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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郡城。
有了降虏做带路党,唐军斥候四出,相当于区域底图点亮,再不是刚来时候的盲人摸象。面对契丹牙帐方向,斥候更是紧盯不放,每日都在力所能及的传回消息。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李大郎确认契丹军队正在集结,随时可能南下。
二太子是头次参加军议,且喜且忧。喜的是此次唐军要真打,忧的是唐军人少,怕顶不住。他在唐军这里,消息肯定瞒不住,胜了还好,顺利完成横跳。万一不胜,可真是难了。也不怪扫剌信心不足,多少年了,奚人面对契丹就没赢过,哪怕人多也还是个输。虽然他总是蹦蹦哒哒,说什么要为部族谋生存,可是真对上契丹,心里还是畏惧。
契丹的虚实不用扫剌多话,保定左、右营早将同族卖了个底掉。这帮家伙真是实诚,既然投了大李,那就掏心掏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起干同族,感觉他们比唐军还要积极。只听麻利跟几个秃头蛮嘀咕几句,就翻译一段。麻利说:“迭剌部人最多,至少能出五千勇士,其他各部或一千或二三千,凑个七八千不难。若再有些牧人精壮,一二万骑能有。不过真正能战者是各部挞马,以迭剌部最勇。其实,各部挞马武勇相差不多,只是迭剌部铁甲多,很占便宜,有个二三千最能打。
至于征召各族则完全不必在意,都不会打。嗯。”麻利又听会儿,说,“他是说,其他部族就算来人,本也不会打仗,更不愿为契丹卖命。若契丹胜了,跟着抢一把还成,其他指望不上。契丹曾带着室韦打过女真,都很无用。”原话说的是“带着奚人、室韦打过女真,都是废物”,但麻利看扫剌兄妹在场,十分识趣地饶过了奚人这一部分。
实话说,这数字比早前估计要多,还多不少。
出塞前,以为秃头蛮总共能有个五千兵,凑凑有个万多。现在看来显然是低估了。其实,从品部与乌隗部就能看出端倪,这两个不大不小的部落都能拉出几千勇士,其他各部可想而知。这正是李大当初没有直接突袭契丹牙帐的原因之一,本钱有限,赔不起。
还好,山北各砦丁壮常年与契丹争斗,不是羸兵,跟着出塞的民壮亦非废柴。否则,他这个安抚使就只能带着虏获回关内躲灾去了。
“动作慢了。当初一路打下去,直击牙帐好了。撵着败兵一路杀,那会儿胡儿马也不行。”作为毅勇都的斥候头子,大寨主这回也有资格进李大的帅帐参会。新人,表现欲比较强,对于未能一鼓作气拿下秃头蛮的牙帐,他倒有些不同的看法。对于这等不负责任的言论,二哥起掌拍他后脑勺,喝道:“打个屁。敌情不明,数百里奔袭,作死么?你懂个锤子。”老马匪还待争辩,被黑哥一瞪眼,顿时闭口。眼神在保定军那几个秃头蛮的脸上转转,心说,不成让这帮家伙顶前面打打看。当年在山寨,新丁、俘虏放前面填坑做得顺手,到军中也是一样。当然,这种事能干不能说,一肚子坏水的大寨主打算晚点跟老黑叨咕叨咕。
李三郎道:“万事开头难,必须说,胜了此战,我军才算立稳。简单总结一下,契丹各部大概能出兵二到三万,料敌以宽,这里面精兵估计一万到二万。这个兵力比早前估计要多,但也多得有限。”这话就有些亏心,但李三郎愣是说得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的。
张德道:“我军各部六千余正兵,加上老辅兵,大概八千余可战之军。来二万还好,若是三万就稍显吃力。”
二哥道:“刚说这迭剌部那个甚挞马,最能打也就二千三千么。若与乌隗部一个鬼样子,那俺觉得没啥。”话很不客气,保定右营就有乌隗部的小郎君,也在帐中端坐,听说都很服气,不但不反驳还一劲儿点头同意。
麻利跟身边的契里嘀咕片刻,抬头说:“契里讲,迭剌部挞马比各部勇士强些,但未必及得我军。”说到这里,麻利有些不好意思,道,“甲仗军资还是差得不少。”这话意思,好像若抛开甲仗兵器的差距,唐军的优势就未必很大。不过豹军的老杀才们怎会在意这个,唐朝修理四方,凭得就是甲精兵利。
