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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冬喜原是太子妃的心腹,平日里陪在她身边儿的时间比太子及其子女尚且要多得多的人,如何不明白此刻她心中的想法儿?因配合着恭声儿回说有对太子妃不敬的,‘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宝钗未料到不过就是回话儿时未与太子妃跪下,便会被处以如此重罚,当下便被吓了个半死,因“噗通”一声儿重重跪到地上,一行磕头如捣蒜一行急声儿道:“臣女知错儿了,求太子妃娘娘恕罪,求太子妃娘娘恕罪啊……”
太子妃居高临下藐了她半晌,方开口冷冷说道:“臣女?连贾三姑娘正头儿的公侯小姐,尚且不敢在本宫面前自称‘臣女’,你一介商女,倒是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呢!”又道,“原本本宫还想瞧在贾老太君的面儿上,瞧在你年少无知的份儿上,饶过你这一遭儿的,却不想,你竟仍是这般不知好歹,本宫今儿个若是不小小儿惩罚你一番,倒显得本宫太过愚善了!”
因又转头儿似笑非笑问贾母,“本宫欲小惩这位薛姑娘一番,老太君不会介意罢?”
贾母忙摆手赔笑道:“臣妇不敢,但凭娘娘做主。”平日里碍于情面儿,她虽厌恶宝钗至极,亦不好明面儿上责骂之,如今既有太子妃愿意代她出手,她自是巴不得!
太子妃方满意了点了点头,旋即扬声儿道:“来呀,掌嘴二十,杖责二十!”太子妃阅人无数,如何瞧不出宝钗之所以忽然站出来,仗的便是自己那张狐媚子的脸子?兼之出于漂亮女子最见不得有比自己更要漂亮女子的本性,自然巴不得立时打烂了宝钗那张脸子,因此才会于杖刑之外,又加了掌嘴的处罚。
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应声儿飞快进来,其中两个还抬着长条板凳和竹板子。
宝钗一见,银盆似的脸子上,越发没有了丝毫儿的血色,便欲跪爬至太子妃膝下求饶。然不待她有所动作,双手已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扭住了。当下宝钗端的是又急又怕,出于本能便大力挣扎起来,只是她虽出身商贾之家,到底亦是娇生惯养长至这般大的,又能有多少力气儿?因很快便被婆子按住双肩,动弹不得了。
又死命挣扎了片刻,宝钗情知自己是再挣脱不得了,因忙张口便欲向太子妃告饶,不想“太子妃”的“子妃”二字尚来得及唤出,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上早已火辣辣着了一掌,登时她便出于本能的大声儿惨叫了起来。
太子妃闻得她这般中气十足的惨叫,越发冷下了脸子,道:“给本宫再掌二十,看她还敢不敢叫了!”原来这里头有个上下尊卑的讲究,太子妃为上为尊,惩罚下面儿的人时,下面儿的人只能恭敬的领罚而不能哭喊,一旦哭喊,就说明被罚之人心里不服,认为自己是冤枉的,也难怪太子妃要越发生气了。
婆子们闻言,忙齐齐应了一声“是”,旋即将手下得越发的快越发的狠了。
伴随着清脆却单调的“噼里啪啦”的耳光声儿,贾府众人早已齐齐变了颜色,然个个儿眼底,都有几分明显的庆幸与幸灾乐祸,其中又尤以邢夫人和尤氏为最。只除了王夫人是满脸的挣扎与不忍,毕竟宝钗是她的外甥女儿,毕竟她会有眼下之祸事,正是因她苦劝了她来太子府而惹来的。——彼时王夫人犹未自宝钗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野心中,瞧出自己才是真正被利用之人,端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可笑又可叹!
只是,王夫人虽满脸的挣扎与不忍,却亦不会傻到下去与太子妃替宝钗求情告饶,外甥女儿是重要,但又如何及得上自个儿重要?连贾母尚且不会亦不敢开口求情,她又岂敢惹火烧身的?!
