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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厅的气氛都僵了一下。
欧罗巴大陆的治安并不能说太好,起码这种冰冷的金属武器并不难购买。纪千羽能买到,所有人都并不感到奇怪,但让他们心惊的是,她竟然敢用这种武器抵在自家人的腰间。
她怎么敢——就这样明着来?!
萨拉为这样的变故而感到震惊不已,她又惊又怒地看着纪千羽,然而儿子在利亚的手上,她无法做出什么更激烈的举动,只得一抬手,让十几个庭院的保镖将他们团团围住。萨拉紧紧盯着纪千羽,声音尖锐而高亢,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纪千羽早已经千疮百孔。
“你想要干什么?!你敢动他一下——!!”
“我不想干什么。”纪千羽抬起双手,冷淡地朝萨拉耸耸肩,“只是想让我亲爱的弟弟带我去见父亲一面。”
她原本一直冷硬抿起的唇角随着这句话而动了动,纪千羽闭了闭眼睛,再抬头看向萨拉时紧紧拧起了眉:“我不明白,萨拉阿姨,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那是我的父亲,我有见他的权利!我一个人问你时你连拒绝的理由都不给,那么现在呢,伊莉丝姑姑也来做一个见证,我就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不让我见我自己的父亲?!”
这是纪千羽重新露面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她胸膛起伏,清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激动和愤怒。这样的纪千羽让萨拉美丽的脸几近扭曲,已经保持不住尚算美丽的和善嘴脸。路加却反而冷静下来,看着纪千羽有些扭曲的脸,颇为愉快地笑了起来。
“狄安娜,你知道,现在父亲病重,家中进入了一个危险时期。”他双臂环胸,兴味盎然地看着纪千羽,仿佛被人抵着的不是自己一般,朝她扬了下眉,慢慢地笑了,“不让你见父亲的主要原因,是为了父亲的安全。”
“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拿武器对着他呢?就像你现在对着我一样。可以看出,你对温斯特家族从来都这么不在乎,难道我们要放你去见他,然后承担可能失去一位家主的结果吗?”
“毕竟即使别人不知道,但是我一清二楚。狄安娜……”他微微笑着,眼神缠绵地看着纪千羽,淡色的薄唇一开一合,用带着笑的气音,朝她轻轻地说。
“你恨我,但是更恨他。我们的父亲……是你在这个家里最恨的人。”
除了纪千羽,没有人知道路加说这番话的原因。但是他们此时都听到了,路加语气中那股玩味与尽在掌控的意味。
那么,果真如此吗?所有人下意识看向和路加遥遥相对而立的纪千羽,这是狄安娜,温斯特家族有名无实的大小姐,明明是正统的第一继承人,这些年来却一直被这对小三扶正的母子压在头上作威作福,所以她对她的父亲果然是……恨着的吗?
众目睽睽之下,纪千羽面无表情地看着路加,慢慢点了点头。
“是的。”她轻声说,“父亲——我当然恨他。”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竟然就直接这样干脆地承认了下来,连断言的路加本人都颇为惊讶,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纪千羽垂下眼帘,颇为讽刺地笑了一下:“难道你们觉得,我不该恨他吗?”
“他背叛了与我妈妈的誓言和爱情,抛弃了我。把你们这对母子迎接进来,住在我妈妈住过的房间里,抢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不该恨他吗?他在我被继母以管束之名虐待时,在被所谓弟弟推进水里时,在我寻找母亲结果断绝了我的经济来源的时候……他在哪里?我的人生里哪有父亲母亲?!一个未经世事的二十岁姑娘,希望渺茫地漂泊在异国他乡,从那个时候起,狄安娜温斯特就已经死了!”
围住几人的保镖们面面相觑,在这一刻都迟疑了一瞬,为这一番话感到动容。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看着纪千羽长大的,自然明白她所说的并非假话。
在众人慢慢变得复杂的眼神中,纪千羽深深呼吸,用力低下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从她肩膀的抽动来看,她大约是在哭泣。
哭得浑身颤抖,仍然倔强骄傲地不肯抬头。
她不该恨吗?不该恨所有人吗?许多人在这一刻扪心自问。
她凭什么不该怨恨?这里明明是她的家,住着的却不是她的家人!
