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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夫人抬头看着外面的人,怔愣住,她并不认识这些人。但是看着元晋帝身后的侍卫,脸色倏然一变,握着门板的手一紧,她将门关上,彻底地站在人前,戒备地望着他们。
“你们……有事吗?”龚夫人双手交握,手指骨泛白。
宝翎目光从龚夫人手指上扫过,嘴角上扬,又想起嘴边的细纹,抿紧唇瓣。
“父皇,她是商枝的干娘,薛慎之与商枝为避嫌,请她帮忙给藏在里面的人送东西。儿臣观察过一段时间,从出事那一日起,她每天都会来这栋宅子。如果不是见不得人,为何要这般隐蔽?儿臣今日特地在她给人犯送东西的时候,将她堵住,让她百口莫辩!”宝翎看着龚夫人剧烈变色的脸,眼底流露出快意的神色。
她的话让龚夫人方寸大乱,惊恐万状,得知元晋帝的身份,连忙跪在地上给元晋帝行礼。她脸上露出僵硬地笑容,故作镇定道:“公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的相公之前是一县知县,廉洁清正,破案无数,我身为他的妻子,又如何能够窝藏人犯?”龚夫人深深跪伏在地,“皇上,请您明察!”
“父皇,是与不是,我们进去查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宝翎迫不及待要去揪出宁雅,这是她的一场翻身仗!
龚夫人五内如焚,心焦道:“皇上,里面……当真没有人犯。而是……”她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又见宝翎撺掇元晋帝进去搜查,急不可耐道:“皇上,借臣妇天大的胆子,臣妇也不敢窝藏人犯。里面是枝枝给人在治病,病患并不想给人知道,对病人来说实在是太痛苦难堪。”
宝翎冷笑道:“究竟是什么病,治疗起来让人难堪?甚至藏在荒废的宅院里?”她一挥手,“将她拖开,进去搜查!”
元晋帝未发话,全都不敢动。
宝翎情急道:“父皇,我们再等下去,里面的人听到风声,等下就逃了!”
元晋帝侧目而视,眼底翻涌的戾气,令宝翎胆颤心寒。
元晋帝几步站在龚夫人面前,低沉的语气里似在压抑着某种暴戾的情绪,“你说里面是商枝在给人治病?”
“是……”
“你的相公是谁?”元晋帝突然发问。
龚夫人心惊肉跳,双手紧攥成拳头,“原来是清河县知县龚正华。”
这个名字,元晋帝有些耳熟。睥睨着浑身颤颤发抖的龚夫人,大手一挥,让人进去搜查。
龚夫人脸色发白,被护卫给架开,慌乱抬头,触及元晋帝阴鸷的目光。
“朕若在里面搜找到人犯,龚家阖府获罪流放!”元晋帝眼底狠意顿显,一拂袖,疾步入内。
宝翎看一眼强作镇定的龚夫人,神情不屑,快步跟在元晋帝身后,朝正院走去。
龚夫人看着往正院而去的众人,紧了紧手心,满面凝重。
侍卫全都守在院门外,不得元晋帝的命令,不敢擅闯惊动里面的人。
元晋帝望着紧闭的院门,一个手势,侍卫将门踹开,分站两旁,元晋帝入内,脚步倏然一顿。
宝翎看着元晋帝变幻莫测的脸色,眼底闪过冷光,今日就该是商枝的死期!
“父皇……”宝翎几步进来,正要煽风点火,看到里面的情况,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
商枝站在院子里的两根横木前,一个男人压在她的身上,她满头大汗,扶着一个男人在横木前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的行走。
男人面部扭曲,表情狰狞而痛苦,紧紧咬着牙关,压在商枝肩膀上的手青筋凸起,仿若蹒跚学步的婴童。就连抬脚都十分的费力,他眼中却有着不服输的倔强,艰难地抬脚往前走一步,整个人轰然跌倒在地上。
商枝似乎也精疲力尽,被他带倒在地上。商枝翻身仰躺在地上,抬手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这才抽空看向门口的一行人。
见到元晋帝的一刹那,她忽然爬起来跪在地上,“臣妇给皇上请安!”
元晋帝脸色铁青,眼中惊风怒涛。
“皇上,这是我三哥苏景年,他腿脚不便,不能给您行礼。”商枝敏锐的觉察到元晋帝极力克制的怒火,满面疑惑道:“您微服私访,是要抓拿的人犯,窜逃进这栋宅子里了?”
