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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猛然惊觉两位将军都不认识世子殿下, 连忙低头哈腰地给介绍。
邬琅和杨记川抱拳鞠一躬, 天真烂漫的白面包子六皇子扯着杨记川的大袖子想让他们一起来踢球。幸得临淄王世子司徒樾解围,让六皇子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倒有意思,皇帝和临淄王斗的厉害, 两人的儿子居然玩得这么好,更甚至, 司徒樾能左右六皇子的意见。这皇宫,也不知被临淄王的人渗透进来了多少。
摆脱了六皇子, 二人很快离开御花园往宫外走, 出了宣德门便让送他们的太监留步了。
杨记川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小太监,说:“公公就送到这吧,麻烦了。”
眼睛细明的小太监不动声色将银子手下, 点头哈腰做尽模样:“不麻烦不麻烦, 能给将军领路是小的的福分,这日头快落了, 两位将军还是得快些出宫才好。”
“公公说的是。”
“那杂家就回去了, 两位将军一路小心。”
目送太监离开,邬琅心里才稍稍松了松神,不再有被监视着的感觉。
还未走出隆威门,只听见背后有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喊着:“将军留步!”
邬琅和杨记川双双回头,身着宝蓝褂衫的司徒樾飞快从远处跑来, 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矮小的清瘦少年。邬琅瞧那少年眉眼无双,双目灼灼,发丝好如乌木, 更称朱唇一朵。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即便是这将将日落的天昏地暗,也耀目地让人睁不开眼。
是,植儿?
邬琅和杨记川站定,等跑近气喘吁吁的司徒樾回好气。
“将军……呼呼呼……”
“世子殿下?”
“抱歉,杨将军,能让我和扬威将军单独聊一会儿吗。”
杨记川看了邬琅一眼,默默走远几步。邬琅跟着司徒樾来到一个角落,忍不住道:“世子殿下,您这是?”
“扬威将军,我身子乏了脖子有点酸,你可以蹲下来和我说话吗。”
“世子有命,末将不敢不从。”邬琅答,随即蹲下了身子,仰起头微微仰视司徒樾。这个小家伙现在可不矮了。
司徒樾抿紧了唇,忽然捧住邬琅的脸凑近了,吓得邬琅一个后撤。
邬琅眼见司徒樾眼眶也红了,只是强抿着唇不愿流眼泪,赶忙低头跪下:“世子恕罪,末将方才不是故意后退的,只是世子动作有些突然,末将身体下意识便有了动作。末将该死。”
“……是我唐突了,将军不要怪我这般冒犯才是。”
“岂敢,末将泥土糟糠,未敢言被冒犯。不知世子殿下要与末将说的是何事?”
司徒樾有些出神的看了他一眼,眨巴下眼睛,眼眶吞掉泪,嘴角扬起一个标准皇室微笑:“只是见着将军便心生欢喜,便过来想与将军结缘,将军这么和蔼可亲,我一个高兴,便没了分寸。我读书时最爱看关于行兵布阵的书籍,幸得见将军,怎么也想说上几句话。将军不要笑我。”
邬琅面上是一副惶恐模样,仿佛一个饿了好几天的乞丐突然被施舍了一锭金子,兴奋狂躁又惴惴不安。
“蒙得殿下喜欢,末将之万幸。殿下如此好学,以后必有大为。”
“借将军金口玉言,樾定好好努力。”
邬琅干笑几声,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拍拍屁股走人。好在司徒樾没有一直缠着他。
“有劳将军为我挪出时间,即然郎骑将军还在等你,我就不再叨扰了。”司徒樾笑了下,甩袖转身,招了一旁的青衣伙伴:“走了,小豆芽。”那孩子如梦初醒般回神,看着邬琅的眼神揉进千般种情绪,最后只化作深深的惊疑。
“恭送殿下。”邬琅看窦律一眼,如秋风扫落叶,淡然到好似陌生人的一撇。
邬琅一边目送司徒樾和窦律离开,一边往杨记川身边走。
杨记川问:“出了什么问题?”
邬琅摇摇头,觉得有些可笑,凑到杨记川耳边小声地说:“这世子殿下给我表白来着,说对我一见钟情呢。”
杨记川惊疑不定地眨了眨眼,“真的?”
“谁知道这些皇家小孩怎么想的。好了好了,走吧,再耽搁就要天黑了。”
“他真的说喜欢你?”
邬琅噎了下,道“没说喜欢这么直白,就是,嗯,比较婉转,你懂的,古代人都这么说话。”
杨记川眉毛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一言不发地走在邬琅身侧,气压越来越低。
“川儿,没事吧。川儿,川儿!川儿?”邬琅几乎想仰天长啸,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说什么不好非得找个这样的借口搪塞!这可是真正的坑了爹!
