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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
混蛋!混蛋!混蛋…
模糊的意识在咒骂中逐渐苏醒。喉口火辣辣的痛感让他想要举手摸索桌上的茶水,却发现他的手臂沉重到像不属于他似的。
同时,轻微的触感拂过他的鼻梁…就像回到很久以前,当他头破血流清醒过来后,恩弟用他那只小小瘦瘦的手掌压住他的鼻子止血。
鼻间触感不断,像在搔他的痒处,到最后,整张脸都被某样东西“打来打去”,他内心咒骂,掀开眼皮瞧瞧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偷玩他,却再度发觉连掀眼皮的过程也如此吃力。
幽蓝的颜色跃进他的视线里。他从虚弱的半张眸到突然地瞪大,瞪着鼻前的另一只眼睛。
那只眼是属于一条鱼的,而鱼尾巴下停地在他脸上摆动,像在试探他是不是可以吃的死尸。
懊死的鱼东西!他暗骂,想要抓住这条不安分的鱼,直接烤来吃以泄心头大恨,赫然惊觉意志无法控制他的**。
他骇然大惊,以为自己的身躯被鱼给吃光,只剩一颗头…差那么一点点,他是真的要相信了,但他的脑渣渣还算够义气,及时提醒他在昏迷前曾落海,而在落海前曾遭人重挫。
忆起此,他冷冷一笑…在他想像中,他在冷笑,事实上,他只能像断木直挺挺地在河面飘浮,像浮尸。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实真令人感到痛快,至少当以俊的每个日子一想到那些置他于死地的混蛋表情时,他就很爽。
就连脸皮的知觉逐渐丧失,他也不觉得有任何的难受…雀悦的心情停摆,瞪着那条死鱼不死心地绕着他。他暗咒一声,知道自己再这样漂浮下去,迟早会去找阎王老头对骂。
他费力凝神,试图要顺着水流冲上岸,但他的身躯就这样浮着…几乎在原地不动了。
混蛋!混蛋!他脑中塞满咒人的字眼。如果老天没眼,让他不明不白地在这种鬼地方死了,他一定死不瞑目,要赖在此地当水鬼,谁敢靠近这条河,他就拖人下来作伴!
听见了没?混帐老天!他内心咆道。
正当他骂到快昏死过去的同时,很眼熟的玩意晃过他逐渐糊掉的视线,勉强定睛一看…是鱼钩?
他狂喜,知道有人就在跟前钓鱼,必定会发现他的存在…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也许是体内发挥垂死前的挣扎;也许是老天爷给他生还的机会,他的神力让他勉为其难地抬起头,看见了那钓者的脸。
那钓者,是个年轻的姑娘,正瞪着他瞧。
瞧什么?没见过男人吗?大惊小敝的!
他想骂,嘴巴一掀,咕噜咕噜…水涌进他的嘴巴,冲进他的气管。
“混蛋家伙…咕噜…咳…死女人…你是瞎子是不是?还不快点救人!”
河水窜进他的大嘴里,他死命挣扎,等着那女人来救他,等了又等…等到他确定再等下去,仵作来验他尸时,会以“自发性淹死”来终结此案。他内心一凉,看见水面上那若隐若现的女人正拿着钓竿,一动也不动坐在石上,目光仍落在他挣扎的身形上。
他浑身快气爆,吃力地恨叫:“该死的女人…我若死了…必纠缠你一生一世…咕噜…咕噜…”
就在他快咽下二十三年来的最后一口气时,错乱的视线忽地跳在她的钓竿上,开始胀气的大脑意外地给了他一盏明灯。
极有可能是满腔的怒火支撑他最后一丝动力,他的手臂突然冒出河面之上,在她连惊讶的表情都来不及露时,就紧紧抓住那鱼钩。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的书虽读得不多,这句话,他还懂得!
他就当那蠢鱼,死也不放手!
双眼一翻,就此昏厌。
混蛋…混蛋…混蛋!
是谁找死,痛击他的头?
