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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就诛心了。
“七叔何出此言?”韩邈转过头,第一次望向了韩霖,目中半点温度也无。
这一眼,让韩霖心底戾气愈盛,不由提了音量:“西韩只是疏宗,两代无人出仕,只能捐官,却在越州置办茶园,不知钱财从何而来?”
有肖念投靠,他还能不知韩氏相关的茶园究竟如何?偏偏其中有两座,并不在茶行名下,而是挂在了西韩的账上。天下二百余茶品,以建茶最佳,凤凰山北苑向来被皇家占据,只出北苑贡茶。韩氏包下的几个茶园,就在建州西南,距离凤凰山并不算远,出产的茶品亦不算差。然而除了福建路外,两浙路亦是名茶荟萃,西韩的茶园选在了越州(浙江绍兴),只这两个园子,少说也值几万贯!
这么大一笔钱,对于刚刚接管了茶行的韩霖而言,可是不容松口的肥肉!
要图穷匕见了吗?韩邈长眉一轩,冷冷道:“七叔这话,端是不讲道理。”
“怎么,西韩难不成想要吞没家私吗?”见他出言反驳,韩霖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开口便道,“我韩氏向来同财共居,西韩这般分门别户的,哪还有半点韩氏子孙的模样?汝父独掌大宗钱财十数年,说不得也有私改账目,挪用祖产。如此行径,怕是人人不容!”
他越是义正辞严,韩邈的神情越是平静,听他念叨完,便道:“茶行的账目,皆由肖管事执掌,若是更改,他定然一清二楚。若是七叔心存疑虑,不如开了祠堂,让肖管事交出账目,当着族人的面好好查上一查。”
此话一出,韩霖和肖念的脸色都变了。韩霖刚刚接掌了茶行,正是要大展身手的时候,若是此刻把账目拿到祠堂上公审,不知要有多少双眼盯过来,他怎会应允?而肖念额上的汗都下来了,茶行的账目当然没问题,可是万一韩霖动了心思,非要他改呢?只要一改,他就是伙同西韩倾吞账目的帮凶了,别说是管事之职,下狱刺配都有可能!
一句话,三房上下都没了言语。韩邈这才转过头,对大族老道:“先父执掌商行以来,十多个店铺皆盈财数倍,更新立了茶行、钱铺,皆是日进斗金。除此之外,还给大宗置田百倾、修葺私学,奉养老人,敢问太叔祖,小子所言是否属实?”
上首坐着的老者垂眸敛目,微微颔首。
韩邈沉下脸来:“先父一心为大宗、为韩氏操劳,族中上下人尽皆知。如今先父故去,就有人想谋西韩的家产,若是闹到了相公哪里,怕也不怎么好看。”
韩玉可是韩相公首肯的商行主事,跟韩相公的关系匪浅,就连韩邈本人,幼时也曾在东京住过数年。万一他真撕破了脸,豁出去了争抢,还真不好收场。况且帮三房谋夺了茶行,大族老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更有些深远图谋。现在韩邈干脆认了此事,吃下茶行也就罢了,万一再闹腾起来,反倒不好收拾。
也是久经世事之人,大族老立刻颔首,对韩霖道:“七郎,此事不当再提。既然茶行落在了三房手中,你也要小心打理,有什么不明之处,还当请教阿邈才是。”
这是要让他收一收爪牙了。看着一旁气定神闲,完全不在乎茶行归属的韩邈,韩霖丝毫没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反倒涌起了挫败的怨愤。咬了咬牙,他才道:“西韩乃是商贾世家,自然要好好请教才行。”
“商贾”二字,落得极重,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韩邈没有理他,自顾对大族老道:“若无其他事,孙儿就先告退了。”
大族老也没有强留他的意思,挥手让人退了下去,转头对尚且愤愤的韩霖道:“老朽可以帮你拿到茶行,商行之主的位置,也能争上一争。此事可比西韩那点家财重要,切不能因小失大,误了正事。”
这告诫可是颇为严厉了。韩霖立刻整了整神色,躬身道:“叔祖放心,小子定然能把茶行牢牢握在掌中!”
