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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镛城。
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内,弥漫着一股肉香味,让人忍不住的猛抽鼻子,垂涎欲滴。
几个竹子编织而成的笼子里,数块蒸的熟烂的肉散发着奇怪的香味,朱粲虬髯胡须上的一双鼻子猛烈的吸着,嘴角流出了亮晶晶的液体,而眼中则露出了兴奋的笑意,不停的搓着双手。
这一天他等了好久,就像一个嗜酒如命的男人,被关押在监牢之中,数月不曾喝上一点点酒,那是何等的煎熬啊!当这个酒鬼出了监牢的时候,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去寻找美酒,来慰劳一下饥渴的嘴唇、肠胃。
朱粲除了好酒之外,还喜欢吃人肉,这是众所周知的。以前,毕竟是在王世充的手下,不似他以前,乃是一个反王,天上地下,唯他最大,谁也管不着,可是如今他人在京都,寄人篱下,因此有些顾忌。虽然也有偷吃,可是也是偷偷摸摸,不敢那么嚣张。
可是如今又开始战乱,他朱粲开始受到重用,又是领兵在外,虽然离洛阳不远,可是终究不是在洛阳了,只要不过分,应该没有事吧!
在到达金镛城的第一天,他略略了解隋军的情况,就吩咐心腹,去寻找刚出生的婴儿。听说吃刚出生的婴儿能够延年益寿,这也是当初麻叔谋吃小孩的原因。虽然朱粲已经吃过不少,可是正如金钱一类的东西,人们都想拥有得更多。而吃人肉,朱粲则是吃上了瘾,欲罢不能。
此时,那个新出生的婴儿已经被蒸熟,端了上来,案几旁,还有几坛美酒、小菜。伺候朱粲的,都是当初随他征战四方的士卒,也是吃人肉上瘾的。随朱粲到了洛阳,却是好久不曾享用人肉了。
因此,这几人看见厨师将东西端了上来,嗅着熟悉的味道,那几人也是忍不住砸吧了几下嘴巴,眼睁睁的看着进食的朱粲,很是羡慕。
吃着熟悉的味道,朱粲很是满意,他忍不住的大快朵颐,手和嘴都忙个不停,身边的士卒不停的将碗中的酒倒满,然后满嘴流油的朱粲伸出油腻腻的大手,毫不客气的端起海碗,一口将美酒喝尽,感觉非常过瘾。
“来,你们也尝一点!”朱粲吃了半响,觉得无趣。当然并不是味道不鲜美,而是似乎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气氛。
那个时候,军中缺粮,他们常常吃人肉,整支楚军,以吃人肉为荣,以不吃人肉为耻。谁在军中,吃的人肉少了,不仅朱粲瞧不起他,就是周围的士兵都看不起他,若是伍长之流的小官,恐怕就会降职,变成普通的军士了。
那几名士卒,能够护卫在朱粲的身边,自然是他的心腹,吃起人肉起来,也是毫不含糊的。本来,闻到诱人的味道已经让他们垂涎欲滴了,可恨这次的人肉并不多,因此恐怕他们也只能是看着闻着的份了,想不到朱粲居然亲口赐食,众人皆是大喜,道:“多谢大王赐食!”
虽然朱粲已经不是楚王,可是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依旧是楚王!
朱粲微笑着,将余下的分给众人,而他正在等待另一种美食。
麻叔谋想要延年益寿,保持青春活力,可是并不是简单吃人肉那么简单,其中的关键,在于脑髓。这个朱粲早就知道,因此,他早就让厨师准备了。那个厨师,也是当初随朱粲征战多年的伙夫,手艺不错,这种事情毕竟见不得光,还是自己人可靠,免得王世充知道,总是不好。
朱粲的亲卫毫不客气的分食,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阵噪杂的声音,其中杂夹着哭声、吼声,此外还有劝慰声、急促而短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朱粲放下手中的海碗,不满的问道,这让他很扫兴。
“大王,卑职去瞧瞧!”一个名叫陆逾的士兵说着,然后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陆逾走近了,声音渐渐的清晰了。
一个女人哭着,道:“孔将军,你可要为我们夫妻做主啊!”身子不停的颤抖着,显然非常的伤心,两名丫鬟在一旁扶着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们的模样。
在那女人的身边,一个男子站着,不过二十多岁摸样,身上自有一股雍容的姿态,显然并非一般的人家。此刻,那人一脸的阴沉,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
那个被换做孔将军的,陆逾认识,此人正是原金镛城的守将,虽然不过一个八品的小官,可是却是国子祭酒孔颖达的外甥,那国子祭酒乃是堂堂的四品官,此外,孔颖达又是王世充的心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不假。因此,作为孔颖达的外甥,也就受到了重用,虽然目前不过是八品的小官,可是有孔颖达做靠山,升迁一定是很快的。更何况,王世充对那些世家,还是颇为倚重的。
因此,陆逾虽然是朱粲的心腹,可是对那人也不敢轻易得罪,瞧见情况有异,不由疑惑的走上前,客气的问道:“孔将军,这是怎么了?”