“你听我说,那临淄王世子才几岁啊,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多半只是觉得新奇。”
“这种身份的人,十一二岁也早开始性教育了。”
“g,可我们不一样啊,我变态吗,看上个十一二岁能当我儿子的小孩?我错了,我错了,啊。以后我绝不和那临淄王世子单独相处,就算要说话,也是当着你的面说,ok?你要相信我的忠诚!用我的盔甲发誓。”
“我没生气。”
“啊……”
“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成为皇帝和其他权臣拔河的绳子。”
“嗯?”
“出了宫我们再细谈。”
邬琅点头,突然颇为感叹:“我还以为你吃醋了呢,害我白开心一场。呐,不管怎么说,虽然没有以前那种人人跪拜喊爹的程度,但怎么也是玄甲军军草吧。你就那么笃定没人看上我?”
“你不是叫我信你吗。”
“……我错了。”
“不过,若是那小世子敢有居心,我也不怕让他尝尝火龙|枪的滋味儿。”
邬琅怂得不敢再瞎说话了,十分安分守己地跟在杨记川背后直到出皇城。
两人领回武器,牵上门出城门,天色已黑。
马匹慢悠悠地在街道上晃荡着,两匹马身靠得很近。
杨记川说:“我父亲几个月前其实给我写了信,告知我皇帝有招我回京的意思。所以我早已料到那条圣旨,只是不想皇帝居然会让你一同前来。”
“我父亲在信上说,皇帝近来多次问候他的身体,明里是关心他,暗地是想让他知趣些,自动请辞,告老还乡,将天策府总教头的位置交出来。这意味着,皇帝已经开始要对世家豪族动手了。打压世家大族,提拔寒门清流。皇帝要拉拢你,将出生寒门的你推向高位,顶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权利争斗的前头,和那些世家大族展开拉锯战。”
“临淄王的生母柔妃的母家是河阳巨擘,拥有征夷大将军这种人物的李家,即使是没落也根除不尽的。世家们世代通婚,永远都带亲带故,剔骨连肉。当年李家虽然被灭族,但依然有许多人被暗地保护了起来。只是明面上给先皇面子,让了这一步。不然皇帝和世家若内斗起来,风雨飘摇,根基拔起,整个大商都要被北边的北戎和东边的大齐吞并。”
“所以,临淄王世子从某个层面上讲,代表着权倾天下,聚众抱团的世家大族势力。而皇帝,自然是代表着不想被侵犯的皇权。世子找你,不会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你站在风口浪尖上,世家们拉拢不到你,就会想方设法对付你,手段之隐秘毒辣,我们可能根本想象不出来。”
“我担心……”杨记川说到此处,似有咬牙切齿之恨:“我若是能再强点,也不必让你落到此种境地。”
“说什么呢。”邬琅轻笑了声:“我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任人摆布的人啊。退一万步讲,咱们不当这劳什子将军,找个清静的地方,盖间屋子,青衣粗布,种一辈子地,也是好过活的对不对。再退一万步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大不了把皇帝杀了,我们天高海阔去。”
杨记川闻言,看着邬琅,眼中带些笑意:“对,你说得没错。大不了,把皇帝杀了便是。”
“g,不说这个了,你家究竟在哪?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杨记川眯了眯眼,镇定自若地朝四周快速浏览一遍,说“嗯……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
“…………”
“那是杨记川的家,不是我家,何况,我也离开这么多年了。”
结果两人一路靠别人指点,历经千辛万苦,走错路无数,终于抵达目的地。
还有比离家多年,衣锦还乡,结果忘记家在哪更凄惨,悲凉的故事了吗。
有,更凄凉的故事是,当这两个二楞字终于找啊找啊,小蝌蚪找妈妈似的找到家时,门锁了。
我们衣锦还乡主人公一脚踹开大门,门锁擦着邬琅脸颊飞过。
邬琅跟着杨记川牵马进来,发现将军府虽宽敞,屋舍错落有致,却显得冷清,大概是少有植被,毫无人气的缘故。他瞧了几眼主厅,空空荡荡,烛台上的蜡烛连灯芯都依旧是白的,完全没用过。实在不像是位高权重的天策府总教头会住的府邸。
“这……”
“本不想你来的,你偏执意。”
“这么说,方才路上你说不记得怎么走是骗我的?”
杨记川偏了偏头,“嗯,这地方还不如客栈。你不怪我骗你?”