恭敬行礼后,韩霖退出了厅堂。然而急走两步,到了无人处,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对身后跟着的肖念道:“你说那小子如此轻松就让出了茶行,是不是有所图谋?”
他原本以为韩邈会对茶行之事大为不平,也想好了应对之法。谁料对方根本没有异议,一口就应了下来,顿时打乱了他的计划,使得韩霖以为此子不经事,骨头软,直接开口索要茶园。没想到韩邈竟然又突然强硬起来,连韩相公的名头都搬出来了,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偌大的韩氏茶行说丢就丢,却非要守着那两个小茶园?经此一役,韩霖也有些吃不准了这小子的心思了,别是在茶行中埋了什么后手,准备暗算他吧?
肖念在屋中旁听了一通,脊背净是冷汗,现在听韩霖这么说,心头一凛,赶忙道:“茶行自半年前就开始调换人手,如今全是小人手下的亲信,就算是韩邈,也没法在其中安插人手。”
这干系可要撇清楚了,要不自己刚刚投诚,就被人猜忌,可不是好事。
又想了想,他补了一句:“韩邈之前专程去了一趟保定军榷场,不会是想从边榷下手吧?”
没了茶行,西韩那两个茶园里出产的茶叶,只能另寻销路。而这趟边关的榷场之行,如今看来也有些古怪了。大宋和西夏这些年交兵不断,又屡屡关闭边榷,黑市比别处要兴旺不少。而茶是西夏人不可或缺的饮品,若真能走通那边的路子,不把韩氏茶行的销路放在眼里,也是正常。
“他竟有这般的胆量?”韩霖也是吃了一惊,旋即便冷笑出声,“若真如此,处置起来可就方便了。”
就算现在茶叶实行了通商法,边榷依旧严令私贩。任何胆敢与辽、夏做茶叶生意的商人,一旦被发现,铁定是要刺配充军的。之前西韩有相爷罩着,能够偷摸碰一碰黑市,但是现在韩邈只不过是一个偏支小宗的子弟,犯了法,又有谁能救他呢?
想明白了干系,韩霖立刻道:“从今往后,韩氏茶行概不帮西韩销茶,一斤也不能送到咱们的商路上!至于边榷那边,也给我死死盯住了,一旦他动了心思想要贩私茶,定要让他吃上官司,赔上家产!”
如此一来,西韩的茶就难卖了。那两个茶园,还不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吗?
这边,韩邈走出了大宅,韩忠立刻迎了上来:“阿郎,三房可有为难?”
“韩霖想要越州的茶园。”韩邈冷冷道。
“这杀才!”韩忠不由动怒。那两个茶园,可是当年老主人压了不少身家才盘下来的,这群不当人子的,竟然也敢豪夺!
韩邈却没有太多怒气,只道:“东京那边,可以动手了。”
如此贪婪狂妄之人,又能有什么真本事?肖念新投,经此一役,怕也要被韩霖提防了,更难施展手段。今日赴约,为的就是让他们心生猜忌,进而被引开视线。等到埋下的暗子发动,韩氏茶行怕就要举步维艰了。
韩忠立刻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韩邈微微颔首,大步向外走去。
“道长,天亮了,该用早饭了。”
颇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琼不甘心的在冰凉凉的席上翻了身,又蠕动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水盆和牙刷已经递在了面前,他也不看旁边俏丽的小丫鬟,先用巾子搓了把脸,再拿起牙刷,沾了点牙粉,塞进嘴里。
干巴巴、味道古怪的牙粉一入口,甄琼彻底醒了过来。无比嫌弃的随便刷了两下,他立刻含了口水,把嘴里的碎末全都啐了出来。舔了舔余味尚存的牙齿,甄琼耸拉着脸问道:“就没有其他口味的牙膏吗?”
