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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笑初站在雅园居门口,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一份名单,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叫谢正国,是S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也是她今天的采访对象。
虽说她从澳洲回来后,在这个报社只呆了一个月,但是之前在国外媒体工作的经历使她深受部门主任郑琦的器重,每次报社有重大报道或者项目,郑琦总是会派她去做。但有一点连闫笑初自己都想不明白,那就是已经在媒体工作了四年的她,每次采访前都还是会难以抑制地感到紧张。
闫笑初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走进小区。雅园居是S市比较老的住宅区,住在里面的多是S市最早一批的公务员,闫笑初一直以为,像谢正国这样的商界巨头,应该会选择配备豪华会所的高档小区,却不曾想他居然住在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小区里。
很快就到了谢正国的家门口,笑初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按下了门铃。房门很快被打开了,年逾五十但仍旧神采奕奕的谢正国微笑着把她迎了进去。
“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小闫是吧?”
“是的,谢先生您好,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来,请坐。”谢正国请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则转头朝里屋喊道:“老婆,给小闫倒杯水。”
很快一个盘着优雅的发髻,看上去保养得非常好的妇人端着杯水从厨房走出来,把水递给笑初。
闫笑初赶忙接过水杯,连声道谢。
她一边喝水一边悄悄环视了一下屋子。房子的地板是红色的实木铺成的,家私也基本上用的是红木;整个房子非常整洁,看上去有经过很细心的打理;墙上挂着几幅中国水墨画,墨迹看上去比较新;茶几上还摆着功夫茶的茶具,整体风格既大气又充满着古典中国的味道。闫笑初在心里暗暗赞赏了一下这位谢大老板的品味。
心里大概有了数后,她从包里掏出笔、本子和一支录音笔,按照采访的例行公事朝谢正国询问道:
“谢先生,因为我回去写报道时需要对采访时做的笔记进行整理和补充,所以我们的采访可能需要录音,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谢正国摇摇头:
“当然不介意。”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您不用太拘束,我们俩就当是聊天就好了,”笑初把录音笔按开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摊开手里的本子,“我注意到您家里摆了不少书画作品,您平时自己喜欢写字或者画画吗?”
“哈哈哈姑娘你观察得倒是挺细致。不瞒你说,我读书的时候学的其实是美术,毕业后几年才下海经商。早些年工作太忙,就荒废了书画,这两年才慢慢把公司的事情交给了儿子。现在轻松多了,没事就写写画画,修身养性,打发时间。”
笑初适时地摆出一个讶异的表情。
“您大学学的居然是美术啊,好厉害。我看过之前别的媒体对您的采访,您刚毕业那会是在一所中学做美术老师,当时是抱着一个怎样的想法去做老师的?后来又是为什么突然决定改行经商?”
谢正国毕竟是S市的名人,接受过的采访不在少数,应对起记者来显然得心应手。因此回答闫笑初问题的同时,他还能腾出心神暗暗观察眼前这个年轻的记者。
摊开的本子里整齐地列着采访提纲,看上去还是做了一些功课;问问题的语气温和有礼;采访的开场问题是根据自己现场观察到的东西提出,并且由兴趣出发,引申出后面的问题;听他回答的时候,会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偶尔低头快速地记下几个关键词……看上去倒是颇为靠谱和专业。
想到这,谢正国稍微放下紧绷的心神,原本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轻轻靠在了沙发上,启唇回答笑初的问题。
……
大概一小时后,闫笑初寻思着素材收集的差不多了,便收起录音笔,朝谢正国道:“嗯。那我这边素材应该差不多够了,谢谢您的配合。您留一个邮箱给我,稿子出来后我会发给您看的。”
在谢正国埋头写邮箱地址的时候,里屋一扇一直关着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走向客厅一边喊道:
“妈,早餐还有剩吗?”