太子府的婆子们想是做惯了掌人嘴的勾当,因此很快将四十个耳光儿掌完,旋即便肃手退至了一旁待命。再看宝钗那张平日里她最引以为傲的脸蛋儿,则早已是又红又肿,那里还能瞧得出丝毫儿往日的艳丽明媚来?
宝钗的噩梦并未到此便宣告结束,只因还有二十下板子正等着她。
头晕眼花、双耳轰鸣的被婆子拖着按至板子上那一刻,宝钗羞愤气恨得连死的心都有了,毕竟被人按着当众打在那样儿羞人的地方上,且方才又伤了她那张平生最引以为傲的脸蛋儿,她实在不知道明儿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贾府众人的鄙夷目光当中。早知道方才她就不该率先出头儿的,她怎么能因一时情急,便忘记如今太子妃见到她的心情,便一如自己当初乍见黛玉时的心情了呢?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可是,她连自怨自艾、自悔自伤的时间都没有,只因腿部上面儿传来的尖锐疼痛,攸地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让她再无暇想其他事情去。只是这一次,她终于学乖了,硬是咬牙忍着巨大的疼痛,不敢再哼出一声儿来。
然而,她强忍着不喊叫出声儿,却并不能让太子妃的神色有丝毫儿的缓解,仍是冰冷着一张俏脸,让人望而生畏。
太子府的下人们谁不是那人精儿?见又是掌嘴又是板子的,仍未能让自家主子消气儿,便已明白自家主子是铁了心要重惩宝钗,手上的板子遂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了,只是宝钗仍旧没有再出声儿,倒并不是全因为害怕太子妃如先时掌嘴那般,再下令将板子与自己加倍,更多的则是因为她早已经痛得喊不出来了。
好容易二十大板打完,宝钗早已是面白如纸、气若游丝,无力的滚至地上烂泥似的瘫着,死了大半个了。
半晕半醒之间,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人上来扶自己一把,那怕只是说一句宽慰的话儿亦好,然而,触目所及的众人,都似未瞧见她瘫在地上一般,只顾着与太子妃赔笑说话儿。原本眼冒金星,恨不能立时便睡过去,待醒来时便已忘记今儿个这场噩梦的宝钗见此状,推知倘自己撑不住晕了过去,只怕贾府众人包括王夫人在内,都会不管不顾她,扬长而去的,到时自己可就真个只能等死了,一霎那间,不知从那里来了一股力量,竟支持得头脑清明起来,只是,腿间终究伤得太重,到底没有力气儿爬起来罢了。
就听太子妃淡淡向贾母道:“本宫亦是因为最见不得那等自以为是、尊卑不分的行径罢了,才会一时情急惩罚了贵府的表姑娘,倒让老太君见笑了。”
贾母听说,忙赔笑道:“娘娘说那里话儿,便是臣妇家正头儿的姑娘冒犯了娘娘,亦是该当受罚的,何况一个外四路的远房亲戚?倒是别气坏了娘娘的凤体才是呢。”
事已至此,若贾母再猜不着太子妃“杀鸡儆猴”的心思,也就枉自活了这将近八十载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己当年不也是经历过的?只是,这个道理她虽然明白,却怎么也理解不了,缘何太子妃对着黛玉便能那般和颜悦色呢?尤其黛玉还生得那般好模样儿,且如今只是寄居在她们家,身后并无父兄亲人的势力作靠山,太子妃缘何能容得下她,却容不下有父兄势力作靠山,且容貌儿却远逊于黛玉的贾家正头儿姑娘们呢?
最要紧的是,太子虽称不上姬妾成群,却亦很有几房侧妃妾侍,缘何太子妃当日能容忍下她们,却在如此关键时刻,容忍不下她贾家的姑娘了?横竖多一个人,不过就是多几张嘴吃饭罢了!
