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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菁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道:“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她不敢提蓁蓁,一提,心里就疼得厉害,她会软弱,会无法跟这个难缠的女人说条件。
明朗乌黑的眼珠蒙上一层阴霾,仿若千万支针一同刺向自己的心脏,然后,像个被戳穿了孔的水瓢,四处漏水。
虽然早知道她不重视,不在乎,但是,由她亲口说出来,这杀伤力还是超过了明朗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阴阳怪气地笑了,语气尖酸刻薄,“她死的时候,有没有一直拉着你的手喊妈妈?有没有跟你说她好怕?……”
清脆的掌声响起,尖锐的指甲划破她的脸,一道殷红的血痕从眼角迤逦到尖冷的下巴,有生生的痛。
明朗握住拳头瞪着她,在那一瞬间,她还手的冲动!
但是,最终,她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拳头,嘴角有一抹讽刺的笑,“做董事长就是好,高高在上,看谁不顺眼就可以给一个耳光。”
张子菁气得浑身发抖,她极力按压住,呼吸却还是急速了起来,她真不能够平心静气地跟这个女人谈话,“你要是想羞辱我的,尽管羞辱,我今天来就是让你羞辱的,但是,你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掺合进来,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要谋求活下去,所以,我恳求明朗小姐大发慈悲,救我女儿一命!条件你尽管开,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给你!”
小小的房间,只有两个女人,却异常的剑拔弩张。
寂静在屋子里蔓延开去,明朗瞧着自己的屋子,只觉得满目苍凉,救她女儿一命?她要救张真真,当初有想过救她吗?罢了,还给她吧,把她的生育之恩还给她吧,还她一条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便再无拖无欠了!
她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条件,只有一个,我要甄阳娶我!”
“钱呢?”张子菁不认为她的要求只是这么简答,这个要求甄阳早就答应了她,她这番走了,不就是为了抬高身价谈更苛刻的条件吗?
“不需要!”她从不缺钱,她的钱,足够可以买得起她的整个秦煌集团!
张子菁蹙眉,她不要钱反而让她担心,莫非还有其他的企图?原先说过有两个要求的,第二个要求是要她亲自下厨给她做饭,不过想想,今天她已经羞辱了自己,想来没有必要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婚礼细节,我叫甄阳上来跟你说!”她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再多呆一分钟,她只怕还会出手打人!
“张子菁!”明朗低低地喊了一声,脸上有死寂的表情,“我明朗此生,再不欠你什么了!”
张子菁回头,狐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她并未听清她这句含糊的话,但是这般的直呼其名,还是叫她有些屈辱。
明朗摇摇头,“没有什么,不用叫甄阳上来了!”
张子菁转身拉开门,甄阳却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是送张子菁过来的,说好在楼下等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
“阿姨,您先回去,我跟她谈谈!”甄阳面容有些复杂,他在门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觉得有些怪异。
“也好!”张子菁对甄阳道,“为难你了!”
“没事!”甄阳应了一声。
进了门,他反手把门关上。
明朗抬头看他,脸色阴沉,“我不想说话!”
“我陪你坐坐!”他顺势坐在了她身旁。
她把枕头拿起来,放在床头上,半依偎着枕头,闭上眼睛,面容依旧阴沉。
“明朗!”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她忽然睁开眼睛,整个人跳了起来,拿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扑打,“我叫你不要说话,你给我闭嘴……”
甄阳发怒,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正欲甩开她就走,却见到她眼睛模糊了一层水汽,她哭了?
他心里蓦地一软,尖厉的声音化作唇畔的一句叹息,一用力,便把她拥入怀里。
她没有挣扎,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她心头,有撕心裂肺的痛,痛得她无法忍受。
甄阳抱着她,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心头也是一片的凄然,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哭得如此凄惨。虽然往日见她也似有轻愁,但是当初也不过推断她因为失意落魄而愤世嫉俗。
现在,他觉得不单单如此。
她比之前更瘦了,下巴尖了,腰一点肉都没有,这般用力拥抱,仿佛抱着一堆骨头。他心里忽然有种恐慌,仿佛这样一松手,她就真的会化成一堆骨头。
她渐渐地,没了声音,身子软软地伏在他胸前。
他低头看,却见原本哭泣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女人……
他把枕头放回床头,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也侧身躺在她身旁,怔怔地看着发黄的天花板出神。
不管如何,她总算是答应了,不是吗?
只是,她到底怀着怎么样的故事?满屋的汽水罐和纸皮,似乎能给他一个提示。
想来,年少的她一定过得很不幸福,也因为这样,她才会十分嫉妒有人疼爱的真真,甚至因为这样产生了抵触的情绪,故意删除了真真生日视频,又说了那些恶毒的话。她本人其实没有这么阴暗,否则当初也不会下水救人!
在这一瞬间,他下了一个决心,无论爱不爱她,他都要用余生好好温暖这个本性并不凉薄的女人!
明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爸爸妈妈在吵架,然后外公来了,他带着妈妈走了,爸爸抱着她,跟年幼的她哭着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也就是那一晚,她亲眼看到爸爸跳进河里,那几天,连续下了几场大雨,河流湍急,河水几乎都漫上了灰黄色的公路,她蹲在河边,一直等着爸爸回来。
过了两天,隔壁的阿婶牵着她的小手,走向河边上搭起的一个帐篷里,帐篷里架起一张简陋的木床,而她的爸爸,就闭着眼睛全身发胀地躺在那里。
那天,又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她不认为那是爸爸,他发胀的面容寻不到一丝爸爸的痕迹。但是所有人都说是她爸爸,要她上前喊一声,不然爸爸回不了家,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在外面,她死活不愿意喊,爷爷冲过来,打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脑袋嗡嗡作响,然后他掐着她的脖子,拖她到那尸体前面,摁着她的脑袋要她喊爸爸。她喊了,她哭着坐在地上,大声地喊爸爸,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是喊床上的那男人,她怕,她要爸爸带她回家。
爷爷甩了她几个耳光,用恶毒的语言跟她说,你妈妈走了,你爸爸死了,你就是一个扫把星!她不信,每夜哭着找爸爸,每一次哭,爷爷拿起扫帚就打她,爷爷越打她,她就哭得更厉害,她哭得厉害,爷爷打的力道就更重。
终于,有一天,她跳下河里,她要找爸爸,她要跟爸爸说,她好想他,好想妈妈,她想告诉爸爸,爷爷打她,打得好痛,她全身都是斑驳的伤痕,晚上的时候,伤口会流血水!
她始终没有再见到爸爸,河水很冷,很快就吞噬了她,她到底还是被上天眷顾的,五十年一遇的大水都淹不死她,她被河水冲到下游的浅滩上,最后被一个收破烂的老头捡了回去,那老头,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把她视为上天的恩赐,她喊他阿公,每日跟着他去收破烂。那是另一段凄酸但幸福的日子,生活,是这样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