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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铺西侧的枣树长高了不少,已高过屋顶,枝叶斜伸,覆于屋顶之上;酒铺四周的竹篱已成了淡黄色,而屋顶的酒旗早已不知所踪。
但屋子中却仍有酒香飘出,而且仍是老刀烧那种霸道而带有野气的酒香!原来,每隔十天,就会有人将米菜等物什以及二坛老刀烧送至离酒铺两里远近的地方,地点却变化无常,幽求候了几次,没能发现什么,便不再追查,他知道这又是柳风所为。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但范离憎的心中却隐隐不安,因为今天又是他需要面对“试剑者”的日子。
幽求为了督促范离憎习练剑法,竟想出了一记奇招,他每隔半年外出一次,然后带回一名剑客,让范离憎与之相战,若是范离憎能胜了对方,那么对方可以全身而退;若是范离憎败了,幽求便会出手,毙杀此人!幽求将这些人称作“试剑者”他料定范离憎不愿累及无辜,只好全心习剑,以求不败!
五年来,幽求已带回九名剑客,范离憎三负六胜,结果被幽求所杀的剑客共有四人,除了胜范离憎的三名剑客外,还有一人是有意示弱,亦遭格杀!一年前,范离憎与“孟焦双剑”之孟明比剑,三十招取胜,孟明因此而被幽求放过;半年前,幽求挟迫而来的竟是三根庄庄主步岳!以步岳之剑法,已可跻身剑道顶尖高手之列,幽求以他为范离憎的“试剑者”正显示出幽求内心渴盼范离憎能早日名动天下,成为绝世剑客,以实现自己多年夙愿!
结果,范离憎与步岳苦战二百余招,方侥幸取胜,而他自己亦受伤不轻!
却不知,这一次幽求为他寻来的“试剑者”又会是什么人?
无可置疑,此人的剑法必定在三根庄庄主步岳之上!
而对方的剑法越高明,丧命于此的可能性就越大!从某种意义上说,范离憎是为拯救对方的性命,才力图击败对方!
幽求端坐于一张长凳上,指着一清瘦的中年剑客,道:“此人乃青城派掌门人王世隐。据说青城派也算是十大名门正派之一,但自从当年‘傲青城’申盾与青城派一段恩仇拼杀之后,青城派一蹶不振,上任掌门人戴可就已是名不符实,现任掌门人多半也不过如此,我知道你这半年来剑法进展极快,要击败他想必并无问题!”
范离憎心中“咯登”一下,暗自忖道:“没想到连十大门派之一的青城派掌门人也会被挟迫而来!纵然他们青城派真的日趋势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前辈能执掌青城派,必有其过人之处,倘若我不能胜他,岂非要连累了他?”
而王世隐听罢幽求的一番话后,一直阴晴不定的脸上出现了错愕之色,略显惊诧与不屑地斜睨了范离憎一眼,脸色和缓了许多!
范离憎何尝不知王世隐此时心中所思?他定是不懂幽求的规矩,以为击败范离憎将对自己有利,而范离憎不过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凭借自己的武功,自是胜券在握!
而事实上取胜对他来说,便是恶运降临之时!
但范离憎却不能对王世隐有所暗示,否则一旦王世隐刻意相让,更为不妙!
范离憎心中暗道:“王前辈,但愿你的武功真的是名不符实!”
心中想着,他已缓缓拔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目光坚毅,剑身在朝阳照射下光芒四射。
王世隐目光一跳,神色顿时凝重了许多!
这一切皆未逃过幽求的眼光,他的嘴角悄然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王世隐终是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范离憎虽未出手,但他已看出对方举手投足间已隐隐有大家风范!只怕其剑上造诣,绝对不俗!
范离憎乃从未涉足江湖的武林后进,其辈分远低于王世隐,但范离憎却不以晚辈之礼对待王世隐,实是别有良苦用心。他要激怒王世隐,使之出手绝不留余地,惟有如此,幽求才不会迁怒于王世隐。
而剑中高手在动怒时,难免心浮气躁!
果不其然,王世隐脸现忿然之色,右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上,缓缓地向范离憎踏进一步!
虽是一小步,但在范离憎感觉中,却有汹涌如潮的杀机压迫过来,空气也似乎因此而凝滞不少!
惟有高手,方有如此先声夺人之气势!虽未出招,却有招意横空!
范离憎心道:“以青城派掌门人的身分,想必不会是畏惧生死之人,王前辈被幽求挟迫至此,定有不得己的苦衷!他心中颇有怨意,以至于有如此惊人的杀意!”
