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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志未看她。
他的身子依旧保持着,那个打出一掌的姿势,目光紧紧盯着倒在地上,气绝身亡的田永贵,不知在想些什么。
郁娇因为极度的愤怒,脸色苍白,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她睁大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裴元志,看着这个虚伪男子的嘴脸,唇角浮了抹冷笑,“裴世子为何不说话呢?是自知心中有愧,而不知说什么了?”
裴元志的唇角动了动,他没有看向郁娇,而是将目光望向自己的脚尖,哑声说道,“我是因为太爱她了,太在乎她了……七年啊,我喜欢了她七年,忽然有人说……,我的脑中一下子空白了。郁娇,你不是我,你理解不了我当时的心情。”
他低垂着头,神色哀绝。这模样看着,完完全全是一副妻子离逝,深受打击的深情丈夫的嘴脸。
他能骗得衙役们纷纷叹息,骗得顺天府府尹冯霖,睁着一双惊讶同情的双眼望向他。
但他骗不了她。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挽回面子。
免得被冯霖安个伙同田永贵,杀害林婉音的罪。
“太在乎她的原因?就任由他人践踏,欺辱,你只站在一旁伤心,愤怒?你是个没有担当的丈夫,裴世子!”郁娇将头扭过,不想再看这个人。
她怕自己再问下去,她会恶心得死掉。
可她不想死,她要活着!
她一定要比裴元志后死!比裴家人后死!
楚誉却开了口,声音凉凉说道,“现在,田永贵说,他没有跟林大小姐私会过,是贪图银子受人指使,才去诬陷林大小姐的。而且,还有他按了手印画了押的口供。裴世子,你身为林婉音的丈夫,在这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还要三缄其口吗?还是,你喜欢戴这顶绿帽子?你刚才说的那些深情款款的话,只是几句从戏子口中学来的台词?”
“……不是。”裴元志道。
“那么,你承认林婉音是清白的?”郁娇问道。
裴元志的目光望向郁娇。
女孩子的脸,看向地面,不看他的脸,“……我当时一时糊涂。”
“我只问你,她是清白的,还是不是?我不想听你其他的废话!”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冲动的情绪,咬着打颤的牙齿,问道。
“……是。”他缓缓吐出一个字。
是?
郁娇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眸底一片清明。他终于承认,林婉音是清白的了?
可是,他回答得这么缓慢,这么晚,可见,他的心中有多么的不情愿了。
他根本不在乎林婉音的死活!
他的关注点,只在利益上面。
于他名声不利了,他马上将林婉音踩在脚下,这会儿,证据在前,他发现无法忽视了无法逃避了,只得承认了林婉音的清白。
“冯大人。”郁娇望向正首上方的顺天府府尹冯霖,声音朗朗,“裴世子承认了,林大小姐是清白的,大人知道该怎么判了吧?”
冯霖捏了下小胡子,朝楚誉拱了拱手,“王爷,您的意思?”
楚誉眸光微转,笑意浅浅,“这顺天府的府尹是大人您,可不是本王,本王只是个旁听客,大人审,本王听而已。”
“是是是。”冯霖放下心来,他这么问,也只是再三确认,他能不能做主而已。别到时候说了一半,楚誉心血来潮横插一杠子,让他下不来台。
“啪——”
冯霖抓起桌上的惊堂木,重重地拍下。
“田永贵,诬陷林家大小姐林婉音与他私会,恶意毁坏林婉音的名声。现在,他已经承认事实,而且已经签字画押了。罪大恶极,本应判罚流放十年罪。不过,他现在已经被裴世子打死,一切罪恶,就此抵消。”
“……”
“至于裴世子,念其护妻心切,才失手打死田永贵,并非故意杀人情有可原,就不予追究了。”
这就完了?
郁娇冷笑道,“还有呢?冯大人?裴家将林婉音沉了塘,就这么算了?林婉音岂不是白死了吗?大人,这个判罚不公平!”
