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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火把在雀鼠谷的林间燃起,映的半面天空一片血红。新兴的大唐帝国在这次攻打河东的战役中投入了近十万的大军,而此时,在这个小小的雀鼠谷,却集结了将近半数的兵力。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就在这同一时刻,前面不足百里的密林深处,还有三方精锐的士兵在慢慢小心的撤离,彼此间互相戒备,却又默契异常。
腥风血雨了多日的雀鼠谷终于有了一时的安静。只是,隐藏在这份不同寻常的安静之下,却是另一股更加可怕的杀机。
这股杀机暗自汹涌着,却被一个人的到来强行压制,在外患面前,内忧暂时被放在台下。一切看似都平复了下来,大唐帝国的统治者不为人知的笑了笑,为自己又一次成功的平息了血腥的内乱而感到庆幸。
然而,无数的智者之中,却只有一身伤痛的晓禾一人知道,被隐藏的伤痛并不会消失,它只会在不见天日的人心中慢慢长大,最终形成无法除却的毒瘤,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突然爆炸,毒行天下的覆盖住这浮华的大唐盛世。
大唐就在今日已经决定了它未来的命运,无论怎样个走向,走会指向同一个结局。
浑浊的空气中,晓禾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父皇。”
满身鲜血的李世民在晓禾的搀扶下跪倒在李渊的面前,面容疲惫,神情委顿,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只是一双眼睛却还精芒四射,炯炯有神。他这一下跪,就有越多的鲜血从他的腿上,身上流了出来,旁边的房玄龄一急,没有等李渊的示下,就已经抢步上前,声音颤抖道:“秦王殿下”
李渊眉梢一皱,连忙弯下了腰,将李世民从地上扶起,沉声道:“我儿不必多礼,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快快回营医治。”
李世民在晓禾和房玄龄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凝声道:“儿臣轻率冒进,贻误战机,还请父皇责罚。”
李渊慈声道:“这次是敌人狡猾,非你之失,不该怪你。”
李世民摇头道:“若不是我轻敌大意,也不会中了敌人的埋伏,儿臣罪不可赦,父皇若是宽容了儿臣,今后还怎样统领我大唐的将士,还怎样囊括天下,严行军令?儿臣不能因为自己是大唐皇子,就坏了军规,坏了我大唐的千秋基业。”
李渊神情一动,默默的听着李世民的慷慨陈词,一会,突然轻轻的笑道:“那皇儿想要朕怎样罚你呢?”
“儿臣请求父皇张告天下,以示儿臣贻误战机之罪,并收回儿臣兵权,详查此次失败原因,查明敌人来路,找出儿臣错处,然后再针对错处,削儿臣的俸禄,爵位,若是罪名巨大,即便是这颗头颅,儿臣也决不怜惜。”
李渊嘴角一动,左手捻须道:“你对自己倒是真下的了狠心。”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说的众人心中不免一阵胆寒,李世民抬起头来看了李渊一眼,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凉意,可是一会,却还是定定的看着李渊,眉色淡定,面容沉静道:“儿臣也只是为了我大唐的千秋基业,还请父皇成全。”
“呵”李渊轻笑一声,叫道:“云儿”
李智云一直在人后站着,漫天的火把忽明忽暗的照射在他的脸上,投下暗红色的班驳。他一身沉重铁甲,头带玄铁头盔,这些跟随了他多年的金属兵甲,此时却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方才一看到晓禾的一那刻开始,他就已经明白,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间就破裂了。他原本有想过,想过他们再次重逢之时,那时的晓禾也许受惊,也许害怕,也许会雀鸟投巢般的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而他,会安慰她,会为她抹眼泪,不管身边有什么人,有多少人在看着,他会为她报仇,杀了一切欺负过她的男人。
可是刚才,他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可是看到了她满身的鲜血,遍体的伤口,一脸的疲惫,还有双眼中不可掩饰的淡漠。他突然就明白了,他明白了他为了自己的权谋和利益把她推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里,甚至,已经远远的推离了自己,推到了别人的身边。有什么东西已经横在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生了改变。
从来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悔恨自己那些已经做过了的决定。
“云儿。”李渊的声音在林子中雍容的响起,李智云一愣,连忙将那些心事抛在后面,打起精神,上前拱手道:“儿臣在。”
“你皇兄的话,你怎么看?”