贾母却不知道,太子妃当日之所以能容忍下一个个儿的侧妃妾侍进门,不过是因为要靠笼络那些个女子的父兄们,才会委曲求全罢了,如今太子的势力已足够与大皇子水澈分庭抗争了,自然没有必要再靠联姻来拉拢一些个势力了。而当日之所以看重黛玉,却又一多半儿为的是水溶,自然她能在瞧得黛玉生得那般天姿国色后,仍和颜悦色待她的。
太子妃听完贾母的话儿,不由莞尔一笑,道:“说起身子,近来本宫倒真觉着这身子骨儿大不如前了,偏府里其他姐妹们亦是多病多痛的,以致爷儿跟前儿时常要个茶要个水的,都没个趁心的人使唤,倒真是很该挑个好的,日常伺候爷儿才是。”说完不住拿眼瞧一旁迎探惜三姊妹。
——太子妃终究不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寻常女子,而是太子近年来最亲密的“战友”,其见识心计自然非等闲人可比,如何想不来如今正是宫里贤贵嫔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彻底投向于他们的关键时期,最保险的法子,莫过于双方联姻,只要自己点头答应让贾家的姑娘进太子府,宫里贤贵嫔便一定会彻底投向于他们?
只是一想着又要多一个女人与自己分享丈夫,太子妃难免心里不痛快,才会在那一刻,生出了不再顾及“大局”和“江山社稷”念头儿来的。如今既已打过宝钗了,她的怒气儿业已去了个七七八八,自然明白过来今儿个便是为了大局,亦该选下贾府一名姑娘才是,至多到时接进来之后,不让她有机会得宠也就罢了。遂又含笑改口说了方才那一番话儿。
贾母见太子妃又是打人又是拿话儿明示暗示的,以为今儿个是没戏了,心内早已突突乱作了一团,生恐太子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愿意让他们家再依附于自己,以致他们家及宫里元贵嫔都进亦进不得,退亦无路退。不想却又忽然听得太子妃说要选个好的人服侍太子,且一再拿眼扫过三春,显是欲自三人中挑选一个,登时喜得浑身发痒起来。大起大落之下,以致她连话儿都几乎抖不利索了,“娘、娘娘凤体金、金贵,事情又多,平日里很该好、好生将养一番才是呢。”
太子妃笑道:“所以才说很该挑个妥当的人,时常与本宫分分忧。”又状似无意的问三春的年庚八字。
贾母忙赔着小心一一回了,却见太子妃越听越蹙紧眉头,末了道:“倒都是好的,只是到底年纪儿还太小些儿,只怕得好生调教个三二年方能上得台面。”
因又向贾母道:“本宫瞧着老太君的二姑娘还好,只不知老太君舍得不舍得委屈她,让她先跟在本宫身边儿习学个三二载的?”
“娘娘抬举她,那是她的福气儿,又怎么会觉着委屈呢?”贾母忙笑道。对太子妃挑中迎春之举,她是既吃惊于心,又不过分吃惊,毕竟换了她,一多半儿亦会瞧在迎春的老实木讷上,挑中她,以免她将来与自己争宠的。贾母对此已经很满足了,留下一个,总比一个都不留的好,至少太子府是收下他们家的“诚意”了,以后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多了。至于迎春明儿进了太子府,会生活得好是不好,那就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了。
太子妃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明儿本宫自会打发嬷嬷上门,先好生教导二姑娘一番,再议后事儿不迟。本宫也累了,就不多留老太君了。”
说完又状似无意的补充了一句,“玉儿妹妹在咱们府上一切都好,老太君短时间内都很不必再上门瞧她去了,免得扰了她的清静。冬喜,送客!”
