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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竞争,其实也……”江路晨稍微犹豫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无法掩藏的热忱,“当时写剧本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角色很适合你,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聊聊,所以……”
“所以只能暂时找我们话剧社的台柱来顶一下班喽,眼看着马上就要排练了,女主角的位置也不能一直空着是吧。”旁边有人拖长了声音开口,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颇有些隐隐的讥诮,“这下好了,女神终于到场,我们雨菱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免得耽误有些人的好事,对吧?”
“储欣。”姚雨菱皱着眉喊了开口那女生的名字,声音依然是软糯温柔的,储欣板着脸,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朝纪千羽狠狠地翻了个眼白出来。纪千羽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拉了张椅子坐下,迎上姚雨菱凝视着她的视线,无声地撇了下唇角,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我只是被绍远叫住,顺便来看一圈,角色合适就参加一下,不合适就算了。”她清清楚楚地说,视线似笑非笑地在姚雨菱和江路晨身上慢悠悠地打转,“结果到了才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这个女主角的主要戏份是抢男人?”
“不是的。”江路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匆匆在桌上拿起装订着剧本的文件夹递给她,在一旁有点紧张地解释,“这个剧本的女主角是一个年轻的流□□画家,在流浪的过程中对于爱情、绘画以及人生的一些感悟,中间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聚散离合,最终都收进画笔里,算是个符合我们美院特色的话剧小品,全程以钢琴曲表现人物心境,很励志。”
这样的纯女主剧本,到头来缺个女主角?纪千羽不置可否,视线在角落里的钢琴上停了几秒:“原来那架钢琴不是你们社的摆设?”
“其实也可以说就是摆设……”江路晨挠挠头,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幕剧的背景音乐都是钢琴曲,但这架钢琴的质量一般,选用的BGM里又有很难弹的曲目,钢琴手还不是主角,到现在还没找到愿意弹的人,打算到时候直接放磁带。”
“原来是这样。”纪千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下意识瞟了坐在她旁边的傅遇风一眼。傅遇风就坐在她旁边,此时却仿佛离她格外远,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关心,沉静礼貌地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亮的光从外面斜照到桌子上,他整个人沐浴在清透的光里,看上去却比在街灯与夜雨中更加疏离而难以接近。
一瞬间的怔忡之后,纪千羽眨了下眼睛,低下头,大致翻了翻剧本:“我没演过话剧,对所有流程都不熟悉,你确定真的觉得我合适?”
“没人比你更合适了。”江路晨看着她,微笑着点头应和。
因为这个女主角的原型就是你——他在心里默默补充。纪千羽当然听不到他心里的声音,先行若有所思地合上了剧本。她还在这边考虑着角色,那边有人却已经坐不住了,储欣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若不是姚雨菱在桌底下使劲按住她的手,恐怕早已经忍不住拍案而起。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拧紧眉毛,满脸的戒备与鄙夷,口不择言道,“插足别人有意思吗?!雨菱的演技这么好,你凭什么——”
“储欣!”姚雨菱皱着眉厉喝一声,储欣被吓了一跳,震惊又委屈地看着她,眼圈都红了,“雨菱,我在替你打抱不平啊!怎么有人能这么不要脸,都不知道避嫌的吗?”
“哦呦。”纪千羽双手交叠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打量着她们两个,“真热闹,避嫌这个词都出来了。我是从奥地利来的,中文不太好,谁给我解释一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储欣自知说错了话,讷讷着不怎么敢开口,脸上的表情却还带着些许不甘。周围人一片安静地看着她,纪千羽在灼灼的视线中无动于衷,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
“没有答案的话,我只能写了贴在公示栏里问了。”
美院的公示栏是学生们的宣传处,夹在食堂和教学楼中间,一般都被各个社团拿来贴招新海报用,曝光率高得惊人。要是被纪千羽写成海报贴到那里,无论是江路晨还是姚雨菱甚至储欣,都免不得被人指指戳戳地按着脊梁骨。储欣似乎终于回想起了传闻中的纪千羽是多么瑕疵必报的性格,涨得通红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我……”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太敢,求助的视线不住地飘向姚雨菱,气势完全弱下来,又惧又怕地咬着下唇。姚雨菱在心里叹了口气,撑着胳膊站直身,抬起脸看着纪千羽,客气又疏离地朝她点点头。
“刚才储欣的言论有过激的地方,我替她道歉。”她淡淡地说,温柔中带着隐约的高傲,微扬起下巴,凛然地看了纪千羽一眼,“关于女主角的事情,你很合适,而我很喜欢,我们之间能不能来一个公平竞争?”