李智云微愣一下,随即不为人察觉的微微扯起了嘴角,他施了一礼,才缓缓的抬起头来,黑暗中的李世民浑身鲜血,满身伤痕,一张脸却有着勇夫一般卤莽的迟钝和执拗。李智云心下暗笑,想彻查清楚吗?正和我意。
对着李渊朗声道:“启禀父皇。此次失利,我大唐损失精锐骑兵三千,失去了诛杀宋金刚的千载良机,给刘武周以喘息之力,延误了河东大局的奠定,失去了战场上的主动地位,实在是损失惨重。但是这不光是二哥一人的错误,先,孩儿身处浩州要塞,距雀鼠谷甚近,竟不知道有人在此埋伏二哥,以至大军中伏,此乃料敌不明对上不忠之罪。其次孩儿卤莽,救兄心切,竟放下介休战事,引兵雀鼠谷,给宋金刚逃生机会,此乃不顾大局与众军不义之罪。还有,孩儿搜寻不利,多日寻之未果,竟让兄长身处险境,被小人暗算,此乃办事不利对兄不敬之罪。最后,孩儿既然领了父皇的军令,出兵河东为父皇分忧,却在紧要关头劳动老父千里援救,此乃丧天背德的大不孝之罪。孩儿范了这样的不忠不义不敬不孝之罪,实在是人神公愤,天地齐怨,还请父亲连我和二哥一起责罚。”
说罢就摘下头盔,拜了下去。
李渊一愣,面上怒色一扫而过,随即上前笑着将李智云扶起,朗声道:“瞧你们这是干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难道要为父斩了你们的头然后自己上战场上和刘武周这叛贼厮杀吗?我们父子之间,不必拘这些虚礼,快快回营,疗伤休息,改日再和刘贼决一死战。”
两人不由得一愣,李渊这样闲话家常的样子,他们反而不能硬避着他彻查埋伏雀鼠谷的主谋,来整治太子了。可是也别无他法,只好站起身来,只见李渊笑着牵起两人的手,说道:“你们两个是朕的左膀右臂,可要自我珍重,大唐李家的天下还要靠你们,父亲老了,将来这天下还不都是你们兄弟的。”
两人被他着一会父亲一会朕的给弄的头大如斗,李渊笑着转过头来,突然看到了一旁的晓禾,便笑道:“这就是在我李家十多年的先皇公主吗?”
晓禾一愣,她一直站在李世民旁边,听着他们父子兄弟你来我往的相互算计,只觉得身体疲累,头脑中一片模糊,忽然听见李渊叫她不由得神志一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对答。
李智云见状,连忙道:“对,她就是苏晓禾,前朝隋炀帝的女儿,同时也是河东一带百姓的女仙,为我军立下了不少军功,”
李世民疲惫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次若不是苏姑娘,儿臣也不能活着回来面见父皇了。”
李渊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即有前朝杨家的血,和我李家也算是亲戚,又屡次的相救我儿,朕不会亏待你的一切,我们回朝再议。”
晓禾呆楞着,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忽见杨吉儿一身大红披风从一旁走上前来,盈盈跪在地上对李渊道:“多谢皇上垂怜,我姐妹二人国破家亡,承蒙圣上顾**旧情,不嫌弃我二人亡国之身,养育我妹多年,又兵为我父王报仇,圣上的大恩大德,杨家人不敢相忘,吉儿代亡父在此扣谢皇上隆恩。”
李渊眉开眼笑,连忙扶起杨吉儿道:“公主万误如此,说起来你曾经还是我的主子,你这样不是折杀老夫吗?”
杨吉儿抹干眼泪笑道:“乱世战局纷纷,历来朝代更替,为贤者能者居之,皇上雄才大略,德行过人,居于天下正是天下百姓之福,江山社稷之福,世间苍生之幸。待此处战事缓解,吉儿定要张榜天下,号召前朝老臣臣服于陛下,也算是吉儿为天下百姓减少战祸,做的一件公德了。”
李渊笑道:“如此一来,就要多多感谢公主了,公主惠芝兰心菩萨心肠,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晓禾站在人后,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只觉得天地越的寂寥了起来。她沉沉的闭上眼睛,似乎只要看不见,这个世界上的肮脏,虚伪,欺骗,狡诈,就通通都不存在了。眼睛干涩枯萎,似乎已经没有眼泪再可以流出来,浮华一世,苍廖悲寂,短短的三年时间,让她看透了太多的人间百态,这万般蜉蝣一般的生命,脆弱却又顽强的生存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这些哽咽在心的谎言,要说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完结?
大队的人马将要起程,浩浩荡荡的行在雀鼠谷的小道上,晓禾被人扶上了一匹战马,轻飘飘的,只感觉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迷糊中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了前面笙旗招展中的一双眼睛,不由得整个身体都愣住了。
李智云久久的回头凝望,他心中明白,这些都不是她所喜欢的。可是,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不这样,又能怎样呢?这天下给他的命运就是这样的,适者生存,优胜劣汰,一个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人,你还奢望他怎样呢?
晓禾,你是在怪我吧,你把我棺材里救出那天,可曾想过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李智云缓缓的抬起头来,把眼睛看向漆黑的夜空,那里空寂虚无,一无所有。
如果不去争的话,这就是我的未来。
晓禾远远的看着他,终于虚弱的扯开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来,这一路的风雨,不仅仅是她,还有太多人,都已经累了。
她不由得缓缓的回过头去。
四人高抬的帐车中,李世民蓦然见眼睛闭上,以掩饰那眼中的一屡精芒,可是心里却还回荡着那个孤寂的身影。
天色越的阴沉,无星,无月,一会,劲风鼓动,春季里的一场大雨终于轰然而下。
路边泥土里竟然奇迹的生长着一朵洁白的小花,只是在这样大雨的袭击下,没一会的工夫就被打折了花茎,落在肮脏的泥土里。
前方,唐军大营已经遥遥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