贾母以为太子妃是因为心里有疙瘩,所以不想再与她们周旋,倒也不以为意,凭是换了谁,只怕这会子也高兴不起来,因赶紧起身领着众人跪了安,便鱼贯退了出去。
后面儿王夫人见宝钗仍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下终究不忍,因向自己的丫头金钏儿一努嘴,示意她上前搀了宝钗起身后,方忙忙跟了出去。
余下太子妃瞧着贾府众人走远了,方不再掩饰自己的滔天怒气,将触手所及的一应物品,悉数砸了个粉碎……
被冬喜引着行至二门外,又悄悄儿塞与了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赔笑着目送了她进去后,贾母先是命人好生扶了迎春上车,方攸地冷下了脸子来,向林之孝家的道:“打发两个人先回去传我的话儿,咱们家庙小地儿窄,盛不下姨太太家这尊大菩萨,请她们一家子立时搬出去的好。”
林之孝家的忙答应着便要传话儿去,却被王夫人唤住,转头儿向贾母低声儿道:“姨太太到底是媳妇儿一奶同胞的姊妹,到底是一家子亲戚骨肉的,求老太太瞧在媳妇儿的面儿上,饶过这一遭儿罢。况大家伙儿住在一起,到底亲密些儿。”
贾母听说,不屑的冷哼一声儿,道:“咱们什么身份人家?她们一家子又是什么身份?谁与她们是一家子亲戚骨肉了?倒没的白掉了咱们自个儿的价!”喝命林之孝家的,“还不快去!”又命搀着宝钗的金钏儿,“还不松开手,让薛姑娘自个儿走出去?”
王夫人原本想的是,待回去后让薛姨妈带了宝钗,好生与贾母认个错儿,将此事糊弄过去也就罢了,她可不愿让这件事儿,再将来影响到“金玉姻缘”,如今大房已得了太子府的缘,眼见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凤姐儿又终究是大房之人,倘她再不设法儿保住宝钗,与其合力抓牢内院儿的管家大权,明儿他们二房可就真真是要再无立足之地了!
却不想,贾母竟是这般的不假辞色,不独不愿带宝钗回去,坚持要撵了薛姨妈一家,还当众如此与她没脸,一点不顾及自己好歹是宫里娘娘的母亲,不由亦动了几分气儿,因喝止住林之孝家的,道:“谁要敢去,回府后立时打死!”
未料到王夫人竟敢为了薛家人当众顶撞自己,贾母登时便气得大口喘息不止,后面儿邢夫人与尤氏见状,忙上前抚着她的胸和背,与她顺起气儿来。
半晌,贾母方缓过气儿来,因冷冷向王夫人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想来以你们王家的门第儿,亦是教过你念《女诫》的,不会不知道‘七出’之首是那一条罢!”言下之意,便是她随时可以命贾政以此条罪状,休离了王夫人。
“七出之罪”第一条,便是“不顺父母”,王夫人自诩端庄贤淑,自然是耳熟能详的,如今既闻得贾母这般说,方暗自悔愧后怕起方才的冲动来,因忙上前贴着贾母的膝盖跪下,低声说道:“儿媳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冒撞了老太太,还请老太太瞧在这些年儿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原谅这一遭儿罢。”
贾母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话儿罢了,毕竟王夫人娘家亦非那无名贫寒之家,果真休弃了她,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况王夫人到底是宫里元贵嫔之母,若让人知道堂堂一宫主位的贵嫔娘娘有个被夫家休离的母亲,让娘娘的颜面儿往那里搁?这会子既见王夫人先低了头儿,遂借坡下驴,点头沉声道:“罢了,你既知错儿了,我就原谅你这一遭儿罢,只是以后切莫再如此才是。”
王夫人见贾母神色间已有所缓和,犹豫了一瞬,到底没忍住,因指着一旁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金钏儿身上,方耷拉着脑袋勉强站着的宝钗,嗫嚅道:“今儿个虽是宝丫头有错儿在先,未经老太太允许,便私自跟了来,只是如今她已受到应得的惩罚了,还求老太太大发慈悲,容媳妇儿先带了她回去,交至她母兄手里,再说请他们搬出去的话儿不迟。”
又低叹道,“说到底,宝丫头终究是媳妇的外甥女儿,身上流着一半儿与媳妇相同的血,若真眼睁睁瞧着她在受了如此重伤的情形下,仍不拉她一把,媳妇也就不配作她的姨妈,不配作一个母亲了……”
众人见贾母上了轿,忙亦扶着各自的丫头,分别上了车轿。余下王夫人见众人都上了车,方拿眼狠狠瞪着自己的丫头们,示意其上前搀了宝钗,扶上了她自己的马车。
回至贾府二门时,贾母连轿帘儿都未掀开一下儿,只扔下一句:“掌灯前我要听到人回梨香院已经空出来了!”便命轿子直接进了二门,往荣喜堂去了。
余下邢夫人见贾母去了,旋即便掀起自己的车窗帘儿,对着右侧王夫人的车窗高声儿笑道:“二太太,常听人说‘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儿,只不知到底是何意思,今儿个就烦请二太太与大家伙儿解说解说,让咱们都增长点子见识?”
