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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时间,也许现在不会打扰他。如果不是一鼓作气,她恐怕就没勇气拨通这个电话。措辞的时间越长就越心慌。
长音响了很久,叶书冉觉得“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就该传来的时候,电话却被接通了。
“你好。”何摧的声音很低沉。
“你好,何摧,我是叶书冉。打扰你吗?”
有那么三、五秒,他没说话。叶书冉咬着唇,凝了眉。
“不打扰。”
“我这几天没在学校住,听室友说你打电话找过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
也许,这话是聊到头儿了。本来叶书冉也就只有这么多可问可说的。可是,何摧这样冷淡的态度,两个、三个、四个字应付她,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而且她似乎感觉得到他的犹豫。鬼使神差,她故作轻松地问了句:“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但说无妨。”
何摧没说“没有”,没说“再见”,他还是在犹豫。
“真的没有要说的?”叶书冉追问了一句。
“书冉,以下的话是因为你叫我何大哥我才说的。女孩子还是不要太随便的好。毕竟你现在还是个学生。”
叶书冉“啪”地一下把听筒扣在电话上。不行,她现在从心里开始抖,全身都控制不住。
何摧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忙音,心里又空了。
那天,他想问她要不要观冰灯的门票。有个旅游局的朋友每年都给他一些,他都转送给员工或者客户。今年拿到票,他想到叶书冉,就先留了几张出来。打电话找她,她的室友说她不在学校。那时候他并未多想,放下电话后觉得很茫然。原来他和叶书冉的联系只有一条电话线,而她未必时时都会在线的那边等他。
又后来,妈妈希望他元旦可以回家,说有一个同事介绍了一个女孩儿,在美国已经拿到了绿卡,是生物制药行业的,年龄与他一样大。
他说:“妈,我不想去美国。我现在在国内的机会很多,我自己的蓝图里根本没有画国外那笔。”
妈妈又问:“那你有没有满意的女朋友啊?”
他笑了,说:“妈,你这句话有语病。是女朋友会不满意么?”
妈妈紧追不舍地问:“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你弟弟那架势都近乎谈婚论嫁了。”
“没有。而且何韧和清雪关系那么好,他毕业就谈婚论嫁有什么稀奇?”他觉得即使有了可以交往的女朋友也不能马上告诉他妈妈,她一定会立马飞过来审核的。
妈妈叹了口气,说:“其实琪琪那姑娘不错。”
他不耐烦了,说:“廖琪琪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多想了。”
妈妈静默了3秒,说:“人家姑娘未必这么想。”
又聊了何韧,妈妈说手机聊天太费,收了电话。
那时他心烦,放下电话,躺在沙发上发呆。廖琪琪的心意他懂,可也是不可能的。陈晨说陈明媚缠着他要了好几回自己的电话,说想跟自己“深发展”一下,自己拒绝了。
末了,他也不得不把自己一直回避的问题正式拿出来思考。那就是:叶书冉呢?你想对叶书冉怎么样?有一些心动?从什么时候开始?星夜里她转身跑去的时候,当她从晨曦里走来的时候,还是她在夕阳下仰望你的时候?这是喜欢么,基于更深层次的?是,不然为何会情不自禁去想她?那她喜欢你么?不知道。她会来到你这个城市么?不知道。你要努力让她来到你身边么?不知道。你努力了她就会来么?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关于叶书冉的都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他脑袋里像放幻灯片一样,与她相遇的一幕一幕,他们电话里有聊无聊的谈笑,她有意无意的关心。最后定格在眼前的就是她那双褐色的、清澈的眼睛,在她转过身,仰着头认真看着他时的样子。终于,他这时候才发现这个让他莫名其妙的心动了的姑娘,眼睛里也有他熟悉的情愫。他的心不禁欢喜雀跃。
等不到晚上,中午的时候他便打电话找她。她不在。室友说:“她跟朋友在校外住,这几天都没回来。”
他反应过来了,叶书冉跟朋友住在校外。这个认知给他当头泼了冷水。邵文帅说她没有男朋友。那时候没有,不等于现在还没有。像她那样的女孩,会有人追求的,会有人不想错过的。她说她很寂寞,所以也有不再想寂寞的时候。
刚刚,何摧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他已经决定不再招惹她了。他不喜欢女孩子太随便,也没想到她也会那么随便,还是学生就校外留宿。任电话一直响着,他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听她要跟我说什么”于是才接通的。她说:“你好,何摧,我是叶书冉。打扰你吗?”他感觉不到这个声音里有任何的情感,只有客气。她问自己找她有没有事。找她会有什么事呢?他们俩会有什么事务上的交集呢?他本不想说那句话的,也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她说的,但说无妨。她是何韧的好朋友,是叫过他一声“何大哥”的人,他大概也应该给她一点儿规劝,现在社会上多复杂,他自己也有差一点把持不住的时候,万一她上当受骗怎么办?
