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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一八七年的三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巴里安来到考雷托尔的第二天。
这一天从很早的时候开始,考雷托尔城的几座教堂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钟声,而远在城外哨塔上的卫兵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纽斯赫吉女修道院里响起的洪亮钟声。
这一天是圣瓦萨里纪念日,人们很早就聚集到了教堂里,用咏唱圣歌来做为庆祝这位为了相应教皇乌尔班的光复圣地的号召而赤足行遍欧洲,宣扬拯救圣地的圣徒的开始。
不过,在人们熙熙攘攘走进教堂的时候,在考雷托尔王宫里正进行着一次颇为单调签署协议的小小仪式。
当伦格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签下自己名字之后,桌子对面始终显得颇为平静的巴里安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看着在文件下角盖上的墨色印章,他始终僵硬的身体似乎忽然轻松了下来。
“子爵,你一定不会后悔你的选择。”巴里安把伦格签署好的赞同雷蒙出任王国摄政王的文件小心的收好,然后他又低声的说“我也相信未来的摄政王殿下一定会对你现在对他的支持表示感谢。也许很快你就能得到伯爵大人派来的使者的祝贺,到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举行婚礼了。”
“希望如此。”听到巴里安信口开河般的许诺,伦格心里不禁微微晒然。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不论是否出于真心,巴里安的这个许诺都是不会实现了。而现在自己签署下的这个如同公开投靠雷蒙的,支持他成为摄政王的文件,也不过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而已。
“那么我想我也应该离开了。”心满意足的巴里安立刻露出了急躁的离意,事实上当伦格看到那份文件下面空出来的那一大片空白,和之前已经签下的几位贵族的名字,他就知道雷蒙这位忠实的“竞选助手”是在急着赶到其他贵族那里去“拉选票”了。
“圣瓦萨里为了宣扬乌尔班教皇的理想而到处奔波,而您为了实现伯爵的理想也在到处奔波,但愿有一天这一切都能有所回报。”伦格忽然对正在向玛蒂娜躬身行礼告辞的巴里安说到,他看到巴里安脸上显露出的不知是高兴还是尴尬的表情,嘴角上不由挂起了讥讽的嘲笑。
望着远去的巴里安,玛蒂娜有些担心的仰头看着伦格,她用稍显犹豫还有些畏惧的声调轻轻的说:“伦格,你为什么要讽刺巴里安大人呢,难道你不知道圣瓦萨里后来的结局吗?”
“相信我,也许有一天巴里安大人也象那位圣瓦萨里一样被人用石头活活砸死,那未尝不是他应得的报应。”
伦格的话让玛蒂娜不禁发出“噗嗤”的一声轻笑,可在随即进来的女侍的严厉盯视下,她立刻闭上嘴唇神态庄严的端正坐好。不过她的眼神里却依然流露出阵阵笑意,那样子让伦格觉得她就好像是一只正在微笑的小猫。
“大人,”阿历克斯小心的在女侍身后探出头来,对这个厉害的女人,他有种天生的畏惧“安盖特的总管来了,他要向您报告安盖特今年的收益。”
“我想那地方不让我花钱就已经是种恩典了,”伦格毫不在意远道而来的总管,他在女侍严厉的眼神中轻吻一下玛蒂娜的脸颊,然后带着阿历克斯穿过大厅的小角门,向一个偏僻院子里面走去。
刚刚走近这个旁人很好来到的小院,阿历克斯就已经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响,随着越来越靠近,那中杂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而且里面还不是穿插着一阵阵结结巴巴的呵斥声。
“上帝,你,你们就不,不能把这个做直些?”巴布罗因为焦急已经涨得通红的脸上一片汗水,他不时的校正着几个工匠手里做着的活计,可即便如此,当伦格走进院子看到那一大堆到处乱扔的废弃物之后,他还是不禁皱起了双眉。
“巴布罗,难道就不能让他们做出更好些的东西吗?”看着一个像个鸡蛋似的,带着大小不一的咬齿的圆木块,伦格猜了好久才知道那是一个木头齿轮,对于这样的手艺实在有些无奈的他只能暗暗为这个时代人们知识的贫乏而叹息。