“本王也觉得,不公平!”楚誉慢悠悠地晃着折扇,“冯大人,再审。”
冯霖看了眼目光清冷的裴元志,又看了眼怒气冲冲的郁娇,再望向似笑非笑,一副看似看热闹,实则是来给他施加压力的楚誉,冯霖很想遁地逃走。
这三人,他哪一个也不敢得罪呀。
虽然三人中,告状的郁娇,身份最低,但是,有个挑事不嫌事大的楚誉在帮着她,二比一大,明显的,裴家落了下风。
冯霖在心中权衡再三,又伸手一拍惊堂木。
“啪——”
“永安侯府偏听偏信,使得林大小姐林婉音蒙冤而死。判罚……”他眼珠子转了转,本着也不得罪裴府的想法,说道,“罚裴世子向林家道歉。”
“郁娇,裴家也是受害方,都是田永贵,若不是他……”裴元志看向郁娇,极为难过的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郁娇,其实,我也很难过。”
道歉?
郁娇冷冷望向裴元志,这真是太便宜他了。
她想让他偿命!
虽然,仅仅一句“道歉”,并不能抹掉她心中的恨意,可是现在,她没有能力叫他偿命!
因为齐国的律法不站女子这一边,是夫权族权皇权至上。家中妻子不守妇道,家里长辈是有权处死的。
林婉音死在了族权,夫权之下。
如今的她,跟裴家对抗起来,她只是一只脆弱的卵,他们是坚硬的石头。
“裴世子接受判罚吗?”郁娇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裴元志,也只有让裴元志上林家去道歉,才能真正的洗去林婉音的冤屈。
真相大白于天下,景家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至于他的性命,她且留着!
“……是。我也是被蒙骗了。”他叹息一声,“她死了,我很难过。”
郁娇不想理会他虚伪的话语,目光冷戾说道,“既然裴世子觉得冤枉了林大小姐,那么你现在,马上去林家,在林家的列祖列宗面前,在忠毅将军的灵位前,去磕头去。去跟他们的亡灵说,你错了,你冤枉林婉音了!在忠毅将军府的府门前,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才相信你是受骗的。清明时,我给义父上坟时,也好有个交待。”
裴元志望向郁娇,清冷的目光中浮起寒意。
这个郁娇,真是得寸进尺!
要不是他想到她的身份,她对他还有些帮助的话,他早就出手了。
“裴世子,你是不是真心难过,就看你的行动了。”楚誉摇着折扇望着他,狭长的凤眼眼角挑了抹讽笑。
“本世子当然会说话算话!”裴元志迎上楚誉的目光,毫不退缩地回道。
“事不宜迟,那就马上去吧,正好,本王也好久没有去林府了,对那座府邸的景色非常感兴趣,正好一同去,顺道观光观光。”楚誉说着,弹弹袖子上的皱褶,站起身来。
一副要去游玩的神情。
“还有一事!”郁娇却站着不动,又说道。
裴元志皱了下眉头,眸光旋即一寒,郁娇又想干什么?她有完没玩?
但楚誉却没有不耐烦,停了脚步,转身看向她,“郁四小姐是不是又想到了哪件事,没有处理好?”
“郁四小姐,裴世子已经答应,要屈尊前往林府道歉了,四小姐还有哪里不满意的?”连冯霖也不耐烦起来。
郁娇冷笑,屈尊?
合着,让裴元志去道歉,还委屈了他?
林婉音白白死掉,就不委屈了?
景家人被京城的人笑话了这么多天,不委屈了?
林伯勇因为林婉音的死,打击之下,坠马而亡,就不委屈了?
“当然还有不满意的地方了!”郁娇冷笑,“裴世子还没有说清楚,林大小姐的嫁妆该怎么处理。她的人已死,跟你们裴家再无任何瓜葛了,裴家还留着她的嫁妆,说得过去吗?”