他决定要全力以赴,挫败王世隐!
这是惟一可以救助王世隐脱身的途径。
当下他淡淡一笑,亦向前踏进一步!
局势顿时如弓在弦,一触即发!
仅仅是二人对阵,却有两军对垒时的腾腾杀气!
这本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可地上的落叶为何会飘舞飞掠?
王世隐心中之惊愕,难以言喻!他很难相信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其气势竟已完全可以与自己分庭抗礼!
他的脑中倏然闪过一道光亮!当下逼视范离憎,沉声道:“你是范书之子范离憎?”
范离憎微微一震,脸上神情如旧,他缓声道:“正是。”
王世隐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看似随口道来,其实却隐有讥嘲之意,弦外之音便是说:你是范书之子,无怪乎会与幽求沆瀣一气!
但这层意思却又是阴晦的,让人无以驳斥,所以更让人难以忍受!
自幽求五年前再现江湖后,江湖中人对白发无指的幽求已是人人皆知,而幽求与古治一战,更让世人知晓原霸天城主范书已有后人,而且跟随幽求。王世隐身为青城派之主,对此自然不会不知。
面对王世隐的冷言相讥,范离憎心中升腾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悲哀为王世隐而悲哀!范离憎不曾料到王世隐在江湖中之声望,竟也如此狭隘刻薄!
一股怨愤之意油然而生,范离憎的剑尖缓缓上扬!
无形战意在流动、奔泻!
王世隐的双眼微微眯起,像是要回避炫目的阳光,而眼中之光芒却已暴炽!
剑身缓缓平举于胸前,左手食指、中指并压剑脊正是青城剑法的“平步青云”之起手式!
范离憎的眼中只有对手的目光以及对手的剑,其他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已变得淡漠!
他对剑道有着非凡的悟性,当他手持长剑时,便会有一种兴奋莫名的感觉,仿若某种本该属于自己的生命的东西终于回归了躯体,立时有着无边的惬意与漏*点在他体内奔涌、沸腾!
正因为如此,他虽然对幽求存有怨恨之心,但一旦沉入剑道,便会浑然忘我!
那时,他已不再有自己的情感,剑的喜怒哀乐便是他的喜怒哀乐!他更在潜意识中固执地认为,剑也是有生命、有情感的!
是否正是因为他与剑有着非凡的情结,幽求方对他“情有独钟”?
幽求眼见范离憎卓然而立,虽然身躯比对手略矮一些,但气势却绝不逊色于对手,不由暗自欣喜,心道:“此子剑心之通明,比及我当年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苦悟五十年,方悟出的四式‘破傲剑法’,已是冠绝古今!一年前我便开始向此子传授此四式剑法,只是此子生性孤寂,不知他已将剑法领悟了多少!”
想到这儿,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眼见场上二人犹自默默对峙,忍不住开口对范离憎道:“‘破傲剑法’问世至今,不曾对敌,今日一战,万万不可输与对方,堕我傲名!”
“名”字甫落,范离憎倏然动了。
快如惊电!
在范离憎的感觉中,幽求方才所言,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边,模糊依稀!他的整个灵魂都已沉浸到剑诀之中,自然忽视了外界的一切!
王世隐的心神却为之所牵动!范离憎一直身如满弦之弓,蓄势待发,稍有契机,立刻被他捕捉到了!
剑如惊鸿,一往无回!
王世隐已尽得青城派剑法真传,范离憎身形乍动,他已暴然翻腕,剑影幻作万千,平扫而出,排列如扇,招至半途,内力疾吐,长剑铮鸣,剑尖蓦然弹跳,划出一道夺目光弧,直取范离憎咽喉!
倏地一声轻响,范离憎的剑尖竟已抵在对方的剑背上,并以快不可言之速疾划而下!
双剑剧烈摩擦,火星四射!
王世隐沉哼一声,双脚一错,身形暴旋!
范离憎的身躯突然凭空飘起,如同全无分量、随风飘荡的柳絮!在对方剑势带起的气机牵引下,贴着王世隐飘掠!
他的剑赫然仍是压在对方的剑身上,并继续下滑!
王世隐心中一凛,右手肌肉仿佛感受到了潜在的危险,倏然跳动!但青城派掌门人又岂是等闲之辈?一声沉喝,剑尖倏然下挫,迅即疾扬,同时强拧身躯,顺势倒滑!
