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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拿了日用品和书本从家里回来,各人的床铺和物品已都整理好,如山 一样的行李竟跟变魔术似的全都消失不见了,让我不由惊叹外地人民的生存能力着 实厉害。
想不到我们的宿舍还是挺光鲜的!我像领导视察一样环顾着,满意地点着头, 但最终,我还是发现牛犇的床下和桌下有两个纸箱子比较碍眼。这什么行李啊,也 不打开,多难看!我弯腰凑过去,一看,一摸,当即傻了眼:那居然是一整箱的“茅 台”酒和一整箱的“中华”烟。“茅台”酒、“中华”烟商场里也常见,但整箱的 名烟名酒放一起,还是属于私人的,这就让人感到相当恐怖。据牛犇介绍,那是他 爸爸让他带的,要他在最恰当的时机化整为零到最恰当的人之手。当然,关系最要 好的同学也可以在研究功课之余,邀请他们研究烟酒,关键是看有无必要和需求。 牛父的叮嘱自然是通过我们后来的星夜卧谈会了解到的,自那以后,我们都将晋升 为牛犇最要好的朋友列为人生的第一追求。对于我们这种锲而不舍交朋友的精神, 女生们都很不科学地省略掉“神”字,称我们为“屁精”。另一样碍眼的东西,是在金铭的物品中。他的那个纸箱子,我很惊讶地发现里 面全是纸尿裤——不,准确地说叫纸内裤,因为那是一种成人款。我的这一发现在 宿舍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金铭红了脸——他一红脸,脸是紫色的——说那是他妈 妈让他带的,因为他不爱洗澡也不爱洗衣服,纸内裤可以让他脏一条扔一条。洗衣 服我们也不喜欢,但我们没有嘲笑他不爱洗澡;相反,为了让他感到不孤单,我们 全都去身上搓泥,说我们不是不爱洗澡,我们是害羞。金铭很高兴,当即就打开纸 箱子,把纸内裤一人发了我们一条。
由于人聚得比较齐,我们就抚摸着金铭发给我们的纸内裤,开始自报家门,各 述身世。牛犇的家在江南,他的爹地在某实力厅当厅长;金铭是临峡人,家里在做 煤炭生意——我们都惊呼:“你煤老板啊?” 金铭很谦虚地摇摇头:“家里边的……小生意。”
李舒男的父母在安徽芜湖一个中学当老师;崔震则是山东人,他的父亲在一个 县办机械厂上班。我说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老爸在街上开出租,以后你们谁要 用车言语一声。他们都咕哝:
“你们北京人就是好。” 我心里一喜,不觉想笑,赶紧问他们:“怎么好了?哪里好?” 他们说:“上学不用来回跑,去天安门不用旅游……太多了!” 我“嘎巴”一下挺得腰直疼,说:“那恐怕肯定当然必须了!小时候嘿,我们天天去广场上放风筝,一放学就去,天天去。家里做着饭,我们出去放,放完回去 饭还是热的——那个近啊!”
他们都一脸惊羡地盯着我问:“你家就在天安门边上住?” 我忽然发现有点儿懒得理他们了,只告诉他们说:“呵呵。” 轮到杨伟介绍他自己了,他用非常浓重的河南口音强调说: “我出生在问鼎中原的河南,我‘蛋蛋’和我妹在深圳打工。” 我们都疑惑不解:“你蛋蛋?你蛋蛋是谁?” “哎呀,蛋蛋嘛,这都不知道?”杨伟似有些不屑,“英语 D、A、D,蛋蛋,书面语是 Father。” 我们哄地都笑了。我说: “那叫‘爹地’好不好?还蛋蛋呢!”
