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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地藏王菩萨又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这一方长寿仙舟岛屿之外东北方向的自由之地上的一方酒舍之中,他的焉月徒儿却正悲怆着神色,不可置信地只眼看着那有气无力敲开自己房门的水月影手中却是悠然亮起着一道如宝莲灯一般玉质通透的七星续命灯。
只此一眼,这乖巧聪慧尚还双眼矇眬的焉月女子却终只有如当头棒喝,如梦初醒,却又很快便心绪黯然:她那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兰燕儿,此时此刻却是已然魂魄尽散,肉身溃泛,独余下一地的骨灰,却终是叫人再也不可能有所机会复见她的了。
“姐姐……姐姐她,姐姐她到底为什么?”焉月只拼了命地摇着头,却终是无法拒绝这等眼前的事实:兰燕儿,这个本该在十年前就命殒黄泉的人,若不是一直都有着焉月所偷盗出来的七星续命灯相作护身,她也是绝不可能挣扎到如今这等时日的。只是,那兰燕儿已然身死十年,一旦那七星续命灯离体,她那具早该腐朽成灰的身子终是半刻功夫都扛不住地只能灰飞烟灭了。
可是,尽管如此,尽管水月影他却也是一脸神伤,尽管他这一晚上是片刻都不曾有所阖眼的,只是,面对眼前这等悲泣的妹子,他终究还是得强撑着自己了好来相作安慰:“焉月妹子,别哭了。你燕儿姐姐她……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所以……”
“所以什么呀!”焉月却是半点都无法体谅他的。她只恨恨地在水月影胸口用力地捶着,哭嚷道:“不是她,一定不会是姐姐的!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明明跟她说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只要回到方寸山,只要她师傅大发慈悲就一定可以救活她的呀!何况,姐姐还没有看到她那馨儿妹妹放出来,她还没有回到方寸山……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说及痛处,那女子的脸上终是一行泪挂不住了只任由那清冷的泪珠在这寒凉的清晨掠过她的脸庞,将她的心给彻底地扰乱了。“就差这一步了,就差这一步了呀!只要姐姐还能回到那岛上的方寸山中,就一定可以平安大吉的了……”
“焉月,别说了。你姐姐她,她真的是笑着走的。”纵使心下再过痛楚,纵使胸中诸多抱恨之词,这等七尺男儿终是强忍着那胸中沉重的悲痛之感,只面色轻然冷语如此,似决绝而无情。可是离去的,终是他的妻,是他这一生所挚爱的女子。相守了十年,亦惊恐了十年,胆怯了十年,却终究还是无法挽回自己那早已陨落的娘子的性命——此时此刻,这水月影的心,终是冷的连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可他却终还是得为了他那妻的妹子焉月而宽慰她,温暖她,折磨自己,不敢停息。只是……
“我不信,我不信!”虽然心下明白已然不可追回,可这焉月却终只愤恨地关上门去,将那水月影怀中悠然亮起的七星续命灯一并那一盒分明的兰燕儿的骨灰生生地拒之门外,不予理会。“你走,你走啊!姐姐怎么可以死。你是她的夫君,你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呢!可恶!你滚,你滚哪——”
身心俱泣,止不住一阵冷颤。而再过了些许片刻,那门上颓然的男儿剪影也只悄然叹息一声,缓身离去了。只是,那门内的女子却是痛哭着跌坐于地,终是一刻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只似作茧自缚般凄凉地喃喃呓语:“我明明应该有所警觉的。我明明应该有所警觉的……混蛋,焉月,你真是个大笨蛋!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姐姐她……你怎么还可以,你怎么还可以在这种时候心绞痛呢?大傻瓜,大笨蛋,你怎么不去死啊——”
纵使如此心痛、悲切,却又如何能改变这已然发生的事实呢?
◇
西南二海之交汇处是这等或安然、或悲凉的景象。而在那苍茫东海之间的东胜神洲之上的傲来国界之中,那好不容易才借着红色莲花宥台上岸的悼灵和昊空二人之间,却也并没有什么好的颜色——
方才下榻于那一间清泠酒栈将那本封印于凤羽符中的天葬解放出来安顿好后,这二人的脸上便只剩下了无尽的清冷之色和陌生寒意。咫尺之间,却竟都似不曾看见彼此一般,只顾自忙碌地收拾着自己身边琐碎的物件。
然,才只如此僵持了一刻时间,那昊空终是在一旁忍不住地只幽幽道:“小白——现在,你可算是有空闲了吧。那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实话了呢?”她用的是一种试探、商量的语气。
忙着在一旁帮那刚化出形体的天葬正检查着身体的悼灵却是怔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倒也并不转头地只颜色犹豫着淡然道:“你又何必想要知道那一切呢?”他还是决意不准备说清楚那些事的:或许,昊空她真的,什么都不曾看见的吧!