剑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让人一见,顿有赏心悦目之感!
这正是青城剑法的精妙之处:灵秀轻盈!
范离憎剑身一压,身形冲天而起。
金铁交鸣之声倏然响起,双剑一击之下,范离憎立时倒翻而出,飘然落于四丈开外!
他的神情淡漠,目光坚毅,缓声道:“王前辈,小心了,我要三招胜你!”
他虽仅是一少年,但出言却是掷地有声,让人难以怀疑他所说的话!
但王世隐却绝不会相信!因为方才交手时,对方的剑法虽然精绝,与他年龄不符,但若说要三招取胜,无疑是痴人说梦!
王世隐怒极反笑!
幽求的目光却已落在王世隐的一侧衣角上。
那片衣袂上,赫然已有一个剑孔!
无疑,这是范离憎在对方身上留下的!
范离憎定是基于这一点,方有“三招胜敌”之豪言!
当然,这分惊人的自信,还因为范离憎知道自己尚未出手的“破傲四式”其威力的确已是惊世骇俗!
幽求心道:“他若是将对方衣袂已被洞穿之事说出,自有慑敌之功用,但他却避过不谈,显然是想在剑法上真正地胜过对手!”
王世隐心中怒意如狂,若非有不得己的苦衷,以范离憎这等默默无闻的后辈,连与他交手的资格都没有,今日这狂妄少年竟大言不惭,要三招胜他,在王世隐听来,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他杀机暗萌,再也无暇顾及有把柄在幽求手中,决定要格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心意已定,他的神情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大海,在宁静中暗隐肃杀气息!
范离憎目光微垂,直视剑尖。
脑海中却是剑意奔腾!
“破傲四式”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掠过!
无情冷;
纵横怒;
破苍穹;
傲沧桑!
剑意由心透剑,剑身轻鸣不已!
蓦地一声清啸,范离憎身如流星过空,标射而出!
双目竟未看对手一眼,而是垂视地面,神情淡然冷漠。
似乎对手已是刀下鱼肉,根本无反抗可能,只能束手待毙好狂傲的剑法!
偏偏王世隐心中竟然真的悄悄滋生出这种感觉,他只觉对方看似拙劣的一剑,却自有一往无前、义无反顾之气势,一剑之下,已生生切断了他的所有退路!漠然一剑,实而不华,其气势却将对手紧紧笼罩其中!
好可怕的剑法!
王世隐一咬牙关,疾速踏进一步,运剑如风,纵横交错,幻影无数,迅而凝形,宛如一条银龙狂噬飞扑,气势骇人,剑破虚空之声如裂帛!
正是青城剑法最为刚猛的一式“龙啸九天”!
范离憎目光依旧低垂,脚下一错,仿若神鬼附体,以诡异玄奥之身法欺身再进,剑挟冷风,径取王世隐!
“龙啸九天”搅起的漫天剑芒,竟被清冷一剑生生洞穿,威势尽失!
范离憎手中之剑如一抹无法抗拒的诅咒,长驱直入!
王世隐又惊又怒!他身为青城派掌门人,当然是以剑法见长,所以他的剑上造诣绝对不俗!但眼前这狂妄少年的剑法,却已是闻所未闻,玄异至极!
范离憎一招慑敌的剑法正是“破傲四式”的第一式:无情冷!
王世隐强抑心中的寒意,在对方的剑芒即将破体而入的一刹那,长剑竖封,身如旋风,不退反进!他的剑如同附于躯体的一层光晕,烁烁生辉,瞬息之间,与范离憎的剑撞击了无数次!
借着奇异的身法,王世隐堪堪避过对方一招“无情冷”去势末了,团旋飘飞出三丈开外,方止住身形!
王世隐借以拒敌的正是青城派独步江湖的“旋字剑诀”青城剑法虽然不俗,但青城派弟子人人能得而习之,惟有“旋字剑诀”却非历任掌门人不传!转旋之力,本就是世间最为玄奥的力量,似攻似守,无攻无守,亦攻守守!当“旋字剑诀”发挥至最高境界时,若身手不济之人身置其中,便如同怒海狂激中的一叶孤舟,风雨飘泊,杀机重重,只有任敌毙杀!百年前青城势力如日中天时,其掌门人为一代宗师师待逸。师待逸在与西域第一高手离卓音决战时,相斗千招,难分高下,最后山谷突起旋风,师待逸幡然顿悟,临阵创出“旋字剑诀”终于将离卓音击得溃不成军,败回西域!