说完见王夫人半晌没动静儿,邢夫人又冷笑道:“不过一介下贱的商女,倒敢要起正头儿公侯小姐的强来?也不事先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到究什么德行,配是不配侍候太子爷的?!”说完喝命底下跟车的婆子们,“还不好生扶了二姑娘到我的车上来,咱们娘儿俩好回家的?”婆子忙答应着去后面儿车下请迎春去了。
一时脸色略有几分苍白的迎春被婆子扶上邢夫人的马车后,邢夫人方停止了对王夫人的冷嘲热讽,命人赶着车往自个儿家里去了。后面儿尤氏虽不敢若邢夫人那般对王夫人冷嘲热讽,到底亦不愿意再若先时那般唯命是从,因亦命人赶着车,一径回了东府。
听得她二人的马车都行远了,王夫人马车的帘子终于被掀了开来,只是帘子后面儿的王夫人的脸色,着实有些个怕人,底下婆子们忙不迭都低垂下了头去,惟恐一个不慎,作了她的出气筒儿。
然王夫人却只是铁青着脸子,并不开口说话儿,如此一来,下面儿众婆子越发大气儿不敢出了。
好半晌过去,就在众婆子都压抑得快不能呼吸之时,王夫人终于对着周瑞家的发话儿了,“唤几个人扶了宝姑娘回梨香院去,你亲自带了去,请姨太太千万谅解今儿个未照顾好宝姑娘之事。”说完顿了一顿,又吞了吞口水,方道:“再有就是请姨太太领着家下人等,尽快收拾好了行囊,趁天色尚早,搬出去罢,横竖姨太太家在京城也有几处宅子,想来当是十分便宜才是。”
一面又蛰回车里,满脸难色的向宝钗道:“宝丫头,方才你也瞧见老太太的样子了,不是姨妈不想留你们,实在是姨妈亦无能为力,过会子见到你母亲时,千万与她好生说道一番,让她不要恼我才是。我也知道你们在京城里虽有几处宅子,只是经年没人居住,仓促之间,只怕住不得人,如今事出紧急,说不得先能着住下,罢了再慢慢儿规整洒扫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遣几房家人跟你们过去,好生帮你们收拾屋子,过几日得了闲儿,亦会来瞧你们的。”
宝钗无力的斜靠在马车壁上,瞧着王夫人那满脸的关切,听着她那满口殷切的话语,心中却没有丝毫儿的温暖与感激可言,有的只是冷笑与憎恶罢了,她可没有忘记之前在太子府上时,王夫人为了与自己开脱,硬是将事情一股脑儿推到了她头上的行径。
虽然事后她也替她向贾母求情了,可是,若是她能将一多半儿责任都兜揽到自己身上,他们一家子又何至于会被贾母这般不假辞色的撵出去?贾母虽说得决绝,又岂敢真个休离了王夫人去?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不像他们一家,一旦离了贾府,便算是彻底与上流社会的尊贵富丽生活断了联系,孰轻孰重,难道王夫人不会衡量的?!
——她却未想到,王夫人今儿个将责任推到她身上的行径,较之她自己先前算计王夫人的行径,端的是小巫见大巫,实在不值一提!
