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天鹅大酒店

兰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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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山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阑意。

    也拟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饮还无味。衣带渐宽都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欧阳修《蝶恋花》

    G州,黑天鹅大酒店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西装革履的翩翩绅士,金丝银缕的跹跹女郎,大家齐聚一堂。

    酒会的筹办人,也就是东道主周普仁正在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包围着,可是周普仁的眼里却写满了焦急和不安,他不住地向着门口张望着,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似得。

    几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在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小声地说着什么。

    一位五十岁上下,身穿长款银灰色中式旗袍的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女人的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粉,因为粉施得比较淡,比较恰到好处,所以女人的五官看起来还是比较自然的,人看起来也比较舒服的那种。尽管霸道的鱼尾纹早就侵蚀了的眼,她的脸。

    她的眼睛虽然不大,但是紧致的单眼皮下面是一双会说话会笑的杏核眼。加上一件中式旗袍,中年人的优雅大方自不必言了。

    美人的迟暮也是美的,不是吗?

    女人冲着那几个正在小声交谈的男人招了招手,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赶紧走了过来,说今天大嫂能够来,可真是我们大家的荣幸啊。

    女人微笑着看着说话的男人,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如今阿周的儿子回来了,我们大家替他一起高兴高兴。

    大家一起点点头,说是啊说啊。

    大家正在这边说着话,周普仁端着一杯酒水走了过来,说大家都站在那里干嘛,来这边坐啊,坐坐。

    刚才说话的女人也招呼着大家,说大家来坐坐,就别站着啦,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人,站久了可是有伤身体的。

    话虽然是对着那几个站着的男人讲的,可是脸却朝着周普仁,她皱了皱眉头,好像想说什么。周普仁感觉到了,自动地走到女人的身边,看着女人的眼睛,说小文,有什么事吗?

    被称作小文的女人的脸上掠过一片乌云,阿周,小淘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大家都来了,可就缺他了。说着,女人的眼睛里显出一丝焦急和不安。

    周普仁一脸的阴沉,我早就跟他打好招呼了,让他早点过来,可这个小子实在是不像话,说是去接一个什么朋友去了,可能要晚一点。

    女人一脸的不屑,不知道接的是哪路神仙?竟然比我们这些人还重要!现在已经不早了啊,客人们都要等急了,让大家心里会怎么想。

    周普仁的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进来了,大家的眼睛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看过去。周普仁眼睛最尖了,外面的门一开,他的眼睛立刻望过去。可是让大家感到失望的是进来的不是要等的人,而是赵君堂。

    赵君堂迈着急促的脚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心里看来有点着急,但是脸上却是一脸的平静。

    周普仁一眼就看到他了,赶紧上前走了几步,说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跟大家经常提到的SH的赵总,在生物科学技术方面很有研究和造诣的。

    赵君堂冲大家抱了抱拳,说过奖了过奖了,大哥很抱歉啊,我来得有点迟了,路上车子有点堵。

    周普仁一听,点了点头,故意提高了嗓门了说不晚,不晚,车子堵很正常,很正常,估计小淘现在也被堵在路上了。

    赵君堂一听,小淘?小淘是谁?

    周普仁满脸的笑容,满脸的灿烂,说是我的儿子,最近刚刚从M国回来的,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

    赵君堂一听,眼睛都亮了,连连说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好的事情你反而瞒着兄弟?

    周普仁满脸堆笑,皱纹都叠了几层了,像是千年古树的皱巴巴的老根。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赵君堂的身边,拍着赵君堂的肩膀说,这次你侄子回来,你可要多提携提携他啊!

    赵君堂说大哥你说哪里的话,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提携谁呢?小淘出过国门的人,见多识广,我们还指望着他呢。

    周普仁讪讪地一笑,说孺子不可教啊!我让他学金融管理,他却选了个什么美术,一天到晚神魂颠倒的,不知道画些什么东西?哪里比得上实业来得实惠,也正经呀!