“旋字剑诀”自此名动江湖!只是自师待逸之后,青城势力江河日下,数十年“傲青城”申盾之变故更让青城派雪上加霜“旋字剑诀”也如青城派一样,渐渐为武林中人所淡忘!
范离憎在被王世隐以“旋字剑诀”封杀一式“无情冷”后,目光倏抬,精芒一闪,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忽然掠过一抹几近于无的淡淡笑意,一闪即逝!
幽求看在眼里,暗自诧异!他与范离憎共处五年,平日虽然少有言语,但对彼此的性格却又极为熟悉,见范离憎如此表情,幽求猜想他定是有所领悟,却不知他所悟到的又是什么?
却见范离憎剑身一沉倏扬,暴然袭击,剑气纵横交织如网,立时有凌驾万物之势!
地上的落叶被剑气所牵引,飘飞而起,迅即又在纵横交错的漫天剑气中被生生绞碎,化作尘埃!
纵横之间,气吞万物!剑击长空,隐隐有风雷之声,仿若一招之下,便可灭绝万物!
幽求深知此招威势,双足一点,连人带椅倒飞出二丈开外!他并不担心范离憎会误伤了他,而是不愿因为他而影响这一式“纵横怒”的发挥!
面对如此凌厉的一剑,王世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他自幼便入青城派,在青城派同辈人当中,他一直是很出色的,也一直以此自诩,自认为天资过人。后来他如愿以偿地成了青城派掌门人,虽然这其中有不为外人可知的隐情,但在内心深处,他仍自认为由他接任掌门人之位是情理中事!
他一直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但今日面对年仅十六的少年范离憎时,他一向不错的自我感觉突然土崩瓦解!换之而起的是难言之哀伤!
他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在剑道浸淫数十年,没想到今日与一少年对阵,竟处处受制!
汹涌而至的剑气已不容他感慨太多!身为一派掌门人,无论是胜是败,都应是轰轰烈烈!
当下他将自身功力提至十成,剑身剧颤,在空中划出无数圆弧,当头迎去!
“旋字剑诀”果然不同凡响,范离憎之纵横剑网与对方快慢形状各异的剑芒之光弧一触之下,气势立即有所收敛,甚至,范离憎暗觉手中长剑有被对方牵动之趋势!
本是横如风雷、纵如惊电的“纵横怒”之威力,竟被化去不少!一时间,纵不成纵,横不成横!
幽求的眉头暗自皱起,他心中疑惑地道:“这小子的‘无情冷’已有七成火候,为何这一式‘纵横怒’却是虎头蛇尾,与前一式之精绝相去甚远?难道是因为此子生性冷漠,与‘无情冷’之招意甚为相合,而对至刚至猛的‘纵横怒’却难以悟透吗?”
正自思忖间,但闻一声轻哼,范离憎倏然倒飞!身在空中,剑尖疾然下指,直抵地面青石,顿时火星四溅,如同在地上蜿蜒奔走的火龙!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硝石般的气息!
借此下压之力,范离憎终于止住去势,飘落地上!
他的胸前衣襟赫然被划出一道剑痕,而这条剑痕竟然弯弯如月!
范离憎的神色却平静依旧,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处于生死之间!
纵观古今少年高手,也许范离憎的武功并非最出色,但他的定力却极可能是最惊人的!
王世隐心中豪气大增,目光一寒,第一次主动发起攻击!
一挫一扬,横如风雷、纵如惊电范离憎竟然未曾以“破傲四式”的第三式“破苍穹”却再次以“纵横怒”拒敌!
难道,他是不甘心“纵横怒”的失利,欲再以此招与王世隐一拼高下?
电闪石火间,双方急速相接!王世隐施展开来的“旋字剑诀”再次将自己的剑势破入范离憎的剑网之中!
幽求的呼吸渐显急促!范离憎扬言三招胜敌,此时三招已出,其言是虚是实,立可见分晓!
在王世隐空前强大、绵绵不绝的旋剑之下,范离憎的纵横剑网已处于支离破碎的边缘!他的剑法虽然足以跻身绝顶高手之列,但内家真力却略显欠缺,一旦双方呈相峙之状态,对范离憎而言,自是有弊无利的!
范离憎终于退了一步!
脚步所及,青石板同时粉碎!可见此时范离憎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金铁交鸣之声响如骤雨!
范离憎再退两步,而且身子有后倾之势!
幽求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直如同一杆标枪!
