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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生性凉薄,处变不惊。那些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绝对有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经历。
苏可的火候不到家,即便她已经比同龄人阅历更多,可她仍旧看不透生死。
还记得刚进宫的时候,罚过饿,罚过跪,板子也挨过,嘴巴子也被扇过。一个时候进宫的宫女们,有多少安安稳稳地活着,有多少直接带出去就没再回来过。死个人,在嬷嬷们那里像是家常便饭,宫女们之间也大多议论是不走运犯了事。只有苏可,恐惧,惶然,哪怕没有交情,但凡记得住的,她都要跟着哀伤一阵子。
她总觉得,什么东西比命重要呢。死了就是死了,这世上就再没这个人了。
多大的事情,多不能容忍的过错,需要将一个人的性命夺走
。
她难过惋惜,深宫九年,身边死人无数,她仍旧做不到那些嬷嬷们一样波澜不惊。可很多时候,夜深人静内心寂寞时,总有人对她说,没变得麻木,是她的福气。
这所谓的福气让她平步青云,让她获得赏识,也同时让她看到更多。
性命这东西有时候真的不值钱。
皇上起了念头的时候,她是真的动过了却的想法。反正洛芙也不在了,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很好,她一个人在宫里苟延残喘也着实没什么兴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是怪累的。
可贵妃给了恩典,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还了她自由。
可瞧瞧,老天是舍不得她的,一桩桩一件件,命运里横生的枝节将她推着赶着往悬崖边走。
在客栈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反正自己已经“死”了,与邵令航之间的纠葛本就是个看不到未来的镜花水月,这次能真的抽身而出,何不就真的远走天涯。那些宏图霸业,那些利益荣华,裹着对她死的愧疚和报复,就狠心丢给邵令航自己扛好了。
她多冷情啊,自始至终也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
可是窗外街市熙攘,做小买卖的吆喝着,女人们拎着菜篮回家做饭的,小孩子们拿着鞭炮在胡同里偷着放炮。明明世事还安稳美好,却半点也映不进她的心。
她知道,如果她走了,往后的岁月她会在寡淡凉薄的心性下孤独地活着。
她这样,只怕邵令航也会这样。这份感情里,他投入得多承受得多,可她并不真的是一片死水。开了闸,引了清泉,她到底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所以干脆放手去搏一把,不辜负这大好时光里遇到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段缘分。
于是她回来了,之前搁置的没料理的,她要继续。能为他减少一些后顾之忧,就尽力多做一些。才好不惘负她活这么大,终于肯迈出的一步。
有多喜欢他,还不至于。有多爱他为他付出一切,更不至于。
她向来只求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感情,既然他高高在上,她可以给自己搭云梯。
“你倒是平静得很。”终于将旧事说完,丫头抚着胸口只觉难过,看着苏可愈发清冷的眉眼,她倒有些糊涂了,“难道你刚刚的眼泪是假的?”
几人都围坐在大炕边,田太姨娘不插嘴,坐在床上只是抹眼泪。哑婆子比划了一大通,神色间露出疲惫和惆怅,蔫蔫地坐着。只剩下丫头和苏可,分坐在炕桌两侧。同样是刚刚得知的实情,丫头表现得惊讶,苏可倒确实过于平静了。
“知道那孩子早在出生时就死了,后面的事我也猜到几分了。”
丫头皱了下眉,“你不觉得五爷很可怜吗?自己的生母不能相认,一母同胞的双子弟弟也死于腹中。”
苏可浅浅哼了一声,笑着摇头,“因为只剩一个,爵位才不会有人相争。因为是嫡子,他受着良好的教育,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是田太姨娘的孩子,老侯爷反而更加细心栽培。在他那里,他一点都不可怜,反而一切都不知情,他才是福气最好的那个人
。”
丫头无言以对,咬着嘴唇看屋子当中烧的火盆,过了半晌,忽而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老侯爷一早就知道五爷是姨娘的孩子。”
苏可挑眼看她,视线扫过一旁的哑婆子,哑而不聋,听着丫头的话,沉沉叹口气。
苏可说:“足月生的孩子和七个月催生出来的孩子,不放在一起不会被发现,但若是放在一起,还是很明显的。如果我是老夫人,在得知田太姨娘的另一个孩子已经胎死腹中,老侯爷又在赶回来的路上,那我会坦然承认自己做过什么,然后让老侯爷来挑结果。三个孩子死了两个,是承认死的是嫡子,还是承认死的是双子,最后的结果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哑婆子抬头看着苏可,目光中泪花闪烁,然后点了下头。
苏可冷声,“这么多年,府里的人就算有猜疑,也多是怨恨老夫人的狠毒。觉得她终于生下了嫡子,那么旁人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又是老侯爷甚为喜欢的姨娘的孩子,那就更是不能留。但事实上,老夫人也是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田太姨娘的孩子还是保住了一个,所以老侯爷才没有过多苛责。”
哑婆子凝神望着苏可,手里比划起来,苍老的脸因为饱含的情绪而挤出更多的皱纹来。
丫头看着,转头对苏可说,“妈妈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难怪五爷会喜欢你。”
苏可苦笑,“喜欢我有什么好,没有我,侯爷现在已经娶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也不会受制于人。你们当我费尽心机进来只是想探听秘密吗?我是来将功补过的。”
丫头撇了下嘴,似乎对这个说法也没有什么异议。倒是哑婆子,仍旧一副慈悲的模样看着苏可,手里比划着,然后急切地等着丫头转述。
“妈妈说,五爷能遇到姑娘,是五爷的福气。纸终究包不住火,早晚有露陷的一天。现在是有姑娘在,一切尚能保全,若是换了别人,现在不定什么样儿呢。”
苏可挤了挤笑容,忽而想起来,“许妈妈是一开始就知道侯爷的身世的,还是后来见了姨娘的疯癫才知道的?”