裴元志的目光冷冷地缩了一下。
“还是,裴家现在揭不开锅了,靠林大小姐的嫁妆,过着日子?”郁娇讽笑。
林婉音是林伯勇唯一的孩子。林伯勇宠她,让她将母亲景氏的三十抬嫁妆也一并带往裴家。
再加上她是林家嫡长女,林氏族人们从公中也拿了不少银子,给她做的嫁妆,她又是公主们的女夫子,光平时得的赏赐,就有四大箱笼。
她的嫁妆,足足有一百抬。
虽然裴夫人不止一次地在人前说,不稀罕林婉音有多少嫁妆抬入裴家,裴家有的是钱养着她。
但林婉音的那一百抬嫁妆,抬入裴府时,仍是惊掉了裴家族人们的眼珠子。
裴元杏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嚷着说,出嫁也要一模一样的嫁妆时,裴夫人的表情很是僵了僵。可见,裴家还是在意那些嫁妆的。
“我裴家怎会在意那么点银子?”裴元志的目光,更加森冷,“郁四小姐拿着嫁妆单子,可随时到裴府取回婉音的嫁妆。”
那可在好不过!郁娇又道,“大人,我需要有裴世子立下的字据为证。我怕裴世子的记性不好,出了这个衙门后,就给忘记了。”
裴元志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楚誉摇摇折扇,“大人?怎么还不写文书?让裴世子签字立据?”
“啊,是是是。”冯霖巴不得这三人快些走掉,抬手示意书吏快写文书。
书吏提笔疾挥,很快,文书写好。冯霖盖上大印。
楚誉作为证人,从袖中摸了枚小小的私印盖上。
“裴世子?”冯霖将文书递与裴元志,“该你了。”
裴元志冷着脸,也取了私印盖上。郁娇不放心,还让他按了手印,并签了字。
“四小姐可算满意?”冯霖笑呵呵地将文书奉上,递与郁娇看。
郁娇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识字,将文书递与霜月,“你念念看。”
霜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是认识字吗?
不过,郁娇叫她念,她便念好了。
霜月念完,郁娇点了点头,将文书收到袖中,“裴世子,请吧!”
裴元志看着她,叹道,“我的确该向岳父大人道歉了。”
郁娇暗暗勾了下唇角,都这个时候了,裴元志说这些假意的话做什么?
林伯勇刚死的时候,怎么没见裴元志以孝女婿的身份去哭灵去扶灵?
猫哭耗子假慈悲!也就骗骗外人罢了!
“我会在林家长房的门口,等着裴世子。”郁娇道,又转身朝冯霖施了一礼,“多谢大人为林大小姐申冤,郁娇没齿难忘。”
“身为父母官,应该的,应该的,呵呵——”冯霖干干一笑,他希望这三人永远别来他的衙门就好,说什么没齿难忘?
他可不要他们记着。
“多谢王爷为郁娇做证。”郁娇又朝楚誉福了一礼,这是真心的感谢。
虽然楚誉身上的毛病很多,但今天却帮了她的大忙。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谁她不好,她会记着,谁对她好过,她也会记着。
“不必,本王不是帮你。”楚誉说完,轻拂衣袖,往衙门的正堂外走去。
裴元志的目光,望一眼楚誉的背影,又看一眼郁娇,目光闪烁,略有所思。
他走到郁娇的面前,说道,“娇娇,既然我们都要去林府,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吧。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恐有危险。”
娇娇?
郁娇心中讽笑起来。
她转身过来,冷冷看着他,“裴世子,你我非亲非故,这般喊我闺名,我可不可以告你一个轻薄罪?冯大人就在堂上,还没有退堂呢。冯大人?”
正要走掉的冯霖,只得停了脚步,一脸愁容地看着两人。
这又是要闹哪样?
裴元志的表情一僵。
郁娇没再理她,转身往衙门外走去,“霜月,走吧,去林府了。”
“是,小姐。”
霜月的目光往裴元志的脸上撇去一眼,心中呵呵呵,这男人的脸皮,厚到史无前例了呀,她要不要将裴元志的“英雄事迹”写到她的故事册子里去?再让门中弟子编成折子戏,搬到戏台上去表演一番?