他被怒火冲醒,意识稍稍恢复的同时,头又遭一重击。他一张开眼,顿时眼冒金星,刺眼的光线差点戳瞎了他漂亮的一双眼睛。
活了这么大,从没这么虚弱没用过。强迫自己适应光线后,发现四周的景物正以老牛拖车的速度往后栘。
他愣了下,再一细看,赫然惊觉自己正被拖行中,而且是头低脚高…双脚高高被缚于粗棍,而头垂在沙泥地上。
前方的背影娇小又细致,分明是之前那钓鱼的姑娘。
“搞什么啊?你懂不懂救人…”嘴一张,噗噜噗噜,污秽的酸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他的嘴角。
“混帐女人!我会被你玩死…嗯…”恶心的秽水滑过他的脸颊,渗到他的眼里。就算是自己的,也备感恶心啊!那种腐臭的味道钻进他的鼻间,让他喉口蠢蠢欲动到难以抑止的地步。
“我跟你有仇是不是?有种的来单挑啊!你转过来…恶…”腹腔内波涛汹涌,他甚至等不及下一波的恶心,就见粗大的树干迎面而来。
“喂…等等…等等…”他瞪圆了眼,叫:“该死的女…”“咚”一声,他的头受到撞击,充满咒骂的神智不受控制飞了出去,而他的内心只残留一个念头--他火大了。
如果他活过来,他要…他要…
如果他活过来了,他要亲手掐死这个女人的父亲!
不打女人是他的修养所致,他不想在二十三岁这一年破例,所以他决定痛揍一顿这个女人的父亲!
让她那个臭父亲瞧瞧究竟教出了什么女儿来?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他也读过的!
轻凉的味道斥鼻,让他心神缓了缓,浑身虽然微微刺痛着,但这点痛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还是微不足道?管它的,能活下来才该是最重要的。
他掀了掀眼皮,首进眼帘的是入夜的旧木屋,晕黄的烛光闪烁,反射在四周跟正在照料他的老头身上…
“公子,您醒啦?咦咦,何以用这般歹毒的目光瞧着我?”那老人讶问。
“你…是谁?”西门永气若游丝地问。
“老夫乃村中大夫,你身受重伤,若不及时救治,只怕公子早奄奄一息,等侯牛头马面来索人了。”
“你是大夫?这么说…你不是她老爹了?”
“他?”
“我的救命恩人。”他鄙夷地答道。
“原来,公子是指甯姑娘啊。”那老头略嫌轻蔑地答。
西门永闻言,烧得正旺的心火暂时搁下,眯眼子这自称是大夫的老头儿。
“你…被她虐待过吗?”他问。
“啊?”
“还是,她对你见死不救过?”
“这…这倒没有。”那老人一脸迷惑。
“那就是她曾下毒想毒死你了?”
“公子,我跟甯姑娘没有任何的关系。”那老人澄清:“老夫乃李家村的人,家住前头的村落里,甯姑娘只是个外地人,平日也没有来往,公子何出此言?”
西门永哼了一声,没有正面的回覆。
“公子,你的伤势颇重,尤其你身中数刀,刀刀皆可见骨,一定得休养个把月上…还有你的头跟背到处都是严重擦伤…”
“擦伤?”
“依老夫所见,公子您的仇人与你必有不共戴天的血海之仇,在你昏迷之后,还很残忍地将你拖行数里之远呢。”
不说还不会想起,一说,胸腔内的一把火又烧了起来。西门永费力移动他的头,让整间破木屋一入他的视线范围内。
“总之,我会好就是了?”
“还好遇见了老夫,不然公于的小命可就…”
他不耐插嘴:“那女人呢?”就算不打女人,至少也要痛骂一番,他才痛快!
“女人?哦,您是说甯姑娘吗?老夫也没瞧见她…”迟疑了下,那老人忽地逼近西门永。
西门永被迫面对那张皱纹多多的老脸皮,正要脱口叫他滚远点,这老人却以说秘密的口吻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您若好些,就快些离去吧。我想甯姑娘她可能不怎么欢迎你。”
“我可以感觉得出来。”西门永讥道。
“不不,我是说,她不单指讨厌公子,老夫想,她的遭遇让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接近男人了吧。”
近乎腥臭的气体喷到西门永的睑上。一个堂堂的大夫怎么连自己的恶臭都没有发现?还是,只有在说这些浑话时,这老头儿才会产生这种臭味?正当这么想的西门永尚未接话,那老头儿以为他有兴趣,连忙道:“甯姑娘她啊…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几年前…”
“你闭嘴!”他没好气地说:“有时间在这里道人长短,不如你去抓个葯方,治好你的口臭!”见那老头儿一脸胀红,心中更显厌恶。“我衣服口袋里有银子,你自个儿瞧瞧葯方值多少,自己动手拿,拿了后就别再让我瞧见!”
