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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边厢舒敏回了自己的晴雪阁却只是将秋画支到了外间。秋画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就走了出去,脸上带着不同于平常的严肃神色,就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办似的。
而里间的舒敏却是看着站在面前的春书,端起了桌上的一盏清茶凑到唇边。“春书姐姐,那件事办妥了吧。”
春书听完,“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怎当得起主子这一声称呼。事情已经安排妥了,那丫头听了奴婢的话,且不说什么金银钱财补贴到她家里,便只是主子许的愿便已经让那丫头开心不已了。”
舒敏忙放下茶盏,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春书,“你看你,又在拘泥这规矩了。既然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我不是早就说了不必那般顾忌身份的吗?”
春书却不打算起身,只是垂着头说,“主子的话虽是这般说,但奴婢却不敢妄称主子些什么。”
舒敏听了,把搭在春书肩上的手放了下来,后退一步,嘴角含着笑看着春书,“照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起来咯?”
春书不答话,却只是跪着。舒敏掩嘴笑笑,“春书姐姐,你再这样,可就是传说中的刁奴了哦。”
春书听到自家主子的话,不由地惊异地抬起头来,瞪大的眼睛让舒敏看在眼里,格外的想笑。“你看,你不是标榜自己是奴婢嘛,那你就一定要听主子的话啊!比如我刚刚让你起身,你不起身,叫你姐姐你不乐意,可不就是反主的‘刁奴’了吗?”
春书听了,脸上一红,急忙站起身来,“主子您就是喜欢打趣奴婢。”
舒敏却看着春书重新站起身来,眼角淡淡地透出些笑意,重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端起刚刚的那盏茶。这茶是她最喜欢的铁观音,这府上的人都知道二小姐喜欢的是醇香的铁观音,却只有她的“好姐姐”舒云一个人故意拿着她平常从不愿意碰的绿茶来触她的霉头。像这样总是找自己的人,又怎么能不好好准备一份大礼送给即将结婚的新嫁娘呢?
果不其然,舒敏的设计完全没错,她就是太了解自己的那个姐姐,也是太了解那个姐姐身边的人了。等到一个月之后新妇回门住对月的时候,原本跟在舒云身边扎着大辫子的雨儿也梳起头来了。是小两把头。插了两支素银的簪子,却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样妇人的装束。而舒云虽还是搭着雨儿的手,但神色看上去明显不如当初在娘家的时候理所当然。
虽是舒敏先看到了自己这位刚刚新婚的庶姐姐,但还是先由着丫鬟小厮自去主院和书房唤了阿玛额娘来,她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纹丝不动地等着父亲母亲的到来。
舒云显然也看到了自己这个连正眼都不敲过来的嫡妹妹,只是因着祖上的规矩却完全不能有所动作。她很想上去打那张粉面含春的小脸几个巴掌,可是祖上的规矩却让她们之间隔了一道怎么都不能越过去的门槛。
因为咱们大清朝的老祖宗们学了孔老儿的规矩,所以,刚出嫁的女儿在想要进正堂的时候,父母高堂必须在座,接受她站在门槛外的跪拜。若是不按着这规矩来的话,就意味着娘家人并不承认这门亲事。是以,在这样气得发狂的情况下,舒云只能攥着手中的帕子眼睛冒火看着眼角微挑嘴角微翘的妹妹。而舒敏却坐在位子上享受着一盏好茶,只因为她是这个家尚未出嫁的嫡女。
舒敏看着只与舒云错了不到半步的雨儿,心里不由叹息着,这个女子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还是那个所谓的“姐夫”的确并非良人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新婚一个月的时候就将妻子的陪嫁丫鬟收成房里人啊。不得不说吗,这主仆两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呢。