孔祥嗅到陆逾身上一股奇怪的问道,顿时不由抽了抽鼻子,皱眉道:“这位乃是卢照夕。”声音之中,带着尊敬之意。
陆逾登时一愣,他自然不知道卢照夕的身份,因此疑惑也就正常了。
孔祥见他一副傻样,也不觉讶然。他原本以为,这陆逾是朱粲身边亲兵,征战多年,想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是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对此一无所知。
此人虽然是旁支,可是不管怎样,范阳卢氏之名,仍然有足够的分量。虽然,范阳地界已经是隋杨的势力范围,可是在其他各地,仍有旁支,就是王世充也不能轻易的铲除这些世家。一旦他对主枝已经融入了隋杨政权的范阳卢氏有了异心,而打击在各地的旁支,其他各个世家,恐怕就会心生异志了,而且只是打压旁支,并没有什么作用,作为武将出身的王世充自然是知道除贼务尽的道理。只要不小心,留下一两个血脉,以各大世家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狐死兔悲的想法,多一个“卢氏孤儿”就等于多了一份危险,尤其是天下未定的时候。
历史上的李唐,在夺取了政权之后,对清河崔、范阳卢等各大世家都是多番打压,致使一些世家一蹶不振,后来中晚唐,皇族势力减弱,这才逐渐复兴,不过随着唐末黄巢起义,终致五代,一些家族消亡,或是势力不如往昔了。
因此杨浩虽然也有打压,可是主要是针对赵郡李氏一脉,而且还炮制了证据,那就是通唐。这样的大罪,就算是其他世家也不好为赵郡李氏强出头,更何况,杨浩有着博陵崔氏的血脉,皇后、嫔妃的出身又是清河崔家、关拢宇文家。显然是“暴发户”王世充不能比的。
王世充不但不能打压,相反,还要尽力的拉拢,让这些人为自己效力。在改朝换代,或是夺取某一政权的时候,继任者都会抛出他的“富贵”身份,表明他是某某的后代,以示他继任大统是合法的。王世充有着胡人的血统,因此只得依附世家了。
孔祥出身也是名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对卢氏比较客气。
陆逾不觉皱眉,他虽然不明白,可是听孔祥的口气,显然这人来头不小,于是只是淡淡的说道:“大帅正在里面思考退敌之策,需要安静。”
卢照夕不觉一皱眉,他自然明白,这个大帅是谁,这也正是他来此的原因。当然,在他的心中,暗自希望他所想的,是错的。
卢照夕明白,孔祥自然也明白,也是毕竟那人是陛下钦点的金镛城主帅,统筹金镛城的一切事宜,在关键时刻,还有杀伐决断的大权,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和那人闹翻。
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那女子泪珠挂在嘴角,微微的躬身,口气却是非常的决然,道:“妾身听闻朱大帅前来退敌,因此前来探望。”
卢照夕微微的叹息,他的妻子,出身虽然也是旁支,可是一向有主见,看来,因为丧子之痛,她已经决然的寻朱粲讨一个说法了。一直以来金镛城虽然频有战乱,可是并没有出现半夜三更有婴儿失踪的事情。可是这朱粲一来,就出现了这种情况,无论是卢照夕还是他那出身山东姜氏的妻子,自然是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伤心,悲痛,所有的情绪难以言表,泪水不停的滑落,打在俏生生的脸蛋上,有着一种凄凄的美。
就是孔祥看见那女子伤心的摸样,也忍不住心中暗暗吃惊,朱粲,还真是食人魔王啊!事情他已经全部知晓,对卢照夕的猜测非常的赞同。
陆逾皱了皱眉,他隐隐的感到了不妙。卢照夕他不认识,因此也就不需要客气了。于是他拱拱手,道:“大帅很忙,无暇见客,还请便吧!”说着,转身欲走。
可是他刚走了两步,从袖中,掉落出一个物品,是一个小巧的金锁。陆逾脸色一变,正要弯腰捡起。只听一声惊呼,那女子奔上两步,捡起了金锁,紧紧的捏在了手中,忽然“啊”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原先只是猜想,可若是现在看见金锁,这个消息如惊雷一般,猛烈的击打在她的心上。就是卢照夕也是勃然变色,紧走两步,扶住了妻子,然后伸出手来,搬开了依旧紧扣的芊芊五指,取过了金锁,仔细一瞧,上面有几个字,很熟悉的几个字。
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卢照夕问道:“这个金锁那里来的?”