那一定会大火,赚很多的银子。
郁娇的冷言冷语,并没有让裴元志气馁。反而,他更是下定了决心,要将郁娇娶到手。
他绝对不能让楚誉先下手为强。
……
案子一结,围在顺天府衙门前看热闹的人们,顿时哗然。
裴世子要到林家长房去给林家先祖们道歉,这又是一个重磅消息。有那闲着无事的人们,早已往林府长房的方向,跑去抢位置看热闹去了。
郁娇坐进马车的时候,见楚誉已坐到了马背上,正往林府方向而去。
他可真闲。
郁娇敛了眸光,坐进了马车,霜月随后跟着坐了进去。
郁娇看楚誉的这一幕,又被裴元志看到了。
他袖中的手指紧紧地握了握,眸光又冷了几分。
郁娇的性格太倔强,他无论怎么放低身份去讨好,她就是不理他,看来,得改变策略了。
比如,从楚誉这里动手……
“世子爷?”冷义跟在他的身侧,见他站在马车旁,不上马车,而是神色冷然地,看向郁娇离开的方向,以为他不想去林府,便说道,“您是世子爷,去了林府道歉,对您的身份有影响,不如,您拖病,让属下代您去吧?”
裴元志却拂袖一笑,“不,要去!”说着,他挑起帘子,钻进了马车里。
冷义摸摸头,他搞不懂他家世子爷的想法,只好照着做。
冷义只是看到了事情的表面,想不到更深远的地方。他认为,堂堂永安侯府的世子爷,居然到林氏长房的祠堂里去下跪道歉,那可真是件丢脸的事。
往后还怎么面对京城的权贵们?
但裴元志这么做,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郁娇以林家义女的身份,为林婉音申冤,证据确凿,他没法做到不予理会。
他要是不去林家道歉的话,那就是得罪了郁娇,会惹得郁娇不高兴。
而他不想惹郁娇不高兴,因为郁娇的身份,能助他完成大业。
能屈能伸,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去下个跪,道个歉,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元志挑起帘子,目光幽暗望向前方郁娇的马车,唇角浮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林婉音的外祖家,景府。
林婉音出事的那天,得知外孙女被裴家沉塘的消息后,景老夫人受不了打击,一下子昏了过去。
虽然后来醒了过来,但一想到外孙女的惨死,景老夫人又马上哭了起来。因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品貌端庄的外孙女,会做出那等丑事的,会去跟一个小厮私|通。
但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景家人的辩驳,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再加上林伯勇又死,又有林家二房出面,景家作为林婉音的外祖家,裴家人根本不理会他们,不让景家人进裴府。
景老爷子去了几回林氏二房,被林世安夫妇二人奚落得体无完肤,也气得病倒了。
只有林婉音的舅舅景文忠,向朝中告了假,天天上林家二房去,了解林婉音之死,和林伯勇的死因,以及调查林家长房账目的问题。
景文忠虽然天天去林家二房,但是,没有证据说明,林婉音是被冤枉的,林伯勇是被人谋杀的,他奔走多天,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发现,半丝儿的消息,也没有打听得到。
家中两个病倒的老人,又每天向他询问事情的进展。
景文忠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这一天,景文忠和儿子景昀,到外头药铺里抓了药,准备带回去给家中生病的两个老人煎药喝。
父子两人拿了药,下了马车,他们刚要进家门,就听隔壁邻居妇人,在院中大声地训斥着她的小女儿,“给我马上扔掉,什么小贱人的东西?值得你这么宝贝着!”
“娘,那不是小贱人的东西,那是婉音姐姐的诗册,婉音姐姐不是小贱人。”八九岁的小女孩,怯怯地说道。
“婉音姐姐?呵,那个偷汉子的小贱人,配做你的姐姐吗?不许喊姐姐,听到没有?你提她,你的身份都掉价了。……还有,以后不准去景家!去一次,我打你一次,那是小贱人的外祖家。外孙女都偷汉子了,那外祖家,家风能好?一定是景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才会出了林婉音那等不知廉耻的外孙女。哼!”
“……是。”
景昀听到对方骂林婉音小贱人,又说什么偷汉子,他那原本俊美的五观,气得都扭曲了,脸色更是铁青一片,袖中双拳紧握。
他袖子一甩,转身就往隔壁院子走去。
“阿昀!你给我站住!”景文忠怕儿子冲动惹事,一把拉住了他,“满条街都是这么说婉音的,你都要去理会吗?你打得过来吗?”