“商枝,你少装蒜,以为拿苏景年做掩护,就能够糊弄我们?”宝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又急又怒,指着几个护卫,“你们进去搜查!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元晋帝阴戾地目光紧锁着商枝,一寸寸的从她脸上、身上扫一遍,她的眼神清澈而迷茫,脸上很平静,一点惊乱的波澜都未兴起,身子并没有害怕被查出宁雅而颤抖。她的神情十分自然,仿佛就是在这里为苏景年治腿!
元晋帝怒火满腔,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连日来的失望,突然得见一线希望,能够重新将宁雅抓到他身边来,可最后迎接他的是无尽的绝望!
商枝这里都找不到宁雅,他还能再将宁雅找回来吗?
心里被挖空一般,空荡荡,巨大的恐慌侵袭着他。
元晋帝青筋暴突,怒吼道:“找!给朕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毫无头绪的恐慌,让他偏执的认定,宁雅就藏身在这里!
只要他不放弃,一定能将人挖出来!
商枝看着满面狂怒之色的元晋帝,他眼中疯狂之色,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手指紧了紧,商枝收敛去神色,默默地将一旁的苏景年搀扶起来。
苏景年跌倒在地上,十分的狼狈,丑态毕露。他看着商枝伸出来的手,心里堆叠着暴戾地情绪蹭蹭上涌,额头上爆出几根青筋,极力的压抑下去即将要勃发的怒意,没有将商枝的手狠狠推开,修长冰凉的手指放在商枝的掌心,任由商枝拉着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再扶着他的腋下将他托扶起来。
苏景年身子再瘦弱,到底是男子,有一定的重量,商枝有一些吃力,踉跄地就要扶着苏景年往地上栽去。
院子里站着许多人,苏景年已经出一次洋相,强烈的自尊心受到冲击。
阴柔的眼睛里布满厉色,切齿道:“你敢扶着我跌下去,我拧断你的脖子!”
“少年,别这么燥气,伤肝。”商枝双腿打颤,即将要倒下的一瞬,苏景年的小厮回过神来,冲上前来,扶着苏景年,才幸免两人栽倒在地上的灾祸。
宝翎见商枝与苏景年在交谈,丝毫不受搜查的影响,毫无一点紧张,害怕被暴露的恐慌!
她的心往下一沉,难道宁雅真的没有藏身在这宅子里?
念头一起,宝翎心里忍不住担忧起来。
毕竟,她只是听人说起,而查到的一切,都很可疑,显示出宁雅就在宅子里的信息。
真正说起来并未亲眼见过宁雅。
这个时候,搜查的侍卫与护卫出来,并没有搜找到宁雅。
宝翎脸上得意的神情,全都变成恐慌。
真的不在这里?
元晋帝并不愿意就这般放弃,让侍卫严禁把守宅子,不许任何人进出,将宅子挖一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有翻找到,积压在胸腔里排江倒海的怒火,喷薄而出,一脚将屋子里的凳子踹翻。
双目猩红,指着宝翎,“你说人在这,她在哪里?你若不将人找出来,朕定不轻饶你!”
宝翎惊恐万分,她慌乱无措的看着站满一院子的禁军与护卫。整个院子,满地狼藉,一眼就能看穿里面有什么东西,根本没法遮掩一个人。
元晋帝是她招惹来,如今没有找到宁雅,他却问她要人。她又该上哪里找人?
“不……父皇,人一定是给他们带走了!只是给苏景年治腿,为何要找一个荒废的宅子?应该直接将商枝请去平阳候府!父皇,您难道相信他们没有将人藏起来吗?龚夫人又为何遮遮掩掩的送东西?他们直接从这宅子的大门进来就好了!”宝翎无计可施,只能咬定是商枝等人将宁雅给带走了,“父皇,他们听到风声,将人转移走,您将他们全都抓起来,一个个逼问,儿臣不信没有人招供!”
元晋帝眼风一扫,看着不远处的商枝,她正扶着苏景年躺在阔榻上,给苏景年按腿。
苏景年紧闭着眼睛,垂在双侧的手青筋凸起,极力地克制着体内的耻辱。
这一双废腿,就这么被商枝按压着。
听到宝翎的话,他目光阴狠地射向宝翎,“律法规定残废只能在自己府中治腿?你不但人丑,心也很丑陋恶毒!”