陆逾感到了了危险,抓婴儿这事,是他去办的。他只顾抓寻婴儿,自然不会考虑究竟是哪家的孩子。虽然在这婴儿的身上,找到了这么一个居然是用纯金打造的锁,可是贪钱的他,自然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到卢照夕的问话,他只是冷冷伸出手去,道:“这是我准备送给小儿的!”
“胡说!”这时,那女子悠悠转型,柳眉一竖,顿时骂了出来。
卢照夕却是冷冷将手摊开,此刻,他已经确认他的孩子遇害了。只是,他也明白,如今朱粲手握两万精锐,卢氏一门虽然势力不小,可是小小的金镛城里,又能有多少家仆。就算凑齐了人,这些家仆有哪里能和百战精锐对抗呢?
孩子的仇一定要报,可是不是现在。卢照夕不是蠢货,他年纪轻轻,他的父亲就让他打理金镛城的生意,显然不是冒失之辈。
“原来是这样,只是这金锁小巧可爱,这位军爷颇有眼光啊!”卢照夕说着,将金锁送到陆逾的面前。
“夫君,你……”那女子虽然不笨,可是因为失去爱子,心中自然有所牵绊,一时间想不出夫君为何这样做。
“来人,少夫人累了,暂且送回府中休息!”卢照夕说着,将妻子扶住,暗中用力捏了捏妻子的手臂。
那女子似乎不愿意如此,还想要挣扎着,说些什么,只见卢照夕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然,其中还有不忍、伤痛,他伸出手,打在妻子的脖颈上,那女子突然受到袭击,顿时昏迷了过去。
卢照夕将她交给了丫鬟,这才一拱手,道:“这位军爷,拙荆爱女心切,故此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啊!”
陆逾冷冷的瞧了他一眼,这才放下心来。他抢夺的,是一个男孩,可是眼前这人,说的却是“爱女”,想必另有其他原因吧!当下他也不答话,拿过金锁,冷哼一声,沿着原路返回。
“卢兄,那金锁……”孔祥问道,面上带着疑惑,那金锁他曾经见过,虽然金锁随处可制,但是看陆逾那副摸样,显然无力打造这么一个金锁,更何况在他的话语中,漏洞百出。而且,明明卢家的是一个公子,而非千金。
卢照夕微微沉吟,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到我府中再说吧!”
陆逾返回,只见朱粲正端着一个海碗吃着,里面盛着白色的糊状物,“大王。”陆逾说着。
“你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朱粲笑着问,不等陆逾回答,又是端起海碗,喝了一口烈酒。
“大王。”陆逾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半真半假,“有人说丢失了孩子,因此来请孔祥为他们做主。”
“哦?是什么人?”朱粲不由问道。
“是个贫苦人家。”陆逾说着。为了不让此事闹大,他也只能如此说了,更何况,他还偷藏了一个金锁。当然,如果朱粲知道,顶多是责罚一顿,可是在偷孩子之前,朱粲曾经叮嘱,不要动那些世家的孩子。只是,他遍寻了城中,居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孩子,正在郁郁的时候,却瞧见了卢家的孩子。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并不他所想,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那就不碍事,吃!”朱粲哈哈大笑着,声音之中,带着异常的满足感。
陆逾这才放下心来,瞧了众人一眼,只见骨头四处丢弃,显然肉已经不多了,他急忙上前,抓起一块就啃。
“那块金锁,的确是小儿的!”卢府,卢照夕十分的肯定,此刻他已经停止了悲伤。因为悲伤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何报仇,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你为何将金锁给他。”孔祥仍然疑惑不解。
卢照夕沉默半响,眼中掉出两行泪水,突然一拳狠狠的锤打在案几之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猛地蹲下,泣声道:“宝儿已经罹难了!”适才,他强自打起精神,而这一刻,显示出他脆弱的一面,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一想到刚刚出生,就被食人魔王吃掉,他就心如刀割!舔犊情深,动物犹此,人何以堪啊!这个朱粲,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什么?”孔祥大吃一惊,嘶声问道。
整理了一下情绪,卢照夕这才站起身来,无力的靠在软榻之上,眉宇之间,难以掩饰的悲伤涌出,他缓缓的道:“那人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孔兄你可闻见了?”