    赵君堂说人各有志吧。

    周普仁说这次我就想召集大家一起聚聚,顺便你们这些做伯伯叔叔的也开导一下逆子。

    说着,周普仁招呼大家落座,又招手把服务员喊过来,说可以上菜了。

    人们心里虽然有点不悦,但是冲着周普仁的那张脸,什么事情还过不去呢?

    大家推推搡搡地依次落座了。刚才那个被周普仁唤作小文的女人紧挨着周普仁坐了下来,周普仁的旁边就是赵君堂。周普仁给大家一一引荐着,大家彼此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一盘盘颜色各异,飘着香味的菜陆续被端上来了。周普仁转身对赵君堂说你看看,还需要哪些,你就直接点好了,今天你可是我们的营养专家啊!

    赵君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守着那么多的行家,怎么轮得到小弟说三道四,你太折损小弟了。

    周普仁呵呵一笑,可是慢慢地他的笑容僵住了。

    酒店外面的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了一男一女。

    男的一米八几的个头,一头黑色的卷发自然地披散在肩头,额头的黑发挑染出几根红色的发丝,很顺溜地搭在额前。

    男人的五官清秀,粗一看比个女人还要美上三分。他的双眼皮是很内双的那种,看起来深邃不见底,里面好像盛满了玄幻和神奇。高而挺的鼻头,显示着他凛然的个性和不一般的品位,只有这一点是女人所望尘莫及的。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一袭白色的长裙,一双晶莹剔透,顾盼神飞的会说话的大眼睛,眼皮双得好像是分了叉的叶脉——合又不是,分也不好。女人的皮肤跟她的裙子一样,白皙得像是透明的丝绸,还没有摸呢,让人看上一眼,好像就要散掉碎掉似得。

    周普仁的眼睛呆滞了,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小文和赵君堂的眼睛也同样休克了,但是身子也慢慢地离开了座位。其他人的眼睛也一样地定格在来的这两个人身上,好像是商量好了似得,大家都一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片刻过后,大家似乎看清了什么,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都把眼睛齐刷刷地投射到周普仁的身上。大家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充满了太多的不可思议,也充满了太多的不可预期的期待。

    那两个人慢慢地走进了人群,他们年轻而高傲的头高高地挺起,他们的肩膀宽阔而有韧性,显示着他们年轻的朝气。他们的目光一样地清纯恬淡,好像里面装满了很多美好的向往和憧憬。他们缓缓地慢慢地走了进来。

    男人牵着女人的手走近周普仁,周普仁直直地盯着来的男人,周普仁的神智似乎有点恍惚。

    人们有的在小声地议论着。叫做小文的女人跟赵君堂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他们在这一点上步调倒是出奇地一致。

    小淘,你不说去接朱丽叶吗?

    吴小淘欣慰地看着身边的女人,说爸爸我还没有告诉你,她就是朱丽叶啊!

    啊,她就是朱丽叶?周普仁说到这里,整个大厅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小声说话了,大厅里静得就连人们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够清晰地数清楚。

    周普仁伸出手去,朱丽叶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被叫做朱丽叶的女人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一开始进门的时候的优雅自信现在一扫而光,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震惊,还是震惊!她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为了打破僵局,也是为了转换人们的注意力,周普仁做了一次深呼吸,故作镇静地说,朱丽叶,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知道吗?

    女人的脸有点抽搐,甚至,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像极了自然传奇里面播放的在狮子老虎面前整儿身子都要散架的羔羊。

    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朱冉,你认识吗?

    还没有等女人回答,吴小淘在旁边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不耐烦地说她就是朱冉!

    周普仁嘿嘿地苦笑了一声,她是朱丽叶,你不是早就跟我说过了吗?她只是朱丽叶,说着他又转过身来看着颤抖的女人说你是朱丽叶,不是吗?你只是朱丽叶,朱冉或许是你的一个姐妹,告诉我这是真的——你们姐们长得真是太像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朱冉来了呢?