路加看着她,眼中震惊猜疑忌惮逐一闪动,蓝色的眼睛里眸光几度变换,最终还是停留在了一种复杂的无措上。
他和他亲爱的狄安娜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恨不得对方立刻死不瞑目,但记忆中的狄安娜从来都神情冰冷地高昂着头,从未像现在这样脆弱的毫无防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变了?他深深地看着纪千羽,似乎要一眼望穿她的灵魂。然而纪千羽依旧低着头,连一眼都不曾向他或是任何一个人看去。
一声叹息打破诡异的沉默,伊莉丝无声叹了口气,看向站在路加身后的利亚:“够了。”
她这一声来得严肃而疲惫,利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松开了对路加的钳制,就这么向纪千羽走了过来。等他从路加身后显出身形时,所有人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并非他们一直所以为的枪,而只是一个花纹繁复的银质打火机,看样式,还是温斯特家族的特供品,和家中茶几上书房里随处可见的其他打火机没什么两样。
“大小姐怎么会拿武器抵着家人呢。”利亚在众人的注视中冷冷地撇唇,扫向萨拉和路加的眼神带着说不清的厌倦,“思想是每个人自己的权利,旁人无权干涉。但容我提醒诸位,大小姐想见家主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小姐是家主亲自下令要找到并带回家中的,这并不是大小姐的想法——是家主目前最为强烈的意思。”
“当然,夫人和少爷的意思也很重要,如果取舍,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纪千羽会是这样的表现,萨拉整张脸都青了,而路加还是带着一抹沉思看着她,没有说话。利亚的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像是一枚种子般种进了一些人心里,也让伊莉丝终于下定了决心。伊莉丝环视左右,看向萨拉,破天荒地朝她扬唇笑了一下。
“嫡系的事情,按理说应该自己内部处理。但现在除了卡尔,所有的嫡系都在这里,既然事情没能解决,只能特殊问题特殊对待,将这个问题摆到台面上谈。我会通知所有旁支的成员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将由全体家族定夺——家主现在究竟去了哪里,我想他们也很关心,好在我们家人少,不是么?”
“不,不,这没有必……”萨拉张大了嘴,看上去有点愚蠢。嫡系的事情旁支插不了手这是共识,如今嫡系血脉凋敝,而家务事最难断,她才有可能推三阻四,将卡尔的消息一藏再藏。
然而特殊问题的确可以特殊对待,她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是她是媳妇,并没有这个权利,但身为长姐的伊莉丝可以!她以为伊莉丝向来公正严肃不多管闲事,而今怎么也没想到,伊莉丝会为纪千羽出头。
明明她们两个也并不熟悉!
对于刚强个性与不屈意志的欣赏,萨拉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伊莉丝通知完萨拉决议就在明天之后,转向纪千羽时,眼神不太明显地柔和了下来。
“你不提起我几乎都要忘了。”她说,像是被这样颤抖着却不肯抬起地肩膀触动,罕见地抬手摸了摸年轻姑娘细软的栗色长发,“既然卡尔病危,那么继承人也要参与进家族高层的决议了。狄安娜,我会将你介绍给董事会的所有人。毕竟……”
她看了一眼脸色青白又说不出反驳话语的萨拉,以及神色不变的路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继承人一天不是家主,那么所有候选人都有竞争的资格。”
大厅中并没有监控设备,但是妙就妙在门廊的入口有一个,拍到的画面虽然残缺不全,声音却还算能够分辨,尤其纪千羽失控愤喊的那段尤其清楚。伊莉丝言出必行,没有多留便离开了老宅,看起来已经开始通知人过来。而一圈保镖也陆陆续续散去,萨拉眼见回天无力,多看纪千羽一眼都觉得牙要咬断,在保镖离开之前便已经没了人影。
利亚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客厅里只剩下路加与纪千羽两人。路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纪千羽在他冰凉又滚烫的注视中,终于抬起头来。
她脸上果真带着满脸泪痕,看起来颇为狼狈,却随着她面无表情将眼泪擦去的动作,透出来一丝冷硬。她向路加走了几步,离开门廊摄像头的监控区域,站在路加对面,两人对视一会儿,纪千羽扬眉,朝他露出个甜甜的笑。
“你说的对,父亲的话,我是真的很恨他,比起恨你来说更恨他。”
她歪着头轻声说,而后看了眼路加刚刚被利亚抵住的部位,无辜地耸了耸肩:“放心吧,我不会随随便便瞄准你的,因为我一旦瞄准——”
她微笑着说:“就不会失手。”
路加眼睛骤然眯起,他看了纪千羽一会儿,抬手拂过她一缕柔软的发。
“你真的哭了。”他声音平静地陈述,“为什么?”
纪千羽扬了扬眉,像是很诧异他会问这种问题,而后淡淡地笑了。
“女孩子的示弱、倔强、或是眼泪,都是自己的武器,可以伤人或是自保,用以达成某种目的。而从未将它当做武器的姑娘,不自觉露出这样的表情,才来得更加真挚与难以拒绝。”
她说:“这是一个人教会我的,他最看不得我哭了,一哭他就心软,完全拿我没办法。”
“武器是拿来对付敌人的,所以我现在把眼泪流在每一把刀刃上,面对他的时候,只要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