卉!”溪川又惊又喜地叫出来。
有点迟钝的男生这才从印着“though”和“although”考点的试卷上抬起头看向面前拎着酒瓶的女生。
芷卉尴尬地笑了笑“你们,怎么在这里?”
“嗯我们到庄秦家补习英语。你是家住在这里么?”
“是啊。真巧。”
“唉你英语那么好都完全用不着补习,有点浪费资源啊。”
半天才明白柳溪川的话,芷卉笑笑“我在这儿住了三年都不知道跟自己的英语老师同一个小区。很后知后觉。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去跳高都能打破世界纪录啦!”
一直沉默的男生突然把脸转回来插嘴:“那你还拉着我干吗?”
“因为你长得帅啊!斌公子。”
男生冷着脸轻哼一声“一点都不好笑。”
芷卉却依然在笑,而且笑意加深了一些“看你也不像痊愈的样子,我也扶着你吧。是要去车站么?”说着就走上前。
“不用了,你回家吧。我没事。你们这两个家伙一边一个搀着我我可受不起。”说着松开了井原的胳膊,往前单腿跳了几步,回过头开心地说“我这样都可以了。”
“还是让”芷卉的话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比声音速度更快的是动作,男生重新扶住了女生的手肘,面无表情地说:“别逞强了。”
8
女的说:“我想你。”?
男的说:“我爱你,你知道我比爱我自己更爱你。”
芷卉的水杯僵在唇边,忍不住往电视的方向望去。韩剧看得正投入的母亲听见饮水机“咕咚咕咚”冒泡泡的声音转过头来“呀,囡囡要喝水干吗不叫妈妈?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芷卉回过神“坐累了,站起来活动一下。”
“嗯,也好。要坐下来看看电视么?”
现在是流行“怀柔政策”么?芷卉有点冒汗地摆了摆手端着水杯迫不及待地跑回房间。
“咕咚—啪”身后再次响起饮水机发出的古怪声音。
芷卉却在母亲视线不及的玄关停下了脚步。杯子里的水因为惯性晃出了一点,洒在木质地板上。
我爱你。我想你。
请不要这样千篇一律泛滥成灾了,纵使再浪漫再朴实再发自内心再情意绵绵,也总会有点二手货或多手货的感觉吧?难道连表白都可以这样不动脑筋随随便便?
谁该庆幸,又是谁的不幸,他不是那样懒惰或愚蠢的少年。
冬日雨后初晴的日光里,少年垂下眼,上前一步扶住毫无分寸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缓慢眨了一下眼,动作像被分解成慢镜,一格一格地跳动,让人心弦紧绷担心会突然搁浅在哪里。最终,还是连贯在一起,光线从哪里涌来?奔向哪里?为什么错了方向直刺进眼中,瞳仁被硌得酸胀微疼?
泛滥过来的言语,走着单一的低沉的毫无波澜的直线,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想你”而是“别逞强了”
无限温柔的声音。
明明似曾相识,却没有勇气回忆初遇在哪里。
拥抱时男生身上清新的肥皂味,眼帘下衬衫肩线处细密的针脚,明明是夏末秋初,却感到周遭花香四溢,草种飞扬。时间和空间的齿轮错了位,卡在了定格的一瞬。身体被他紧紧贴在胸口。心脏被温暖的血液包裹起来。思绪抽丝剥茧延伸向无限远。
以为会永远记得,如今却不敢想起。
宽容的,温和的,真实的,清晰的声音。
—没事了。
清晰的,真实的,温和的,宽容的声音。
—别逞强了。
温暖的话只有对于一贯冷淡的人而言才弥足珍贵。还以为是绝对零度,事实上却离“-273”这个数字极远极远。
如今的我只能站在一段距离之外无能为力强装笑颜,挥着手说着“那你们一路小心,再见”看着你们渐行渐远,渐渐不见。那样的距离已经长到不再重要,那样的温度我已经感受不到。
“啪”的一声,水洒在地板上。
立刻又传来“啪”一声。
不是从被紧紧握稳的杯子里漫出的水迹。是从我的眼里,是从我的心里。
9
“囡囡你怎么又边听音乐边做题啊?”送水果进来的母亲看见女儿耳朵里塞着的mp3耳线立即不满起来。
“哦,不听了。”芷卉疲惫地把mp3往旁边一扔。
已经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连“做数学又不是写作文根本不需要听歌找灵感”这种说辞都备齐了的母亲突然像目标消失似的反而不自在起来。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换出“女儿终于让人省心了”的欣慰笑容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女生暗自抱怨着,mp3里的歌多久没换了?连“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这种老掉牙的歌还没删掉。烦人。重新整理好情绪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证明题时,彻底因为刚才走神的成果愣住了,最后一步—
又arctanc=3/4
所求角的正弦值为柳溪川我恨你
高一时看过一个电影,叫灵异第六感。里面那个心理学家一直不知道自己是鬼魂,还尽心尽责地帮助具有见鬼超能力的孩子走出恐惧,一直非常得意一个方法:在纸上随心所欲写下的是自己的心声,也许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心灵极深处的声音。
最后的真相大白是他看见自己无意识写下的字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当时看过的反应是:这结局好离奇。
那么,当“所求角的正弦值为柳溪川我恨你”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时,还能遥遥事不关己地笑着说“这答案好离奇”么?