“别人怎么说,我没听见,我不管,但现在这家人说婉音表妹被我听到了,我就不能忍!”景昀说什么也要去找邻居理论。
景文忠死死地抱着他,“你爷爷奶奶已经气得病倒了,你要是有什么事,你想死气他们?”
想到病倒的爷爷奶奶,景昀怒红着眼,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阿昀,冲动办不好事,知不知道?”景文忠叹了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光跟他们理论有什么用?得找证据证明婉音是清白的才对啊。不止这条街上的人说婉音的事,全京城人,哪个没说?你都要打一遍吗?”
提到证据,景昀的心头,仿佛被一块大石头给压着,喘不过气来。
他哪里不想找证据呢?
但是,那个诬陷林婉音的田永贵,忽然失踪了。
他花了大笔的银子,找了不少叫花子帮着找,又找了租马车的车夫,酒馆跑堂的,青楼的姑娘,集市上买菜的帮着找。
但是,过了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有一人看到过田永贵。
但又没听说,哪儿出现了无头男尸。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田永贵就像是遁地不见了一样。
景昀沮丧地低了头,转身往家里走去。
他怕他继续听着隔壁谩骂的声音,会忍不住进去揍人。
唉——
景文忠叹了口气,也转过身去,往家里走。
他也想为外甥女申冤啊,可是,没有证据。
可就在这时,隔壁院子门那儿,忽然发生了什么响声。
砰——
像是院子门被人踢开了。
隔壁那个谩骂的妇人忽然“啊——”了一声,怒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踢我家的院门?踢坏了你得赔!”
“赔?就你这破门,也值得我赔?哼,要我赔,你得先跟我去林家道歉去,你敢骂我婉音姐姐,我会告你个诬陷诽谤罪,让你蹲牢房吃牢房!”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高声怒道。
“我哪儿诬陷了?林婉音怎么没偷汉子?全京城都知道呢!景蓁,叫你娘来,快赔我家院门钱!不然的话,我也到衙门里告你去!告你个恶意损坏他人财物罪!”
景文忠听到景蓁的声音,眉头狠狠一皱,这刚说走儿子,侄女儿怎么又跑过去了?还踢坏了邻居的门?
这孩子!
他只得将药塞到车夫的手里,“拿进去给夫人。”便转身往邻居家大步走来。
走到景府台阶上的景昀,也听到了堂妹在跟隔壁那个妇人吵架的声音,他也不进府了,大步往邻居家走来。
邻居家的院门大开着,院子里,假小子一样性格的景蓁,正拽着邻居妇人往外拖,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在帮自家夫人。
几个人吵成一团。
“蓁儿,住手!”景文忠进了院子,站在院子门口处,朝侄女儿冷喝一声。
景蓁松开妇人的胳膊,理了下被抓乱的头发,不服气地撇唇,“伯父,她骂婉音姐姐。”
“这事儿不与你相干,回去!”景文忠沉了脸色,喝道。
景蓁不走,站在原地大声说道,“我不回去!我就要她道歉,婉音姐姐是被人诬陷的,顺天府的告示都贴出来了,裴世子都上林家磕头道歉去了,这个妇人凭什么还要骂婉音姐姐?她骂一句,我要她上林家磕一个头!”
景文忠大吃一惊,“蓁儿,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景蓁说道,“伯父呀,这件事情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我从聚贤书院回来的路上,听了一路呢,伯父没听说吗?”
景文忠激动得身子都发颤了,他和儿子去抓药,抓完药后,又去了趟林伯勇的衣冠冢前祭拜,那儿可是人烟稀少的西城区,回来时走的又是条密林近道,哪里能听到城中的消息?