“是我告诉她的。”
田太姨娘的突然出声,让屋里几个人都瞬间一愣。田太姨娘擦着红肿的眼,半垂着头低诉,“我们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起小就在夫人身边服侍。碍着我的身份,夫人不让我多靠近五少爷,可是,可是那毕竟是我的孩子……”说着,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生五少爷的时候,竹月刚嫁了人,不在府里。后来她男人不幸病故了,才又回来夫人身边。那时候我已经住到这里来了,侯爷半年都不来一趟,五少爷的事我一概不知。知道竹月回了府,我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寻到的她。没有她,我哪里知道五少爷个子长高了,习武了,头回喝酒就直接晕在桌子上了。没有她帮我瞒着,我怎能躲在林子里瞧一眼我的五少爷。”
“可是她现在用这件事来谋划别的阴谋,这也是你想的吗?”苏可本没有这样激动,可是猛然想起许妈妈拉着她欲言又止,拿捏着她时的狰狞模样,她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苏可道:“姨娘心里也想着和五爷相认吗?我知道母子情深,我知道姨娘心里委屈,但是姨娘想过五爷的感受没有。他知道自己一直孝敬有佳的母亲是害死他亲弟弟的人,他会怎样。他的爵位呢?他这么多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我……我,只想他过得好好的
。”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好。许妈妈知道我和侯爷的关系,主动将这件事告诉了我,还将我引到姨娘这里来。老夫人那里她正在一点点行动,我不知道她的阴谋到底是什么,但凭着她这样一步步精心的筹划,只怕真相大白的那天,整个侯府都会乱套的。”
田太姨娘拼了命地摇头,“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去和竹月说,我和她的关系很好,她或许只是想帮我。我不贪心了,往后我就在这里安生的待着,再也不出去了。你也可以给夫人带个话,五少爷就是他的儿子,一开始是,往后也会一直是。”
只怕事情已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苏可敛了敛脾气,轻声问:“姨娘可知道许妈妈跟谁比较亲近?她同我说的时候,话里话外总有‘我们’的字眼。现在看来,她指的并不是姨娘,那还会有谁?”
“亲近?”田太姨娘有些怔愣,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慢慢的竟有些神游天外。
丫头倾身过来说:“大约又开始犯病了,她的脑子不是很清楚,有时候记得老侯爷去世了,有时候还念叨着昨晚老侯爷过来和她吃了饭。能同你说这么半天,已是不错了。”
苏可一时为难,“我总得知道许妈妈背后的人是谁。既然现在侯爷没有了双子的退路,总不能外面强敌环伺,家里也跟着不太平。”
说这话的时候,哑婆子一直沉默不语。苏可犯难,她看在眼里。上下打量苏可的身形样貌,脸上带了几分倚重和托付。
她嗯啊一声,然后比划起来。
丫头仔细看着,眼睛跟着撑大,“妈妈说,当初老夫人给侯爷身边送人的时候,最一开始是打算送许妈妈的。但许妈妈早先一直有中意的人,就是她男人。许妈妈不从,老夫人还生过气。后来是郑太姨娘站出来,帮许妈妈顶了这差事。”
丫头似乎明白了哑婆子的意思,眨着眼问苏可,“会不会就是郑太姨娘?”
是啊,为什么忘了郑太姨娘呢?
比起旁人送进府来的高太姨娘,郑太姨娘却是一直在老夫人身边。生了三爷,三太太的娘家也还算给力。如今三爷有差事有官职,这么多年三太太掌管府中中馈,这一房的心一直不小,和许妈妈搅在一起……
苏可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想起郑太姨娘平日里的谦恭和做低伏小,忽然一阵心寒。
既然是想离开,那不如就让她离开。可府里的东西和钱,她休想带走一分。
“事情不好妄断,但有了方向,我会尽力去查的。”苏可脸上现出几分英气,“倘若真是郑太姨娘,我断不能让她们拿着侯爷的把柄作威作福。”
丫头闻言,啧了一声,“你都‘死’了,怎么,还要活过来不成?”
“死人有死人的好处,只是——”苏可挑眼看着屋里的房梁,“总不好让他一直挂念。外面的事是拦不住了,但至少让他少几分担忧。再说,我一个人也确实能力有限。”
苏可视线放平,眯着眼看着屋里三人,“想个法子,我得去见见五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