孔祥点点头,他虽然挂名将军,可是如张仅的侄儿一般,也是来“镀金”的,并没有实际上过战场。
“那是人被蒸熟的味道。”说到这里,卢照夕有些恶心的感觉,他实在是想不通,朱粲怎么会喜欢吃人肉。
“这……”孔祥显然惊呆了,他想不到从陆逾身上透出的味道,就是人肉的香味,顿时几欲呕吐。
“孔兄,我这几年,随着父亲在外走了不少地方,有的地方战乱,总有人被烧死,这种味道,我闻到过。”卢照夕说着,算是为孔祥解惑。
“那么,卢兄如今,你该怎么办?”孔祥下意识问着。
“狗贼朱粲!”卢照夕咬牙切齿,眼中泪水再度滑落,随手抓起放在案几上的酒盅,握在了手中。他虽然出身世家,可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见在他的愤怒之下,酒盅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声轻喝,酒盅已然碎成了数片,锋利的缺口划伤了他的手掌,可是他浑然未觉,显然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就在卢照夕说着的时候,门外,一个女子在几名丫鬟的扶持下,紧紧的听着,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她听到夫君亲口承认,想来定然是不假了。自从孩子出生,他对这个孩子极为疼爱,断无诅咒宝儿的可能。
“那卢兄接下来该怎样做?”孔祥站起身来,眼中闪现着愤怒的火焰。孔家世代书香,尤其是孔颖达对经学非常的擅长,在文帝、明帝时期就展露峥嵘。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罪行,比叛国的大罪还要可恶!以前他只是听说,可是究竟没有见过,如今见到了,怎教他不愤怒。
卢照夕沉吟,大仇是要报的,可是,他就算是召集了府中的家丁,也不过一百多人,对战朱粲,也无疑是杯水车薪,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就算是孔祥肯帮助他,也是于事无补。
“卢兄,我孔祥虽然不才,但是心中尚有正义,似朱粲这等恶徒,早就该死了!我愿举兵响应卢兄,为中原百姓铲除此恶贼!”孔祥看见卢照夕沉默,还道他是不肯相信自己,是以不肯说话,因此首先表态。如果是投效隋军的话,他还有一些顾虑,毕竟孔颖达还在洛阳城,可是斩杀朱粲,只是为民除害,是义举。
“只是,孔兄能有多少人?”卢照夕缓缓的问道。
“金镛城守军虽然不多,可是多是我的心腹,至少有五百人可用!”孔祥沉吟着,说出了心中估计的数字。
“五百。”卢照夕皱眉,还是太少啊!
就在卢照夕沉吟之际,脚步声缓缓的响起,一个女子在几名丫鬟的扶持下走了进来。
卢照夕脸上带着关心、怜爱、伤心的表情,问道:“夫人,你醒了?”
那女子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是决然的道:“夫君,听闻那恶贼前来,正是为了抵御隋军,依妾身之见,不如引隋军进城,便可报此大仇了!”
卢照夕闻言,不由沉吟。
而孔祥却是微微的变色,这个女子,心思沉稳,所作所为更为决断,引隋军进城,不失为一个好计,可是他就要背上一个叛国的罪名。
“夫君,孔将军!”那女子沉声,语气中带着坚定,“你我本是隋人,那王世充不过是篡夺洛阳朝廷的江山,得位不正。若是隋室就此灭亡了还好,可是隋帝崛起于河北,被驱突厥,西取河东,如今更是兵伐中原。妾身虽然愚昧,可是也能看出大隋已有中兴之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