景昀也来了邻居家,他站在院子门口,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堂妹景蓁,“蓁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声音激动得颤抖着。
景蓁笑着点头,“错不了,哥哥快去林府,没准正赶上裴世子在磕头道歉呢。”
“我马上去!”景昀一阵风地跑走了。
他从家里牵出一匹马,快马扬鞭朝林氏长房奔去。他要亲眼看看,那个虚伪的裴元志,是怎么跟林婉音的亡灵,跟林家先祖们的亡灵道歉的。
景家邻居家的妇人,听说林婉音是被冤枉的,还有顺天府的澄清告示贴出来,马上收了脸色的鄙夷神色,向景文忠赔着笑脸,说道,“哎呀,林大小姐原来是被冤枉的呀。我就说嘛,那孩子一直是个文文静静乖巧懂事的模样儿,又有裴世子这等人中龙凤的夫君,怎么可能会跟一个下人私|通呢?打死我都不相信呢?”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瞧这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奉承嘴脸!景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张家婶子,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景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才会出了林婉音那等不知廉耻的外孙女吗?怎么又改口了?”
张家婶子窘迫得脸色通红,“哎哟,我这胡说八道的嘴,该打。我中午喝了点儿酒,脑袋还糊涂着呢。你们别往心上去,我给你们赔不是。”一个劲地朝景文忠和景蓁道歉。
她怕景家人,真将她告到衙门里,说她诬陷林大小姐,到时候,她可真要蹲牢房了。
景蓁可不饶她,“诽谤堂堂林家大小姐,光道歉就行了?”
张家婶子被吓住了,“景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你饶过我吧。我给你道歉了,对不起对不起!”
景蓁慢悠悠说道,“我呢,看你挺闲的,不如,你到街上帮我们家宣传宣传?将我家婉音姐姐被冤枉的事,说得满大街都知道,我就……不予追究了。”
其实,林婉音被冤枉的事,并没有传得满大街都知道,她是坐马车路过顺天府衙门时,看见贴出的告示,才知道的真相。
于是,她马上命车夫用最快的速度,赶车回府。才下马车呢,她就听到这张家婶子大着嗓门地骂林婉音。
林婉音那么好的一个人,死得已经够委屈的了,还要被人这般辱骂,她可受不了。
再说了,林婉音活着的时候,每回来景府,都会带些书册送与这张婶子的女儿,可这张婶子可好,居然用恶毒的语言骂着林婉音,真是只白眼狼。
于是,忍无可忍的她,一怒之下踢开了这家的院门,狠狠地骂了顿这妇人。
张家婶子听说,只要她到街上宣传宣传林婉音被冤枉的事,就饶过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这可不是难事,不就是传闲话吗?动动嘴皮子的事。张家婶子马上笑道,“行行行,没问题,没问题,景姑娘放心吧,最多到明天早上,我一定将林大小姐被冤枉的事,说得全街人都知道。”
“那就快点。我明儿一早可要去检查的。”景蓁说完,转身走向景文忠,笑嘻嘻喊了一声,“伯父。”
景文忠得知外甥女是被冤枉的,同样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也厌恶这妇人辱骂外甥女林婉音,不过,他一时没有想到好主意来罚她,侄女儿蓁儿鬼精灵地想到了处罚的好办法,他就不反对了。
“天不早了,还不快回家去,你爹妈又得数落你在外疯玩了。”
“我回去告诉他们婉音姐姐的事,他们才不会罚我呢!”景蓁说着,嘻嘻笑着飞快往自家府里跑去。
景文忠离开邻居家后,快步进了景府。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大步往后宅走去。
仆人看见愁眉苦脸多日的大老爷,正一脸喜悦地往后宅走,个个都摸不着头脑,府里有什么喜事吗?瞧咱大老爷高兴的样子。
唉,自从表小姐林大小姐出事后,姑爷林将军出事后,府里就听不到笑声了。
老太爷跟老夫人伤心得双双病倒,谁有心情笑啊?