“道歉我不接受,自己没长嘴,需要你来说?”纪千羽似笑非笑,言辞永远一语中的,不留假惺惺的情面。姚雨菱的脸色也稍微变了一下,纪千羽眯起眼睛,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至于要在话剧社这块地方展示什么,不关我事,随你的便。”
被她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激怒,姚雨菱脸色微沉地看了她几秒,转身走向了旁边的练习用空地。众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纪千羽收回视线,发现傅遇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抬起头来,现在正看着她。
怎么了?她笑着比出清楚的口型。
傅遇风垂眸,稍稍向她靠近,用只有两人可闻的气音低声问:“既然不喜欢卷入麻烦,也不屑于争风吃醋,为什么还要去争?”
鼻间嗅到一缕清淡的冷香,一如这个男人的于寡淡中惊心动魄。纪千羽的眼睫垂下又抬起,犹如叹息般轻声说:“只是突然想参加这个校庆汇演,如果没有更合适的位置给我,那么这唯一的一个机会,我并不想放弃……我这人偏执又认死理,如果自己想要什么,那就算所有人都从中阻挠,我也要尽全力争一争。”
傅遇风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而后没有评价什么,礼貌地重新坐正。那缕幽淡的冷香徘徊在一臂宽的距离之外,仿佛被一道无形地结界阻隔在里面。
其实我想参加这个汇演是因为你也参加,不过是处心积虑,为两个全然没有交集的人,多添加一种可能而已。纪千羽平视前方,眉目平静地想。
而你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
一段密集的钢琴声打断了有些停滞的气氛,纪千羽精神一振,在听到前奏的时候便有些诧异地扬眉,看了正播放曲子的音响一眼。
想不到这种抒情类的意识流话剧,也配有这样激昂的乐音。拉赫玛尼诺夫的《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热烈,昂扬,雄壮,炫技,作为最难弹的钢琴曲之一广为人知。姚雨菱在随着音乐昂扬地表达什么,纪千羽没去注意,从音响上收回视线时,才发现连接音响设备的电脑就在自己旁边。纪千羽随意向屏幕上瞥了一眼,蓦地突然顿住,整个人都转向了电脑那边。
播放器乐曲标题栏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一行字:《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傅遇风版本)。
她瞪着那行字看了好几秒,这才转过头去,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听到自己的演奏版本,傅遇风看上去比想象中要来得平静许多——或者说毫无波澜。纪千羽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笔挺地坐着,眼睛平视前方,双手正随着乐曲的节奏,飞快地在腿上同步地弹着。
越是近距离观察之下,越能发现拉三到底有多难弹。他的手指几乎在腿上飞舞成两道残影,和弦速度快到看不清楚。纪千羽努力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全神贯注地看,渐渐却发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他现在弹得很快,速度达标,但渐渐低级的错误与不到位的按键似乎频频发生,十指的协调能力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退化,到最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乱按一通,而音响中放出来的依然是那样密集而完美的乐声,精巧繁复得无可挑剔。
这差异太过明显,两相对比之下更来得无比讽刺。十指在腿上一个急停,定格成一个有力而扭曲的姿势,傅遇风平视着前方,眼神沉静却没有焦点,他闭了闭眼睛,突然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纪千羽一怔,想也不想地马上追了出去,身后的乐声还在激昂地继续,江路晨的喊声被她头也不回地甩在后面。
“傅遇风!”她在门外长长的林荫路上追上了傅遇风,大口地喘着气,拽住他的袖子,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又猛然松开。傅遇风停下来看着她,纪千羽胸膛起伏不定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明亮到熠熠生辉。
“我想起我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她努力平复着呼吸,颤抖着声音轻而快速地说,“我在奥地利听过你的名字,一个杰出而年轻的天才钢琴家,我去看过你的音乐会,你和你的斯坦威……你不该在这里,你怎么能在这里?在一个午夜场酒吧,默默无闻地弹雅马哈?!”
傅遇风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淡淡地垂下眼,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心向下,修长有力的五指张开,又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屈起。
“我的手现在已经,弹不了十二个跨度了。”他放下手,平静地说,“自从得了抑郁症之后,就再也弹不了了,对于一个钢琴演奏家来说,职业生涯也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你……”纪千羽震惊地看着他,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但你看起来一切都好……”
“是啊,看上去一切都好。”傅遇风轻声重复了一遍,忽而眉眼轻展,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柔如春风拂面般的笑。
“可是音乐知道你苦苦掩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