只是,虽然他是这般心中期盼,可于他身后的绯衣女子
又岂是愚昧不知的旁人?眼见于此,昊空姑娘终只冷冷苦笑了一声,方才幽怨声起:“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是有人在帮你,所以你自也不再需要我待在你的身边,管你、烦你了,是吧?”
“你这是在说什么呀!”身前静默躺着的天葬的状况似乎很有些不明朗,可是悼灵却终不明白那身后的昊空不止不关心天葬反倒只是如此相作纠缠究竟是有何意图——不由得,悼灵也不禁只有些气急恼火地吼了如此一句。末了,他也只径直回转过身,眼中却是只夹杂着一些看起来很是生硬而冷漠的表情了直朝着那房中灯火映照处的昊空脸上看去了颇为复杂而略含憎意的一眼。
然而,也仅只此一句、一眼,于那昊空耳中听来、眼中看来,却终是在强烈“排斥”着自己的。悼灵眼中,那道愠意十足的眼神,终是让她的心不禁只疼痛地揪在了一起。然后,她只双眸黯淡了,悻悻道:“小白——”
对眼过去,那双曾经熟悉的温柔的眼中,此时此刻,却似只夹藏着无尽的怨憎之意,让她心下只不禁再一阵寒噤,直悲切地低垂下眼眸了方才叹息道,“小白,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她的声音也是冷到了极致。
“什么?”察觉到自己方才的态度是有些过分了,悼灵也只收敛起火气了缓和地问道。
“忘了——我求你,忘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说完这有如刀割的一句,也不管那悼灵脸上的表情是惊疑或者愤恨了,昊空只似得到勇气般的了直厉声而起:“我求你!无论昨天晚上你是听见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都只求求你,当那一切,当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如梦之忆,好不好?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还是那个……”
到了这话语的尽处,这原本坚韧的一句话却终是软弱得不成形了——昊空,这个在悼灵身边但只求安定的女子终是在她那颗并不完整的心中只装满了那身前人的影子,她爱着他,可以说已然到了她的极限,可是这份心意却终似永远都无法放开去了一般,只无声悲凉。
——昊空自然知道,她早已将悼灵视为比自己要更为之重要的存在了。也许,这份关注会化成爱侣之间彼此最为贴心的情缘;也许,这也能是退而求其次相濡以沫的亲情;可是,也有可能,这一切的一切,仅仅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悼灵,我不会害你的。真的。”
然而,那悼灵却终是不懂她的。他只嘴角揶揄了几下,便淡然地转过身去,再度于那榻上昏睡着的天葬体内注入起仙气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只是为了那个放过我们的陌生人,我想,我并没有必要要将其遗忘。相反,我会永远记得他。我要超越他,绝对……”
“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他!”听着悼灵的轻言冷语,昊空终是难以自持只脸色悲戚地滑落下一行清泪:小白,于你心中,才只一夜,不,应该说才只那一时半刻,难道我竟已是你心中避而远之的外人了么?只一刻,才只那短短一刻,你竟就可以将我们数百年的交情尽皆忘却,将我视作仇敌,恨之、厌之了吗?
“昊空,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了?”悼灵终只声音略显缓和地关切道。然而,他却终是一刻都不曾回头再将那绯衣女子看过一眼的:悼灵,这样一个深爱着“灵儿”女子的人,终是不可能将这方身后女子的心绪安放心间的。亦或者说,悼灵,这样一个从不可能成为所谓的“情场高手”的他,自也不可能朝那些似无事生非般的女子多看一眼的。这样的女子,他避都来不及,又何谈凑过去相作安慰呢?
“小白,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再继续纠缠着你呢?”心下总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只是,这急于得到肯定答复的绯衣女子终是信手捡起了一个最没有水准的蠢问题。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呀?怎么才只一个晚上你就……若是你觉得,我还会因为我二哥哥的事情而对你有所怨言,那你断然是可以宽心的了。二哥哥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我又怎么可能还会要跟你翻旧账呢?昨日夜里我们不就说好了,不会再有问题的吗?”末了,悼灵却只有些不耐烦地结束了自己的言语。不知为何,此刻的悼灵却终是心绪烦躁得很,他又怎可能来将那昊空女子好言宽慰的了?
“悼灵——”然,那绯衣女子终是只冷冷地对着他的背影,直将他那心底幽幽而起的情绪给彻底地毁灭了:“你真的以为,我昊空就是个傻子,就是个喜欢猜忌偏好无事生非的疯女人吗?难道,我竟会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听见无所证据的时候就来质问你吗?悼灵,你凭良心说,我是那样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吗!”