那边,费扬古和赫舍里氏已经乘着府里的软轿到了这边会客的正堂。下了软轿,费扬古目不斜视地进了正堂的门。其实真说起来,当初在这个女儿刚刚出生的时候,他还是蛮喜欢这个长得极像宋格格的女儿的。毕竟宋格格是汉家女,样貌上自然是娇俏地多,更何况还是南方水乡出来的人。所以娇小伶俐的女儿当时也是他的心头好。
却不料,自己的正妻样貌并不输于汉家女子,除了五官清丽之外还带了些草原女子的妩媚风情。更甚的是妻子在产下府上的嫡长子数年之后又给自己添了一个小女儿。且不说那儿子长得和自己极像,挺拔俊朗。那小女儿也是活脱脱的和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小的一张脸儿,红嘟嘟粉嫩嫩的小嘴唇儿,看上去不知比大女儿养眼了多少倍。
只是因为父女的情分在,他并没有因为小女儿的出生就对大女儿偏生厌恶,还是像往常一样娇宠着,还是如往常一样让妻子带着进宫去见老祖宗。谁曾想那丫头竟是个心狠手辣的,自己的妹妹尚且只有三岁便活生生推到了水中,险些让自己疼爱的小女儿香消玉殒。也是自那之后,他对这个女儿便再也不愿意多瞧一眼了。
继而经过舒云身边的是赫舍里氏。不得不说,太皇太后的教诲还是很到位的,向来眼明心亮的赫舍里氏一眼便看到了虽还扶着舒云却已经梳起了妇人发式的雨儿,本来淡漠的眼中泛起了一丝讥诮,却又很快地隐去了。果然,那个贱人的女儿和那贱人一样可怜,还未得宠便要失宠了。也算是当初几次暗害自己女儿应得的下场吧。转眼看看已经迎出来想要扶自己进门的乖巧女儿,赫舍里氏的眼波一下子柔软下来。自己这一生最为得意的也就是这一双儿女了,还好自己的女儿虽则心性良善但也不是那种任人欺凌之辈。
舒敏看着父母已经到了正堂的方向,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边,迎了出来。站在明亮的太阳下,她一身玫红色的旗装晃花了舒云的眼睛,颈子上的龙华出自京城最大的绣坊,一支荷花徐徐绽放于襟上,整个人就如同一支在夏季怒放着的红莲一般。
其实,舒敏不得不承认,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舒云回门住对月的时候这么做的。因为,只要这样刺激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便能得到一个大便宜,舒云大小姐会一气之下离开娘家,而不会在乌府赖到一整个对月过完的。
终于,在舒云的牙齿已经快要咬碎的时候,费扬古和赫舍里氏终于在正位上做好了,舒云的生母宋格格也已经侍立在了舒敏的下首。这便是古代的身份制度,哪怕是生儿育女的人,在没有位份的时候也还是没有任何地位的,且不说是府里正主子生育的嫡子女,就是自己生育的孩子,在那孩子的面前,生母也只是一个奴仆。
舒敏也站着,因为传下来的祖训,尚未婚嫁的少年少女是不能受全礼的,需站着受礼,否则是会折寿福薄的。但是看着在正堂外三跪九叩的舒云,舒敏的心情还是蛮不错的。因为是站着,身高上的优势更能让她好好地俯视那个卑躬屈膝的女子。或许真的是在这古代生活得久了,舒敏居然在看别人跪拜的时候一点罪恶感和内疚感都没有,抑或是只是因为这个匍匐在地上的人是曾经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舒云吗?
行过大礼的舒云带着雨儿一起进了正堂,这个时候,身为嫡女的舒敏已经可以坐下来了,看着舒云给父母敬茶父母却待答不理的样子,舒敏不由得有些坏心眼地想要偷笑。
而这时的舒云却只想着一件事,还好祖训是不需要出嫁后的庶女给嫡子女敬茶的,要不然,今天博琥查那个死小子不在,只是给那个小贱蹄子一个人敬茶便够自己气的了。
而雨儿也跟在舒云的身后恭敬地磕头上茶,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或是抵触。甚至于多年来练得心思细密的舒敏还看出了她眼底的一丝喜悦来。
只是,下面开始的好戏才是舒敏真正期待的。她要看看自己的这个庶姐姐究竟会将雨儿的事情用怎样的方式说出来。
待费扬古说了赐座,舒云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抽住块帕子抹着眼睛,“阿玛,额娘,您二老可要为云儿做主啊!”