“嗽”地一声,一道近乎完美无缺的剑弧斜斜划出!
一声轻哼,范离憎自腹部至右肋被划出长长一道血槽,鲜血立时将他的衣衫染红一片!
幽求大惊失色!
惊呼声未及出口,然而惊人之事发生了!
只见范离憎一声暴喝,本是向后倒倾的身躯倏然反弹,下挫的长剑突然自下而上划空而起,如同蛰伏已久的狂龙蓦然惊醒,直入云霄!
长剑一反剑道常规,弃轻盈灵动而取大开大阖,剑势刚猛无匹,几可开天辟地!
王世隐只觉右腕一凉,随即便见一柄利剑抛飞而出!
剑上赫然还有一只手!一只齐腕而断的手!
惊骇之下,王世隐猛一低头,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已断,鲜血正如喷泉般自伤口处涌出。
这时,一种刻骨铭心的剧痛方传遍王世隐的躯体,他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飞快地渗出。
范离憎收剑之时,才知自己竟一剑斩下了王世隐一只右手!这是他所意料不及的,当下万分歉疚地道:“王前辈,晚辈一时失手”
王世隐嘿嘿冷笑,以万分怨毒的目光注视着范离憎,颤声道:“王某学艺不精,怎敢怪责他人?”言罢,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竭力支撑着,方未倒下!
幽求这才从极度的惊愕中惊醒过来!
他一跃而起,高声道:“好!好!小子竟能临阵创招!第三招既非‘无情冷’,亦非‘破苍穹’,倒像是融合两招而成的招式!”
狂喜之情难以渲泄,幽求忍不住仰天长啸!
啸声贯入了他的惊世内力,源源而出,一时鸟惊叶落,恍如海啸席卷而过,声势好不骇人!
幽求所言不假,范离憎克敌制胜的招式的确是他自己所创,不过此招范离憎平日就已细细揣摩过,但一直难以真正成招,直到今日,目睹王世隐施展出的“旋字剑诀”为“绝”字的精绝之处所触动,灵机一动,将“旋”字融入招中,一试之下,果然成招!
他从未使过的招式,以至于虽无伤王世隐之心,却有伤王世隐之实,而且是断腕之伤!
对使剑的人来说,断腕几近于取其性命!
范离憎心中大为不忍,对王世隐的恨意也不再计较,他忙关切地道:“前辈身上有无金创药?”
未等王世隐有所表示,幽求已抢先道:“有!我这儿有上等良药!王世隐,我徒儿已将你击败,你自可离去了,那件东西日后我自会送还给你。”
他的心情极佳,以至于一反平日之冷酷无情,竟真的将一瓶金创药递给了王世隐。
此时王世隐已自封右腕几处穴道,接下幽求的金创药后,也不道谢,便用牙咬去瓶塞,将药一古脑儿全倒在伤口上,但见伤口处冒出一股淡淡青烟,随即伤口处的鲜血变成了淡褐色血已然被止住了!
王世隐对幽求道:“王某不想劳阁下大驾,东西还是由我自己带回去吧。”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是怕我言而无信吗?难得今日我心情极佳,便成全你!”
言罢探手入怀,掏出一物,掷向王世隐!
王世隐伸手接过,原来是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他也不打开,只是隔着油纸摸了摸,随即放入自己怀内,匆匆道了一声:“告辞!”便跌跌撞撞地离去了。
王世隐此刻的心情犹如翻江倒海,复杂至极!幽求将他困扰多年之物交与了他,便了却了他多年以来的心病,但断腕之痛却亦是刻骨铭心,他心中对范离憎之恨已深至无以复加的地步!
对一剑派掌门人来说,败于十六岁的少年之手已是奇耻大辱,而断腕之伤,更使他无法用剑,纵使能练成左手剑法,也不知何时方成!要想达到右手剑法的技艺,更是难比登天!
绝望在吞噬着王世隐的心,他不顾重伤失血,身子虚弱,在竹林中如受伤的野兽般飞速奔走,口中发出低哑的嘶叫,如疯如狂,一派掌门人的风范荡然无存!
王世隐根本没有察觉在离他十丈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如幽灵般的身影悄然追随着他,任凭王世隐如何左奔右突,那人影始终与他保持十丈之距!
范离憎怔怔地望着王世隐踉跄而去的背影,心中郁闷难渲,丝毫没有大败剑道高手的快意!
幽求却是兴奋异常!