“昊空……”终于,悼灵转过身来了。可是,
他的眼中却并没有要做解释的意思。那其中,却只有一道冷漠而略显清冷、悲切的眼神——善良,在他身上却终只是一味令人憎恶的毒药:那番凄然而软弱的眼神,怎可能不叫人为之心痛而有所怜惜的呢?
只是,昊空却终是不曾与他相作对视的。她只神色悲怆地垂下头去,兀自低语起来:“悼灵……从我们第一次相见至今,你回想一下,我会过问你一些我不曾知道不曾了解毫无根据的事情吗?悼灵,我能问你,自然是因为我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呀!可你若还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拿我当是一个外人而已,那我也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你懂吗?你真的,非要我离开你,才肯罢休吗……”双目凝泪,那双凄楚的眼神却终叫悼灵无从理解。
“你……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悼灵只生硬地摇了摇头,甩手急道,“你到底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你这样说,好像是说是我悼灵做了什么对你不住的事情了,是吗?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嘛!我什么时候,我又怎么可能会对你……”
“难道你没有吗!”昊空却只胸中悲愤地朝他瞪去一眼,一番厉声直将悼灵的言语相作折断。然而,她却又立马便只落寞地软语起来,叫人无从琢磨:“悼灵……我一直都以为,我昊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你信任的人;我一直都以为,我也是这个世上最关心你最在意你的人;我也曾一度认为,我会是这个世上最想守护你而不至于让你为他人所挟制的守护者!可是现在……可是现在看来,我终是不可能敌过那个名叫‘弥月’的女人了。”话到尽处,虚空之中,那灯火映照的地方却只飘起几许晶莹透亮的泪迹来,直叫人不禁心生悔意,暗自苛责。
“弥月……”听及此处,悼灵心中不免为之一怔,也只备受震动:原来如此……可是,就凭你,弥月对我说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被你听到呢?弥月她明明说过……
“是的。我都看见了,我也都听见了。”如此冷语一句,终叫悼灵心下不再有所揣测。“迷雾之林里的满月之井中所封印的妖女,弥月——她和你的魂魄所说的一切,我都看见了,听到了……你明白吗?”只正眼看过来的昊空眼中却只有着无尽的哀怨之神色。而此刻,她的声音,终也只再度冷到了极点:悼灵,你是不是也太叫我失望了呢?我对你贴心至此,我将你守护这数百年,我不告诉你关于青鸟的那一切,无非都只是为了你好!可是现在……你却竟然以为可以将我骗得是无从知晓!悼灵,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很容易被你欺瞒住的人吗?可就算我是,你也得明白呀:你,绝对不可以去成为那个人的呀!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青鸟……他怎么可以是你,他怎么可以是你!
“原来是这样。”悼灵终于恍然大悟,却竟是完全不明白那昊空的心情已然差到了极点。他只似无所谓般地悠然微笑道:“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原来是因为……”
“难道我竟不该么?!”眼看着跟前是依然不肯说明真相的悼灵,昊空却是愈发地来气了。她只喝起一声,言辞之间竟似夹揉着无尽的怨气和愤恨:“悼灵——我不敢说跟随了你五百年,可至少也有三百年之久了吧!三百年,整整三百年!你以为,你以为我昊空、我涅槃花当真只因为你是个与众不同自由烂漫的游仙了才会跟着你,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的吗?”
“昊空……”悼灵不禁错愕无语:她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发起这么大的脾气来了?还有,我究竟是哪里惹到她了?怎么好端端地还扯到了那么远的事情?就算弥月跟我说了什么,可是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你成为敌人哪!再者说,我也没有丝毫要和你生分的理由啊!
尽管悼灵心中如此揣测,可他却终是无法猜透那绯衣女子之心绪的。末了,他也只静默地听凭那身前的女子继续声音缓和下来哭诉道:“我知道,我知道弥月她肯定都告诉你了。她肯定也跟你说了好多好多。可是悼灵,你要知道,她所说的那一切都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也不可能是他!你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呢!那个人他……”末了,这绯衣的女子却竟是一时忍受不住只摇着头哭了起来。
——是啊。悼灵,小白。从我知道你身上秘密的那一刻起,当我一直追随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发誓,我绝对要守护住这个秘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也绝对不能让你知道这一切!可是现在,我却终于还是败了。弥月,弥月……这个可恨的女人,她怎么可以,她居然胆敢用献祭的方式将你彻底地从我守护的世界里抢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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