“大人,他们都不识字,更看不懂给,他们画的草图。”巴布罗有些焦急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我想,我想做一个,一个能转动的,让风吹就,就能自己动的东西。”他指着贴在墙上的一张僵硬柚草纸草图尽量解释着,在他眼里这位子爵大人虽然颇为开通,但是显然也和那些对知识显然一无所知的贵族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为了引起大人的兴趣,他进入城堡后做的第一件东西并不是他一直希望完成的某个创举,而是一个能给大人提供热水的活塞压泵。
不时有些小机灵的工匠希望能用这个来引起大人的兴趣,而现在他看到子爵大人居然亲临他在城堡里的小作坊,这不禁让他为自己起初的小把戏感到高兴,至少他认为是自己的那个活塞压泵引起了大人对技术的兴趣。
看着巴布罗指着草图上那个虽然还很简陋,但是已经初具规模的东西边说边比,伦格不由有些诧异的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工匠。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当初把这个人召进城堡未尝不是抱着随意的心态,他甚至没有指望这个人能为自己做出什么觉得有用的东西,他更希望这个人受到的待遇能让领地上的普通领民看到自己这个领主的宽厚和对他们的爱护。
事实上他始终把这个年轻的工匠当成一个树立自己仁慈形象的样板,展示给那些领民看。
而且他这么做也的确受到了一些效果,附近的领民开始不再偷偷的藏匿粮食,他们小心翼翼的试着把那些赋税外的东西卖给城堡,而居然能得到一些报酬的意外让他即高兴又畏惧。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位有上帝宠儿之称的大人,是不是有一天会突然收回这些破天荒的赏赐。
所以就因为这样,伦格给巴布罗的生活是十分优越的,他提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让这个年轻人自己随意使用,还给他派了一批城堡里的各式工匠让他们跟着他去完成那些谁也不知道是否有用的工作。
但是现在伦格发现自己真的错了,当他看着图纸上那个虽然简陋却似曾相识的东西时,他的心头不禁为自己发现这个人感到真正庆幸。
“告诉我,你这个东西是叫风车吗?”伦格小心的问着,他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不是这个工匠自己发明的,可至少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欧洲地方的人在使用这种东西。
“风车?”巴布罗有些迟疑的看着伦格,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不住的点头,嘴里结结巴巴的说着“太好了大人,就,就叫这个名字了,风车,我怎么就没想到要起这样一个,一个名字呢?”
“这个是你做的?”伦格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当他看到旁边的工匠也小心的不住点头为他作证的时候,伦格不禁吐了一口悠长的气息。
可是就在他为自己居然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发明家而庆幸的时候,他却看到巴布罗的脸上泛起的一阵悲伤和阴郁。
年轻的工匠看着草图上还在别人眼里怪模怪样的东西,眼睛中涌动着泪水的光泽。
“这,这是我小时候自己做的,后来,后来我爸爸看到了就改进了它,原本在七年前,阿陀斯修道院的院长大人要,要我父亲给,为修道院的磨房做一个的。可是,可是……”巴布罗无法说下去的哽咽起来,他站在草图前低着头不住的哭泣着,紧紧按在墙上的双手把草图瞬间捏成了一个长条。
“好了,也许就是上帝安排你应该在这里完成你父亲未经的工作。”伦格轻声安慰着,可他的心头却不禁晃过一丝感慨。
虽然并不很了解,可是他隐约记得风车在欧洲的出现恰好也就应该是在这个时候,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是风车发明人的青年居然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动乱的耶路撒冷。
欧洲是否还会按照曾经的那样出现风车呢?伦格不知道,不过看着这个悲伤的年轻人,他却觉得自己真的颇为走运。对于草图上那个大家伙的作用,他甚至比这个发明者更加熟悉,他知道在人们一直热衷与把这个东西长期运用在给磨房磨麦子的同时,巨大的风力发动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多么深刻的变革。
那甚至是不下于马镫的发明!