10
寒假已经接近尾声。
虽然口口声声说入了春,家里的空调还在没日没夜地吐着暖气。是芷卉不喜欢的一种暖,脸总被弄得通红通红地发烫。整个人晕晕乎乎。
因为坐久了,两条腿明显有变胖的趋势,芷卉可不想经历一场斑考直接从美少女转型为肥少女,所以做完数学准备做英语时就放下笔,在客厅里转起圈来。这一做法没遭到反对,被认为是“适当放松”而亮了绿灯。
正掉头,听见门铃响,忙着去开门,原来是下楼拿报纸杂志的母亲。
芷卉瞅了一眼母亲手中自己订的杂志,现在已经不是适合看这种小说类杂志的时候了吧?
反倒是母亲坐在沙发上随手翻起来。
“呀,囡囡,柳溪川这个名字像在哪里见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芷卉没慢下步伐,继续在屋里绕圈“不就是上次你跑去学校帮我抢了人家作文竞赛名额的那个么?怎么就忘了。”
“哈?她真是你们班的?”
“嗯,有什么不对?”
“她很强么?”
“还好啦。有时比我强一点点。”
“为什么k班也有这么好的学生?”
“这就叫好啦?你直接把谢井原忽略不计了么?”
“对啊,谢井原也是,为什么你们这种烂班反而卧虎藏龙?”
“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这里写着‘圣华中学柳溪川’,是她么?还是同名的?”手指着杂志。
“诶?哪里?”芷卉几乎是以“扑”和“夺”的姿势把母亲手中那本杂志弄到手的。
而周遭的空气,也在杂志展在眼前的那一秒,结成了冰。
第x届xx杯全国xxx作文大赛一等奖名单
a组
柳溪川上海市圣华中学
11
“感谢你老姐我吧?上次你复赛还是我推着轮椅送你去的!”
“得了吧,别提那轮椅。直接让大家误以为我是‘身残志坚的先进少年’,我几世英名都毁于一旦啊。”
携功邀赏者被恩将仇报者的白眼横得火冒三丈“喂喂喂,有点良心吧。”
“谢谢你啦,姐姐大人。”
“这还差不多。话说你难道不打个电话给同学分享一下快乐庆贺一下吗?”
“我跟这里的同学又不熟。”
“呀,以前在阳明那么风光,现在在圣华混不开了吗?人缘差到这种地步?”
“”“嗯?”
“谁说我人缘差我只是不记得电话号码芷卉家的电话我想想是多少来着?”
12
“应该是她吧。”女生以极低的声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加分么?这个奖?”母亲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女儿情绪已低落下去。
“可能有。”转身回了房间。
“那为什么你没参加啊?”—被关在房门外的声音。
前一脚刚走进房间,立刻就听到电话铃响在外面—为了让芷卉专心学习连房间里的分机电话线都被拔掉了,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母亲在外面喊:“芷卉,找你的!”
稳定了一下情绪重整旗鼓出去“谁啊?”
“说是你同学。”
不会是谢井原吧?
“喂?”
“芷卉么?我是溪川。”
愣了半拍,指甲已经不由自主地掐进皮肤里。
“嗯。我是。”
13
远景—
写着“柳溪川我恨你”的地方,被盖上了厚厚的白色修正液,白与最上面一层黑色的笔迹形成了鲜明反差,这还不够。
为了不被人觉察,连反面的这个位置也被涂上了修正液。
完全看不见了。
完全无法猜测了。
让人松了口气,掩饰得很好,自己心里最阴暗的那个斜面被削平,可以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并不是没有瑕疵的考卷啊,那两团白色的补丁是比一行字迹更加鲜明更加醒目的存在。忽视不了。
也许恰恰是它们,在异常得意地向人招着手—
我在这里。
也可能别人注意不到,也可能注意到了却无从猜测。可是你忘了么?最心知肚明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一直看得见,你一直都知道它们掩盖的是什么。
这是你眼里渐渐模糊,想故意视而不见的远景。
漂移调焦。
眼下是再清晰不过的近景。
自己手中厚度与硬度都不容忽视的白色纸张,黑色的字密密麻麻,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然而跳脱进入你这一小方视界的仅仅是那几个字—
柳溪川
加分20分
请于x年x月x日之前将此协议书快递回f大招生办公室,否则将视为自动放弃。
足够明确的表述。“否则将视为自动放弃”
“放”字覆盖上“否”字,重叠在一起,其他字在视线中变形,扭曲。揉捏成团状,就再也看不见它们。即使依然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也已经和我,已经和你,无关了。
芷卉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得意的线条,推开了窗,把这蜷缩成一小团的纸张用力抛出,它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意义就是划破了天际,形成一道优美的哀伤的弧度。
原本该大快人心,为什么望着纸团消失的那个小树丛,会感觉一把刻刀正伸向心脏,划出了令人绝望的痕迹?
为什么会掩面而泣?
—柳溪川,拥有了一切的你,请尝尝“放弃”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