只是他说了,叶书冉毫不客气地把电话摔了,他才觉得不妥。这样说一个女孩子真的不妥。他使劲搓了搓脸,面部肌肉都有点儿僵。他点了一颗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墙上有一幅字:“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是大四那年他们去方颢泽家住的时候,从他的小仓库里找出来的。不是什么大家手笔,只是何摧很喜欢,于是方颢泽就慷慨地送给他了。他搬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挂着。那个寒假,他们几个在方颢泽家住了一个星期,那个星期,也是他知道季湘要出国的时候。
突然灵光一闪。叶书冉她住在朋友那里,怎么就不会是女朋友呢!凭什么就那么武断地认为她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关心则乱!他既然是把她当做一个好女孩来喜欢,却怎么不能去信任她呢?
何摧陷在深深的后悔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什么都收不回来。他在以关心的名义伤害她。他冲动地拿出手机想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票,明天飞过去当面道歉。可是他想起来这些事情平常都是助理在做,他哪里知道航空公司的电话。他又拨助理的电话号码,还没
按发送键,那个熟悉的号码便打了进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通,迫不及待地念出她的名字“书冉”。
“何摧,我想有些话我应该和你说清楚。以下的话也是因为我叫过你一声何大哥我才会解释。我不想有朝一日你在何韧还是邵文帅那里听到我的名字,会想‘那是一个随便的女孩’。”
她的声音冷冷的,涩涩的。何摧心想这就叫做“咎由自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数落邵文帅,还小小地整治了他一把。第三次见到她,她教训那个相亲的男生,她一瞪眼,男生便乖乖地噤声。只不过是转眼看到他的时候,她会温和地和他说话,会对他微笑。因此他只记得她的谦和、善解人意,忘了她还有锋利的小爪子。
何摧叹了一口气,被她抓挠一下,还真疼。既然她有委屈想发泄,那就让她发泄好了。凭什么让人家受委屈还要人家憋回去呢?
“我想你说我是个随便的女孩,无外乎是因为我和你萍水相逢却打无聊的电话给你,我在校外和别人同住违反校规。我统共主动给你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感谢你,一次你也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可是现在看来,我应该宁可在同学面前丢人也不该去打扰你,因为起码他们只会把那当成一个玩笑,没准多年后却有很多人因此还记得我。你放心,今天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起给你电话的念头,因为任何事情都不会。至于与别人同住,我的一位女性朋友见义勇为胳膊骨折,我去陪伴她、照顾她,有课的时候来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去她那儿。我想我只是违反了校规,并不涉及个人品格问题。所以你说我是个随便的女孩我不能接受。”
听她一口气控诉这么多,何摧发现事情比他想象得严重,他本来想做的任何解释都很苍白。她说“你放心,今天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起给你打电话的念头,因为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凉凉地想到“恩断义绝”四个字。他刚想往前进一步,叶书冉却把他们的关系退回到原点——不,退回到冰点。
他从来就没想过她打电话是多么不应该的事情,相反,每次跟她通完电话心情都很舒适。甚至在异常忙碌的、刻意回避去想她的那些日子里,她也会趁机溜进他的脑海里、心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感情悄无声息地来,来了就再也赶不走。因此他决定与其去相亲一个陌生的女子,不如坦荡地承认心中的那个人。他们之间唯一的障碍不过是空间距离,好在这个距离是可以随着不太长的时间缩短的。只要她愿意。如今,似乎谈她愿意都太奢侈,一个口无遮拦便陷入先需要她原谅的尴尬境地。何摧啊何摧,你真是有失水准。
“书冉,讲完了吗?”
他又用那样的语调和声音唤自己的名字,虽然依旧动听,但是少了怦然心动。刚刚她羞愤不已地摔了电话,强忍着眼泪,盯着镜子里脸色爆红的自己,心被他的话戳得生疼。身体越抖越冷,越冷抖得越厉害。她想着自己的心是不是要冻住了?向来最爱惜的名声,轻飘飘地就被他给说得那么不堪。怎么就“随便”了呢?因为无缘无故打电话给他招他烦了?因为他听说自己住在校外就以为自己行为不检点吗?他可以不讲一点儿情分,但是不可以羞辱她。听别人说他是自己男朋友的传闻就心存幻想,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么多年没有他也没这么痛过,现在又没有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何不此时把这份绮思挥刀斩断?思及至此,她心里也并未有丝毫的轻松,难过一直充斥着心房。在桌子上趴了许久,听见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一动不动。她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想: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纵使有这么不堪的结局,她也不能为自己初次暗恋的对象留下随便、轻浮的印象,绝对不能。
现在,叶书冉无比难过地想:最后的这番话他都没有耐心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气息里有她没有控制住的颤抖,缓缓地开口说:“请听我讲完最后一句。不要轻易给女孩子贴‘随便’的标签,这是对她最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