他很清楚自己的脾气不甚稳定,有话直说更是他的缺点。
当年,他大哥怕他命中戾气过重,好勇斗狠,为他换掉“勇”字,可惜很多事是命中注定,他脾气就是与生俱来的,即使改为西门永,他仍然不认为一个“永”字,能改变他什么命运;最多,就是“永远”是西门家的养子了。
不过,虽他是个暴性子、品德也没有多好,但也还懂得分是非,懂得什么叫正气。
那老头儿难堪地走后,他试着要坐起,但苦涩的舌头让他阵阵的反胃,头有些晕眩,晕眩到让他以为刚走进来的姑娘是对双生子…或者三生子?
不能示弱!他想道,硬生生地扶住硬床,撑坐起来。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名女子身上。这女子相貌清秀,差不多二十以下,一身朴素到破旧的衣物,连个头簪都没有,他瞪着她,一直瞪着她,忍住开口的冲动。他是个男人,不能欺凌女人,所以,他给她一个机会,只要她肯道歉,他照样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等着等着,看见她盘腿坐下来,自顾自地吃起面来,他终于爆发了,破口骂:“该死的女人,你眼睛瞎了不成?看不见我吗?”
她呆了呆,慢慢将视线转向他。
“我的饭呢?”他没好气地叫:“你自顾自地吃,就算不喂我葯,至少要让我吃饭吧?还是你以为我自己可以跳起来去煮饭?”
“我以为你不会饿。”她开口。
“是鬼才不会饿!”他虽伤重,但自认年轻强壮,复原能力很不错,照他预估,只要他肯,七天之内离开这里绝不是问题!
“这样啊…”
她的屁股紧紧连在地上,一点也没有要起身多煮碗面的迹象。西门永愤叫:“你再去煮碗面,你这碗先给我。”
她看着他半晌,才默默将吃了几口的面递给他。
即使没有什么胃口,他也要强迫自己用食,于是,他抖着筷子,勉强塞进口面…
“噗!”他尽数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我煮的面。”
“真的是你煮的?不是你从哪家的馊水桶里挖出来的?”他脱口。
“我煮的。”
“老天爷!世上怎么会有不会做饭的女人?又怎么会让我西门永遇上?”老天的捉弄差点让他的头发都要燃烧起来了。
他无力地靠向墙。再吃一口,保证他会马上晕过去,真的。
必须另外再找人给他做饭才行,否则他会活活饿死。
“救命恩人,烦你…”烦你到附近村落里去找个厨娘吧,他给钱总行了吧?正要这么说,胀气的脑袋忽地闪过那老头儿的话,皱眉:“你这附近就一个村落?”
“这里只有一个李家村。”她面不改色地答,随即想到什么,补上一句:“这儿算是入口处,时常有人经过这里。”
他嘴一张,对上她清澈没有情绪的黑眸,然后,他又想起那老头儿的话,闭上嘴,哼声道:“真是见鬼了…”瞪着那碗面,默念“我要健康、我要健康、我要健康、我要吃、我必须吃!”随即狼吞虎咽下半碗面。
她略带奇怪地:“你不是嫌难吃?”
“要你管!”
见她也当真不再管,往外走。
他急叫道:“你再帮我煮碗面,什么料都不要加,就把面下在白水里就够了!我快饿死了!”
她没回头,愈走愈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瞳里,“咚”地一声,他软趴趴倒在硬床上。
“我就说…这碗面可以毒死一个人…”他有气无力地咕哝着,眼皮逐渐合上,嘴巴比石头还硬道:“我只是睡一下,不是晕过去…记得叫我起来吃面…我绝对不是晕过去,就算我口吐白沫,也只是睡到流口水而已…”
半个月后,南京城…
骏马停在城内西门家的后门,不等通报,他跃下马,快步走进府内,见到丫鬟,就迫切地喊道:“有什么现成好吃的,就快端上来!热冷不忌!快点啊,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纳凉吗?”
“永弟?”西门笑闻讯,匆匆出现,见他身体安然,大松口气道:“这些日子没你的消息,为兄还以为…”
“还以为我去闯阴曹地府了,是不?”西门永没有停下脚步,指着另一个丫鬟,命令道:“你!就你,快去烧水,不用烧得多旺,温水就可以了,我要洗澡!我一定要洗澡!”
