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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晏殊《蝶恋花》
吴小淘本来是几年前朱冉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偶然的一次点击,不经意间的一次回眸铸就了他们的网上缘分。
网上的缘分来得是这样容易,也是这样的千载难逢,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却偏偏遇见了他,或者她。看来,这一切都还有因缘的。
他们不是宗教信徒,没有这样那样执着的信仰,但是他们却有一颗真实坦诚的心,仿佛从一见面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对对方没有什么隐瞒,甚至包括个人的一些隐私,他们对对方都毫不避讳。
朱冉的坦诚和直白对于学艺术的吴小淘来讲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个心地纯净得眼里只有蓝天和白云,画笔和水彩的三十七岁的男人,某一方面来讲确实是人间罕见的一块宝石,可是再好的宝贝也经不起空气的氧化,要是不加以正确和及时保养的话,那再璀璨的美玉也终究落得黯然无光的结局。
朱冉凭借着自以为略微丰富的社会经验来烛照吴小淘的时候,她为他身上那种纯净的美所吸引。
她曾经惊叹人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白皙的面孔,微笑的面容,纯净的心,唯美的艺术追求,不谙世事,也不想被世俗所左右的偏执的个性。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个男人的身上总有一种让别人容易接近和接触的介质——不可言说的,无以言表的亲切感。
回到宾馆的朱冉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默默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同时也回忆着跟吴小淘交往的一幕一幕。过去像是一本书打开了尘封的日记,她细细搜索着每一条有用的信息。
当她的回忆即将结束,当尘封的日记即将翻过最后的一页,她的表情刻板而麻木,不知道是被回忆中的往事击中呢?还是在那些尘封的日子里发现了什么新的秘密。
依旧是美丽的黑亮的葡萄般的眼睛,可是双眼皮的美也及早地带来了它的副产品——眼袋的提前到来。
她用右手的中指轻轻地触摸着那两道岁月的暗道。
以前的水润光泽去哪儿了呢?时间赋予人们的难道除了改变就没有别的了吗?
在时间这面镜子面前,人都有迷乱的时候;在时间这面镜子面前,人都有被捉弄的时候;在时间这面镜子面前,人们很难再回到从前。镜子,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时间最好的代言人。
镜子里的女人,皮肤已经开始松弛,就像是一根过度使用的橡皮筋,总有失去弹性的那一天。
这张脸上承载了太多的欢乐和心酸,岁月的沧桑和人事的蹉跎虽然没有给它带来多少瘢痕,但是心里的瘢痕谁又能够看得见,数得清呢?
朱冉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种恍惚隔世的感觉,那还是自己吗?
她痴痴地看着,看着,镜子里忽然出现了芷楠的身影。芷楠笑呵呵地看着她,说朱冉啊朱冉,你可把我蒙蔽了,我自以为你是绝美的化身,只不过,来到世上一遭,遭受了本不该承受的苦难,哪里会想到你却是个极品玩家,受到了男人伤害的是你,反过来伤害自己的姐妹的也是你,你怎么又跑到队伍的那边去了?现在又怎么会跟一个底细不清,外表混血,不男不女的一个人在一起?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呢?我跟你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芷楠说到这里,扬起手来,说那我们就再见吧。
朱冉听得有点呆了,看得也有点呆了。她一看见芷楠要走,真的有点急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你……等等,我……不是……那样的……人!
芷楠呵呵地一笑,一阵风似得飘走了。偌大的镜子里又只剩下了朱冉自己的身影:依旧美丽,依旧高雅,依旧不染尘埃,依旧把美丽来诠释。
她走到床前,拿起手提包,拉开拉链,取出自己红色的朱染般的手机。
芷楠,是我!
芷楠说,啊,小朱!你换手机号了?
朱冉说哦,我才换了几天吧。
芷楠说哦,你现在在哪儿呢?不会还在SH吧?
其实,芷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朱冉肯定是离开SH了,再加上赵君堂从G州回来后跟自己谈起的,好像在机场看见朱冉跟一个男人的话,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赵君堂并没有看错,更没有说错。
朱冉嘿嘿一笑,说就当是吧。
芷楠说好的,什么时候走别忘记告诉我,我还欠你一顿饯行饭呢!她故意把“饯行”两个字说得重了二两。
朱冉说就不麻烦你了,我……我前几天……不,就是跟你见面后的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因为……有个……朋友刚刚从M国回来。
芷楠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说,你竟然离开SH了?没有跟我打招呼?她又故意停顿了一下说那你现在在哪里?
朱冉不好意思地说我在G州。
芷楠说就跟那个朋友在一起?现在?就在你身边?
