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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城吃惊道:“姨母要离开京师?您要去哪?”
杜裴氏端起茶又放下,眉头紧锁,似有无尽愁思:“这些年来,你姨丈虽然再没有带过兵,但是他在军中威望仍在。前些日子,皇上下旨诛杀安南海的事你听说了吗?”
林婉城点点头。安南海是前云州都指挥使,三个月前却被人告发贪赃枉法。消息传到京城,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彻查。结果,不仅坐实他贪污的罪证,竟然还扯出他谎报军功的旧事来。
圣上为整肃军纪,也是杀鸡儆猴,一怒之下,抄了云州都指挥使府,凡涉案官员,一律严办。据说,云州官场风云变色,几乎被发落个干净。
据说,这安南海曾是姨丈旧部,莫非……圣上是想……林婉城心中有了计较,不禁皱眉望着杜裴氏,脸色也有些不好。
杜裴氏却温婉一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婉儿莫急,事情也没有到那般地步。只是……圣上年岁已高,疑心越来越重。你姨丈他深谙急流勇退之道,所以就借着安南海的事向圣上递了罪己诏,只说他管教无方,自请贬去林州做一个闲散的国公爷。”
林婉城不禁道:“陛下怎么说?”
杜裴氏道:“陛下仁德,自是说了许多宽心的话,只是你姨丈又说近年来旧伤发作,需静养疗伤,圣上才勉强准了他的请奏,又赏下许多金银。”
林婉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皇帝既然肯放姨丈离开,又特加恩赏,就表示只要姨丈识趣,他就不会与姨丈为难。
……
一下午,杜裴氏都拉着林婉城躲在世安苑说体己话。她从衣食住行,讲到嫁妆丫鬟,最后又说道与崔佟氏姑侄的相处之道,与崔叔明的夫妻之道,直说到日落西山,才收住话头,含泪让丫鬟送林婉城出门。
四月十八,镇国公杜德正被贬为林州佐领,即日赴任,朝野震惊。
当日,镇国公携夫人杜裴氏赴林州就任,林婉城前去送行。林婉城一直将镇国公一家送到十里长亭,才依依不舍的与他们作别。
林婉城送走了杜裴氏,却也并未急着回府,她先去了一趟永安当,既然有了钱,总要把崔叔明那个定情的玛瑙镯子赎回来,免得有人借此生事端。
而此时,定远侯府,荣华堂内。
佟芷柔扶着崔佟氏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接过含真递来的药碗,关切道:“姑母,快把药喝了吧。”
崔佟氏病了,从杜裴氏寿宴上回来之后她就病的起不来了。对外,荣华堂的人宣称她是感染了风寒,其实,病根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慢慢几大箱的金银珠宝,还有良田千顷,店铺,别院若干,眼见已经到手,不曾想半路杀出个杜裴氏,竟然又一样不少的要回去。
这是在要嫁妆吗?这是在喝她的血!
崔佟氏越想越气,枯瘦的手一巴掌拍在床沿上:“平日真是小瞧了那个贱人,原以为她是个面团,不曾想竟然是条长着牙的毒蛇!”
佟芷柔赶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姑母不要气坏了身子,为了她那么个贱人,不值当。现下,镇国公被贬,杜家上上下下都搬去了林州,她没有了靠山,您要拿捏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崔佟氏冷冷一笑:“说得对!裴乔芸那个贱人现下自身难保,这一辈子再也翻不了身,我倒要看看林婉城这回去向谁求救!”崔佟氏眼里寒光一闪,“含真,你过来。”
含真赶忙附耳上前,只见崔佟氏脸上带着阴森的笑容,低声吩咐:“你去……”
林婉城自从送走杜裴氏,就低调下来。她心里清楚,崔佟氏在寿宴上吃了亏,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俗话说,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她索性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浅云居过自己的小日子,也省的外面那群人整天乌眼鸡似的盯着她,等着捡她的错漏。
时间转眼就过了半年,这半年里,不管是崔佟氏姑侄,还是那几个姨娘姬妾竟然都安安分分,不生事端。而且,每回照面,几人脸上都是笑呵呵的,半点看不出有什么仇怨的样子。
后来,丝竹终于忍不住了,她趁着给林婉城梳头的空问她:“小姐,您说……府里的人都转了性吗?她们这么和和气气的,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林婉城摇头失笑,却听落红附和道:“可我总觉得她们笑得假,倒像是一张笑脸下还藏着另一张看不见的表情似的。”
柔菊道:“瞧你说的,难不成她们都是学变脸的吗?”
