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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过年,贾代善又大胜而归,整个贾家本来都喜气洋洋,却被这惊雷一般的话笼上了愁云惨雾。
贾瑚是长房长孙,聪颖活泼,虽然才六岁,但念书写字都极得先生称赞,贾代善最是喜欢这个孙子,对他寄予厚望,一听下人的话,心里咯噔一跳,抬脚就向东边大院疾步走去。
贾敏未出阁时对两个侄儿很是喜欢,尤其疼爱贾瑚,此刻听闻贾瑚病危,也慌得跟了上去。
贾代善一边走一边对管家赖京喝道:“糊涂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了我的牌子进宫请太医!”
赖京慌不迭地跑出去请太医,贾代善夫妻林海贾敏贾政夫妻都一起到了贾赦的院子。
下人们不及通传,贾代善已经进了屋,只见贾瑚满脸通红,躺在张栩的怀里不停地抽搐着,昏迷不醒,稚嫩的小脸却痛苦地皱成一团,张栩抱着儿子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贾赦在一旁来回踱步,亦是一脸焦急担忧之色,见贾代善一群人进来,贾赦颤声道:“父亲,瑚哥儿他,他……”声音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贾代善安慰道:“赦儿,你先别急,赖京已经去请太医了,瑚哥儿福大命大,会好起来的。”
屋里乌压压一群人,史夫人皱眉道:“老二和敏儿你们几个都出去等吧,都围在这也无济于事,等一会子太医来了再说。”
贾敏亲眼看见贾瑚被病痛折磨,心痛如绞,此刻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祈求上苍垂怜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平安度过此劫。
然而,赖京请来的太医还没进了荣国府的门,贾瑚就在母亲张栩的怀里咽了气。
一直抽搐的贾瑚忽然安静下来,张栩浑身一凛,颤抖着伸手去探儿子的鼻息,感觉不到儿子的呼吸,悲恸之下泪如雨下,抱紧贾瑚哭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便晕了过去。
贾赦痛失长子,亦是沮丧悲伤不已。
自己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大孙子忽然一病夭折,贾代善大惊大悲,胸口一闷,一口鲜血涌出喉头,他对贾瑚喜爱非常,常说等自己告老辞官之后要亲自教养,却不料突经此事,在自己眼前活活断气,遭受如此打击,让贾代善如何承受得了。
贾瑚早夭,张栩伤心之下大病了一场。贾敏和大嫂素来亲厚,贾瑚没了她也十分伤心,平时在外人面前不曾显露,在林海跟前却不掩饰,林海安慰了好久贾敏才从悲恸中走出来。
这一年的冬天,林昶病重,贾瑚夭折,林贾两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这个春节过得也不如以往喜庆。
春节过后,展眼柳条吐绿,各地举子齐聚京师,参加每三年一次的会试。
数月以来,林昶一直服用去年葭雪留下的药方,虽不治本,却让他的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他自知大限将至,却不许妻子告诉林海真相,好让他心无旁骛地准备应考春闱。
这一年,林海年及弱冠,林昶亲自为儿子取表字如海,属学海文林之意。
礼部的贡院云集各地举人学子,寒窗苦读多少年,能走到会试都实属不易,入考场者年纪最大有白发苍苍者,年纪最小有林海这般刚刚弱冠之人,宁国府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之子贾敬和江南巡抚苏哲之子苏樾也在其中,贾家和林家是姻亲,林海和贾敬却没什么来往,见面不过礼节性地问好而已,林海和苏樾却是自幼的交情,两人同入考场,隐隐将对方视为自己最强的对手,都有一较高下之意。
春闱考试三场,每场三天,从二月初九一直考到二月十七。北方春寒料峭,为了防止舞弊,应考学子都必须着单衫,不知多少学子都没能坚持下来,冻出了考场,春闱考的不仅是学问,还有身体素质。
林海当年回乡应考,得尹绍寒指点,修习内功至今已有七年,每天打拳也不曾落下,身体素质和小时候相比可谓是脱胎换骨,三场考试下来,别人生病者不知几何,他却一直风采翩然,在诸多学子之中显得鹤立鸡群,俊逸非常。
林昶一直撑到了三月初十春闱放榜的那天,早早出去看放榜结果的管家林四在礼部贡院挤进人群,看到的第一个名字正是林海,激动无比,慌忙不迭地跑回林府报喜。
林府收到喜报,立即在门口大放鞭炮贺喜林海高中会元,贾代善听闻女婿夺得头名会元,亦觉脸上光彩无比,遣了管家赖京第一时间给林府送贺礼。
然而,贾府的贺礼尚未送到,林府上下就已哀声一片。
林昶握住儿子的手,激动地热泪盈眶,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笑声戛然而止,闭目驾鹤西去。
林昶去世,苏夫人伤心之下也垮了身子,葬礼丧仪招待宾客的任务就完全落在了贾敏的肩上,贾敏每天早起晚睡,忙得不可开交。
林海伤心父亲去世,亦心疼妻子劳累,每天晚上都命人准备燕窝羹给贾敏补身。贾敏未出阁时也曾管过家中事务,却从未管过婚丧大事,虽一切都有例可循,但一连几天下来,贾敏仍是觉得异常疲累,每天都睡眠不足,早上天不亮还得打起精神起来料理事务。
