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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将手边的盆罐巾子收走,紧挨着乐以珍头靠头躺了下来。
“珍儿,你跟在老太太身边也有大半年了,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咱们老爷和老太太并不亲。”冬儿声音轻轻的,透着小心谨慎。
“是呀,难道他们娘俩儿有什么过节?”
“告诉你吧…”冬儿将嘴巴凑到乐以珍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老爷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
听到这句话,乐以珍一直堵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原来这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连冬儿这样的奴婢都能知道的事,应该不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了。
“你怎么知道?”乐以珍还是追问了一句。
“这件事府里的老人儿都知道,我爹娘都是怀府的家生奴才,我很小的时候,听我爹娘聊天说起过。只不过前几年有几个奴才喝了酒浑说,议论老太太与老爷不和一事,被老爷命人一顿乱棍将几个人全打死了,自那以后府里的人再不敢拿这事儿来说了。所以呀…我今儿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可千万只藏在心里,不可乱说,否则我俩儿都得搭上一条命。”
“冬儿姐姐放心,你告诉我这些,是存着提醒我的意思,我断不会违了你的好意。”乐以珍郑重地保证。
“嗯,我信得过你才说。咱们老太太原本有一个儿子,就是那位已经没人提起的大老爷。听我爹娘说,大老爷性子随老太太,对人冷清,不太讨喜。当年老太爷比较偏宠的是二房姨太太李氏和李氏所出的二老爷。听说那李氏生得眼媚嘴甜,哄得老太爷一见了她就象吃了蜜糖一样。二老爷那时候才十几岁的小孩子,被他娘调教得象个笑娃娃,不但对老太爷殷勤孝顺,就是见了下人也是善待有加,随便支使谁跑个腿儿,就会有赏,因此当时府里的四子两女中,老太爷最得意的就是二老爷…”
“一对腹黑的母子…”乐以珍听到这里,哼哼着给了一句评论。
“腹黑…什么样意思?”冬儿莫名其妙地问道。
“腹黑…就是…心眼儿多,心机深沉,笑里藏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乐以珍胡乱解释道。
“还真让你猜对了!咱们老太爷是个严谨守礼的人,虽然心里宠着二房,也只是金银上多有赏赐,嫡庶的分别他老人家心里清楚着呢。在大老爷志学之年,老太爷就让总管怀氏茶庄的大掌柜带着他学做生意,那意图很明显,将来怀氏的家产还是要交到大老爷手里的。李氏眼见着自己的一番经营白费了功夫,就动了狠毒心思了,她买通大老爷身边的人,在大老爷常喝的茶中掺了毒,大老爷最后狂发癫痫而亡。李氏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咱们老太太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好好的一个儿子没了,她岂能善罢甘休?她不但将此事报了官,而且请来了江湖上有名的用毒高手,对大老爷生前的饮食一一查验。那下毒之人见了这阵式,第一个扛不住逃跑了,顺着他这条藤,最后就摸到李氏这只瓜了。据说老太太当时在官府中花了银子的,那李氏在牢里等候秋后问斩的日子里,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来老太太是要将此事牵累到二老爷头上的,可是老太爷死死地护着,她最后只好放弃。”
“大老爷一死,老太太心里就有了危机感了。虽然二老爷因为她娘做下的事,在府里再难起势,但是三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就是现在的三老爷和五老爷,当时也有十几岁了。老太太三十几岁的人了,再加上老太爷跟她并不亲,想要再生个儿子几乎不可能,就算她能生出儿子来,看老太爷的身子骨,也等不到嫡子长大那一天了。于是老太太就想起一个人来,便是咱们府里现在的老爷。”
乐以珍没想到发生在这府里的故事如此曲折,真的就象看到的电视剧一样,女人们为了男人的一点儿宠爱,为了儿子的前途地位而斗得头破血流。
冬儿起身喝了一口水,侧身躺下来,看着乐以珍继续说道:“事实上,咱们老爷也是老太爷的骨血呢。老爷的亲娘是怀家绣庄里的一位辛姓绣娘,被老太爷看上后,便有了咱们老爷。辛绣娘生下儿子后,老太爷本打算将她接进府的,可是当时老太爷房里已有五房妾室四个儿子了,老太太不能容许自己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便说辛绣娘身份低下,不配进府,抵死不同意,老太爷愣是没拗过她。辛绣娘刚生下老爷的时候,老太爷还时常能记起她来,偶有周济。可是男人的心就如同那柳絮一般飘忽不定,日子久了,老太爷就把这母子二人疏忘掉了。所以咱们老爷是辛绣娘靠着给有钱人家做些浆洗针绣活计养大的,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的。”