费扬古正在端着参茶的手一顿,眉心便出现了一丝褶皱,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妻子,粗着嗓音开口,“有什么事还要娘家来为你做主?”虽是问句,却格外严厉,更像是斥责一般。舒敏从未见识过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因为以前父亲教训哥哥或是这位庶姐姐都是避过自己的。
舒云听得费扬古回话,扑到了费扬古的面前,指着跪在原地的雨儿,“阿玛,女儿可真是命苦啊!刚刚嫁过去不过数日,夫君便将这小蹄子收入房中,女儿不甘心啊!”直说的涕泪交流,两眼泛红。
却不想一直抚着自己腕上玉镯的赫舍里氏却发话了,“云儿,不是额娘说你,虽说你已经嫁作人妇,夫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你人毕竟是我们府上出去的,这般说辞,真真是丢了我们乌府的脸。”
随即抬眼看看一脸呆怔的舒云,接着满面笑容地继续说着,“虽说你现在是章家的人了,只是为了我们府上的名声着想,额娘还是得管教你几句,哪怕只是庶出的,也不能因为你的言行失了乌拉那拉氏的身份。”这些话虽然字字句句说的是为了舒云和乌府,却又怎不是一下下地戳着舒云心中最深的那道伤口。是啊,她是庶出,生母只是一个没有位份的格格;她的夫家什么都不是,只有一个“章佳”的姓氏,却一点旗人的优越都没有。
再抬头去看赫舍里氏,眼中便不免带了些怨毒,再看向自己的父亲,却发现费扬古只是淡然地喝着参茶,仿佛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些什么。
费扬古感受到大女儿带着怨毒的视线,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满,实在是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儿的。但还是使劲压下了心中的不满,冲大女儿说道,“云儿,你额娘说的没错。况兼内宅之事本就该妇人去管,你夫君纳妾或是收房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你有什么不解之处也只需要与你额娘讨问即可。”这话明摆着就是,你打算让我在你丈夫纳小妾的事情上出头是不可能的了。我断不会因为你这样的一个女儿坏了整个乌府的名声的。
舒云的心中却是不甘和怨忿。她的父亲居然让这个嫡母为自己开解,可能吗?这个在自己小时候就已经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的嫡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为自己着想吗?还真是天大的笑话。说不定那女人当初让自己带着雨儿那个狐媚子陪嫁的用意便是在此吧。让自己在娘家不好受,去了夫家也好受不了。显然,这个时候的舒云已经忘记了在出嫁前,她曾把雨儿当做自己最亲的姊妹亲人看待。
赫舍里氏自然是不想让这个庶女好受的。倒不是她心肠冷硬看不得庶出子女好活,只是,这庶出的就要有庶出的自觉。倘若所有庶出的子女都指望着夺嫡争宠,这整个天地还不就乱了?哪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其实在舒敏还未出世以前,她也还是很疼着舒云这个庶女儿的,只是这舒云忒不识抬举,后来做事竟是越来越没有天理,也就渐渐地失了她的心。
看着失神地跪在地上的舒云,赫舍里氏莞尔一笑,“云儿啊,这为丈夫纳妾收房本就是贤良夫人理所应当之事啊。你怎么,还想要丈夫只有你一个女人陪在身侧不成?”
舒云头也不抬,只是闷着声音回答,“女儿不敢有那种意思,只是夫君这样,未免,未免也太不将女儿的娘家放在眼里了。”说完恨恨地揪了揪手中的帕子。
赫舍里氏笑出声来,“云儿这般说便有些偏颇了。姑爷他必定是尊重着乌家才这般做的。若不然怎么会连收房都是挑着媳妇陪嫁的侍女去呢?你夫家府上也有不少婢仆,怎的偏生要收了雨儿呢?”
舒云的不忿更盛,“可是,母亲,女儿只是新婚他便这样做,置女儿又于何地?”
不得不说,赫舍里氏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一句,因为,她很清楚,这个舒云总是记不清自己的身份,“云儿说的哪里话?当初母亲还未入府,你姨娘便已经是你阿玛的房里人了,难不成,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姨娘还会越过母亲去不可?!”声音里已经带了隐隐的怒气。
这个时候,舒敏真的想为自己的老妈鼓掌。这几句说得太棒了,加上那油然而生的气势,简直就是不能更妙。
既打击了舒云,又旁敲侧击了站在下首的宋格格。眼看着宋格格的脸色已经成了死灰色,想必心里对这位主母是恨透了却又完全没有办法吧!
这便是大宅里的女人,她不一定会用刀子捅死你,不一定下药毒死你,却一定会用她的话将你活活气出绝症来。
舒云听着自己父亲和嫡母的回答,不由地心灰意冷,站起身来,“阿玛和母亲的话女儿听懂了,女儿回去后一定会好好相夫教子的。”接着是深深一拜,“如此,女儿还是先回去了,这对月,想必女儿不在,二老会更为舒心的。”
堂上的几人当然不会阻拦,除了宋格格,舒敏和那两位高堂都巴不得早点将这好不容易扔出去的瘟神送走。
看着舒云远去的身影,舒敏嘴角弯了弯,看了侍立在自己身后的春书一眼,春书了然地点点头。
回到晴雪阁,舒敏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春书秋画,笑着说,“看来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能用钱财摆的平的呢。重赏之下必有勇士,没想到这个雨儿竟是如此识时务之人。”看着窗外渐渐浓厚起来的绿色,这样,那个庶姐姐的日子想必就不会好过了吧。不怨得小妹心狠,即使是小妹歹毒也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