这个甲,就是铁甲,兵,既指兵器也指人。
感觉这帮蠢狗的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李大干脆拍拍案几,道:“想歪了吧。此次军议,一是分说敌情,以便心中有数,一是合计怎么打少死人。胜负还用说么?散了散了,等将令吧。”
此后数日,秃头蛮的信息继续不断传回。
最终确认敌军至少三万,可能有四万人,二哥也弄不清是怎么打探出来的这个数字,完全不敢就信。总之,秃头蛮算是拼命了,前军已抵燕城东北百余里,即此前乌隗部老营处,亦即后世阜新一带。
唐军遂起行。
……
白狼水北,山岗上。
这里是后世的观音洞山,在白狼水以北,距离燕郡城十多里。站在山上,面向西南可将燕城周边尽览眼底。阿保机与曷鲁等人便藏身林中,远观唐军动向。隔着二三十里远,人马都似蝼蚁般细小,乌泱泱一片,只能瞧个大概。
被拉来的兀里海趴在树顶,拿出点羊的本领,默默估算敌军数量。
只见白狼水北岸西侧山谷里,先走出大约二千军,在河水北岸列阵警戒,马匹不少,怕不有六七千?还是七八千?北岸站稳后,南岸唐军即陆续通过浮桥,过河集结。还没看多久,便见一股唐骑奔着这边来了。因与山岗隔着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水,打头的十骑在对岸指指点点片刻,又来不少,约摸二百骑竟就找了水浅之处开始趟水过河。
兀里海赶紧下地。
曷鲁也从另一棵树上下来,道一声:“走。”
他们人少,二百骑肯定打不过,阿保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令撤退。
数十骑在林间穿梭,行出数里,从另一侧下山,向北撤退。
正如兀里海之前所说,“唐军斥候放得远啊。”曷鲁忍不住道,“这是柳城兵马也来了。”阿保机问:“谁看清楚了?唐军人数。”兀里海在心里又盘算一圈,答道:“最初在这边约有二千多人,马有六七千。南岸过河有个千多,对岸约摸仍有三五千等着过河。”
阿保机道:“这便是六千到八千了。”这并非他首次看见大股唐军,许多年前,他曾在幽州见过数万唐军开拔的盛景,真是巍巍壮观。不过,那支军队据说自行溃散了。从这两年情况来看,该是真的,否则,他哪有胆子南下。
跟在一边的敌鲁道:“若唐军都来,我军可否从东边绕道南面去,南北两边夹击?”他意思是从巫闾山以东绕过去,就到了燕城以南,跳到唐军背后了。曷鲁道:“弄不成。唐儿马多,我若分兵,反予敌可乘之机。”阿保机亦道:“此处虽然林密,然山谷东西不过数十里宽,腾挪不开。你看唐儿探马放出好远,很难摸到后面。若我分军南北,彼却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反倒吃亏。”
借林木掩蔽,阿保机等攀上东边山岗,向北拉开一段,继续观察。不久,唐骑竟阴魂不散地从他们下山的道路跟来,众人只得继续向北,避免接触。
……
日头偏西时,唐军大队向北走了二十余里就临水下营。有挖沟的,有伐木的,有搭帐的,动作极快,太阳没落山,营地轮廓便已有雏形,炊烟都在营地上空徐徐升起。探马放出十余二十里远,往来游弋勤谨,亦有许多唐军站在周围,以一二百人为一阵,步骑皆有,披甲警戒,井井有条。
安抚使大人这番是全力以赴,精锐尽出。
豹骑都、毅勇都、射日都三大主力齐至,保定左、右营,卢龙军,山北左、右营,近九千战兵,另有随征的义从军牧骑一千,辅兵、夫子民壮五千,合计一万五千左右。后方就是柳城军守柳城,燕城军守燕郡城,至于能否守得住?全看野战成败。野战胜,随便怎么折腾。野战败,那也不用守了。
出兵前,李大郎发下许诺,大头兵一人一百亩良田打底,按军功、阶级各有增加。全军的女子财货都在身后城里,还有即将到手的土地,就看谁能不拼命。
毅勇都提前从柳城出发,过来燕城汇合,是最先在白狼水以北列阵的队伍。营中,大寨主正向自家老板汇报:“秃头蛮有探子在山上窥视,按过去才走了。人不多,约摸数十骑。始终能瞧见影子,离得远,俺便没追。”