“本来十几年过去了,老太太也几乎不记得这母子二人了。可是大老爷一死,老太太失了儿子这座靠山,心里很是惶恐,那日她突然灵光一闪,就想起老太爷在外间这颗遗珠了。于是她派人找到辛绣娘的住处,亲自去将老爷接了回府,禀明老太爷要收到自己的名下。老太爷因为大老爷一事,对老太太怀着歉疚,又因为老爷终归是怀家的骨血,接回府里也是好事,便答应了老太太的请求。老爷的身份一下子从没人待见的私生子变成了怀府的长房嫡子。”
“照这样说来,老太太对老爷也算是有恩哪,怎么娘俩儿看起来不对盘呢?”乐以珍有些想不明白。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大概老太太对老爷太严厉了吧…听说刚进府的时候,老太太为了让老爷早日熟悉家里的生意,每天白日里让他跟着几个大掌柜学徒,晚上回来还要看好多的进货出货收支帐目。听我爹说,那时候老太太会亲自督促老爷看帐,将一本厚厚的帐册往他面前一放,点上一炷香,待香燃尽后,老太太将帐册一收,随便从里面抽出一笔帐就考他,答不上来就要打手板儿。咱们老爷聪明,只挨了几次打,以后就全能记下了。不过老太太对他这么严厉,想必老爷是记仇的吧…”
乐以珍听了这话,没有搭腔,不过她心里对冬儿的解释却不以为然。她觉得怀老爷不象那种不知好歹的愚笨之人,就算小时候老太太对他再严格,说到底那也是教导之恩,怎么会记仇呢?这娘俩儿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才导致现在的关系如此的僵持。
“对了,冬儿姐姐。”乐以珍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掰着她的肩膀问道,“老爷被接进府里了,那辛绣娘后来怎么样了?”
冬儿冲她眨了几下眼睛,扁了一下嘴巴说道:“我不知道。”
“那…”乐以珍又试探着问一句,“你知道一个叫芙儿的人吗?是咱们府里的人吗?”
冬儿又莫名其妙了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没听说过这个人。”
乐以珍心里就知道了,其实冬儿所知道的情况,不过是一些表面现象,大老爷死了,李氏因此被抓了,紧接着老太爷的私生子被老太太收养了,这些事情只要生活在怀府之中,就都能看到。但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曲折故事,恐怕冬儿就不知道了。
“那你说这些,跟二少爷去南方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呀?”乐以珍没忘记这些话因何而起,追着冬儿问道。
“老爷虽不是老太太亲生,但性子却象足了老太太,对人冷冰冰的,在府里跟谁都不亲。二少爷生下来后,就被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养,八岁就让他进店里学做生意,十二岁被老太太的娘家哥哥带到淮安府,学掌南方的生意了。我听我爹说…”冬儿说到这里,又谨慎起来,再次凑近乐以珍的耳边,压低了音量,“老太太是怕老爷终归不是亲生的,对她有二心,所以才急着让二少爷早当家早管事…”
乐以珍被她那样贴着耳朵呵着热气,觉得浑身都麻酥酥的,手臂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勉强听完她这几句,赶紧将她推开:“麻死了!你贴这么近做什么?”
“死丫头!”冬儿被推得差点掉到榻下去,爬回来照着乐以珍的后背就拍了一下,“人家给你讲这些,可是担着干系的,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要推我下床?”
乐以珍赶紧讨好地搂住她的脖子,软语甜声地叫道:“冬儿姐姐是好人,冬儿姐姐疼我,我又岂会不知道?改天怀贵再出去采办,我出银子,让他给你带回春楼的玉糯糕,怎么样?”
冬儿被她哄得高兴,却假装不屑一顾的撇嘴道:“哼!什么珍羞美味吗?当我没吃过?我才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可就怪不得我了,我还省银子了呢。”乐以珍做势趴到枕头上,不去看冬儿。
“你要谢我,我跟你要一样儿东西,就是你上次画的那种花儿,叫…”
“天堂鸟!”
“对,就那花儿,多好看呀,你给我描出一个样子来,就算你谢我了。”
“那花的喻意是潇洒多情的公子,不适合绣在女孩子的用品上,除非…冬儿有情郎?难道你要送情郎?”乐以珍取笑冬儿。
冬儿羞得满脸通红,扑到乐以珍身上挠她的痒:“呸!打你个烂舌头的臭丫头!姑奶奶我喜欢!管它什么意思呢!你敢不给我描?”
两个人正笑闹间,听到有人敲门,乐以珍应了一句“进来!”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在老太太跟前儿专管跑腿儿传话的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看她的脸色红扑扑儿的,一脸兴奋的神色,进来就嚷嚷上了:“珍儿!冬儿姐姐!二少爷回来了!”
冬儿“呼”地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又自觉失态,慢慢悠悠地将腿搭到床沿上坐好:“不是说还要等两天吗?今天就回来了?”
乐以珍看她那样子,捂着嘴偷偷地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