谢正国一听这臭小子的语气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小子又睡到日晒三竿。家里有客人呢,你给我拾掇整齐了再出来!”说完又朝笑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儿子在家随便惯了,让你见笑了。”闫笑初理解地点点头。
男人有些近视,因为刚睡醒,也没戴上眼镜,他瞪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模模糊糊地看到客厅坐着两个人,于是他应了一声就走回房间换衣服。
闫笑初起初只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而且远远地也没看清长相,所以并没有太在意。过了一会,男人穿戴整齐走出来之后,她才发现,那居然是谢煜桁!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以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来雅园居找过他几次。谢煜桁,谢正国。她真是离开S市太久,脑子抽了,居然完全没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块。
谢煜桁看着莫名出现在家里的闫笑初,也有些发愣。两人都呆呆地看着对方。谢正国在一旁疑惑地问:“怎么?小闫认识我儿子吗?”
谢煜桁先回过神来,朝父亲笑了笑,说:“可不是吗?世界真小。笑初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大学也同校。”
闫笑初也跟着应和道:“是啊是啊,世界真小。没想到您居然是阿桁的爸爸。”
谢正国一听笑初称谢煜桁为阿桁,就知道两人原先应该挺熟的。儿子的性格一向比较淡漠,好朋友本就不多,女性朋友更是少之又少,这几年也从没听儿子说过有要好的女性朋友,这么一来……估计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两人的神色,笑道:“看来你们俩挺有缘分的嘛。既然你们是老同学,那小闫,额,以后我就叫你小初吧,小初以后有空多来我们家玩啊。”
笑初只能笑着应下了。几人又聊了一会,笑初就起身告别了。
“我送你。”谢煜桁喊住她。
“不用了,我自己去坐公交车就好了。”笑初脸上始终维持着客气的微笑。
谢煜桁径直越过她打开门,下了几阶楼梯,才转过身问:“走不走?”
笑初无奈地看着他,心里又隐隐约约的有一丝欢喜。两次偶遇,她好像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了以前那个熟悉的他。她回头朝谢正国笑笑:“谢谢叔叔。那我先走了。”
没有了谢正国在中间连线,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谢煜桁凝视着身旁这个女人安静的侧脸,突然很想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但是理智却又告诉他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挣扎了很久,他才没出息地问出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
“你在澳洲过得好吗?”
“挺好的。”
这样的一问一答,让谢煜桁明显地感觉到女人对跟他说话的抗拒。他沉默了良久后,突然笑着开口:
“下周六别忘了来参加我的订婚仪式。”
闫笑初一瞬间头脑空白。是啊,她居然差点忘了,这次她回来,不就是收到他的订婚邀请么?
她掩下心里的酸涩,回以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好。”
时间一晃而过,这天是谢煜桁订婚的日子。
笑初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猜测着跟谢煜桁订婚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不会像她那么缠人又强势,会很温柔体贴,会比她小鸟依人。
早晨的房间里只听得见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笑初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打着呵欠望向窗外。天空还是将亮未亮的样子,稍稍有些发白,却没有看到往常对面楼老人锻炼的身影。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了决断。
草草地洗漱过后,笑初给父母留了张纸条,拎着小皮包出了门。
另一边,雅园居内,谢煜桁早早地起了床,驱车载着父母去到订婚仪式所在的私人花园。
一踏进仪式现场,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嫩绿色的草地,用花草编制的拱形门静静地立在草地上,撒满粉色花瓣的洁白地毯从门下一直延伸到礼台,地毯两旁摆放着供宾客就座的白色藤椅,在现代化的布置当中又透露出一丝欧式古典的韵味。
场地显然还没完全布置完成,总负责人站在礼台上,拿着话筒指挥着工作人员忙前忙后。
谢煜桁作为订婚仪式的重要人物被安排在花园后面的房子里稍作歇息,于是他没再多看,转身进了房子。
与此同时,一辆白色的丰田卡罗拉停在了一家福利院门口。
笑初从车上下来,背着手走进福利院。
跟六年前相比,福利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门口的老榕树仍旧屹立于此,仅四层高的小楼外墙因为常年没有粉刷而有些灰扑扑的。因为天色尚早,福利院的孩子们还没有起床,少了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整个院子显得空荡荡的。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笑初抬眼一看,发现是福利院的义工钟阿姨。
她看到笑初似乎有些惊讶。笑初走上前去微笑着跟她打了招呼,谁知阿姨却问道:
“小初?你跟阿桁不是今天订婚吗?”