“嗯。不必追。两边山头往下看,甚也藏不住,赶远些不来捣乱即可。”张铁匠看得很开,一点不着急。这处营地选得好,右临一条细水,无乏水之忧,且河水何不很浅,要趟过来也得费点劲。往南二十余里是白狼水,中间草场丰美,随军的畜牲正好放牧、安顿。只需游骑、斥候勤谨些,不虞营地安全。
今夜毅勇都不备勤。他们从柳城过来先走了上百里地,这又忙活一日,都很困乏。军士吃罢晚饭早早各自安歇,老黑一时睡不着,拉着几个心腹打屁。
老马匪啃着根羊骨头,满嘴跑油,说:“这地好,正挡住秃头蛮大军南下通路。待收了这茬粮,觑个机会,去将秃头蛮牙帐一把火烧了。哈哈。哎,头儿,依我所见,都不必打,眼瞅着天凉草枯,去烧草原吧。反正咱有粮。饿上一冬,到明春,叫狗日地雀儿都站不起来。哈哈。还不任我揉圆搓扁。”
边上的牛将军也吃得肚胀,老小子没烧过草原,对这项技术不大了解,想想这大草原没遮没拦都连着的,便探头问道:“冬日刮北风吧,别烧了自己。”
王义把嘴一抹,道:“这你就不知了。越往北,草枯得越早。隔一二百里,待秃头蛮那边草枯,这边草还青着。再说,不还隔着一条白狼水么,烧到河边也停了。正好,这边一把火烧了肥地,明岁才好下种。哈哈。”说着,又把当年在蔚州的往事说起。说起怎么进草原掳掠放火,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听得老牛连连称赞,心下艳羡。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若如此,有个一二日营寨立稳,若能拖到那时,俺看守营寨,你尽管去烧。”牛哥越来越觉着在豹军过得舒坦,各种玩法花样翻新,从前想都想不到,顿觉在塞内杀来杀去多没意思,蹉跎了许多光阴。“啊呀,不对。”
“怎么?”
“我大军在此,若秃头蛮从山那边绕路南下可怎么?”
一直闭目养神的卢八哥眼都不睁,悠悠道:“那秃头蛮得多走数百里地,我军南边有侦骑游弋,一早便能侦知。此地至燕城二十来里,放开了马走,不要一个时辰就到。待秃头蛮过来,爷爷早站好了。你呀,还得转转脑筋,如今我军马多,不是你在昭义那会儿,腿短。”
这话明显有歧视加歧义,丘八们哄笑连连。牛哥是全不在意。也是,二十几里地,骑马说话就到,可让他们腿儿着过去,不着甲挨人宰,着甲能累死。感慨道:“最好别折腾,南边打,可惜了庄稼。”这是真话。大部分庄稼都在南边,若被糟蹋,实在肉疼。
中国汉子就是这么朴实善良。
老马匪道:“放宽心。秃头蛮在那边最多派人试探。若我骑军窝囊,还能迷惑一下,如今是球用不定。要么就全军绕路来打,但是多跑数百里地也没个卵用,不划算,图啥呢。若分兵,来少了无用,多了。呵呵,俺倒是巴不得秃头蛮全跑南边去,爷爷直接北上,一把火给他牙帐端了。”咱大寨主是三句话不离放火,真是当年在草原烧出了经验,烧出了乐趣。
“那燕城不也悬了。”
“怕个锤子。”拼互相伤害,来呀,谁怕谁。大寨主撸起袖管,气焰高炽地说,“在草原,有人就有一切。牛羊、子女没了再抢,地没了可以再种。拼了柳城、燕城都不要,也把他牙帐端了。咱还有平州呢,大不了回去歇一冬再来。没了牙帐、牛羊,秃头蛮还有啥,饿不死也得冻死。哼,他敢么。”
“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以保存己方人员及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要。”从来不发言的郭大侠忽然冒了一句。
正在剔牙的二哥眨眨眼,道:“郭郎你这是,怎么听着像李三说话。”
郭屠子嘿嘿一笑,道:“是有次听李司马所言。”
卢涵将这话念叨两遍,也说:“嗯,李司马是明白人。”
牛犇道:“那是俺眼皮子浅。咳,这不穷怕了么,没打过这么富地仗啊。”念及柳城的家眷,牛哥多少有些放不下。但放不下也得放,只要爷爷活着,怕什么没有。顿时又觉斗志昂扬,继续挑起半条羊腿猛干。
……