    周普仁把后面的话提高了分贝,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全大厅,甚至整个酒店的人都听清楚:朱丽叶跟朱冉是姐妹,她们俩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可以以假乱真,互相取代的程度。

    随着周普仁声音的落下,大厅里一片喧哗,人们纷纷议论着,竟然有这样像的姐妹!可是大家又都彼此使个眼色,好像在说你懂得,我懂得,咱们大家都懂得。

    就在大家不再唏嘘,一片点头认可的气氛中,吴小淘的心里极度地不自在了,他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同时把身边那个跟他一起的女人也拉了起来,我告诉你们,她就是朱冉,她没有什么姐妹,没有什么朱丽叶,朱丽叶的名字是我给她取的,她就是朱……!

    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他的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旁边的女人,不,我们应该称呼她朱冉,她的脸上已经丝毫不见恐怖和颤抖的气息,相反地她的脸上写满了羞愧和愤怒。她猛地站了起来,片刻的思索过后,她步态悠然,举止高雅地缓慢地走出了大厅。大厅里的人们再一次惊呆了。

    吴小淘想追上去,可是被周普仁死死地拉住了。别看周普仁已经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可是在三十七岁的吴小淘面前,毕竟他还是座大山。

    吴小淘的手被重重地拉回来,老老实实地放在了吴小淘自己的大腿上。

    周普仁凑近了吴小淘的耳朵,悄悄地对吴小淘说,让她走吧!她本来就不该来的。

    吴小淘一时也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他就像一个被放了蛊的人,整个灵魂都出卖给对方了。

    周普仁身边的那个女人小文大大地吁了一口气,赵君堂也是。他们俩互相看了一眼,大家都懂了。

    周普仁站了起来,同时把吴小淘也拉了起来。大厅里的气氛又恢复了正常。

    服务员把该上的菜几乎都上齐了。赵君堂看了看菜谱,又悄悄地跟身边的人商量了一下,说也就这些吧,差不多也就够了。旁边的人点点头。

    周普仁说今天是小淘回来后跟大家第一次见面,谢谢大家的赏光。小淘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可是在大家眼里还是个孩子,希望在座的各位以后多多帮衬提携一下逆子,普仁在这里先谢谢大家了!说着,端起酒杯跟各位敬酒,吴小淘也跟着周普仁做着相同的事情。

    有的人问小淘在M国这些年学的专业是什么?

    吴小淘略带谦虚地说学的是美术专业。

    大家一片唏嘘声后,又是一阵静默。静默过后,有的人小声地说学美术好啊,现在需要的就是真正能够静得下心里搞艺术的人。不然,艺术品就跟地摊货没有什么两样了?现在还有几个真正搞艺术的人呢?都浮躁得不得了,还谈什么艺术呢?

    周普仁一听,心里也明白了八成。他再次举起了酒杯,说我现在正在跟SH的赵总合作,想在生物科技这一方面有所建树和成就,我也很想小淘这次回国能够帮我一把,毕竟我也上了点年纪。

    在座的人当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说,虎父无犬子呀,想必小淘以后比你还要有作为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啊!

    谁知道吴小淘竟然说出了一句让全场震惊的话,那就是:我已经跟丝网签约了,等等就要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做通讯员了。

    吴小淘平静地说着,脸上掠过一丝难得的微笑。

    丝网?丝网在哪里?大家小声地议论着。

    有的说就做个通讯员之类的,也未免太糟蹋自己了吧?

    有的说做媒体?天大的笑话,现在还有几个人会看什么报纸?

    有的说你这个选择欠考虑,媒体本来就是清水衙门,有几个钱啊?还不都靠企业帮衬着,不然的话还不都倒闭了?

    有的说小淘是学美术的,先去山区体验一下生活对他的专业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人各有志嘛!