他大声道:“今天恰好是柳风送酒菜来的日子,我定要喝个痛快!”说话时,他的目光并非投向范离憎,而是投向远方,好像是漫无目的。五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范离憎极少开口,纵使是幽求向他传授剑法,他也只是静静地听着,从不插话,亦不询问不解之处,但最终他却总能将幽求所传授的招式悉数领悟,纳为己用!
正因为如此,范离憎暗中以“无情冷”与“破苍穹”相融相辅,创出一招“无情破苍穹”幽求对此竟一无所知!
范离憎依旧望着王世隐消失的方向,对幽求的话置若罔闻!
幽求也不介意,双足一点,人已飘然掠出!
他的轻功已臻化境,此刻心情愉悦,更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竹林中飞速掠走,如行云流水,姿势洒脱至极!远远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竹林中飘然进退,如梦如幻!
片刻之后,幽求一声清啸,脚尖在竹竿上一点,如滑翔飞鸿,贴着地面射向一块平整的山岩!
山岩上赫然置放着两坛酒、一些米粮及换洗的衣物,一只风干的猎獐,还有一床棉被。
幽求这才想起此时已是深秋,冬日即将到来。
幽求双掌在两只酒坛侧壁一拍一带,酒坛立即飘然飞起,一前一后,离地二丈多高!幽求的身躯突然凭空飘升,将头一探,一只酒坛已落在他的头顶,随即人与酒坛一起落下!
落地之时,第二只酒坛亦直落而下,向幽求头顶的酒坛子撞去!
幽求双脚一曲,便巧妙化去酒坛下坠之力,一声轻响,两只酒坛稳稳地落在幽求的头上,他这才蹲下身来,右臂夹住棉被,再用左手手肘处钩住米粮、猎獐的网兜,正要起身之际,忽然发现在棉被下还压着一张素洁的信笺!
幽求惊愕之下,就那么半蹲着身子,拆开信笺。
只见上面写道:“幽郎,光阴如水,你居于‘夜箫酒铺’已有五载,不知栖身其中,能忆起初逢之夜否?柳风有意与幽郎双栖双飞,然人本即飘泊,身不由己,幽幽之心,幽即可知?五年中柳风一直谨守诺言,保‘试剑林’平静,然近些时日,试图进入‘试剑林’的高手日益增多,幽郎弟子的剑法亦是日进千里,不知何时,柳风会力不从心。”
“我思,我念,知否知否?柳风笔!”
柳风的笔迹竟甚为苍劲有力!
幽求阅罢,长吁一声,右手一扬,信笺飞往空中,左手无形掌力划空而出,信笺立时碎如乱蝶!
幽求心道:“想必是因为数次为那小子觅找试剑者,已惊动江湖,难免有人来此寻仇雪耻。如此看来,柳风果然神通广大,竟能为我们抵挡至今!至于她说那小子剑法日进千里,极可能是那小子曾试图离开这里,却屡屡被她挡回!江湖多好事之徒,竟已将这片竹林取名为‘试剑林’,倒也名符其实!柳风亦是有心人,为这酒铺取了个‘夜箫酒铺’之名。”
他缓缓起身,向“夜箫酒铺”走去,五十多年来,柳风的身分一直是个不解之谜,但幽求的爱早已因“阿七”的背叛而永远消失,他自觉对柳风并无真爱,至多只是将柳风视作惟一可以亲近的人,所以他从未想过要了解柳风的身分。
但此刻,他的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好奇,他的思绪冥冥之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却是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苦思冥想之际,酒铺那边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幽求一怔:“难道真的有人越过柳风的阻挡,冲入酒铺了?抑或是那小子意欲离去,被柳风或柳风的人挡回?”
他再也沉不住气了,疾提内家真力,向酒铺如飞而去!
酒铺宁静如昔,似乎金铁交鸣之声根本不是由此传出的!
但酒铺周遭的竹子却已被斩断不少,当幽求匆匆赶回时,竹叶犹自如同一个个小精灵般打着旋风飘落!
凉棚下的一张方桌赫然被斩去一角!
但没有血迹。
“小高”不知从哪个角落中飞蹿而出!它已颇为老态了,毛色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亮泽,它跑到幽求脚边,呜咽般地叫着,显得极为烦躁不安!
幽求更为心烦意乱,右脚一扫“小高”惨叫一声,飞出老高“砰”地一声撞在一张桌上,方落下来后久久站立不起!
幽求试着叫了一声:“范离憎!”
