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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有一瞬间的眩晕感。
就像飞机降落时没完没了的失重,特别不真实。
她的脑海里一时间闪过很多片段,清晰的模糊的,一瞬间都化成那句——“你该不会忘了黎念是你的亲儿子吧?”
黎念是她的孩子?
怎么可能?
但刚跟黎恕见面的时候,黎念确实喊她妈妈来着。而且陆屿初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她爱吃辣,还有明明不吃辣的黎恕为什么做的一手好吃的麻婆豆腐。甚至连那枚限量版的袖扣……
原来,每一处细节全都是破绽,她偏偏让黎恕那张冰山脸迷惑了视线。
黎泽把顾盼的瞬息万变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晃着酒杯轻笑:“顾小姐?”
顾盼抬起头。
怀疑归怀疑,但面前这个男人的话,不足以让她信服。
她也管不了自己失忆的事情是不是会被发现,兀自镇定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拿黎念这事儿开玩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黎泽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光芒:“看来你是真的忘了。”
顾盼摇头:“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证明黎念是我儿子?”
“我可以带你和黎念去做亲子鉴定。但我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是骗你的,那太容易被识破了。你说呢?”黎泽还在品酒,品的意犹未尽,“你竟然连这事儿都忘了。可你怎么会忘了呢?”
他的话像魔音,绕在她耳边久久不散:“有意思,有点儿意思……”
顾盼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到门口的,很可能是一路飘出来的。刚才包间里的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秦裴南也不见了。手机在包里响个不停,她也没去接,就站在KTV硕大的招牌下,不知道该去哪里。
街边的霓虹灯千姿百态,连带她的人生也变得千奇百怪。
一个混血老公她已经无法招架,现在又冒出一个亲儿子,还有儿子的亲爹……
鬼知道被忘记的三年她都经历过什么!
但如果黎念真是她亲生的,她怎么会把他留给黎恕?这不合逻辑啊,照理说,抛妻弃子的事儿她见得多了,但抛夫弃子这事儿她确实没见过。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突然多出一个人,黑色立领风衣,灰色羊毛围巾,唯一不合时宜的是额前有些凌乱的刘海,和苍白的脸色。
顾盼还在琢磨开场白,是说“嘿,黎先生,你儿子是我生的啊?”更亲切一点,还是说“黎先生,儿子还我吧?”更自然一点?
还没考虑清楚哪个问句更好,已经被来人一把抱住。那人把她死死按在胸口,按得她差点窒息:“顾盼,你吓死我了。”
“你吓死我了。”
从头到尾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顾盼觉得剧情走向有点诡异,推开他,想了想,一个巴掌扇过去。
黎恕生生受了。
他皱眉看着她。
顾盼在他的眼神儿里看到了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她最终也没想明白用哪一个开场白,反而说出一句心里话:“看了我这么久的笑话,很好笑是不是?”
刚想走向她的黎恕定在原地。
她还有太多的话想说,此时全都憋在胸口,憋到头昏脑涨,像几乎决堤的洪水找不到出口,一个字都吐不出。
不知道是那一巴掌用力过猛,还是刚才受得刺激太大,她在吼完那一嗓子之后,很没出息的昏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身边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弟妹这是怎么了?”
有谁被打倒在地:“你不知道她不能再被刺激吗?!”
之后是身体砸在椅子上的声音,指腹拭过唇角的血迹,伴着虚假的笑意:“阿恕,我这是为你好,你不可能瞒她一辈子。”
“为我好?”男人声音渐冷,“你难道忘了,是谁把她害成这样?”
呼吸机,消毒水,救护车的鸣笛,是昏迷前最后的意识。顾盼恍惚间觉得,她真是跟医院有不解之缘。
……
顾盼住院的第三天,依旧谢绝所有探视,唯一能碰到她病房大门的,除了乔宋,就只剩沈舒微。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在写名单的时候,没有把沈舒微也加在里面。
“我说,人生赢家也没有你这样的。有个帅气多金的老公,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这儿子还不是跟老公生的,啧啧啧,你说说你,都干了点儿什么啊。”
顾盼眼睁睁看着沈舒微把刚削好的苹果咔嚓一口咬掉三分之一,抚了抚额:“我以为苹果是削给我的。”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沈舒微把苹果捧在手里看了看,“吃顺口了。”
传说被吃顺口的苹果三下两下被啃得干净,沈舒微拍拍手,斜睨着顾盼:“你确定不见?他在外面已经等了三天了,刮风下雨,没日没夜的等。”
顾盼没说话,把手里的饭盒敲得叮当响。
沈舒微把果壳扔进垃圾桶:“我觉得你吧,有什么话说开就没事儿了,避而不见解决不了问题啊。就算判了死刑,也该给人家一个上诉的机会吧?”