笑初的脸色白了白,她有些尴尬地回道:
“不是的,您弄错了。阿桁他今天是要订婚,但不是跟我。”
钟阿姨错愕地看着她,神色间充满了疑惑。
“可是,这几年,他一直在以你们俩的名义资助小杰和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上学啊。”
一时间,诧异、恼怒、喜悦、感动全部混杂在一起,顺着血流往上直到汇入心脏。
笑初突然觉得心脏传来麻麻的钝痛感。
是谁温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那我们以后每一年都要一起资助小杰学画画好不好?等我们以后能自己赚钱了,就让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也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
“好,每一年,直到我们赚不动钱了为止。”
时至今日,他不是应该早就对她毫不在意,跟她彻底回到普通朋友的关系吗?为什么还要以两人的名义继续资助孩子们?
眼见笑初的眼眶有些发红,钟阿姨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安抚似地拍了拍笑初的背,说:
“阿桁那孩子,大概是好心瞒着小杰。你也知道小杰每次看到你们俩一起出现都有多么高兴。之前好几次都只有阿桁一个人来,小杰每次都追问你去了哪里,阿桁只解释说你忙,我们也没有多想。没想到......”
“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注定的。如果你们错过了,那只能证明你们不是彼此的良人,这并没有什么,你要相信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笑初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地笑道:
“谢谢您,我都明白的。那我就先到楼里逛逛,等孩子们起床。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怪想念的。”
说完她就跟阿姨道别,拖着步子往小楼走去。
钟阿姨望着女人单薄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
早晨的阳光害羞地穿透云层,露出淡淡的黄色,乳白色的房子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黄纱。
谢煜桁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对着挂在床边的礼服发呆。
门口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不时传入他的耳朵,他却并不理会,只是安静地坐着。
母亲突然推门进来,看见他还呆坐着,一把把他从椅子上揪起来,数落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呐?赶紧去换衣服化妆了,等下仪式开始你还没搞好怎么办?快点快点。”
之后半拖半拉地把他拉去了化妆间。
化妆间内。
谢煜桁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镜子里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阿玛尼手工定制西装,白色的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皱褶,靠近胸口的位置整齐的安放着领结,袖口上的银色袖扣闪烁着冷冷的光芒。平时细碎的刘海被梳到了脑后,用发蜡固定住,露出饱满的额头。黝黑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双眸深不见底,隐隐透着一丝冷漠与霸气。
造型师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满意,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说: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谢煜桁站起身,不带一丝犹豫,径直出了门。
笑初一个人在小楼里乱逛,心里还是觉得乱糟糟的。
走着走着,她蓦然在一堵墙旁边停下。
那是一面布满了福利院孩子们照片的墙。孩子们单纯无忧的笑容略微冲淡了笑初心里的郁结。修长的手指掠过一张张照片,最后静止在了角落里的一张。
那张照片已经微微泛黄,画面中的男生身边围绕着一大群小孩,那个嘴角的弧度大部分时候都不超过180度的少年,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这一刻,他是否也用着这样的笑容在凝视着他的未婚妻?
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过去的一幕幕再次在眼前倒带。最后她释怀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六年的时光,一切早就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爱情始终勇往直前,冲动,没心没肺的少女,而那个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看似冷漠孤傲的少年也早已不同以往。
即使她心里可能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他的影子,但她足够清醒的理智告诉她,错过就是错过,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头。
往事,就让它这么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