林婉城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珠钗放下。只听落红看着柔菊道:“什么是变脸?”
柔菊脸上一僵,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安兰挑帘子进来。
安兰给林婉城行了礼,看见丝竹在梳头,落红于柔菊都在一旁闲聊,不由板起脸道:“怎么还在闲话?落红快去针线坊看看奶奶的斗篷做的怎么样了,眼看着就要下雪,奶奶没有斗篷,可是要冻坏了。”
林婉城不禁抬头望一眼窗外:“天气阴下来了吗?”
安兰道:“可不是,眼瞅着怕就要下雪了呢。这一场雪,必不会小。”
林婉城点点头:“左右咱们也没有别的事,任他狂风暴雪,咱们躲在屋里不出门就是了。”
丝竹笑道:“小姐说的正经在理。成了,小姐您看看奴婢梳的这个飞仙髻如何?”
林婉城拿过镜子前后比了比,笑道:“丝竹的手艺精进不少,正经要好好奖励呢!”
丝竹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接过安兰递过来的一套大红绣并蒂牡丹的华裙给林婉城穿上。
落红在一旁赞叹道:“小姐皮肤越来越白,穿这一身大红,再配上丝竹梳头的手艺,当真显得人比花娇!”
林婉城会心一笑:“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赶快去荣华堂请安吧。”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谁知,她刚走了两步,竟然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安兰、丝竹赶忙上前将她扶住,急急道:“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一看?”
林婉城只觉脑袋晕晕乎乎的,她揉着鬓角慢慢甩了甩,才勉强笑道:“哪里就那样金贵,许是昨夜受了风寒。咱们在府里举步维艰,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林婉城自己就是医生,所以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有大致了解,自己一向行事小心,衣食用住从来都是安兰几个亲自操办,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林婉城从荣华堂请了安回来已经是巳时了,她刚要回床上躺一会,就听安兰回禀说:“铺子的掌柜来交账了。”
林婉城才想起,自己的那些嫁妆铺子三个月交一次账,今日却是该交账了。
林婉城勉强打起精神来,她将各掌柜交上的账册略略一翻,不禁面沉似水。纵使自己前世对会计一行并不精通,但好歹这具身体也是大家闺秀,出嫁之前,裴楠芸怕女儿在婆家受气,亲自教了她看账对账。可是这些掌柜……都打量她是个傻子吗?
林婉城坐在主位上慢慢撇着茶碗里的浮沫,好半晌,才慢慢开口:“洪掌柜,我记得上次看账的时候我就有言在先,铺子若依旧毫无起色,咱们可是绝不轻纵的。”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赶忙跪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奶奶,非是咱们哥几个不尽心,实在是世道艰难,生意难做啊。”
林婉城一挑眉:“哦?”
洪师绸就哭到:“奶奶,小的做了几十年的丝绸生意,这铺子从老夫人起就交到小人手上,从前却实赚钱,只是好景不长,咱们‘百里彩绣’对面新开了不少丝绸庄,打擂台,抢生意,人家背后又有达官贵人撑腰,咱们的生意实在难做啊。”
这是变相讽刺自己没人撑腰吗?林家一倒就连嫁妆铺子也要跟着倒霉吗?你这个老狐狸怕是看我弱质女流好欺负吧?林婉城眯着眼将洪师绸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可她实在又没有办法:自己势单力薄,侯府的人更是指望不上,可不就让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骑到头上来?不行,我要好好想想……
林婉城一挥手:“你们退下吧。”
几个掌柜见如此容易就过了关,不禁越发得意,他们都在心里暗赞洪师绸的计策高明。原来还担心会东窗事发,现在看来,果真如洪掌柜所说:镇国公走了,林婉城的靠山倒了。只要他们几个掌柜抱团,咬死了生意不景气,凭她再怎么本事,不还要乖乖低头?
掌柜们兴高采烈地从浅云居退了出去。
安兰气到:“小姐,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吗?夫人的嫁妆铺子都在极好的地段,每个月怎么可能就只有这几个钱?”
林婉城叹口气:“不放过他们又能怎样?账册在他们那里,你我对做生意一事又都是门外汉,他们这是呛准了我们没靠山,好欺负。就算上了公堂,也只会让咱们弄得灰头土脸。”
林婉城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两只手指绞着帕子在厅里踱步。忽然,她灵光一闪:“安兰,你去一趟保安堂,替我给白华神医传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