没有回音。
其实平日幽求呼叫范离憎时,他也多半是不予应答的,但这一次,幽求却是又急又怒,头猛地一晃“咣当”两声暴响,两坛“老刀烧”齐齐落到地上,摔个粉碎!米粮与猎獐同时被幽求掷出老远!
幽求抢步入屋,屋内一切如旧,放着一些用具,东窗下砌着一只炉灶,西边的墙角处则堆着四只空酒坛,旁边有一口大水缸。
幽求将屋子中的角角落落翻找一遍,甚至连水缸中、炉灶内也不放过,但仍是一无所获!
正自惊怒之时,老狗“小高”已一瘸一拐地跑到他脚边“汪汪”直叫!幽求大怒,力逾千斤的劲腿疾扫而去,眼看“小高”即将毙命之时,幽求忽然强拧身躯,脚风由“小高”身边呼啸擦过“轰”地一声,炉灶顿时被踢坍了一大片!
幽求的目光落在“小高”的颈部,那儿赫然吊垂着一块卷成一团的青布!先前他心如乱麻,竟未曾留意到。
匆匆展开,只见上面有殷红的字迹:“我已离去,他日必与你一决胜负,以了却你我之间的恩仇!”
字定是以鲜血写的,字迹粗陋,因为范离憎本就识字不多!
幽求的心倏然一沉!
但很快便变得格外冷静!
幽求终是幽求,绝世不凡之人必有一颗“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之心!
他默默地站了片刻,心中闪念无数!随即神情一定,长啸一声,高声道:“范离憎,你不可能走脱的!”
话音未落,他已如箭矢般射出!
去势虽快,但仅仅掠出半里远,幽求凌空斗折,如雁翔鱼落,悄无声息地扑向一片乱石之后。
甫一着地,双足一点,已平滑出数丈远,身法之快,不可言喻!
随即再展绝世身手,向酒铺折回!
其速犹胜于前,几可追星赶月!
瞬息之间,幽求已返回酒铺。原来,他料定范离憎绝不可能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冲出“试剑林”之所以在青布上的留下字迹,不过是为了使他信以为真,追出“试剑林”以便自己就可从容离去!
他索性将计就计,假装离去,却又以惊人之速折返!他相信必定可以在酒铺中见到范离憎!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范离憎失望、惊愕的神情幽求本就是一个自信得近乎自负之人!
但,他失望了!
酒铺中竟仍是空无一人!
一切都寂静如死!
幽求这一次是真正地不安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绝对低估了范离憎!
无论剑法、心智,范离憎都比他想象的更为高明!
思及这一点,幽求一时不知是喜是惊是怒!
他步入凉棚,端坐于椅子上,双目微闭,提神凝气,内息奔腾不息,呼吸却变得格外绵长,几近于无!
周遭的一切声音忽然显得无比清明,连风吹叶落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此刻,方圆一里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幽求的捕捉!
日头渐渐攀升,当空而照
日头偏西,晚风开始轻轻吹拂
当残阳如血、鸟儿归巢之时,幽求方轻叹一声,缓缓站起,再也不看酒铺一眼,径自飘然离去!
夜色渐浓,夜鸟的啼声不时响起,半弦月亮在乌云中时隐时现,将斑斑驳驳的阴影撒向了大地。
秋凉如水
时间悄然无声地滑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二个时辰
几个黑色人影突然闪现在酒铺中,并迅速翻找一遍,随即嘀咕了一阵子,又悄然退去!
酒铺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一只猫头鹰从树影中倏然飞出,一个盘旋,落在了屋顶上,它的双目熠熠生光,身子躬起,准备随时扑向猎物!
它却不知危险正悄无声息地向它逼近!
一个黑影竟从它身后二尺远的地方悄然升起!
是一个人影!
猫头鹰隐隐感觉到不安,它焦躁地低鸣了两声,猛地偏过头去,就在它侧身的一瞬间,一道光芒闪过,它的头颅已蓦然飞起!
但却未能落地,因为光芒再闪,它的头颅与身子已同时串在一柄长剑上!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人影渐渐上升,当他蹲伏于屋顶上时,在他的脚下现出一个砖砌的烟囱!
此人正是范离憎!