顾盼头也没抬:“你是来替他当说客的?”
沈舒微捏着手指上新做的指甲,意味深长:“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朋友?我心疼你,他的朋友就不心疼他?”
顾盼沉默,心里又给陆屿初默默记了一笔。
然而她不让别人进来,门外那位却有办法让她出去。刚吃过晚饭,护士带着厚重的口罩,捧着一台紫外线消毒灯进来赶人:“例行消毒,病人请在门外稍候。”
顾盼没明白精神科这种没有传染病的住院部为什么要消毒,想了想,还是踩着拖鞋出门。
门外,大理石地砖,雪白的墙壁,狭长走廊。黎恕就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化的雕塑。
顾盼抬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字一顿,对他说了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要黎念。”
……
顾盼从来没想过,她的人生可以乱成这样。
她曾经想把黎念当成自己的孩子,最后发现他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她曾经嫉妒过黎恕的“亡妻”,后面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亡妻”。
她被他骗了个彻底,还期期艾艾地觉得他真是一个深情的好男人啊。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大概就是一个人在孤岛走投无路的时候偶遇阿拉丁神灯,满心激动地以为自己就要得救,忽然发现灯里的不是神,而是神经病。
最重要的是,她还跟神经病许了愿。这要传出去,她简直比神经病还是神经病。
走廊对面,黎恕盯着她的目光愈发暗沉,最终化成唇边一点讥笑:“我一直在想,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略略停顿,“原来,你只是想要黎念而已。”
顾盼攥紧手心,心中最后一点期待也消失殆尽。
这是承认了。
承认他把她像傻子一样耍。
他大步走来,牢牢捏住她的下巴:“你不是拼命想找回记忆吗?我跟你的过去对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你千方百计靠近我,让我爱上你,现在又忘了我。顾盼,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脖子扬的难受,顾盼被迫对上他的眼,凝眉:“所以你就假装从来没有认识过我,把黎念送到我的班上,让我天天看着他又认不出他,还对我说什么单亲家庭对孩子影响大,让我好好照顾他……你这是在报复我?”
他的手蓦然松开,垂在身侧,有些颤抖:“报复你?”他望一眼天花板,“那段记忆你说忘就忘,忘了我,忘了黎念,轻松自在过了三年,是谁在报复谁?”
顾盼打断他:“我这三年并不好过。”
他看向她,嗤笑:“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不好过。”握住她的手腕,按在心口,“这里疼得厉害的时候,常常会想,还不如死了好受些。”
顾盼愣住,一瞬间五味陈杂,胸口一阵抽痛。
头脑忘了,心却记得。
只片刻,他又神色如常:“想要孩子?你拿什么来养?现在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顾盼回神,正色:“黎念离开了我这么久,我有权利要回他。”
护士推着换药车迎面走来,轰隆隆的车轮声近了又走远。
头顶,黎恕的声音像缠着冰。
“黎念六个月的时候发烧,陈姨一整夜一整夜地抱着他,你在哪里?他一岁时得水痘,半夜哭的嗓子都哑了,你在哪里?他学走路摔倒的时候,坐在地上哑着声音要妈妈的时候,你在哪里?”他甩她的手,冷笑,“现在你跟我谈权利?用什么谈?就凭你生了他却从来没有养过他?”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话就像剑,一柄一柄刺得她体无完肤。
但他忍不住。
他曾经有多期待她能知道过去,等她真的知道了,他又很恨她。不是恨她让他痛苦过,绝望过,而是恨她怎么可以让他找了那么久,消失了那么久。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一辈子都嫌短,她怎么舍得让他独自守了三年?
“你想要黎念,不可能。”走廊尽头,他回眸,淡声道。
“除非,你嫁给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