想到这些就不由露出微笑的伦格轻轻拍带巴布罗的肩头安慰着他,这个动作立时让那些工匠嫉妒得一阵窃窃私语。他们不明白领主大人为什么要对这个不但口吃,有时候看起来还有些缺心眼的年轻人如此宠爱,甚至命令自己这些城堡里的工匠为他服务。
不过,巴布罗.格里高利.拉米莱斯成了子爵大人面前红人的消息,还是很快就由这些工匠传了出去。
就在城堡里到处为那个只会鼓捣些稀奇古怪玩意的小木匠的得宠议论纷纷的时候。在城堡一角不为人所注意的一座向阳的塔楼里,马克西米安正在没日没夜的翻阅查找着那些从考雷托尔的书库里翻腾出来的各种文献资料。
已经长出来的胡子在这个年轻的前书记员下颌上形成一条长短不一的黑线,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心情在意外表的马克西米安,却只知道在那些泛着灰尘的故纸堆里徘徊流连。
除了专门送饭的人,已经几乎被人忘记的书记员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再见到任何一个人。
他的衣服已经泛出臭味,一双总是和尘土打交道的双手也几乎看不出任何原本的颜色。
就这样过了很久,终于在圣瓦萨里日来临的头天傍晚,一个令他落到如此地步的人忽然来访了。
提着牛油的灯忽然出现的赫克托尔并没有引起马克西米安的惊讶,他从铺满纸张的桌子上抬起头,在看清白化病人被灯光照射得略显诡异的脸颊之后,他继续低下头去翻阅着手里的文件。
“我今天晚上就要离开考雷托尔了,”赫克托尔放下牛油灯认真的看着前书记员“大人命令我去耶路撒冷给盖伊送去一份秘信,虽然我知道他要对盖伊说什么,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信中刻意提醒盖伊,在未来和萨拉丁的战争中不要远离耶路撒冷,难道盖伊会愚蠢到深入沙漠吗?”
“我只是个书记员,”马克西米安再次抬起头,他脸上的灰尘看起来让他的年龄显得成熟了不少“我不懂打仗,而且我也厌烦战争,至于你说大人提醒盖伊的话,你不要忘了,大人被称为上帝的宠儿。那么他就一定能看到我们这些人所无法看到的东西。”
“你是说先知?”赫克托尔有些好笑的盯着马克西米安“难道你现在已经卡是认可撒拉森人所说的先知了吗?”
“我只是说出我自己的看法,”书记员低头在一张繁杂的族系树上轻轻划着“看看这个,如果仔细延续上去,不论是耶路撒冷王室还是埃德萨王室,都可以追溯到查理曼时代,甚至如果只按照这张图来解释,这两个王室的继承人都有可以宣布自己对罗马皇帝宝座的权力。”
“上帝。”赫克托尔蠕动着喉咙走过去,当他看到那张族系树上最下面显然刚刚填上不久的玛蒂娜的名字,和她旁边依然空白的配偶位置时,他的手指不禁在那片空白上轻轻敲击,接着随着他手指沿着分出的树枝横向滑动,终于在另一棵标着耶路撒冷王室分支的地方停了下来。
看着那根分支上迄今为止出现的西比拉,盖伊,伊莎贝拉,还有西比,伊莎贝拉,还有西比拉两个年幼女儿的名字,赫克托尔忽然低声对书记员说:
“你说的对,大人的确是上帝的宠儿,否则他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在给盖伊的信里,提出让我成为他派到耶路撒冷的使者了。”
“是吗?”马克西米安有些疑惑的看看那张族系树,嘴里不由轻轻念叨着“看来大人认为耶路撒冷的未来,是凶多吉少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