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

考科举的蘑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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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告诉我这些,是担心我知道那个道士死了起疑么?虽然官府说了是意外,但只怕那个道士的死,也并不是意外那么简单吧?”

    良久的沉默。期间连/城玥一直没有抬头过,黯淡的烛火下他垂下的额发在他脸上投下浓厚的阴影。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只是一声叹息,却立刻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连/城玥低着头看着手中手指转着的酒杯,叹息:“我带走那半名单,本就是担心你想太多。可是没想到,你还是去查了。”

    他这样的回答俨然是默认了他的怀疑。

    风易凌抿了抿唇,虽然不至于那么失态,可他的脸色却还是有些发白了。之前虽然有种种迹象指向了连/城家,虽然那想要花阡陌命的人和三叔是如何种种相似。可他却依然不愿相信此事会和连/城家有关系。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去想这么多的事了。

    其实他倒宁愿连/城玥表现得莫名其妙,甚至大发雷霆,生气他在继续和花阡陌来往也比这样好。

    可他却这样的冷静,冷静得让他觉得陌生。屋子里只有酒桌上摆着一盏油灯,灯光黯淡,屋里光线也极暗。那一豆灯光微微跳动着,屋里总有一种死寂凝重的气氛。连/城玥一直低头看着酒杯,袖口银线绣制的暗纹反射着灯光。他没有面对他的目光,也从不辩白解释一句。

    他忽然不敢再看连城玥,仿佛再多看一眼,眼前熟悉的人就会变成什么面目狰狞的怪物。于是只有低头,也看着手中酒杯。油灯的灯光照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那睫毛极长,投下的阴影遮挡住他眼底的神情,却挡不住那语气里渐渐透出的悲哀。

    风易凌本来并不是多话的人,以往二人在一起通常是连/城玥在絮叨或抱怨,可是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的说着。

    “花阡陌同我说过,她们望舒隐族确实是隐居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但具体藏身在哪里,却因为族规,让她在即使在灭族之后那么多年也依然守口如瓶,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如今隐族已灭,除了花阡陌,应该只有那些灭了隐族人的凶手知道隐族所在。” 心头的猜测让风易凌心中沉重和冷意一点点堆积,直到沉重得无以复加。

    眼前的人是这般陌生,他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多年好友的感觉。他眼睛垂下看着手中握着的酒杯,仿佛透过那个杯子,透过那泛起一圈圈涟漪、倒映着那一豆灯火的酒,就能看清坐对面的人一般。

    “……那么,阿玥,你是怎么知道隐族是藏身在山体内的?”

    连/城玥没有回答。

    沉默在这间房间内静静蔓延,让人心不断往下沉。酒桌上油灯的灯芯爆了一下,发出一声清响,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突兀。

    烛火跳动着,映照得半掩在阴影里的连/城玥的脸显出了几分阴沉诡谲。风易凌印象中的连/城玥虽然放浪随便了些,却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磊落之人。他从未见过他这般晦暗难解的眼神,这般深不可测。

    气氛凝练而沉重。

    其实早在最开始的时候,连/城玥在和他说起望舒隐族之时,他就已经泄露了一些东西了吧?他终于明白释信方丈所说的“有些要找的东西近在眼前,虽然现在所见未必完整,但还望施主莫要被蒙蔽了眼睛才好”,可是他却一直忽视了这个细节,直到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连/城家,他才重新正视起这个细节。

    就当风易凌以为连/城玥不会再说什么时,连/城玥终于放下了酒杯,抬起眼睛看他几眼,伸手去拿搁在手旁的折扇,状似无意的开口问。

    “易凌,我们认识几年了?”

    折扇被展开,他慢慢摩挲着手中折扇的绢质的扇面。

    这个问题风易凌微微愣怔,不知回忆起什么,低低回答:“……有十四年了吧。”

    初识时,他不过是一个八岁少年,而连/城玥也才十二岁。因为他们都是交好的两大武林世家出身,常常接触,久而久之就玩到了一起。只是相比是独子被严格教养着年少老成的风易凌,连/城玥的性子反而更加活泼跳脱些。他带着风易凌四处捣蛋闯祸,倒常常惹得严格刻板的风老爷子气得跳脚骂人。

    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的不愿相信,自己熟悉的连/城玥会和这些事情沾上关系。

    却听见连/城玥继续道,那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疲惫沧桑。

    “你我习武的根骨资质都差不多,当年你学了剑,我选了扇子。但是你武功精进比我快很多。如今,我的扇在你剑下可能都过不了五十招。”连/城玥的笑容里带着丝苦涩,并没有抬眼看风易凌微微变色的脸,低头摩挲折扇的手极为细致认真,仿佛在触碰着极为珍爱之物。

