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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一赌气跑回了娘家,竟然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都还没回来,寒玉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没了着落,连我也有些隐隐担心起来。老爷和公子均扈从去了南苑,大奶奶这些日子都把饭叫到她房里,见凤仪人不在,便让齐布琛姨娘去叫她来用膳,寒玉起身拦住她,跟大奶奶照实回了晌午的事。大奶奶听罢一时火冒三丈,当着孩子们的面儿竟把寒玉数落了一顿,还说凤仪一出门就应该告诉她,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让官家人知道了还当是在我们府里受了多大委屈呢!寒玉自然不敢顶嘴,只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倒是小福格一脸委屈,他已经全然听得懂大人间的谈话,可寒玉平日里把他管得太严,小福格也只巴巴地看着他额娘此刻那张没有丝毫笑意的脸,却又不敢多说一句。倒是蓉儿看向大奶奶,小声地道:“祖母,您别怪姨娘了。”
淳雅夹了个虾仁儿塞进嘴里,边咀嚼边道:“就是,额娘,你越来越不讲理了,又不是我们把她赶回娘家去的,是人家自己要回去的,说不定想自个儿爹娘了,回娘家住两天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再说了,她要是个知礼数的出门前怎么着也得跟您这婆婆回一声吧,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人了,理也不在她那儿啊!”大奶奶瞅向她,“你给我少说两句,她是你嫂子,别没大没小的!”淳雅道:“什么嫂子呀,都赶不上蓉儿一半儿懂事,额娘,你当初和阿玛张罗婚事的时候就该先问问阿哥的意见,就是不问起码也得先照上一面儿吧,现在娶了这么个活祖宗进门,我都快见她烦死了,你说阿哥能喜欢吗?”大奶奶放下筷子,轻戳了戳淳雅的脑门儿,“轮得着你烦,你反正快要出门子了,往后要见也见不着!”淳雅一笑,往大奶奶身边凑了凑,挽着她胳膊道:“额娘,我以后要是在婆家受了气,我也跑回娘家来,你可不能不要我进门哦。”大奶奶轻拍了下她的头皮,“你敢跑回娘家来,我头一个不认你,死也给我死在婆家!”淳雅啐了几声,“呸呸呸,还说我嘴上没个把门的,老说这晦气话!”
寒玉满脸心思沉重,“额娘,这祸是我惹下的,一会儿我去官家给奶奶赔声罪,尽量把她给劝回府来。”大奶奶叹了声,“凤仪这丫头也是个驴脾气,你去难保管用。这样,先叫安总管去请,请不来就让她在娘家待两天,等成德回来了再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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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我睡得正沉,却被睡外进的小柔碰门叫醒,说公子回府了。我还当是在做梦,等穿好了衣裳走出房门一看,才见府里上上下下都被折腾了起来。只见贵喜背着老爷疾步跨进卧房,我心里一咯噔,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老爷在南苑突然间高热不退才提前请旨回府的。皇上派了太医院的院正冯御医来给老爷诊脉,冯御医说是劳累过度所致,只要卧床静养数日便无大碍。我们听罢都松了一口气,大奶奶也放心回房去睡,只叫齐布琛姨娘伺候好。公子坐在榻前陪,我拧了把微烫的巾子给公子,公子轻轻掖在老爷额头上。寒玉端着熬好的药轻声走进屋,低声道:“爷,您先回房换身衣裳,阿玛醒了我来服侍。”
公子看向她,“凤仪呢?”
寒玉微怔,瞧了眼我,公子起身把老爷榻子上的幔帐放下,走到外进,寒玉跟着出来。公子看着寒玉,“阿玛病成这样,连额娘都起来了,还就她惊动不得了?”寒玉道:“爷冤枉她了,奶奶是回娘家去了。”公子道:“又是为了何事啊?”寒玉不答,公子看向我,我道:“凤仪主子用了您给少奶奶超度的香火钱,没跟账房吱声,颜主子今日盘账时凑巧问起这事儿,凤仪主子听见后一置气就回去了。”
“无理取闹。”
寒玉追到房门口,“爷,您明儿还是去接回来吧,这种事儿最隔不得夜,日子一久就僵了,奶奶心里要是动了真气,往后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公子道:“有这一回就有下回,她把这府里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跟额娘去说,这事儿我说的,谁也别去请,我倒要看看她的架子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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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五更天醒了一回,公子服侍他喝了药后又睡了下去。早上,齐布琛姨娘来叫公子去大奶奶房里用早膳,公子回房洗漱更衣后便去了正房。刚推开门却见凤仪也在,玫红的衬里外搭了件儿银灰色的水貂夹袄,瓜尔佳夫人此刻正陪在她身边和大奶奶一道用早膳。公子迈过门槛儿,扎安道:“给额娘请安。”随后起身给瓜尔佳夫人俯身作揖,“成德给岳母大人请安。”瓜尔佳夫人笑着叫他坐,我把凤仪身旁的圆凳挪出来,公子撩起后摆坐下却未看凤仪一眼。