“永弟?”西门笑跟着他进房,见他泄恨似的脱下一层层的衣物,忍不住道:“你身上并无异臭,不必如此匆忙。”
“没有?大哥,你说没有吗?”西门永用力地闻了闻自己精瘦的身体,叫道:“这叫没有?难道你没有闻到我身上那种…那种…气死我的味道?”
西门笑闻言,不以为意地笑叹:“你是要先洗澡的呢,还是先用饭?”他这个义弟脾气不佳是众所皆知,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块。”西门永答道,一等浴桶倒了水,也不等水满,便急性地跳进去,同时扔了一个盒子给西门笑。
“这是?”一打开来,西门笑闷不吭声半晌,才缓缓抬头子他。“你果然去了。”
“大哥,你快去找名医瞧瞧,这奇山雪莲要如何用,才能发挥它该有的功效。”
西门笑合上盖子,不急着离去,反而拐来一张凳子坐下。
“你在博命,你知道吗?之前我就听说有名青年抢到了奇山雪莲,却不谨慎伤落河,那长相、那身形,形容得与你无异,我派人四处寻你,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现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为兄并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永见奴仆端来美食,马上囫图吞枣,咕哝:“果然不是我有成见,那娘们儿真是在饭菜里掺馊水整我。”
“娘们儿?”西门笑被转移了心思。
“我遇上了个娘们儿,多亏…她救我。”
“救你?那真要感谢人家才是。”
“不必感谢啦!我临走前在她家留下一百两的银票,兼留了张纸条,写着若它日有难,可以来南京城找西门家。”
“留纸条?既是你的救命恩人,自当亲口道谢告辞才是。”西门笑提醒他做人之道。
“我怕我亲自跟她道谢的同时,会活活掐死她。大哥,把那碗汤给我,今儿个我不吃到撑死绝不甘心!”
“…永弟,你的头发一向又黑又美丽,是男子之中少见的细致…”
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他瞪着西门笑,道:“大哥,你对我的头发很有兴趣?”鸡皮一阵一阵掀起,让他浑身不对劲。
“不,我是说,你气到你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倘若是大哥,瞧你气是不气!这臭娘们每天给我吃的是馊水饭,我怕康复不了,只得每日忍气吞声地吃,每吃必昏…我是说,每吃必睡,我托她到村落里买点食物回来,她也不理。好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吃点馊食算得了什么,我只怕她手艺太烂,将来嫁不出门而已。我浑身脏兮兮,托她让我冲个水,她也当没听见,这也好吧,我也不是没脏过,但她…但她…”
“她如何?”
“她自个儿浑身有异味,也不去洗澡!这女人…还算是女人吗?我诅咒她嫁不出去!”一想到那七天,他就抓狂。他几乎可以确定,在他的人生里,这七天将会是最不堪的回忆。
“永弟!”
西门永自知好像有点过分,但当时当景,他气到五腑六脏都快要自行爆破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的?
他扯不下脸皮,但仍缓了缓气,道:“反正我的诅咒何时灵验过了?说说而已啦。”
西门笑也知他为人,暗叹口气,道:“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们也就不要多说什么了。以后,你也别再冒险了。”
“这次只是意外,是我一时不小心,太过轻敌才会蒙难。只要恩弟的病没有好的一天,就算皇帝老爷的葯我都敢抢!”
“永弟!”
西门永扬眉,对上兄长的目光,半是讽刺道:“这,不就是西门家义子存在的意义吗?”
西门笑离去后,西门永趴在桶缘上,尽情享受泡澡滋味,以弥补在救命恩人那儿所受的苦难。若不是她,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快康复呢。
他眉一挑,往门口瞧去。
“谁?”
约莫二十上下的青年走进来。
“西门义,你偷窥啊?”他没好气道。这西门义是西门家排行老三的义子,如果说,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天敌的话,那他西门永肯定是西门义眼里的天敌;两人打小就不合,见了面不骂上两句,两人心里都不会痛快。
“去,谁要偷看你!”
“那你在外头看啥?”
“我…”
“说话像女人一样结结巴巴,你丢不丢脸呀?”
“住口!我…我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而已。”西门义强调:“大哥很欣赏你的头发吧?”
“有吗?”
“你的头非如何保养的,可以告诉我吗?”
西门永愣了愣,然后不经意地答道:“我每天拿烂泥当枕头,你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