现在,老爷一高兴,仆人们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已经是中年人的景文忠,几乎是跑着走进父母的园子的。
“父亲,母亲,有好消息!”景文忠一边跑,一边大声说道。
丫头婆子见大老爷跑得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让道。
进了正屋后,景文忠又是半步也不停歇地,往里屋走来,一个婆子飞快地打起帘子,让他进了里屋。
里间屋里,景老太爷一脸愁容地坐在摇椅上,正半眯着眼,看着墙壁上林婉音画的一幅青松图发呆。
靠窗子边的榻上,景老夫人半阖着眼养神。
两老听到景文忠的声音,一起往门口看来。
“什么好消息?”景老爷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景老夫人只看了眼儿子,抿了抿唇,未做声。
“爹,娘,顺天府贴了告示,有人找到了田永贵,替婉音申冤了,她是清白的!”景文忠顾不上喘息,急忙说道。
“你说什么?”景老夫人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整个人激动得颤抖着,“你可不要骗我这婆子!”
连声音也在打颤。
“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找到的田永贵?”景老爷子虽然心中也在激动着,但他经得事多,冷静着问道。
景文忠道,“不清楚是谁找到的田永贵,是蓁儿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她路过顺天府时,看到了告示。”
“那还不快将蓁儿叫来,我要亲自问问她!”景老夫人激动得拿着双手拍着床榻,“快去叫蓁儿。”
“快去二房请蓁小姐过来!”景文忠走到门口,吩咐着婆子。
“是,老爷。”婆子也听到,是说表小姐的事,不敢大意着,飞奔着跑到景家二房,找景蓁去了。
景蓁向自己的父母说了林婉音的事后,正同景二老爷和景二夫人,一起往大房这里走来。
半道上,遇上了传话的嬷嬷。
她知道,大房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一定急于想知道事情的原委,跟自己父母说了情况后,马上就往大房这边走来。
“蓁小姐,老太爷和老夫人正着蓁小姐呢。”嬷嬷说道。
景蓁点了点头,进了大房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卧房。
景老夫人忙招手叫她,“蓁儿,快跟大祖母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蓁便将路上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听说,有人找到了那个无赖田永贵,将人扭送到了顺天府,那个裴世子也被传到了顺天府,他当堂也承认了,是裴家冤枉了婉音姐姐。”
景老爷子捏着胡子,略一沉思后,对景文忠说道,“你马上赶往林家长房,去看看情况,昀小子太冲动,我不放心。”
“是,父亲。”景文忠点了点头,又对堂弟道,“家里就拜托弟弟照看了,哥哥去去就来。”
景二老爷说道,“大哥放心吧,弟弟自会照看好伯父伯母。”
景老夫人听完景蓁的诉说,冷冷一笑,“道歉?人都死了,道歉有用吗?我要他们赔人,赔我外孙女来!赔我的婉音!赔我的小娇娇!我只要人,不要他们赔礼道歉!”
景老夫人红着眼,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发怒。
不光景老夫人在生气。
林婉音的堂舅舅景二老爷和堂舅母景二夫人,也在生气,景老太爷,也生气,可是,谁能将裴家怎么着?
那权势滔天的裴家,上头有个裴太妃护着,谁敢拿他们一家子怎么样?
“你们说话呀,我不要他们家道歉,我要人,我要外孙女!”景老夫人怒得身子发颤。
可大家都不作声,只漠漠的叹息着。
因为,他们做不到,让一个死人复活,也做不到,让裴家倒下。
……
林氏长房,忠毅将军府。
自从那一晚,林婉音住过的绣楼里,忽然飘出了琴音后,原本霸占着林家长房屋子的林世安一家子,吓得连夜搬走,这么多天来,长房里无人敢居住,一直大门紧锁着。
可今天,却忽然开了。
天已黄昏,府门前一左一右的两个白灯笼,均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奠”。
白灯笼被晚风吹得左右乱晃,透着一抹凄凉。
楚誉神色冷峻,目光冷然,正端坐在马背上。他望了一眼“忠毅将军府”字样的牌匾,又看向大道的远处,裴元志的马车,落后他四里路。
所以,他在此候着,候着裴元志,前来磕头道歉。
郁娇的马车,紧跟在楚誉的马后。
马车还未停,她便挑了帘子,眼角泛红望向林氏长房的府门,袖中手指轻颤,心中说道,“爹,娘,我给自己洗冤了。我将那个无情无义之人也带来的,来给你们磕头认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