好在林家的下人们都经过苏夫人整顿之后都老实本分,不似娘家有些颇有体面的下人阳奉阴违,连一向明着暗着跟她唱反调的林潆也忽然安静了许多,没有在这个节骨眼给她添堵,贾敏安排事务指挥得还算顺利,丧仪葬礼上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林海在家为父守丧,错过了今次的殿试,此次殿试头名状元为苏樾,贾敬也考中了进士,苏樾跨马游街,他才二十出头,在此次三甲进士之中形貌俊逸,文采风流,占尽了风头,游街盛况,便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了。荣宁二府亦在摆酒唱戏,恭贺贾敬考中进士,贾家从军出身,贾代化贾代善都有从武转文改换门庭之意,此次贾敬考中进士,对贾家意义非凡。贾代善高兴之余,亦不免生出一丝遗憾,可惜贾赦文不成武不就,贾政至今还未考中秀才,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儿孙金榜题名的一天了。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林海举家扶灵回乡。运河之上,林家大船向南而去,苏夫人大病初愈,精神不佳,贾敏又晕船,刚上船就头晕眼花,脸色煞白,吃什么吐什么,林海忧虑心疼,急得抓耳挠腮,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法请大夫,后来还是林潆看不过去了说了一句:“让厨房切点姜片吧,含姜片可以缓解晕船。”
林海眼前一亮,当即命人去厨房切姜片送来。
林潆见自家大哥紧张成这样,不由撇了撇嘴,心道你就心疼贾敏吧,将来被她害得那么惨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苏夫人精神欠佳,贾敏又晕船,南下旅途中的管家事宜都落在了林海身上,苏夫人又指了林潆从旁协助,也好趁机锻炼锻炼。
林海和贾敏成亲之后,早就发现小妹不待见贾敏,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他曾经问过几回,林潆总是旁敲侧击地说贾家不好让他远着点,林海啼笑皆非,自己的岳父位高权重,深得帝心,贾家炙手可热,正是兴盛之时,怎地小妹的偏见这么大?
林潆伺候苏夫人茶饭,陪她说话解闷,苏夫人说了几句话,觉得有些乏了,想起贾敏这段时间劳心劳力,一上船就晕船呕吐不止,便道:“潆丫头,一会子替我去看看你嫂子,看看她燕窝吃完了没,再送一些过去。”
林潆满心的不情愿,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哦”了一声就答应了。
林潆走出船舱,只见贾敏在丫鬟的陪伴下站在甲板上倚着船舷吹风,脸上蒙着面纱,眼中尽是疲态,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林妹妹的感觉。林潆回过神,走过去说道:“看来大嫂的身子好多了,都能出来走动了呢。”
“船舱里闷地慌,出来透透气。”贾敏回之一个浅淡的微笑,“姑娘从太太那边过来的?太太怎么样了?”
林潆淡淡地道:“太太的精神头也不怎么好,大嫂这么清闲,怎么不亲自去看看。太太可还惦记着你的燕窝吃完了没,让我给你送过去呢。”
林潆的言外之意贾敏听得十分明白,无非就是说她现在有空宁愿在这里吹风都不去看苏夫人,一点都没有孝心,可巧林海刚刚出来,听到林潆这句话,心中不悦,走过来对贾敏温言道:“虽说吹河风能稍微好一点,可也别吹得久了,当心着凉,快回房间好好歇着吧。等你再好一些,我们一起去看太太。”
林潆抿唇微妙地一笑,“大哥哥来的可真是时候呢。”
忽然间,一道长声大喝在对面北上的一条铜船上响起:“喂!前面的船让开!撞了可不负责任啊!”
甲板上的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铜船逆向而来,林海一见登时大惊失色,竟遇上这运河上最不好惹的铜船!
押运铜船是个极苦的差使,因此铜船上的水手都持不在乎的态度,铜船吃水甚重,在运道中横冲直撞,当者披靡,若有船不慎撞上,轻则船体破裂,重则翻船沉没。打起官司来,铜船必占上风,因此漕运中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铜船因为船身重,吃水深,不易控制,运道中只有别的船让铜船,铜船无法让别的船,若别的船自己不小心撞上了,撞沉了也是自己活该。
那铜船横冲直撞,林家如今又没了爵位官职,别的船只哪里将他们放在眼里,那铜船眼见就要冲撞过来,慌得林家船上的水手急忙转向避让。
险之又险,林家的大船终于在那条铜船驶来之时让开了其前进的路线,却在船尾猛然撞上,整条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差点侧翻倾覆!
甲板上突然倾斜,上面的人站立不稳,林潆脚下一空,向后摔倒滚去!
“当心啊!”林潆摔倒的瞬间,耳畔响起了贾敏惊慌的呼声,自己的手腕被贾敏用力地攥住,两人一起摔在地上,向船的另外一边滚了过去!
“敏儿!”林海惊极脱口,他一个趔趄扑过去抓贾敏的手,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贾敏和林潆摔倒在地滚了几圈撞上了船舱桅杆。
船身险险稳住,没有侧翻入水,林潆压在贾敏的身上,摔得不算太重,心中又惊又骇,慌忙起来扶起贾敏,惊慌道:“大嫂,你没事吧?”
贾敏勉力一笑,刚想安慰两句,忽然间一股剧痛在小腹处蔓延开来,本就苍白的脸陡然扭曲起来,一手按住小腹,发出痛苦的呻/吟。
林潆低头一看,见贾敏素色的裙子已红了一片,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脱口惊呼:“大嫂!”
林海脑中轰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搂住贾敏将她打横抱起,一边向船舱跑去一边颤声叫道:“停船,停船!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