朱冉羞愧得直摆手,她忘记芷楠是在电话的那头,两人隔着将近四千里地呢。她的嘴里不停地说着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朋友。
芷楠听着朱冉那种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样子,笑着说谁就那样认为了呢?我不也没有说什么吗?你自己解释什么呢?本来没有鬼,你越是解释倒是给人看来好像真的有鬼了,还不如不解释的好。
朱冉一听,脸一下子红得像是五月的樱桃。
芷楠说你不用解释,我懂。
朱冉说你懂什么?
芷楠说我懂你这个人。
朱冉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芷楠说你真的想听吗?
朱冉说我真的想听,你知道旧地重游,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一个人是孤独,两个人是寂寞。
芷楠说看你说得好可怜啊,那干嘛还要到那里去呢?还舍下自己的女朋友?
一听到芷楠提到自己的女朋友,朱冉的心里翻个个,心里还真是不是滋味呀!她静默了片刻,芷楠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是故意给她这样一个沉思默想的机会似得。过了一会儿,朱冉说有舍必有得吧,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毕竟人还要生活,还要赚钱,靠我一个女人,怎么能够养得活一个家庭呀?说到这里,她好像觉得自己好像说得不合适了,又赶紧改口说,哦,哪怕是两个人,也是一个家呀。
芷楠说小朱,我们这是隔着几千里通话,我们没有面对面,我希望我们都能够剖开真心,讲肺腑之言,这才是真的朋友,你说是不是?
朱冉赶紧说是的是的,是这样的。
芷楠说既然这样,我们就没有必要讲一些为自己开脱的话,那样听起来好像很假,那样的话不应该在我们这样的朋友之间讲的,你说是不是呢?
朱冉知道芷楠已经料到点什么了,她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可是要她直面芷楠,直接讲给她听,说实话,她没有这样大的勇气,因为她面对的是芷楠,不是其他的人。何况,她们以前曾经有那么开诚布公,剖析肝胆的倾心交谈,她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一般啊!
朱冉想到这里,决定跟芷楠说出事实的真相,或者说是她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她刚说了句芷楠你听我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
朱冉说芷楠你等等,有人敲门,你先别挂,我看看是谁,然后再跟你讲。
说到这里,朱冉拿着手机走到门前,她轻轻地问了一声谁呀?
是我,小淘。朱冉的手一哆嗦,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手机里的声音消失了。朱冉知道芷楠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把手机握在手里,打开了房门。
吴小淘一进来就说跟谁通话呢?我拨了好多次都没有拨通,一直占线。
朱冉说跟老QR,满意了吧?
吴小淘点点头,满意,满意,太满意了,这只说明你太招人喜欢了,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朱冉说得了吧,就是吃醋,也还轮不到你来吃,我们只是朋友,我们早就说过了哪怕我们对彼此都有那份情,那也不过是柏拉图的精神之恋。我不可能跟你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的。
吴小淘说我也没有那个意思,在遵守规则这个方面我相信男人比女人更加可靠。都是你自己太敏感,太在意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吴小淘本来想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的想法呀,没有想到朱冉却理解错了,她没有好气地说跟我一样又怎么样?
吴小淘吃惊地看着朱冉,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的脑海中一片迷惘。他走到窗前先是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地打开了紧闭的窗户。一阵海风吹来,带着海水的咸和鲜。
朱冉也想不出再说些什么,她也走到窗前,挨着吴小淘站着。大概是她意识到了刚才说话的鲁莽,脸上带着讪讪的表情。
为了打破僵局,也是为了对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向吴小淘表示一下歉意,朱冉轻声地问:刚才那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吴小淘看了她一眼,说我刚才接到我爸爸的一个电话,他很想让我见识一下他的朋友,也算是为我接风了。
朱冉说好事情呀?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去吧。
吴小淘想了想说你知道,他的朋友圈子都是做生意的,大多数商人未免太务实,太实际了,即便是所谓的儒商,也不过是附庸风雅,故作清高罢了。我是学艺术的,艺术需要的是过滤和净化,心里最好是纤尘不染,眼睛也才能够洞悉和捕捉一切的美好。一个人心里有什么,他的眼里就会有什么,他的手就会干什么。人的躯体是一个系统,系统讲究的是个体的分工,整体的协调。其中有一个环节出问题,也就意味着全盘皆输。人们需要分工,更需要协调。
朱冉说艺术家也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呀,毕竟生活在家庭里,社会中,要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要学会跟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这样一来,艺术才是有生命的。艺术并不是固步自封,自娱自乐的,要真的是那样的话,那还不如没有艺术。
吴小淘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朱冉,说你的意思是我要去参加他们的聚会,甚至是要我跟他们同流合污?
朱冉摇了摇头,不解地说参加一个聚会就意味着同流合污?这是你在国外学的理念吗?你也未免太偏激了吧?