幽求虽然心计过人,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他忽视了顺墙而砌、直耸屋顶的烟囱。
酒铺烟囱本就颇大,范离憎又借生火引炉之机,将与烟囱挨着的墙内侧掏空,只剩下外侧薄薄的一层墙皮,他将烟囱一侧掏出几块砖,再用火锹之物什伸入其中,将土墙慢慢“铲”下,这个计划,他自三年前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实施,每次皆只求保密,不求速度,以至于整整用了三年时间,才得偿所愿!为了转移他人的注意力,范离憎还故意强闯“试剑林”但总每每被突然出现的几个蒙面人挡回。当范离憎的武功增强时,拦阻他的人的武功竟也随之而增强!好在这只是范离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但在范离憎内心深处,仍是暗自惊愕,不明白柳风究竟是何方高人,竟能让诸多高手为她日夜守在竹林四周!
范离憎相信幽求在夜幕降临时突然离去,必定会惊动柳风的人,事实证明他所猜不假,方才出现在酒铺中的几个黑衣人定是柳风的人!
此刻,想必无论是幽求,还是柳风的人,都断定范离憎真的已不可思议地遁出竹林了!在他们看来,这间屋子实在无法藏住一个大活人!
范离憎长吸了一口气,顿时心生脱出囚笼、天地辽阔之感!
按构想数年的计划,范离憎如夜鸟般划过夜空,隐入竹林中,随即向东潜行!
东边有一条小溪,平日他与幽求饮用之水正是取自小溪之中。
安然抵达小溪旁,范离憎激动至极!小溪的流水声可以为他作掩护,使他人难以凭声音分辨出他的行踪!
范离憎如鱼般悄然钻入一个水潭,随即顺流而下。小溪一直在山谷谷底蜿蜒前行,在乱石丛中时隐时现,范离憎则一忽儿将身子沉入水中,一忽儿又在乱石中腾走挪掠。水路虽然曲折艰险,但范离憎身怀武学,自然不在话下。
前行五里左右,竹林消失了,两侧山上长满大片大片的松林,小溪里的岩石不再如先前那般庞大如磨盘,而两岸的灌木却越发茂密。
再行一阵,山谷豁然开朗,水流声亦突然加大,却是从斜刺里,又冲出一弯溪水,与这边汇作一处,成了一条小河!
范离憎心道:“想必离酒铺已甚远了!他们又怎会想到我竟由此途径逃走?”思忖间,前面出现一个大水弯,水流也变得缓慢了。
范离憎毫不犹豫地扎入水中,向前滑出老远!去势尽了,范离憎仍不肯钻出水面,他四肢摊开,舒展身躯,任凭它随波逐流,让自己的心去体验获得自由的愉悦!
原来,自由竟是如此美好!
范离憎的内力已颇为深厚,他在水中潜行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后,方破水而出!
甩一甩头,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范离憎突然发现岸上有一个人正面向自己而立!
范离憎魂飞魄散!他无暇思索,猛地再次扎入水中!
刚扎入水中,范离憎立即想到自己如此举措实在可笑!既然自己的行踪已被他人发现,潜入水中又有何用?
同时心中飞速转念:“此人是幽求吗?若不是他,又会是谁?有谁会在深夜来到此荒野之中?”方才乍见岸上有人,范离憎极度惊骇之下,竟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身形容貌!
正准备钻出水面之际,忽听得有破空之声倏然响起,范离憎一怔之后,立刻明白过来!
是暗器!
而且此人的暗器手法颇为高明!
但同时范离憎亦断定此人绝不会是幽求!因为幽求一定怕伤及他的性命而不会使用暗器的,范离憎知道在幽求的内心深处,已然将自己当作了他的化身!
幽求费尽心思培养他,并非因为对他有某特殊的感情,而是因为幽求想再塑造一个自己!
“既然此人不是幽求,就更不应平白无故地对自己痛下杀手!”范离憎心中如此想着,早已反手抽出剑来,破水而出,疾迎暗器!
以范离憎之剑法,已难有暗器能伤着他!“当当”两声,暗器已被击飞!同时范离憎立觉虎口一麻,一股大力由剑身涌来,令他暗吃一惊,双脚一压,人已冲天而起!
身在空中,只闻一个嘶哑难听的妇人声音喝道:“好小子,原来还有两下子!”
暗器破空之声再起!其声竟飘渺不定,时显时隐,让人难以捉摸!
好可怕的暗器手法!
范离憎不明白此人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即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他已不及辨解,而是强拧身躯,生生止住上升之势,如同秤砣般急坠而下!
数枚暗器自他身子上空掠过!
长剑疾出,倏然点地“当”地一声,剑身弯曲如弓,复又弹直,范离憎借着这一点之力,人如轻叶,飘然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