中午我们几个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牛犇抱怨辣椒不辣,金铭抱怨桌上没醋, 舒男嫌饭菜不够清淡,崔震则希望能吃一根生葱。唯独杨伟十分地兴奋或者说“装”, 不停地咋呼“耶!”“好耶!”“好好耶!”连把挂在碗边的菜叶子成功地扒拉到 碗里也叫一声“耶”。女孩子叫一声“耶”,觉得挺可爱;大老爷们儿也喊“耶”, 我实在听不惯。看他筷子夹了玉米粒大一块黑肉丁,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塞进嘴 里,叫了一声“耶”,我身子一仰,说:“坏啦!发现一小强。” 大家都“啊”地一声叫,探头来我饭盒里看。我指指杨伟: “他吃下去了。”
“啊?”大家都一脸惊恐去看杨伟,杨伟嚼着嚼着赶紧吐出来,低头去桌上的 遗迹上研究。大家撤着身子等结果,杨伟研究了半天,笑笑说:“不是小强,是肉耶!” 我说:“那你怎么那么高兴啊?还以为你吃出小强了,乐得一脸屁花儿,在那儿耶耶耶。”
杨伟撕咬着菜叶子,沉默了半天说:“你们北京人吐谈就是好。” “吐痰?”我有点纳闷儿了,“我们北京人吐痰怎么了?” 他说:“我在家,都没人跟我讲普通话,我都是跟着电视学的。” 我问:“你那个‘耶’‘好耶’‘好好耶’,都是跟电视学的?” 他点点头:“我是自学成才。”
我说:“你很喜欢港台剧是吗?” 他说:“我还喜欢韩剧。”
“怪不得。”我点点头,忽然明白他说的吐痰是什么意思了,说,“还是你们 河南人吐痰好,我们北京人也就‘谈吐’好一些。”
杨伟愣了好半天,但还是一会儿一个“耶”。我实在听烦了,他再喊“耶”,我就答应:“哎——!怎么着?” 气得他翻白眼,说:“我见你爸爸要叫叔叔的,你让我叫你爷……” 我说:“谁让你叫了?你再‘耶耶耶’,看我不抽你。” 说着我就举起巴掌作势要抽他。他不躲,一脸的轻蔑,五官扭得跟麻花似的,说: “你个三脚猫功夫,吓唬谁呢!” 这时我想起了我曾经做过的决定:今后要对他好一些。想到这里,我又被自己感动了,于是“嘁”一声,不再理他。 晚上,班主任来送关怀,一个刚留校任教的师兄,戴红框眼镜,脸白,骨瘦如柴。他挨个儿宿舍走访,到了我们房间,我们就展开了一场谄媚与巴结的大比赛: 金铭给他搬凳子,牛犇让坐他的床;舒男给他倒茶水,崔震抢着给他端;我给他递 了一支烟,杨伟捧了个烟灰缸蹲到旁边。当时说了不少话,但我担心他会揭发我占 了杨伟的床位,心里很紧张,只记住的两句是——
他问:“你们都来了吗?” 我们答:“都来了。” 他又问:“还有谁没来?” 这一句,我们没有答。
等到他要走的时候我才发现,担心是多余的。他不仅没有揭发我,还让我当了 寝室长,说:你北京的,他们外地的,你多照顾照顾他们。我当即爽快地答应了。 当官这件事我还是非常喜欢的,只是一直没人叫我当,我才说烦。这个班主任还真 不错,我记住了他的名字:高可全。
送走老师的关怀后,又聊了一会儿天,我开始发布我当寝室长的“寝字一号令”: 洗脸,洗脚,睡觉!大家都乐呵呵地执行,说: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又 叮嘱:程序不要乱喽。他们都说好,乱不了。但很不幸的是,杨伟同学一上来就开 始洗脚。在我的严厉批评下,他又急急忙忙跑去洗脸,把刷牙放到了最后。考虑到 大家还都不熟悉,我没有让他罚站,发布了我的“寝字二号令”:统一换上金铭派 发的纸内裤,上床睡觉!大家都很兴奋,乐得叽叽嘎嘎的,都换上了。
这种以我为尊的气氛,既严肃又活泼,让我很自得,很骄傲。唯独杨伟脱下他 妈手缝的大花裤衩,换上以后说有点儿小,让我又想起我看见屎尿满地说“咋整”, 他以为我是说“咋吃”的,心里纠结了。我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他的名字:杨伟。 他一答应,我就说我不是叫他的,我在研究我纸内裤里的秘密呢,然后“嘿嘿嘿” 地奸笑。要不说怎么都考上了大学呢,我们宿舍人的智商就是高,很快就明白杨伟 的名字谐音于“阳痿”。一寝室人于是纷纷叫着杨伟的名字,“哧哧”“叽叽”“嘻 嘻”,一直淫笑到半夜。
这天晚上,我们穿着金铭派发的纸内裤,感到了贴身的呵护,不管平躺还是侧 卧都不用担心尿床,晚上睡得特别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