    那是把钢骨扇,风易凌记得很清楚,绢质的扇面上画的是一剪寒梅,是连/城玥从不离手的武器。

    剑,本就是锋芒毕露的,也因此无需掩饰和隐藏,磊落坦荡,简单直白。可扇子不同,扇可以只是一把普通的折扇,也可以隐藏无数玄机,有谁会防备一个拿着折扇的浪荡公子呢?无害的表象下可以隐藏无尽阴暗,孩提时选择仿佛预兆了一生的的轨迹。

    “你是风家的独子,和我这庶子的身份完全不同。而连/城家也跟你们风家完全不一样。所以有些事情,你可能无法理解。”

    他这样沉郁的语气让风易凌心底微沉。

    “阿玥你……”

    他印象中的连/城玥的语气往往是明朗愉快的、慵懒的、甚至漫不经心的。可以是比剑输给他时的毫不在意的一笑,也可以是拖他陪他去逛青楼的胡搅蛮缠,甚至可以是他不答应借钱给他时的气急跳脚,却从未有过这般的阴郁沉重。连/城玥阴沉诡异的眼神仿佛是带着面具的另一个人。

    可是连/城玥却没有搭腔,不紧不慢继续自顾自说着。

    “……这些事情,是我不得不为之的。本不希望你知道这些,就是担心出这种情况。可是你却还是知道了。”

    他在沉重的叹息。

    “你一直活得简单干净,这样不是挺好么?为什么……执意要被卷进来呢?我早就说过,那个女人,她会害死你,你知不知道啊?”

    风易凌微微皱眉,终于觉察到不对,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搁在手边的剑。然而身体的不适感突然传来,胸口仿佛被重拳砸中般一阵绞痛。他浑身一震,手下意识的按住胸口,咳出了一口黑血,不可思议的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你……下了毒?”

    眩晕感渐渐袭来,对面的连/城玥已经变成了数个晃动的重影,唯有那双阴影里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看上去无比清晰。手用力撑上桌面,他猛地踉跄着站了起来。

    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他心头一凛——这种情况下来这么多人自然来者不善,何况来的人不少。

    他强忍住眩晕感抬起眼看了一眼连/城玥,他并没有起身动手,甚至依然坐在原地,脸藏在阴影里,只能感觉到他阴沉冷漠的眼神。但他能感觉到,在他的眼中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这次叫他来,竟是早已打算下杀手么?风易凌有一瞬的茫然,之前他再怎么怀疑再怎么猜测,却终究还是心存侥幸,不然,他也不至于执意在发现这些后还一个人来找连/城玥说这些——其实,他是打心眼里希望那些都是他猜错了,一切都是误会啊!

    可是对方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看来他早已经预谋着要对他下杀手了。

    原来是他太傻么?风易凌不由苦笑。然而下一刻,他就迅速冷静下来,脑中作出判断:这里不能再待了,他必须得逃。

    大门被连/城玥守着,他肯定过不去,但这个房间角落有一扇窗子,这是唯一一条生路了。在心里迅速分析了一下局势后,他没有分毫迟疑,手迅速往桌子上一扫,桌上的酒杯打着旋儿如同破空的箭一般射连/城玥,然后迅速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拼尽了力气往窗子那边冲了过去。

    桌子被掀翻,上面的油灯也砸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熄灭了。唯一的灯熄灭,屋子里立刻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骤然降临,迎面而来的酒杯来势汹汹,连/城玥却连身子都没有挪一下,依旧静静坐在座位上。

    他抬起冰冷的眼,眼底毫无情绪。手中折扇一开,杯子就失去了速度,啪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此时风易凌已经破窗而出,传来了一身巨响。

    窗外明朗的月色从破开的窗口透进来,连/城玥静坐在黑暗一片的屋里,却没有分毫慌张,甚至没有追出去的打算——他清楚,这个院子已经被布下了了天罗地网,即使是风易凌,也很难再逃出去了,何况他还中了毒。

    毕竟风易凌也算个老道的江湖高手,要下什么特别烈性的毒,很可能会被他察觉。而他,其实也并不想让风易凌就这么死在自己手上,所以他下那种毒最大的特点就是发作起来极快,主要效果也只在于消弭人的内力和力气——不过,外面那么多人等着,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为何要这般信任我这种的人呢?一直,一直的。

    敛去心底的复杂情绪,他垂眸收起折扇,低低叹了口气。

    “抱歉了,易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