一旁侍候的安平笑道:“牙膏子当然也有,不过都是用柳枝熬成的,苦涩难吞,还不如这牙粉呢。道长用的这款牙粉,乃是府里自配的,掺了珍珠粉,连老夫人也爱用呢。”
“唉,算了。来碗澄沙团子清清口吧。”甄琼叹了口气,看来是风俗问题。这牙粉里又是珍珠又是草药,味道古怪不说,还磨牙的厉害。要是平时也就罢了,这几天糖吃的实在有点多,不好好刷刷牙,万一蛀了怎么办?
安平倒是摸清了这位道长的口味,不多时就取了早点来。非但有澄沙团子,还有一盘酥饼方,猪油合蜜烤制,最是香甜可口。
甄琼也不客气,嘁哩喀喳啃了起来。酥饼方炸的焦脆,咬上一口就要掉渣,细碎饼渣落在碗里,搅合搅合,配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糯米豆沙小汤圆下肚,实在美妙绝伦!
把两样吃了个干净,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甄琼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中午吃五味焙鸡好了,再来个鱼羹。”
安平早就习惯了道长吃了这顿想下顿的毛病,笑着应是,又道:“老夫人从庙里归来了,想请道长过去一叙。”
因为不求金丹了,韩老夫人开辟了新的拜神路线,跑去了以内丹心法闻名的朝元观进香,这才刚回来。听说孙儿把甄道长接下了山,很是欢喜,立刻想见见这位仙童。
这几天窝在新丹房里,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其他时间都用来炼丹,连主人的面都没怎么见。听到这话,甄琼也不好推脱,便应了下来,还专门换了套整齐的道袍,才跟着安平出了门。
韩老夫人早就吃罢饭了,正在院里练引导术,见甄道长来了,立刻笑道:“没想到邈儿竟能请动道长,也是老身考虑不周,当初就该请道长留下的。”
咳,当初就是提,他也未必会答应呢。还是长春观太穷,没肉吃才闹得他只能下山。
甄琼装模作样的谦虚了一下:“我也只会炼丹,能得韩官人相邀,实在是幸事。”
可不是幸事嘛,要不是下了山,他能过上想吃甜就吃甜,想吃咸就吃咸的日子吗?
听到这番谦虚,韩老夫人更是欢喜:“道长喜欢便好。只是邈儿安排的院落实在偏了些,不如搬到后院,与老身比邻而居。”
韩老夫人的院子,可是韩府最好的,毗邻的院落自不用提。不过对于居住环境,甄琼还是十分满意的,解释道:“我那个院子刚好,万一炼丹炸了炉,也不至于搅扰老夫人。”
炸,炸炉?韩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小心问道:“丹炉怎还会炸?”
“药料加错了,就会炸。有些药会融了器具,还有些会冒出毒烟,突然起火也不稀罕……”这些都是丹房里常见的,连炉都没炸过,还敢说自己是炼丹的?
然而甄琼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韩老夫人面色不对。糟了,一时说漏了嘴,这老太太看起来就是个胆子小的,要是嫌弃炼丹危险,不肯掏经费养他了可怎么办?
甄琼浑身一紧,立刻补救道:“当然,这都是新人容易出的毛病。我丹术不错,不太会炸的!”
韩老夫人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犹豫道:“道长都说丹不能服了,为何还要炼这危险物事?若是伤到了,如何是好?”
刚刚吃上了几天饱饭,怎么能让人怀疑他的丹术!甄琼脑中一阵狂转,突然想到了个借口,赶忙道:“丹道自然大有用处!若是老夫人不介意,我也能制出款牙膏,滑润爽口,绝无异味!”
“牙膏?可是跟牙粉相仿?”韩老夫人有些疑惑的问道。她出身富户,自幼用的就是牙粉,还真没见过牙膏子。
“没错!”甄琼答的斩钉截铁,“牙粉比之可是大大不如!老夫人若是用上了好方子,也能护齿呢。”
也到了落齿的年岁,韩老夫人立刻被这话勾起了兴趣:“不知做这牙膏,需要些什么?”
“就是一些草药香料。”甄琼话声一顿,吞了口唾沫,“还有两头猪,越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