邬琅有些无奈地摇头,“是你想太多,跟我说实话就行,我还能因为这点小事跟你怄气?跟你一起住,在哪不都一样。啧,这地方是多久没住人了。”
“父亲常年住天策府,这里恐怕只有些仆人会定期来打扫。”
“你父亲不愧是大商第一工作狂,没见过一直住办公室连家都不回的。”
邬琅将刀盾卸下,褪掉身上盔甲,“厨房在哪?”杨记川依着记忆指了个方向,问他:“干什么去?”邬琅拉了拉黏在脸上的头发:“烧水洗澡,宝贝儿。”
好在这厨房还算是好找,柴火木炭也备的齐整,邬琅拎了桶到附近的水井打水,盛满大锅开始烧水。
这么荒凉的将军府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在他意识里,杨钊是武将,或许会有点强硬、严厉,但对于川儿来说至少算个亲人,总比他穿过来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态度不明的侍从腰好得多。现在看来,是他太想当然了。
杨记川能死在永宁城门口,就已经说明个很大的问题,这对父子可能严重不合,再加上川儿这种从现代带过来的薄凉态度,和杨钊的关系可能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邬琅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怕就怕,川儿和杨钊有了父子情谊,待到日后临淄王揭掉面具开始造反,川儿会跟着杨钊一起站队。政治偏见是毒药,沾上就洗不掉了。临淄王是个狠人,皇帝不是对手的。
他并不在意谁当皇帝,或者至少对于他来说,临淄王当皇帝还会更开明些。而重点在于,要我们帮你守疆土,可以,抢皇位,不关我们的事,其他不要再图谋更多。
邬琅一屁股坐在灶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想这些东西真是比打仗还要累。
无聊地等着水开,厨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邬琅惊觉地捡起一根柴火进入战斗模式,定睛一看来人,翻个白眼把柴火扔了,重新坐倒。
“跟你说过多少遍,走路别悄无声息跟猫似的。”
常山走近,单膝跪下。
“怎么样,重回永宁,有没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怀念感。”
“属下从未将永宁当做故地,以前想,若是能离开,永远别回来才是好。”
“如今你回来,是为了永远不再回来。”
“属下省得。”
“有线索了吗?”
常山摇了摇头,邬琅静默片刻,说:“总要慢慢来,解药也不是这么好得的。”
“是,少爷。烧水的活让属下来做吧,您去休息就好了。”
邬琅摆摆手:“我烧给我媳妇的洗澡水,你凑什么热闹,一边呆着去。”
常山:“…………”
“对了,咱们从雁门关一路带过来的那个五品武将官服呢,给我找找,明天我要穿着去上朝。”
“已经准备好了,明日您起身就能穿。”
“那就好,来,常山,一起坐着聊聊,咱们哥儿俩好久没聊天了。”邬琅打了个哈欠,往灶间扔进去两根柴火,火势一下就变旺了。
常山依言坐下,捡起手边的铁叉字,伸进火堆里扒拉了几下。
“g,常山你知道为什么烧火的时候一定要故意撩动火堆?”
“这个……属下不知。”
“因为要让火焰充分接触到氧气它才能在木柴堆里一直燃烧下去。”
“?”
“氧气就是……哎,只有川儿听得懂。你啊,要是能长生不老就好了。等你再活那么一千年,估计就能明白我说什么了。”
“少爷,您又在开玩笑了。”
“对啊,我总说些奇怪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圣人也讲天书,我们听不懂是没有福分,杨将军能听懂,您也不算寂寞。”
“对,没错!所以我特别开心!我觉得我碰上他正正好!他闷,我逗他开心。我无聊,讲的冷笑话他也能回应我。你们都不懂,不懂这种感觉……”
“你有没有觉得他特别傻。”
“?”
“表面冷冰冰的,其实特别容易害羞。说个黄段子也能脸红,我真是服气。但是在床上绝顶可爱,当然我肯定不会跟你说有多可爱,你自己找个老婆试试去。有个什么事儿就特别担心我,什么都给我想着,出了事儿第一时间背锅,自责的不得了。我感觉我十分没有攻的存在感了。”
“我觉得少爷您挺开心的。”
邬琅摸了摸脸,笑道:“还好啊,是挺开心的。但是偶尔,偶尔我也希望他依赖我一下吧。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庸庸碌碌就这么荒废掉日子的,我一定被赋予了一个重大的任务,需要我以大意志大毅力去执行。而我也绝对不能碌碌无名,淹没在人群中。但我很懒,我没有改变世界的决心,也没有推翻王朝的野心。我只想谁都不能管我,谁都不能限制我。我游戏人间,让我的身影只存在于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中。哈哈,中二吧。”
“后来,遇到他,我就不这么想了,大概就像是一夜之间从男孩跨度到了男人。不再在乎什么名垂千古,功勋千万。就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上了战场,一想到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心里就难过,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死。又担心自己不努力,拖累他,所以不要命地向前冲。我知道他会来救我,有时候也挺肆无忌惮的哈哈。”
“人啊,一旦有了喜欢的人,他既是铠甲,也是软肋。”
“常山你不喜欢永宁,刚好我也讨厌,这是个连空气都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闻着窒息。”
“我们都要回邕州去,一个都不能少!”
“就算找不到解药,也不要一个人偷偷溜到谁也找不见的地方静悄悄等死。少爷我棺材钱,墓地钱还是出得起的。”
“…………”
“你也别说我咒你,就你那鸟性格我还不清楚?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直说。你只要记住,我不想你死,不准你死!”
常山起身跪下,朝邬琅深深一拜:“属下,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