瓜尔佳夫人胳膊肘轻轻推了推凤仪,凤仪嘟着嘴一脸不情愿地夹了块红豆酥给公子,她额娘瞪了她一眼,凤仪才作出笑,“爷。”公子“嗯”了声,大奶奶指了指桌上的菜道:“凤仪,叫你额娘吃。”瓜尔佳夫人看向公子,“明相身子没有大碍吧?”公子搁下筷子,“服了药已然退了热度,有劳额娘挂念。”瓜尔佳夫人点了点头,笑着道:“明相为国事操劳,亲家母要多嘱咐他保重身子,我家老爷常说朝堂上可是少不了明相这根顶梁柱。”大奶奶道:“谁叫生了个劳碌的命,再说也上了年纪,就盼着往后成德出了山能给他阿玛分担些。”
瓜尔佳夫人笑着看了眼凤仪,“快了快了。”语罢揉了揉凤仪的肩膀,“我把凤仪送到也就放心了,这丫头老改不了小孩子脾气,都是被她阿玛惯的。成德,你要得了闲啊多跟她讲讲道理,我们凤儿啊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公子点了点头,“是。”瓜尔佳夫人应了声,“家里还一堆破事等着,就不多坐了。凤儿,替额娘陪婆婆好好说会儿话。”凤仪轻“嗯”了声,大奶奶道:“那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搓麻将叫你。”说罢虚坐着挥了挥手,“成德,送送。”
瓜尔佳夫人前脚走,大奶奶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凤仪也不敢看她,就自顾自地吃着玉米粥,我看碗见了底,就给她又盛了些,夹了些肉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大奶奶语调忽变,“昨儿夜里在自个儿家里头睡,比咱府上舒坦是吧?”凤仪筷子一顿,“嗯”了声,夹了口小青瓜,“睡惯了家里的黄花梨木的榻子,没有我房里那张紫檀的咯得慌。”大奶奶敲了下筷子,凤仪一惊,看向她,大奶奶道:“你还有理了?方才当着你额娘的面给你些面子,耐足了性子憋着火没发出来。你自个儿想想,从过门到现在,这都已经第几出了?”
凤仪一脸委屈,可语气却丝毫不显弱,“谁让爷老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憋得慌,底下的奴才又看我都不顺眼,我除了去娘家还能怎么办?”大奶奶怕是这辈子都没碰到敢跟她顶嘴顶成这样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成德不在家这府里你就一天都待不住了?这种臊话亏你还讲得出口!你自个儿琢磨琢磨,凡你说的事儿,有哪件没应你?你还想怎么着,要成德搁着皇差不办成天在府里围着你转伺候你?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现在是嫁过来的人,就得有个做大少奶奶的样子。底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还嫌这些日子闲话传得不够啊?”
凤仪憋了会儿到底憋不住了,我心一软好意拿帕子给她,不料手背上却被她狠狠一打。凤仪擦着眼泪抽泣地道:“有件事儿就老没应我……”大奶奶怒目圆瞪,“就你这样子,还想当额娘,哪个肯服你?”凤仪轻咳了下,抖着声音道:“那颜寒玉凭什么就行,福尔敦也不是她亲生的……怎么……怎么就‘额娘额娘’的叫上了?我才是明媒正娶进来的,现在她一人领两个儿子,腰杆儿就是比我粗,额娘还让她管账,有我没我有什么两样?”大奶奶道:“真把账本交给你,你管得成吗?该动心思的地方不动,不该你琢磨的事情倒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就是成德答应,把福尔敦给你带,我还不放心呢!”
凤仪不吭声,哭得愈发厉害,大奶奶道:“你是睡正房的,名份压在上头你怕什么?进门第二天我就跟你讲过,当务之急就是跟成德生个孩子,有了儿子你还怕这些个?当初见你答应得好好的,可结果呢,过门三个月,除了见你成天在府里闲晃,你有没有正经下过一次厨,做过一碗羹?甭说做羹了,成德半夜三更当值回来,你哪回不是睡得跟死人一样,你主动问过一句冷暖没有?事事都要我来提醒,哪里有个做女人的样子,恨不得府里人人都来哄你舔你的脚趾头,你就满意了?”
大奶奶听见碰门声,便止住了话茬,让春燕去开门。公子走进屋,凤仪仍未止住哭,大奶奶看向我,“粥凉了,重新盛碗热的。”我应了声是,公子看了会儿凤仪,和声道:“凤仪,你先回房去吧。”凤仪倏地起身,福了福身赶忙跑出屋子去。公子坐定,“额娘,您日后说话别这么重。”大奶奶道:“我来做这个恶人还不是把好人让给你做?回房哄两句,这丫头也是个不中用的草包,只会嘴上横。不过我也说你,她阿玛到底管着你,你就是不喜欢她也装装样子,别晾着人家。”公子点了点头,“额娘您别操心我的事了,这些我都知道,抽空跟她好好聊聊。倒是淳雅,年龄也不小了,这么多人来提亲也没回个音给人家,阿玛平日里忙无暇顾及,您先拿个主意。”
大奶奶懊恼地拍了拍膝盖,“一提这茬我就闹心,这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功夫,都临选了怎么就偏偏赶上大震了!”公子道:“额娘,嫁到宫里去未必就好,若是得不到圣宠您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再说惠主子已然封了妃了,又有大阿哥,咱家在后宫也算是站住了脚,淳雅能不进去比什么都强,您嘴上这么说,我就不信您真舍得叫淳雅进去?”大奶奶叹了声,“这丫头没心计,进去了也斗不过人家,都十八了,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说着认真地看向公子,“哎,你哪天问问她,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公子微微一笑,拿起碗筷,“闺女都是跟娘最贴心,这种体己话怎么会告诉我?”大奶奶牵了牵嘴角,“前几年啊什么话都跟她嫂子讲,现在套不出一句真话!就是瞧对上眼也得先过了我这关,别犯晕真看上个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