宝翎面部扭曲,苏景年的话,挑动她敏锐的神经,“你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就该本份留在府中,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苏景年身上散发出骇人的阴森之气。
宝翎丝毫不畏惧,讽刺道:“你一个废物,用这眼神看着本宫,还想吃了本宫不成?”看着苏景年干瘦的腿,冷笑道:“你这双腿丑陋令人恶心,我看你也别治了,直接剁了。”
“公主,你如果是来这里羞辱人,还清你离开这里!”商枝脸色沉下来,“纵然你是公主,也不能平白污蔑人!你手里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藏在这宅子里?藏的人,又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宝翎脸色顿时煞白,她如果说出宁雅的身份,元晋帝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才会让香菱转告元晋帝,他们遇见了画像中的人犯,并没有点出姓名。
她咬紧牙关,逼问商枝,“你还未说,为何在这里给苏景年治腿!”
“苏景年与豫王殿下关系要好,公主不会不明白,苏景年从这一双腿断了之后,再也未曾出过府!而我在平阳候府,差一点丧命,对平阳候府敬而远之。苏景年求我治腿,他必须得走出平阳候府。至于为何是在这宅子里……”商枝话音一转道:“在自己的宅子里,难道还要一个理由?公主若说这里荒芜,既然是苏景年的宅子,为何不清扫一番?我们只是暂时在这里治腿而已,对苏景年来说有许多不好的记忆,等腿治好之后,这宅子得脱手卖出去,何必耗费人力,将这里收拾一番?”
“狡辩!”宝翎怒道。
“大家都会逃避对自己来说痛苦不堪的地方,难道公主还会去选秀宫?”商枝嘲讽道。
“你——”宝翎扬手掌掴商枝,却被商枝扣住手腕,“公主,每个人的性格、癖好不同,你不能将自己的臆想,加诸在别人的身上,给被人带来麻烦!你说人藏在这宅子里,我凭空给你变出一个人?我还想说,是你痛恨我,借此机会污蔑我,让皇上给我治罪!”
宝翎手腕剧烈疼痛,她对元晋帝道:“父皇,她满嘴胡言!您别相信她的鬼话!”
商枝将宝翎推开,跪在地上,“皇上明察,这栋宅子是苏景年的,他性格古怪,相信皇上有所耳闻。他双腿被毁,被他视为心中的耻辱,便一直深居府中不出来,是听闻我医术高绝,方才下定决心让我给他治腿。我对苏家的印象并不好,不愿意出入苏家,苏景年方才在外购置宅子,只有在治腿的时候,才会在这里住下,若是修葺一番,又是要耗费巨大的工程,耽误许多时间。前门、后门被堵住,我们只能从隔壁的墨宝斋进来。龚夫人是我干娘,我们在这里要留一整天,她便给我们过来送中饭。为何不找自己的亲人,那是苏景年不愿叫他们看见他狼狈的一面。”
商枝怕元晋帝不信,让人去厨房里,将食盒取过来,里面装着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熬好的药。
元晋帝看着食盒上刻着同福酒楼三个字,的确是如宝翎说的,龚夫人从同福酒楼取东西送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这一碗药汁上,他端出来,让人请一个郎中过来。
护卫去将郎中给请来,辨认这一碗药汁,是舒筋活络的,针对腿疾的人,与苏景年十分对症。
这样一说,便是推翻宝翎的言论,商枝并不是发现有人过来,才将人给转移走,让苏景年做掩护。一碗药熬出来,需要两刻钟的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去准备这些东西。
“怎么会这样……”宝翎始终不相信是给苏景年治腿,但是她捉拿不到任何的证据。
元晋帝目光凌厉的看向宝翎,“你亲眼见到画像中的人,被商枝藏在这宅子里?”
“父……父皇,我、我是推测……啊……”
“啪”地一声,元晋帝一巴掌重重甩在宝翎脸上,“贱人!你是污蔑他们,想要借朕的手,除掉他们?”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是冤枉的。”宝翎浑身颤抖,让元晋帝将商枝他们抓起来,“父皇,您将他们严刑拷打,一定能问出下落!”
元晋帝看着苏景年眼中的暴戾与耻辱,似乎在他的身上找到共鸣,因此相信商枝没有说假话!