王夫人又叮嘱了宝钗几句,便命人扶了她下车,又瞧着她被搀着渐行渐远了,方下了车,一径回了自己的荣庆堂,暂不多表。
如今宝钗被周瑞家的并几个婆子搀扶着回至梨香院,正坐在院门前阶梯上玩耍的莺儿与小丫头子文杏远远儿瞧见,忙一蹦而起,前者蹦跳着迎了上来,后者则口里叫着:“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便飞跑着往里去了。
少时,便见薛姨妈扶着丫头,满脸笑容迎了出来,一行走,一行还说道:“我的儿,你可回来了,今儿个可累坏了?……”一句话尚未说完,已在攸地瞧见宝钗红肿得发面馒头一般的脸子,和一瘸一拐的双腿上时,戛然止住了。旋即便忍不住惊呼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说着早已红了眼圈儿,颤抖着右手便要抚上宝钗的脸子。
宝钗受了这半日的委屈,早已恨不得能寻下一个安静的地方,好生痛哭一场儿,如今闻得她母亲这般问,攸地鼻子一酸,眼泪便不由自主欲落下。然一想着后面儿还有贾府的人在,她忙又仰头强自将眼泪逼了回去,她不能再在贾府的下人们跟前儿亦失了体面了。因又深吸了一口气儿,方回头向周瑞家的道:“周姐姐,你且先回去罢,后面的事儿,我自会与妈说清楚,不会叫你难做的。”
周瑞家的原是王家之人,小时候亦伺候过薛姨妈的,前儿个又拿了薛家大把的好处,如今让她出面来代替王夫人作恶人,确实有够难的,这会子既闻得宝钗这般说,自是求之不得,因忙行了个礼,便领着众人扭身儿去了。
余下薛姨妈瞧了瞧周瑞家的背影儿,又瞧了瞧宝钗红红的眼圈儿,终于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因忙命莺儿与文杏搀了宝钗进屋,又屏退了满屋子的下人,方急声儿问道:“我的儿,到究发生什么事儿了?”
宝钗见四下里再无第三个人,终于忍不住一头儿扑进薛姨妈的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薛姨妈见状,心里虽越发着急了,却因知道女儿素来是个稳重之人,极能克制自己的情绪,等闲不会哭得这般伤心的,倘不任她哭个尽兴,反而会憋坏自个儿的身子,遂一句话儿不说,只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任她哭了个尽兴。
约莫盏茶光景儿过去,宝钗终于停止了痛哭,继而转化为低低的抽泣,直至彻底不哭了。薛姨妈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儿,便要开门唤丫头打水沏茶去。
却被宝钗出言唤住,道:“妈不必着忙,倒是先打发几个人去将咱们在北门的宅子洒扫一番,再将下剩的人都召齐,命他们立时收拾一番行囊,趁天黑前搬过去才是……”
一语未了,已被薛姨妈失声打断:“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儿的,作什么要搬出去?”果真搬了出去,别说通过贾府接触到其余的达官贵人,便是连“金玉姻缘”,只怕亦再难保得住。
宝钗见问,强忍着身心的疼痛与疲惫,苦苦笑了一下儿,道:“主人家都不顾颜面情分的逐客了,咱们若再厚着脸子留下,什么意思?”犹豫了一瞬,终于没忍住将今儿个自己在太子府的一应遭遇,并事后贾母与王夫人等人的态度,大略与薛姨妈说了一遍,末了又咬牙发狠道,“妈也不必生气,什么了不得的,我就不信离了他贾府,咱们家还活不下去了!总有一天,我会将他们都踩在脚下,让他们后悔今儿个曾这般无情的对待于我!”
薛姨妈乍一闻得贾府逐客,还以为是贾母终于忍不住撕破脸子了,心下倒并不十分在意,毕竟贾府现下是王夫人当家,王夫人又有宫里贤贵嫔作靠山,只要她不赶他们一家子走,他们便可以假装瞧不见贾母的怒气儿,继续住下去。却不想,又听得宝钗说王夫人亦是与贾母一般态度,情知事情再无回寰的余地,不由于满心对宝钗的心疼以外,又霎时生出了几分与她类似的对贾府众人包括王夫人在内的怒气与怨怼来,果真的离了他贾府,她薛家人便活不下去了?
不,他们薛家人不但会活下去,且一定还会活得更好的回来,让贾府上下人等都后悔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
遂打发人快速寻了薛蟠回来,又命家下人等速速收拾好一应物品,果真于掌灯前,搬离了梨香院,搬离了贾府,不在话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