    有的说周家要是再出一个艺术家的话,那就是真正的儒商了,商业跟艺术的融合塑造得毕竟不是一般的商业文化呀!我们还是多多鼓励他吧。

    赵君堂默默地听着人们的议论,什么也没有说,他本来一开始还坐得住,可是当他听到吴小淘说跟丝网签约的事情,他再也坐不住了,他看了一眼周普仁,周普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赵君堂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向了外面。

    周普仁看了一眼赵君堂离去的背影,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一边不露声色地劝慰着大家喝酒吃菜,一边审视着吴小淘脸上的表情。在儿子的脸上,他几乎看不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浮躁和彷徨,他看到的是一张年轻刚毅决绝的脸。

    周普仁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可是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他的笑容就冷凝住了。因为他看到儿子吴小淘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完全一副木然的样子。他的心里一片冰凉。

    他很清楚自己跟儿子的心理隔着多远的距离。近在咫尺,可是却远在天涯呀!

    在座的人看出了今晚的气氛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很多人也看出了点门道,虽然大家都没有说破,可是今晚来的都是周普仁多年的好朋友,有的已经算是世交了,大家谁还不了解谁呢?

    为了调节一下气氛,也是为了替周普仁解解围,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气氛调整到一个高度,大家说着,笑着,还不时走到周普仁跟吴小淘这里陪着说上几句话,或者是有的没的乱侃上一顿,哪怕是出点小丑那又算什么呢?大家谁跟谁呀!谁又不知道谁呢?

    大厅里重新恢复了热闹嘈杂的景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吃好喝好后,有的也就打道回府了,周普仁也不勉强,只是不住客气上几句。

    最后,大厅里的人几乎全都走了,只有那个叫做小文的女人还有赵君堂两个人陪着周普仁父子俩了。

    赵君堂一直默默地吃着喝着,他什么也不说,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下,他还能够说得出什么呢?他是最了解周普仁的人,他自己的老婆芷楠跟朱冉又是很好的朋友,今晚朱冉一下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还以为是时光穿梭了呢?人怎么一下子又回到过去了?

    周普仁看看人走得只剩下小文和赵君堂了,自己也就没有什么避讳的了。他哀叹了一声,作孽呀!家门不幸,怎么出了这么一个逆子呀!

    吴小淘一脸的迷惘,他不解地问,今晚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周普仁一巴掌打过去,你还用问?我还问你呢?你说,你怎么跟这么一个女人GD上的?

    吴小淘一手捂住被打的那半边脸,一边委屈地说你为什么总是打我?你以为你是谁呀?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要是在M国,我完全可以去法庭起诉你了?

    周普仁一听,对小文说你看看,这个逆子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小文一看这种情况,她一边安慰着吴小淘,一边说阿周啊,现在打孩子就是你的不对了。小淘从小跟兰姐在M国,你过去关心过他们娘儿俩吗?现在孩子大了,自己想回来了,你却给他这样的一个见面会,孩子的心里会怎么想?说到这里,小文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吴小淘说,其实,孩子今晚真的是无辜的,孩子又懂什么呢?他又了解什么呢?你也未免太急躁了,应该给孩子一点时间,让他好好地想一想。

    听小文这样说,赵君堂也跟着补充上几句,周普仁的火气慢慢地消掉了。吴小淘说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周普仁一听火气又来了,叔叔阿姨还没有说回去呢,你就想走了?你想去哪儿?去找那个女人吗?

    小文一听,用脚狠命地踩了周普仁的脚几下,小声地说让他去吧。

    周普仁看着吴小淘离去的背影,一阵地唉声叹气。

    吴小淘出来后就去找朱冉了。

    此刻的朱冉并没有回宾馆,她找了一间僻静的咖啡店,一个人要了一杯咖啡,独自喝着。她的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泪痕。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吴小淘的。她接起电话,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姓吴,为什么你的父亲会姓周?

    吴小淘略带歉意地说我是跟我母亲的姓的,我的母亲姓吴。

    听到这里,朱冉把电话挂断了,她不想继续听下去了。她觉得后面的内容也没有必要再听了。

    一阵上夜的凉风袭来,带着新鲜的海水的气息。

    咖啡店也准备打烊了,朱冉无奈而无力地站了起来,她飘飘忽忽地出了门,就像是一片秋后的落叶——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也把握不住等待自己的命运。

    或许,她只是一片落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