一个极度骄傲自负的男人,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人前。那就像将自己的遮羞布给撕裂,将丑陋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他对宁雅禁忌的感情,也是极力的遮掩。
元晋帝看着拿不出证据,极力解释的宝翎,冷笑道:“你在怨朕不给你一个公主的体面,一辆马车将你送去贺府,才戏耍朕,让朕愤怒除掉商枝,抓起朝廷命官严刑逼供,成为世间人人唾骂的昏君?”
“父皇……”
元晋帝阴冷的目光紧盯着宝翎,看得宝翎一颗心沉到谷底,就听元晋帝冷道:“刘通,传朕旨意,长公主朱晚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剥夺公主封号贬为庶民,宗室玉牒除名!”
五雷轰顶。
宝翎脸色煞白,瘫倒在地上。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元晋帝,就看见元晋帝已经带着禁军浩浩荡荡的离开。
“父皇,父皇……”宝翎连滚带爬的起来,去追元晋帝。
商枝看着转瞬就空掉的院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躺在阔榻上的苏景年,他脸色阴沉,十分不爽。
“谢谢!”商枝衷心向苏景年道谢。
她一直让人盯着宝翎,所以宝翎来这边盯梢的时候,她就知道出事了。
暗中将宁雅转移走,只是这边一直没有想好怎么糊弄过去。毕竟龚夫人每天都在往这里面送药,突然不出现,反而更加惹人怀疑,一直让龚夫人继续往里面送,只是将药换成饭菜。今天宝翎突袭,她焦急出门的时候,苏景年的人将她拦下来,请她给苏景年治腿。
她灵机一动,让人将苏景年送到这栋宅子里,并且让人按照治腿的方子煎熬,设法放进宅子里的食盒中。
之前她以为真的是苏景年想要治腿,只是在治疗的过程中,她发现苏景年十分的抗拒,他也并不积极,在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的时候,苏景年变得十分刻苦卖力,与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她就猜出来,定是苏景年听到一些风声,特地来给她解围。
苏景年阴郁的瞥商枝一眼,冷声嘲讽道:“你的医术也不过如此,那些人是瞎眼了吗?就这点雕虫小技,将你奉为神医。”
商枝知道苏景年在暗中帮她之后,就知道他这人有口无心,并不是像嘴巴这么坏。
“这都被你给看穿了啊,你可别宣扬出去,到时候砸我饭碗,我可得找你算账!”商枝斜睨他一眼,掀开他的袍子,撩开裤管,就看见他干枯的腿,不禁皱紧眉头。
“滚开!”
苏景年暴怒地低吼一声,双手青筋暴突,似乎想要一脚将商枝踹倒在地上,可惜一双腿却不能动弹。
商枝看着他狂怒的模样,隐忍着耻辱,双眼猩红的盯着她,心里突然觉得不是滋味。他一直无法接受这一双腿被废的事实,而且他十分骄傲,并不愿被人嘲笑,所以不愿意出府,也不愿意将腿显露在人前。可就是这样的他,为了给她解围,不知得花费多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以让她治腿为借口。
“我能治好你。”商枝已经在元晋帝的面前,将他的双腿给摸过,知道他如今的情况,还有治好的希望,“我已经看过了,你再在我面前遮掩,也只是掩耳盗铃。既然有希望能治好,我们为什么不积极治疗?重新再站起来?”
“闭嘴!”苏景年浑身都在发抖,他阴戾的看向小厮。
小厮立即推着轮椅过来,扶着苏景年坐在轮椅上,推着他离开。
商枝抓住轮椅的扶手,“你今天来,不是请我治腿吗?你现在又怎么能反悔?”
苏景年狠狠瞪着商枝,“你医术不行,我不让你治了!”转头对小厮道:“回府!”
商枝松开手,叹息一声道:“宝翎说你是我请来做掩护的,皇上虽然是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安排人在周边监视我呢?”
苏景年背脊一僵,也没有喊小厮停下来,直到走出院门,他冷硬地声音传进来,“今天我累了。”
商枝脸上带着笑,清脆的说道:“你还是刚刚开始治疗呢,不能适应高强度的训练,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明天我再来这里等你。”
苏景年没有再回应,外面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商枝走出院子,看着苏景年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往墨宝斋走去,就看见龚夫人焦急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