吴小淘低头想了想说,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我的父亲,跟他们的朋友们我接触得也少。要是跟这些人见面,一时半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是说些什么。
朱冉说到时候有你爸爸呢,你发的什么愁呀?难不成他们还吃了你?说着,朱冉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把吴小淘一下子给逗乐了。
吴小淘说那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好吗?到时候你还可以帮我。
这样的话在吴小淘刚一进门的时候,朱冉就预料到了,虽然当时具体什么事情她猜不到,但是,她知道他这次来肯定是有备而来的。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朱冉心里有谱了。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让——我去?
吴小淘点了点头,说是的。
朱冉说但是好像好少点什么吧?
吴小淘说你缺什么,尽管跟我讲,我们马上就下去买,反正还有几天的准备时间呢,一切都还来得及。
朱冉听后呵呵一笑,说你知道我缺什么呀?
吴小淘的眼睛立刻紧张起来,那个高挑的鼻梁一下子拉长了好多,缺什么?他既像是在问朱冉,又像是在问自己。
朱冉说缺少一个身份,一个明确的名正言顺的身份。到了那里,你怎么介绍我呢?
吴小淘说朋友呀?我们不是朋友吗?
朱冉说朋友跟朋友是不一样的,你有那么多的朋友,为什么不带他们去,反而带我去呢?
吴小淘一拍脑袋说怎么这么麻烦呢?本来很简单的一个事情,这么一弄也就复杂了。
朱冉说本来就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是你自己把它想得简单了。
吴小淘说我的头脑中只有简单二字,而你们脑子里有的只有复杂,我不知道是你们的脑子出问题了?还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你直接说吧,是去?还是不去?
朱冉说去也行,不去也行,你说吧。
吴小淘说你这话跟没有说没有什么区别,怎么你一说话就好像处处有机关一样,告诉我你以前在QBJ工作过?
朱冉一听,笑了,说要是交往前拿出QBJ的功夫来的话,我估计大家要么是一开始就不会交往下去,要么是一旦交往下去就不会有什么矛盾纠纷。
吴小淘也笑了,说好在你不是搞艺术的,不然艺术的神秘也都被你交代了,那艺术也就是一杯白开水了。
朱冉笑着说那说不定还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呢?大道至简,从老辈子就崇尚简单。
吴小淘说你还大道至简呢,刚才你跟我说得哪一句话不都是暗藏机关的?
朱冉笑了笑说,我们握过手吗?
吴小淘一愣,说什么意思?
朱冉说以前古人双方谈判前都要握握手的,就为的是让对方相信自己没有带什么暗器来。
吴小淘说原来是这样呀,我们现在握手还来得及吗?
朱冉呵呵一笑说好像来不及了,因为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你都已经进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吴小淘一听爽朗地一笑,说登堂不如入室,看来我是捷足先登了,我赢了。
朱冉看着他得意的爽朗的灿烂的一尘不染的天真的笑容,自己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多少时间已经不笑了。她担心的是自己好像把笑淡忘了,自己都不会笑,不知道怎么笑了。可是今天,此时此刻此地,她却笑得弯下了腰。
笑,可以让人笑得肚子痛,但是,笑,不也可以止痛?
朱冉说我总觉得你像混血儿,你真的是混血儿吗?我很早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
吴小淘微微一笑,说既然你觉得像,那就算是吧。每一个人都可以假想别人,我也一样,有的时候,我还怀疑你是传说中的仙女呢。
朱冉狡黠地一笑,说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纯洁。
吴小淘也狡黠地冲她扮个鬼脸,我都三十七岁了,再怎么纯洁,在别人眼里我都是一个大叔级别的——人物了,谁还会相信一个三十七岁男人的纯洁?
朱冉呵呵地一笑说,还好,这张脸还可以混混,还可以骗骗单纯的小姑娘。
吴小淘冲着朱冉酣然一笑,能够骗得了你吗?
朱冉故作老练地说,我们都是过来人了,好像不那么容易被骗吧?
吴小淘紧接着说看来,遇见了你,只有我被你骗的份了。
朱冉故作神秘地一笑,友情提示,请你要小心了。
吴小淘也故作深沉地说,大概说小心的应该是我吧?
朱冉没有想到吴小淘会这样说,她的心里还真是咯噔一下,你说得是真的?说着,她认真地看着吴小淘,仿佛他的那张帅气的脸上写满了密码。
吴小淘看着窗外飞过的一群大鸟,吹起了快乐的口哨。可是那悠扬欢快的旋律在朱冉听来,不亚于一声进军的号角,在这悠扬的口哨声中,她仿佛看见了吴小淘扭曲变形的脸,而有一只长着毛的黑手递给他一根香烟,细看一下,过滤嘴是用黄金做的——足够分量也足够纯的黄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